像极训斥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事实上,那却是两个正当壮年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有些蛮横地抓着另
一个身形较胖的青年手中的东西,胖青年却使劲用手怄他的嘴唇,他的牙齿,
已经渗出了血,脸颊是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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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牙齿满是血的青年却瞬间低头咬住胖青年的胳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
人胳膊上已经扯出一片血肉模糊。
年轻力壮的男护理上前拉人,其他的病人,则是围成一圈,拍着手,孩童
一般地笑着叫好。
阿衡后退一步,撞到言希,转身,带了惊惶,可那少年神色却异常平静,
没有任何表情,或者,空洞得读不出任何东西。
她呆立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像明镜一般的,一片流光泛影。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郑医生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干净,是个温
和的人。
他喊他的名字——言希。
言希只低头看着他的“家”,并不理睬。
郑医生笑了笑,看着阿衡——“你和思莞?”
“兄妹。”
郑医生点头——“怪不得呢,长这么像。以前都是他带言希来,今天换了
你,想必是和言希极信任亲密了。”
她只听到了前半句。以前,都是思莞带言希来,那言爷爷和李副官呢?他
们为什么没有来过,难道是怕损坏言家的家声
阿衡心有些凉。
郑医生似乎看穿了阿衡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言老公务繁忙,
但每次一定会打电话,细细询问。”
阿衡苦笑。有打电话的时间却没有时间带言希看病吗?怪不得,言希会被
关在家中,整整半年
整整半年,连辛家甚至都瞒着。
她看向言希,言希却只垂着头,黑发贴在额上,隐隐遮了明媚的大眼睛。
阿衡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言希一痛,抬眼,狠狠推开了她。
阿衡怔怔,她也是可以成为伤害言希的人吗?
郑医生叹气,拿起医用手电,检查了言希的眼睛,又用指在他眼前晃动,
少年的眼睛只有迟缓的跟随,一点也不敏捷。
郑医生皱眉,问阿衡——“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吗,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注意
力?”
阿衡点头,指了指少年左手心攥着的东西——“除了这个。”
“这个,应该就是诱发言希再次犯病的原因。”郑医生略微思索。
阿衡凝目——“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癔症是病人受到严重的刺激后,无法自我保护或者排遣悲伤
时,而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将自己陷入假想的安全状态中。一旦有对其
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现,或者说,他所认为的不安全的情形出现时,会表现出歇
斯底里的状况。”郑医生顿了顿——“当然,也有一些病人是陷入角色扮演,
因为自己无法排遣过往的悲痛,而变换角色对自己进行虐待惩罚。”
“言希,就是这样。”郑医生低头翻看言希的病例——“但是,他不是简
单的某一种情形,而是两种并发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抢走他左手拿着的东
西,会让他觉得非常不安,甚至会攻击别人,这个东西也就成了他情绪不稳定
的诱因。而两年前,他出现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断了郑医生的话——“什么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郑医生笑了笑——“有时病人的表演
比话剧演员还要逼真。言希两年前,病愈之前,也是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是丢了
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对着阿衡微笑——“对病人催眠治疗需要绝对的安静,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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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麻烦你到接待室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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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温柔了影
子。
郑医生下了结论。
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皮诺曹,他说自己撒了谎,鼻子每天会长长
一厘米,得不到家人的谅解,回不了家。
而后,他有些奇怪,问她——阿衡是谁?催眠的时候,言希提到这个人,
哭了。
天武综合医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
她牵着言希的手,却一直没有看到出租车。来时,心中一直想着其他的
事,而忘了记路。
她在B市虽然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去过的地方寥寥可数,所以,走出
医院,四周一片陌生。
“言希,你乖乖站在这里,我去路口拦车。”阿衡笑眯眯,松了他的手—
—“不要乱跑,知道吗?”
