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雪初晴后,火红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光芒播撒在人间,湛蓝的天空下,草原上铺上一层洁白的雪毯。如果换了几年以前,草原上的戎人此时定是因为雪灾而饥寒难耐,甚至举家饿得嗷嗷哭泣。但自从纪苏去了余州,忽雷汗与李均定下盟约以来,每年秋高草枯的时节,余州的商旅便送来大量粮食,换走戎人的皮毛牲畜。因此连着三年冬季,穹庐草原上不曾有一头牲畜因饥饿而被冻死,也不曾有一家人在这大雪天里仍需追逐水草迁移。
戎人能歌善舞,忽雷汗的名字与同和平军的盟约,早已被编入戎人牧歌之中,象这样的晴天里,戎人小伙在雪地里摔跤角力,而姑娘们则唱着这新编的曲儿,笑也吟吟地将火一样的目光投在最强壮的小伙身上。
墨蓉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好天地!越人岭里的那些老顽固们也应来这,同戎人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们也会被这火一般的民族火一般的热情感染,也不会那样闭族自封了。
“姐姐为什么叹气?”
吕恬抱着一个大雪球,轻捷地跑了过来。俞升心细,知道条件不允许李均前往越人岭迎娶墨蓉,而越人的封闭性又让这个心灵手巧的种族中大多数不会轻易搬出来,因此与纪苏相比,墨蓉“娘家”来参加她婚礼的人必然较少。为免墨蓉心中不快,他在筹划婚典之时,将大批狂澜城中墨蓉的朋友也送到了穹庐草原。再加上追随墨蓉来到狂澜城的数百越人,墨蓉虽然在穹庐草原之上,却也不觉寂寞。
“没事,我觉得天好高……”墨蓉笑着拍了拍吕恬红扑扑的脸,吕恬尖叫着将手中的雪球扔了出来,一时间墨蓉全身上下都被玉屑般的碎雪笼罩住了。
两人在雪地里欢快的追逐起来,整个草原之上,都是欢快的笑声和银铃般的歌声在飘扬。
李均虽然尚在两日路程之外,但也似乎觉察到了这欢乐的气氛,放眼天地,心胸开朗,他禁不住笑道:“可惜我不懂平仄格律,否则见此情此景,定要吟诗一首。”
陪同他来的,除去孟远凤九天等人外,尚有余州望族司马辉。听了他的话,司马辉笑道:“不懂平仄格律又有何妨,统领何时曾将这些古人定的规矩放在眼里过?”
“正是,李兄弟骨子里只怕与我一般,此时却畏首畏尾起来,想必是因为大婚在即吧。”苏白要从这里去苏南三郡赴任,因此也随同李均一起来了。他纵声大笑道:“李兄弟啊李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可千万别大婚之后怕了两位夫人。”
众人都莞尔,全军上下,敢于同李均这般说笑的,只怕惟有这位狂士苏白了。李均也开怀大笑:“人生得意,莫过如此。苏兄才名满天下,不知引得多少痴情女子倚楼夜思,自然不会怕夫人。”
他振了振眉,夹紧马腹,让马向前快跑几步,心中如春潮澎湃,令他禁不住迎风长啸,啸声如龙吟般直破长空。随着他前来的将士们盯着他的背影,似乎盯着巍巍青山。
“哗——”他身下的踏月飞霜似乎也被他满腹的豪情感染,发出啸声和他相应和,一人一马向着前方而去。凤九天眼中闪了几下光芒,苏白似乎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问道:“怎么啦?”
“想必是关系到人生大事,统领也有些过于激动了。”凤九天微微一笑,“曾亮,追上去吧。”
在他出声之前,李均的近卫队长曾亮便已经纵马追了上去,一百多骑近卫骑士也紧紧相随。
当李均勒住马,身后的人影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他仰首看天,忽然觉得一阵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陆帅,你在天有灵,看见了么,我就要成亲了。肖统领,还有那些已经故过的朋友,你们都见着了么,我就要成亲了!”