言希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
等到她回来时,却不见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
“言”张了口,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她疯了一般,觉得绝望扑面而来。
转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胡同,纵横着,交错着,沉默着。
夕阳下安静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动起来,森然的,像是嘲笑着她,迎面扑
噬而来。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终点。
她一直向前奔跑着,逆着光,仿佛,每一步,离黑暗愈近,却没有别的选
择。
那时,是丧失了理性的,连本能都似乎随着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踪时熬了两天两夜还要累
她跑不动了,立在了青色的墙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败腐朽的味道。
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声音——“拨浪鼓,小面人儿,昆仑奴,买给孩子
啰”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着货担的卖货郎,轻轻缓缓地晃着小牛皮缝的拨浪
鼓。
做工粗糙的各种面具,在夕阳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个瘦削的身影,蹲在货担前,略带天真的面容,阳光中,是晒暖复又凉
了的黑发。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间,泪流不止。
弯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拥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紧紧地,连呼吸都不想要再听到。
闭上眼,是溺水时,比深深的绝望还要深的绝望。
即使有解药,也无力回寰的痛。
他挣扎着,她知道他被自己这样抱着很不舒服,却不舍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诉你要乖乖地吗,为什么要乱跑!”她对着他吼,眼泪却
掉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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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那个像孩子一般的少年,头发是浅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怀中,安静了,声
音模糊含混的,单字的音节。
“面具。家,有。”
他对着她说,声音很认真吃力。
阿衡有些颤抖。
他轻轻,推开她,眯眼,指着货担上琳琅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着货担的生意人却笑了——“这个孩子,跟了我一路,一
直看着面具。”
她笑,抹了眼泪——“师傅,我买。”
掏钱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拉了她的手,疯跑起来。
阿衡吓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里?”她问他,风在耳畔,声音也要随之远去。
这个少年,却并未回答,一直一直跑着。
天桥,绿树,公园,街道。
每一处,远了,近了,远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凉的温暖。指节弯弯曲曲,贴紧了,没有缝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确定的哪里,没有彼方,没有终点。
停止的时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门。
没有门牌号。
他微微扬了面孔,轻轻的音调——“家,你。”
他知道,她不记得路,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
阿衡笑,没想到言希会带着她跑了回来,她看着他,温柔纠正。
“这是你的家。”
言希摇头,大眼睛纯洁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这个孩子,却抱着头,痛哭起来,五官几乎挤到一起。
“阿衡,讨厌我,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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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医生对她说,言希的病例中,还写着,失语症。
他会慢慢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
chapter47
春日,天气稍暖,言希不知冷热,阿衡帮他换了冬衣,又添置了几件春
衣。
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问他——“言希,你喜欢这衣服吗?”
言希不知道,手抓住袖口,使劲吸了口气,小小含糊的声音——“香。”
呵呵。阿衡笑。这样天真,多么讨人喜爱。
“放衣服的地方,揉了甘松香。”她笑,明知他听不懂,还是依旧把每件
事——她想要说的,说给言希听,这样,不会寂寞。
三月之约,时间过了三分之二,言希的话越来越少,连郑医生给他做催眠
的时候,也不大能进行下去,大半的时候,同面对他一样,他面对着郑医生发
呆或者无助地像个孩子一般哭泣。
终于,心理治疗走到了绝处。
郑医生现在常常对言希用两种药,氯丙嗪和盐酸异丙嗪,粗的针管,透明
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言希青色的血管中,她亲眼看着他,从哭泣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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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宛若木偶,是了,是他口中说的皮诺曹。
只有,眼中的泪痕未干,花了整个面孔,她帮他擦脸,他却轻轻靠在了她
的身上,熟睡起来。
柔软的呼吸,孩子般的纯洁。
她说——郑医生,能不能不用这些药,言希每次用了,醒来之后,饭量很
少,半碗米而已,看起来,没有生气。
郑医生笑——不用,他就有生气了吗?
阿衡点头,郑重——是呀,不用药,我喂他吃饭,他会乖乖地吃一整碗,
而且,我和他说话,他会和我交谈。
郑医生摇头——说的又是孩子话,最近我检测言希,他的失语症已经很严
重,怎么可能和你交谈,况且,你也说了,是你喂他吃,而不是他自己吃,他
自己的话,恐怕已经不知道怎么吃饭了。现在,他连惯性的记忆都在慢慢消
褪,知道吗?
阿衡轻轻拍了趴在她腿上熟睡的少年,笑了笑——像小猪仔子一样,睡吧
睡吧,睡到天荒地老,不醒的话,就把你扔给卖小孩的。
她岔开他的话,满眼的逃避哀伤。
郑医生唯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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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太阳甚好,搬了小板凳,她把他放在门外榕树下。
阳光暖暖的,树影遮住了许多光线。
他伸出手,放到树影外,触碰了阳光,热了,再缩回,专注了精神,像极
有趣的游戏,乐此不疲。
阿衡微笑,转身,要回房,准备午饭。
她悄悄地,没让他发现自己的离开。
揉着面,手中指缝满满的都是面粉。
忽而,听到门外有炮响。近些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不知从谁开始,跟了
风,想想可能是过年家里积了炮,跟着风,放陈炮玩,吓吓大人,调皮极了。
她吓了一跳,想起言希,未抹手就走了出去。
言希被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成一团,嬉笑的声音不断,隐约是个顺口溜,
傻子,疯子,这样的满口嘲笑。
最童稚的声音,最残忍的话语。
阿衡生气了,沉了眉眼——“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子见阿衡来了,也就做做鬼脸,疯跑离开。
言希的脚下,是红色的炮纸,细碎了,还有硝烟的味道。
言希低下头,双手背在眼前,全身发抖,想必是被炮声吓到了。
她迟疑着,轻轻开口——“言希。”
那少年,抬了红了的眼睛,看到阿衡,一瞬间皱缩了眉眼,头抵在她的身
上,哇哇大哭起来,抽噎着,拽着她的衣角,始终不肯放手。
那样子,是委屈连带着撒娇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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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很着急,看起来,比她要焦急很多。
她知道,爷爷应该下了决心,三月之约,准时告诉美国那边。
阿衡也想过这件事,但是心中反而觉得高兴,如果言爷爷和言爸爸言妈妈
都回来照顾言希,有了亲人,言希的病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阿衡心里清楚言希的痛楚,是在父母身上。
小的时候,他的小伙伴都有父母,只有他没有。所以,平时性格虽然高傲
孤僻,但对长辈总是有一片孺慕亲近的心,对爷爷也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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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母亲闲时同他讲过,言希八岁的时候,言爷爷生了病,想要吃拐果,但是
是野果,长在山中深处,很难摘,老人不忍心麻烦手下,言希却失踪了两天一
夜,跑回来的时候,脸上手上都是伤口,两只小手捧着一捧拐果,衣服脏脏破
破的,问他去了哪里,他不肯说实话,还被老人打了一顿。
言希此人,生平最怕鬼神只说,让他呆在山中两天一夜,又该是怎样的孝
心。
母亲也说过,别看现在言希对她最亲,以前,当作母亲孝顺的却是林若
梅。只是兴许这两年若梅去了美国,他同林若梅似乎生疏许多。
当作母亲孝顺吗
那个人又回报给把她当作母亲孝顺的孩子什么东西
她问思莞,为什么这么焦急,言希的父母都回来,不好吗?
思莞却苦笑——言希只有这一个爸爸妈妈,但是言希的爸爸妈妈却不是只
有这一个儿子。
阿衡皱眉——都是亲生的,不是吗?
思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言希出生的时候,当时因为和言伯伯闹离婚,
言伯母大出血,难产,差点要送命,虽然夫妻俩后来和好,但是言伯母一直不
喜欢言希,后来伯父伯母出国,却独独把还没有断奶的言希留给言爷爷,又是
为什么?虽然是亲生的,但是,恐怕比起言希这个差点让她丧命的儿子,美国
的那个恐怕更亲。
他继续,横了心——阿衡,你知道更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到关键的时
候,如果必须舍弃一个的话,这个人,是言希无疑。
如果,他们知道言希得了癔症,而且心理治疗药物治疗效果都不大
阿衡从头到脚,像被人浇了冰水。
思莞闭了目——要是言爷爷还好些,但是怕老人家受刺激,伯父伯母肯定
不会告诉他,要是这样,言希会被送到医院强制住院。
强制住院?