与仍是冰封雪笼的穹庐草原不同,陈国北部的玉湖地区已经是春风轻拂,杨柳婆娑了。
来自西方西海的暖气使得陈国西部气侯温暖湿润,比之地理位置与海拔相近的余州倒要早上半个月进入春天,若不是持续了两三个月的战事,此刻应是一片生机勃勃。
马济友站在城头之上向东远眺,大地如棋盘一般横在他面前。水田万倾,烟村数处,天地悠悠,让他禁不住长长叹出口气:“大好河山!”
“大将军,有圣谕到。”
作为洪国这百余年来武勋第一的名将,马济友虽然在神洲之中没有陆翔柳光那般威名,但在洪国之内却享有前所未有的待遇。这一代洪国国王钱涉烨生性好赌,因此在都城海平设下天下第一的生死赌局,整日里沉湎于醉生梦死的赌斗之中,但却没有落得“昏君”的讥议,一方面是其人确实在处理政务上有些才华,另一方面则是在任用马济友上。
马济友出身武将世家,但论及军事上的才华远胜过乃父乃祖。早年曾领兵吞并了洪国与苏国、岚国之间的五个小国,在洪国与陈国旷日持久的争斗之中,他一改洪国败多胜少之势,战无不胜,若不是岚国的牵制,只怕马济友十年前便乘胜攻灭陈国。
自十年前大破陈国军队后,钱涉烨便升马济友为大将军,将举国兵权一半付与马济友,更赐免死铁券,享有听宣不听调之恩宠。因此,钱涉烨给其他大臣下的命令为圣旨,唯独给马济友的是“圣谕”。
“陛下有何吩咐?”
行了礼之后,马济友请来传旨的太监坐下,询问道。
“陛下听说大将军连克陈国十五城,龙颜大悦,因此令下官来传口谕,请大将军再接再厉,灭了陈国。”
马济友哈哈大笑:“只怕不易啊,大人,如今陈国与十年前陈国不同,十年前陈国国富兵强而将弱,如今却是国穷兵盛将强,柳光一代名将,不好对付,不好对付。”
那太监连连点头道:“夺了陈国十五城足矣,陛下传的口谕中也说了,一切由大将军便宜行事,大将军国之干城,一定要多加小心。”
马济友又问道:“京中一切可好?”
“托大将军的福,京中一切如常。”太监明白马济友这一问内含的意思,“陛下左右都在称赞大将军武勋。”
送走了太监,马济友再次登上城头,这座雾台城为玉湖地区咽喉要道,陈国军队要想收复玉湖地区,就必须从此经过,而马济友若想扩大战果,也须从此城出兵。
“柳光该来了吧。”想到即将面对的柳光,马济友心一阵跳动,作为同一代的武将,柳光与陆翔皆是他打倒的目标。陆翔已死,若是能在战场中击败柳光,那么这当世第一名将便非己莫属了。
微微笑了笑,马济友把这个野心压了下去。若是胜负关系的不过是自己一人名誉,他便会全力击败柳光以取这第一名将之誉,但如今胜负关系的是两国国运,他不能轻举妄动。
“破灭陈国既可蚕食,又可鲸吞,胜负之道,岂在朝夕?”他心中暗想,“我只须守住这雾台城,柳光四面强敌必不能一直在此与我僵持,待他去应付东面的李均或是南面的凌琦,我便可乘机而入。除去柳光,陈国其余将领何足为道。”
“大将军,为何不乘柳光被李均牵制在余州之时多夺几城?以我军威猛,甚至可以在柳光回军前一举夺下洛郢!”一将领低声问道。
马济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柳光非同常人,他手中有雄兵八十万,去征讨余州带了二十万,在南方边境驻有二十万,还有四十万分驻国内。我大洪国与陈国世仇,他不留重兵于两国边境以备不测,其中岂会无诈?”
“大将军之意……”主簿邓真道,“莫非我军突袭,实际上是柳光意料之中?”
“正是,他留下洛郢这肥肉给我,想我一口咬上去,这时他分驻于各处的军队截我归路,自己从余州回来,一举将我围杀。”马济友道,“可惜李均比他料想的要厉害些,他在余州只怕没占什么便宜。”
邓真微低下头,马济友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但待人向来谦和,对于亲近之人更是不拘于礼,因此士卒都愿为他效死力。
马济友没有注意邓真的内心活动,他慢慢在城垣上踱着,不时拍拍周围士卒肩膀,为他们整整衣甲。虽然这只是小事,但被他柔和的目光扫过的士兵,无不觉精神一振。
马济友看着士气高涨的部下,禁不住背手而笑,这般雄关如铁,这般众志成城,柳光再厉害,也要在这雾台城下止步不前。
正这时,东南角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门口的士兵横矛将他拦住,还不等发问,那马上骑士掏出一枚令牌,道:“大将军何在?”
“正在城头。”马济友听到士兵回答,微微扬了扬眉,来的应是自己派出的探马。
“禀大将军,柳光令薛文举统兵五万,已经向雾台杀来!”
“薛文举?”令探马下去休息之后,马济友不觉沉吟起来,邓真在旁道:“这薛文举是陈国大将,向来善守不善攻,柳光派他来攻城,用其短而不用其长,莫非其中有诈?”
马济友没有急着回答,轻轻踱了两步,众人见他低头沉思,便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马济友道:“柳光自己不曾来,难道是看不起我马济友么?”
“依下官愚见,柳光不是看不起大将军,而是想以这薛文举诱出大将军。”邓真道,“出了这雾台城,我军便失去地利,恐怕会为柳光所乘。”
“主簿所言极是。”马济友双目炯炯,拔出腰刀拍了拍城垣,“我料柳光以薛文举为明,自己为暗。哼,为报大王知遇之恩,我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众将听了,无论来敌如何挑衅,我军要以不变应万变,坚守雾台,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柳光回到洛郢城,匆匆去见过小皇帝。虽然此时他已权倾朝野,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太师、郑国公,但这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出了皇宫,迎面便是心忧时局的大臣们。征讨余州、苏国铩羽而归,而洪国大军则夺去了气侯宜人物产丰饶的玉湖地区,这让大臣心中都忐忑不安,急于从执掌全国军政大权的柳光口中得知确切消息。
“我不在之时,诸公辛苦了。”柳光神态却让他们看不出一丝紧张,他在众大臣面前并不曾有倨傲之色,相反执礼甚恭,因此虽为外来权臣,大臣们对他为人处事却无法讥议。
“不敢,不敢,未能为君王分忧,实在是我辈无能。若不是太师及时赶回,我辈只能束手无策。”左相国韦达单论官职,比柳光尚要高半级,但与柳光谈话时的语气,却恭谨得有如面对顶头上司。
柳光对他施了一礼,微笑道:“相国满腹经纶,身负治国重任,对付洪国贼寇有本帅便足够了,何劳相国?”
柳光又同其他官员见过礼,正说话间,他忽然觉得心中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不由吸了口冷气,这种悸动他不陌生,每当在战场之中面对危局之时,他便会有这种感觉。
“杀气……”他心中暗想,环视四周,所见除了陈国的高官,便是皇宫的侍卫武士。这些高官他都认得,倒是侍卫武士众多,虽然都是他命人挑出的精锐,一时间却不能全部认出来。
“公孙。”他侧过头,向身旁的公孙明施了个眼色,公孙明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他是指向侍卫们,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那种心悸的感觉不过片刻便逝,柳光只道自己过于小心方有此错觉,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但当他目光向剩余几个陈国官员望去之时,心中又是一凛。
这几年来他在陈国把执朝政,提拔了不少有才华的中下级官吏,当年提议请他入陈国的四品翰林秦千里如今已成了吏部尚书,四品侍郎关朋进了中书省任二品的中书侍郎,便是出言苦谏不要让他来陈国的西门让,也从一普通的御史谏议升为执掌劝谏言论大权的御史大夫。这些人颇有才华,政务之上也尽心尽力,为他分担了不少忧劳,但私交上则与他都保有距离,基本上是敬而远之。这次却在宫门之外侯着自己,莫非其中有问题?