没有编号的病人看着鲜血笑着拍手的情景缓缓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问思莞——我该怎么做?
思莞叹气,揉了揉阿衡的头发——你姓温,他姓言,言家权势不亚温家,
若要温家女儿养着言家儿子,你说传出去会有多难听,你说爷爷会不会允许?
你说言家会不会允许?阿衡阿衡,你能怎么办,你只是个孩子,你还能怎么
办?
阿衡哭了,回家拉着言希的手——言希,你的病快些好不行吗?
我知道我们言希很乖很乖,不会打扰别人的生活,可是别人不知道,又该
怎么办?
言希的父亲回国的那一日,是五月份的一天。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子,身材很高大,长得很好看,跟言希一样好看。
他的行为做派很优雅大方,跟温家人关系不是十分亲密,至少比起言爷爷
对温家,是差远了。但是,带了许多名贵的礼物,说是孝敬爷爷的。
还有许多好看时髦的衣服和名牌香水,在国内很少看到的,尽数送给了
她。
他笑着对她说——阿衡,这些日子,言希麻烦你了。
阿衡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空荡荡的——你笑起来和言希很像。
爷爷看着她,当着外人,并不说话,但脸色变得阴沉。
言希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偷偷看了眼前的男子,毫无印象,便低头,摆
弄起手中的银色七连环。
这是阿衡刚刚买给他的玩具,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把门牌从他手上哄了
出来,她笑眯眯地指着门前空空的一片,对言希说——“言希,咱们家光秃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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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片,很难看呀,别人家里都有门牌,就只有我们家没有,要是没有你带
路,我看不到门牌号,迷路了怎么办?”
他迷茫地看着他,想了想,半晌,犹犹豫豫地把左手中的门牌递给她,然
后,低了头,揉着鼻子,做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达夷翻白眼小声嘟囔——哄小孩儿很不厚道的呀温衡,不过,也就是你,
才能让言希
后面的话,他终究说不出来。
只有阿衡能让言希破例,无论是生病前或是生病后又如何呢?隔着两个姓
氏,比起这个世界最遥远的距离又差多少
言希的父亲叫做言定邦,与温衡父亲的温安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或者,
本就是两家商定后取的名也未可知。
兴许,是要他们做兄弟的。
兴许,还是想要让他们的儿女结发百年的,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言父看着阿衡的眉眼,微不可闻,叹了气,勉强笑道——“阿衡是个好姑
娘,和言希玩得好,我心里面很高兴。”
温老也找台阶——“是呀,孩子们感情好,是好事。”
“只是,”言父铺垫着开了口“眼下言希生了这样的病,情绪激动,恐怕
会伤了阿衡,我想”
阿衡的声音有些大——“不会的,言希从来不伤害别人!”
言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轻轻抚了言希的头。
言希不舒服,用手扒开,又往阿衡身后躲了躲,露出大眼睛,生疏乖巧的
模样。
言父碍着温家,终究无法说些别的,便说了些客套话,离去。
温老却把阿衡叫进了书房。
阿衡吩咐言希,让他坐在沙发上玩七连环。
老人的神色有些难看——“阿衡,你和言希的感情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
也明白,只是,我们是外人,不便Сhā手别人家的家事,你明白吗?”
阿衡垂了眼——“爷爷,我照顾着言希,不让他去神经病院,不成吗?”
温老带了怒气,呵斥——“胡闹!他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上学,能有多
少精力伺候他?我的孙女,前程大好,怎么能被别人给毁了!更何况,他长成
那副样子,又生了这样的疯病,刚生下来就差点要了亲生母亲的命,根本就是
天生向言家讨债的!咱们温家,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有对不起他们言家的时
候,虽然他们家对我有恩,但这么多年,该报的也都报够了,他们家的债,我
们家又哪有能力去还!”