“大元帅。”御史大夫西门让道,“如今国难不止,士民惶惶,大元帅为何不亲征马济友,却令善守不善攻的薛文举去攻城?”
柳光心中一动,西门让言语直冲,显然没有韦达等恭谨,而且当初他最为反对自己入陈国,那杀气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他心中狐疑,但仍微笑着走向西门让,道:“西门大夫以为我陈国有何国难?”
“在外,东有余州李均猖獗,北有洪国马济友横行,南有淮国凌琦虎视。在内,莲法乱贼余孽又有死灰复燃之势,百姓之中谣言四起民心动荡,连年征战国库空乏。内忧外患,足以至亡国,难道大元帅还须下官来提醒么?”
柳光道:“依大夫之意,我当如何是好?”
“攘外必先安内。”西门让微微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说出自己的打算,正当之时,柳光忽然觉得心头那种悸动再次发生,但看眼前西门让神色一切如常,转念一想西门让的话语,又觉得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他思忖间,没有注意到在一侧秦千里慢慢靠了过来。秦千里盯着二人,他与西门让不和满朝皆知,因此旁人只道他是来与西门让争权夺利,因此也不以为怪。秦千里盯着柳光,此时他距柳光不过两步,他忽然向前跨出一大步,右手一翻,便向柳光击了过来。
“刺客!”公孙明大呼,想要推开柳光,但三步之内,实在是变生腋肘,让人难以反应,眼见秦千里手中的一件利刃就要落在柳光身上!
柳光终究是武人,虽然年事已高反应却仍比公孙明这书生要快得多,在秦千里手中利刃刺中他之前便是一侧身,那短刀从他臂边划过。秦千里用力收刀想再刺,却发象刀背已经被韩冲牢牢握住。
这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四周人只听得公孙明大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秦千里接连用了两次力,却无法从韩冲手里夺回刀,只得弃了刀。他也不逃,站在那儿仰天长叹:“罢,罢,非我不尽忠,实是力所不及,大王大王,我献计纳盗死有余辜,恨只恨这三百年江山落入狗贼手中!”
柳光神色未变,但心中却已全然明白。这秦千里忠于陈国裴氏王朝,一直将自己把执陈国朝政引为憾事,如今陈国内忧外患,他以为除去自己便可让裴氏重掌大权,便寻得这利刃来刺杀自己。
“这刀不错,当是古时越人铸造的‘袖虹’,据说将此刀拢在袖中,出刀之如长虹贯日无坚不摧。”柳光慢慢道,“为了刺杀我,连这古时刺客用的宝刀都被你找来,想来你不只是临时起意吧。”
秦千里呸了声,偏过头去不看向他。柳光看了看自己手,不但袍服被袖虹划开,里面暗衬的锁甲也给刺穿,若是自己只是一般权臣,这一刺定然会命当场。虽然自己避过了这致命一击,但手臂上的疼痛证明对方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招出谁与你合谋,我可饶你全家。”柳光道。
“大丈夫生当为君上解忧,君父受辱,臣子殒身,妻子家人,又何顾焉?”秦千里昂首向天道。
柳光微微一笑:“世上之事,只要有人说出来过,便无秘密可言,我要查出你的同党,决非难事。”他一直眯成细缝的眼睛忽然暴睁,射出摄人的光来:“推出去,五马分尸!公孙明,令人捉他九族,明日于东市凌迟。”
秦千里颤了一颤,汗珠与泪水滚滚而下,脸上肌肉抽动不止,但终究不曾再说什么。宫前陈国大臣见柳光发威,大多悸若寒蝉,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独西门让忽然道:“且慢。”
“莫非你要为秦千里说情?”柳光慢慢道。
“秦千里刺杀大元帅,罪不可赦,但一人有罪,罚不及全家,何况九族?大元帅自入京以来,杀气太重,非仁恕之道,下官不敢为秦千里说情,但请大元帅上体天心,对他九族从轻发落。”
柳光愤怒得哼了一声,群臣只觉这一声如鼓敲在自己心中般,让他们不由冷汗直冒,牙齿打颤,暗中乞求老天神佛祖宗圣人保佑,此事不要连累到自己。
二、
“一大碗,举家欢;两大碗,凤配鸾;三大碗,抱金砖……”
戎人是火一般的民族,当极易燃烧的烈酒入腹之后,他们立刻点起雄雄的热情之焰,甚至种族间的差异也会被他们抛至脑后去。
纪苏双颊流丹,端坐在绣床之上,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娇羞,这间被红色妆点得喜气洋洋的帐篷里,她静静坐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依神洲古礼与戎人风俗而举行的婚礼极为热闹,这次婚姻影响重大,俞升有意选了正月廿八这一日,以方便前来观礼者。果然这几日四方来的贺使与宾朋将忽雷汗驻马的营地挤得满满,善于经营的夷人小贩也早在数日前便来到这被戎人称作“星座之地”的牧场,一时间仿制一座城市突然出现在草原之上。
依着纪苏的性格,这么热闹的地方原本少不了她的。但此次她自己是热闹的主角,因此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会进谁的帐篷呢?”
她心中与墨蓉都在想这个问题,小鹿一样的心跳让她们两都无法静下来。两座妆扮得一模一样的相邻帐篷,李均会踏进哪一座,并在其中度过这一生之中都永值回忆的一晚?
“好,再来!”
造成她们心怦怦乱跳的人此时却在一大群劝酒者的围攻之中,呼喝声里,李均被纪苏的舅舅说服,又喝下一大碗自洪国运来的二十年陈酿老酒。没等他放下酒碗,旁边一人立刻给他满上。
“一边新娘子舅舅的酒你喝了,那么另一边新娘子兄长的酒你也得喝!”说话者是追随墨蓉迁出的越人墨霄也举起酒碗。越人平均身高较常人要矮上一个头,但酒量却丝毫不输给常人。他留着络腮的脸上泛着红光,笑呵呵地威胁着李均:“否则就是不公平不公平!”
若依神洲旧制,一男原本不拘三妻四妾,但妻妾间地位有高有低。在处理墨蓉与纪苏的关系上,李均头大如斗,他原本就是因为两者都不愿割舍才违背了自己“男女平等”的誓约,同时娶了二人,此刻就更不愿在两人地位上分个清楚,好在凤九天聪明,找了个“神洲战乱多年,男女比例失衡女多男少,因此一男娶上几个妻子也不为过,但前提是妻子之间能平等安和”的理由,为李均在道理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至于实际上李均能否安抚好两个妻子,其余想怀抱二娇甚至多娇的人能否防止内室之变,那是即便神也爱莫能助的事情。
“好,喝就喝……”李均不善饮酒,虽然灵力雄厚,却也禁不住熏熏然。他喘了口气,仰首将那一大碗又灌了下去,没等他向墨霄示意,又有一只碗伸了过来:“来来,李兄我再敬你一杯!”