爷爷第一次,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而毫无回寰的余地。
美貌,无福,祸及父母,言希已经大恶不赦了吗?
阿衡笑不得,哭,更哭不得,站在那里,眼前已经一片灰色。
她走了出去,却看见言希站在门口,手中的七连环掉在了地上。
阿衡弯腰,去捡七连环,眼泪,却一瞬间,掉了出来。
看着少年脚上的红色帆布鞋,她捡起了七连环,何其艰难,站了起来,笑
眯眯地,递给言希——“怎么站在这里?”
他不说话,又握着七连环,手指晶莹宛若透明,轻轻触到阿衡的眼窝,小
声开口——“水。”
阿衡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干净纯真,明明毫无情绪,却又似乎有
一丝迷惑。
她笑——“这么笨,是眼泪,不是水。”
他学她的样子,隐忍着,微笑着,惟妙惟肖。
她叹气——“言希,你想学着我掉眼泪吗?笨,眼睛会疼的。”况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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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都不知道的你又怎么能模仿出来?
那是眼泪,为了你而流。
你不为谁,又怎会流泪?
他望着她,继续微笑,模仿那样的表情,难看地不得了的表情,想哭还依
旧隐忍着的表情,缓缓地,却掉了眼泪,汹涌地,悲伤地。
她诧异,却还是笑,宠溺着,温柔着——“真像。”
他也笑,模仿她上了瘾。
她只知道,得了癔症的病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却不晓得,得了癔症的病人,偶尔也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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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父只说是请了假,看样子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便住在宾馆中。
阿衡说,言希不会伤害我或者别人,言伯伯,你相信我,即使带他会美
国,也不要把他送进医院,他的病不到那种程度,那里,是个不适合言希
生活的地方。
她的语气恳切,他不说话。
家中有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前,长得很是茂盛,平常都是阿衡打理。
阿衡同言父交谈,语气几乎低入尘埃。
言希却站在仙人掌前,低头摆弄着七连环。
忽然,他大声尖叫起来,情绪看着十分激动。
阿衡言父走了过去,言希却连根拔起仙人掌,抓住仙人掌,密密麻麻,坚
硬的刺,一瞬间刺穿了指肉,满手都是鲜血,他看着阿衡,满脸悲伤决绝,砸
了过去。
阿衡看着他,呆呆地,忘了躲开,仙人球顺着她的裤脚划过。
她说我们言希是好孩子,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我。
她说,言伯伯,你相信我,不要把言希送到医院。
于是,他把她的誓言打破。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虽然好听,却实在
是天大的悲剧。
尤其,只有一个人,妄想着天长地久。
chapter48
言希离开了,她亲眼看着那车绝尘。
他去了哪里,已与她无关,她不再想知道。
终于,连她也抛弃了他。
言希,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我给了你,你是否就是快乐的?
送言安邦回国时,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言伯伯,您尽管回美国,我
把东西搬出来之后,钥匙会邮寄过去。”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沉重和不忍。
而那个女人,背着所有人,却对着她耳语。
她说——“温衡,多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梅花的清香,海珍珠的流彩,那笑意真是温柔。
阿衡淡笑——“你不会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什么吧?”
林若梅笑,眸光甚是慈爱——“如果,我说,你现在拿着的东西,在陆家
面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
阿衡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轻轻开口——“无所谓了。”
所有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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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坚持和决断,像一个笑话。
过去的走到了现在,是笑给别人听,现在的回溯到过去,是笑给自己听。
不过,一场大笑。
思莞帮着她收拾东西,温家的人,住在言家,又算什么?
辛达夷得知消息,冲进言家,抓住阿衡的手腕,他红着眼,咬着牙,那模
样,几乎要杀人。
“为什么?!”
阿衡的眼中没有波澜,平静地看着他,几乎要笑。
“什么为什么?”
这个少年虽然一向鲁莽,但对自己的至亲好友却总是宽和忍让的,他习惯
于珍惜每一段友情,所以,不至万不得已,不会对朋友说一句狠话。眼下,他
却是真的生气了,攥紧了阿衡的手腕——“阿衡,你他妈真够朋友!那是言
希,言希!不是一条猫,不是一条狗,不是你喜欢了逗两天讨厌了就可以扔了
的东西,那是一个大活人!”
思莞皱眉——“达夷,你乱说什么?”
达夷横了浓眉——“你他妈最没资格说话,给老子滚开!我乱说,你怎么
糟践言希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藏着掖着一个林弯弯,没事在陆流面前说说言
希,除了这俩人,丫的还能使出别的招数不能!你他妈的抱着你的温姓过一辈
子吧!”
他是大大咧咧一点,没心眼,但不代表没脑子!
思莞一张俊脸阴晴不定,但是修养好,忍住了。
阿衡甩开了达夷的手,微笑着开口——“达夷,别闹了,我这里很忙,你
先回家,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辛达夷怒极反笑——“好好!这就是言希捧在手心里的人,一个冰着脸在
维也纳过了两年,一个在这里装傻装得炉火纯青,你们倒是不闹,都安静得
很,高贵得很!”
阿衡淡笑——“辛达夷,你这么好,怎么不拦着言伯伯,把言希留下了,
不正合你的意,皆大欢喜吗?”
辛达夷怔了。
为什么两年前不能,为什么两年后依旧不能?
这样说,好像他做得了主,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半晌,少年莽莽撞撞,红了眼眶——“老子倒想!可是,除了你,别的人
再好又能怎么样!”
阿衡你既然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有些人,虽然说不清哪里好,但
却是,谁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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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没有树影,阳光最好。
思莞看了她住的房间,有些愧疚地开口——“阿衡,让你受委屈了,我记
得你最厌烦阳光的。”
阿衡笑了笑,不作声。
那一日,有个人,笑容那么温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阿衡,你喜欢阳
光,喜欢黑色白色冷色,对不对?
对不对?
多么久的事了,几乎记不清了才对。
思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得酒窝深深——“妈妈在家给你布置好了房
间,等着你回去。剩下的杂物,过些天再来收拾。”
第 1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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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阿衡看了一眼墙壁,兔耳小人早已不甚清晰,微笑了,转身——“走吧,
回家。”
以前,总是觉得房子满满的,很吵很闹,现在看起来,原来是错觉。
她回去了,母亲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家常话说个不停。她觉得自己一向
孝顺,顺着妈妈的话,把她逗得笑逐颜开。
思尔脸色不怎么好看,瞪了她好几眼。
有些场景,反了过来。不久之前,她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妈妈和思尔的。
之前,在乌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成熟,很像大人,能帮阿爸阿妈的忙能
照顾在在,来到这里的一年,又何止比之前成长一星半点。
求之不得,而,无欲则刚。
她看着思尔,也学会了在母亲面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但是,人后,却没
有学着她放手。温思尔功夫只做足半套,她要做,则是做起全套。
人前有明眼人看着,人后有聪明人看着。
厌恶了得到爷爷哥哥的一星半点怜惜,即使没有感情,在温家,她也要变
得举足轻重。
温思尔冷嘲热讽,温衡你装什麽乖巧,假不假?
阿衡笑得山水明净,是啊,我不装着乖巧,把你赶出温家,又怎么过意得
去?
思尔小脸一沉,冷哼一声,钻到温思莞房间。
阿衡依旧笑眯眯。
温思尔是会钢琴会芭蕾又讨温家的欢心,她温衡是做不到,但是,温衡次
次年级前三性格乖巧留着温家的血,你温思尔又有哪个能做到?
同是姓温,谁又比谁差多少。
不晓得,自己此刻的争是从何而来,正如不清楚当时的不争是由何而起。
人是会变的。
离上一个三月,又过了一个三月。
八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思莞总是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尴尬地提起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会什
么时候去探望,然后委婉地问她,阿衡,你要不要去一趟天武医院。
阿衡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边做物理题边开口,等闲了吧。
等闲了,再把自己变得不闲,然后再等闲了吧。
小虾就要升高中,每每眼泪汪汪地问她那个人在哪里,阿衡不咸不淡地说
了一句,疯了,然后不知道死没死,想去找他,先把自己弄疯了再说。
小孩儿会立刻闭嘴,埋头苦学状。
辛达夷则是拿鼻子跟她说话,哼来哼去,陈倦连踢带打这厮,也未见成
效,只讪讪来了句——“阿衡,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在抛弃言希这件事上。
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虽然,由他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阿衡却只是笑。
她怎么有苦衷了。怎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这个世上,无人不冤,无人不苦,佛祖眼中,众生皆有罪,皆可怜,善哉
善哉,这样说来,她应该就是有苦衷的了。
班上同学笑她——温衡是准备成佛了?
阿衡也笑,摇头——不行,不行,现在小僧吃荤,每顿无排骨不欢。
辛达夷竖起了耳朵,神经灵敏度绝对一流。
肉丝亮了眼睛——你现在吃排骨啊啊?
阿衡笑眯眯——是呀是呀,现在已经吃出酸水了,再等两天,吃恶心了,
这辈子一口也不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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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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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磨蹭了三个月,钥匙也没寄到美国。每个星期,拖一次地,拿些漏掉的
东西回去,下一次,擦桌子,又能发现属于她的东西,真是,惊喜连连。
思莞脸皮薄,私下问过她已经磨蹭了三个月预备什么时候还。
阿衡眯眼,言爷爷很急吗,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好了。
思莞苦笑,可不敢让言爷爷知道,他会掐死言伯伯的。
这样的大事,虽然是为了成全一片孝心,怕把儿子带到美国老人承受不了
打击,但是,到了言爷爷眼中,心疼孙子,猜忌起儿子,言伯伯这罪名可大发
了,简直其心可诛,太上皇一生气,再一生病,他们这些小的也其心可诛了。
阿衡笑眯眯,所以,你就让我慢慢整嘛。
思莞纳闷,这般小无赖的样子,跟谁有那么几分想象,忽而想起了老一辈
口中的夫妻相,晴天霹雳,雷死了自己。
他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又斟酌——你真的不去看言希,他现在瘦得只剩
皮包骨头,每天吃不下饭,吐了许多次
说到最后,自己说不下去,红了眼眶。
阿衡看着他,冷静开口——你想哭吗,忍了这么久,不辛苦吗?
温思莞永远是最决绝,又最情深的那一个。
千百万手段,好的坏的,只为了一个人。
最初的,从那个人身边抢走林弯弯,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让那个人发现,
碍于兄弟情分,那个人势必会死了心,这是其一;其二,与陆流保持联系,若
有似无地提及那个人有喜欢的女人,当然那个女人最好叫温衡,防范于未然。
其三,如果她没猜错,他兴许还有一些,把那个人顺势留在医院,也留在他身
边一辈子的想法。
这种心计手段,如果不是达夷在思莞身旁呆的时间长,看得剔透,她这样
笨,可猜不出。
直至今日,他依旧继续在隐忍,实在是卧薪尝胆为人所不为做人所不能,
她自叹不如。
思莞垂眸——我不后悔。
阿衡笑出八颗牙,温文尔雅——这样最好。
老钢琴依旧在楼下,蒙了灰,早已破旧不堪。
每一次,清理房间,真是碍眼得很。
“思莞,搭把手,把钢琴抬回阁楼吧。”
思莞看了眼钢琴,有些诧异——这个,不是言希钢琴启蒙时买的吗,多少
年了,怎么还留着,不是早就该当废品卖了吗?
是呀,不但没卖,还能弹《小星星》《圆舞曲》呢,只可惜是五音不全版
的。
阿衡极少去阁楼,因为那里实在太乱,放的大多是那个人幼时的玩具,变
形金刚,赛车,小三轮以及他据说画失败了的作品。
把钢琴抬了上去,少不了要整一整,不然根本塞不下一架钢琴。
整起来,乌烟瘴气的,满是灰尘,害得阿衡思莞咳个不停。
她蹲下身子,收拾那些画纸,有一张压在了小三轮的轮下,好不容易搬开
小三轮,车后面却有一副黑布盖着的画作。
藏得真是隐秘。
真不愧是那人的小狗窝,她要是不仔细整,却是想不到小阁楼也是山路十
八弯。
撩开黑布,眼睛却一瞬间被刺痛。
一半的光明,一半的黑暗。
一半,明如金锦,圣光明媚;另一半,漆黑若墨,寂寥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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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一半是朝阳,一半是残月。
光明中,伸出一双手,温暖柔软,指节清晰,略有薄茧,十指张开,面朝
黑夜,黑暗中,也有一双手,比那一双大一些,冰冷一些,带着黑暗的雾气,
即将消失,却与那一双温暖的双手努力相合,期盼着,慢慢靠近着,只差一
步,毫无缝隙。
右下角,是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朝阳。
下面注着小字——如果言梵高和阿衡一起吃最后一块面包,一起饿死也不
会自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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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上天保佑也是最后一次。
爷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按照您的吩咐努力做一个温家人,人前无私人
后自私,人前坚强人后哭泣,人前吃亏人后赚回,人前聪明人后依旧聪
明。
孙女愚钝,揣摩了整整三月有余,却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心中十分惭
愧。
爷爷生平,最厌恶的人就是言希。他几乎毁了爷爷一直悉心栽培的思莞。
所幸,言希离开了思莞。但是,现在,孙女观察哥哥,并未与言希疏远,实在
是辜负了爷爷。孙女自知是温家不肖子孙,为了拯救哥哥,愿意带走言希,让
思莞免受这”美貌无福祸及父母”之人的荼毒。
言希容貌异于常人,而孙女相貌平庸,跟他在一起,刚好消解了他的美
貌;言希自幼,父母不爱,年仅十五,遭人残害,无处可诉,生平两次,得了
癔症,药石罔效,实在是无福,而孙女幼时有养母疼爱,长大后又有生母怜
惜,平时生活琐事,事事都顺心,刚好是有福之人,或许可匀给他几分;言希
出生时生母难产,几次抢救才得以生还,的确祸及父母,但孙女这次带走言
希,却是对温家有益处,不敢说福及父母,却总算能消弭言希几分罪过。不
知,爷爷以为如何?
孙女从此之后,爷爷不必费心寻找,孙女会休学,既然没有好的前程,在
外自然不敢自称温家子孙,不会有损爷爷的盛名,爷爷请放心。
言希一日病不好,孙女一日便不回家,孙女愚笨,无法三心二意,永恒时
光,只做这一件事。
或许生计艰难,有朝一日,不能维生,孙女和言希一起饿死,也一定不让
他祸及他人。
不孝孙女 温衡
八月
chapter49
阿衡去接那个人的时候,被爷爷逮个正着。
老爷子铁青着脸,瞪着她,在医院门口,看了半天。
怒火中烧了,把信恨不得扔到她身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教的好
孙女!
思莞在一旁使眼色。
阿衡抿了嘴,微笑——爷爷,您生我的气了?
温老扫了一眼身旁的思莞,心头有些无名火。阿衡这么乖,却能写出这么
要挟的绝情信,左右还是和这个臭小子的龌龊心思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为了思莞,自己又怎么会无意把孙女逼到了这样的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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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米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完结加4番外)
他是存了私心,想让言希离思莞远一点,但是却并非存了恶意,到了孙女
眼中,竟然大恶不赦了。小孩子心思单纯,未经大人引导,把事情弄拧了,绝
非他的本意。
况且,孩子已经在信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你先回家。”老人想了想,对着思莞开口。
思莞讪讪,摸摸鼻子,担心地看了阿衡一眼,乖乖离开。
“你还真准备跟爷爷玩这个,带着言希离家出走?”温老见思莞远去,叹
了气,看着孙女的眉眼,有五分和亡妻相似,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衡凝着小脸,撅了嘴——“爷爷反正只疼思莞,不喜欢我,正好和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