李均禁不住苦笑,向身为伴郎的孟远眨了眨眼。孟远挤了过来,抢着与苏白碰碗,道:“苏兄这一碗我替新郎喝了。”
“不成不成!”众人一齐嚷嚷起来,苏白也缩回了碗,正色道:“孟兄弟,平时你可以代李兄弟喝酒,代李兄弟上阵,唯独今天你不能代替李兄弟。”
“为何不可?”孟远本不善言辞,他方才若是直接说敬苏白这一碗,那苏白不喝也得喝,但他如实说是代李均喝这一碗,结果给了苏白可乘之机,苏白道:“因为这一碗可是敬新郎倌的,孟兄弟代喝了倒也没什么,但等会儿是否也要代李兄弟入洞房?”
众人全都哄然大笑,李均与孟远二人面红耳赤,一个是气极,一个是不知所措。这等玩笑在闹洞房时说说并无妨,但在李均面前敢说出来的,全天下也只有这苏白一人。
他们笑闹之声尽数传入墨蓉与纪苏耳中。墨蓉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担心,李均不善饮酒她是知道的,但看众人这般围攻,只怕片刻之后这无敌的勇将便会被一群亲友用酒放倒,新婚之夜将是被抬入洞房的。
“恬妹,恬妹?”墨蓉低声唤道,吕恬作为她的喜娘,方才还在她身边。但她叫了会儿,却没有听到回应,她偷偷将红头盖掀起一点,发现帐蓬之中没有人,想来吕恬听得外边热闹,禁不住少女兴致跑出去看热闹了。
“唉呀。”墨蓉叹了声,她本想让吕恬找人向李均传话,要他少喝一些,但吕恬不在,虽然墨蓉并不将常人的那些妇容妇德之类的无用礼仪放在心中,但要她在此时到众人面前去同李均说话,可以把她羞得钻入地中。
“苏先生的酒喝了,那么我们的酒也要喝!”
耳听到外边李均又喝了一碗,但敬酒者一个接着一个,墨蓉直摇头,只怕已经有十余碗酒下肚了吧,方才还听得李均分辩,如今分辩的声音都没了,想来只剩闷声喝酒的份,千万可别醉了……
“好酒量,再来一碗,再来!”劝酒声四起,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碗,轮到我来敬李均哥哥了吧?”
众人侧眼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粉红色袄子,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垂在胸前,微侧着头站在那儿,也不见她如何打扮,只是静静往那一站,便让众人心中升起温柔之感,只想好生爱惜她,以搏取她一笑。
众人本来就在露天饮酒,人来人往也不曾注意这女子何时出现,但此刻她一出现,立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见她盯着李均,露出一个惹人怜惜的笑容,看来二人原是极熟悉的。早有心怀鬼胎者暗想,莫非李均一次娶两个新娘不够,第三个也出现了?
“小妹,你也来了!”李均与孟远又惊又喜,由于双方立场不同,李均不曾料到陆裳也会来他的婚礼,因此一认出来他心中不由大喜,但一想及这个小妹精灵古怪,满脑子都是捉弄人的主意,二人不由又是大感头痛。这个小姑娘,比一千杯一万杯美酒可都要麻烦,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李均哥哥大喜,小妹来讨喜酒喝啦。”陆裳温柔一笑,众人的疑虑尽在她一笑中化去,她移动莲步,轻盈如飞,来到李均面前,早有人为她递来一只酒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这酒碗好大,正是好酒戎人最常用的大瓷碗。
熏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让陆裳也有些酡然。她轻轻挑起长长的睫毛,与李均目光相遇,见李均半是欣喜半是紧张的样子,禁不住侧头顽皮一笑:“李均哥哥好坏,不请我看新娘子,偷偷躲在这成亲,小心我偷走你的新娘子哦。”
李均心中刹那间升起一阵暖流,当年在陆翔帐下时,自己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被陆裳知道,总会被她想法子骗去,实在骗不到便偷。甚至他的飞链短剑与龙首头盔,也曾经成为陆裳的战利品。陆裳此时此刻神情,哪里是在苏国时那出言警告自己的奇女子,分明仍旧是当年那虽然调皮却天真纯稚的小妹。
“小妹敬的酒,我无论如何要喝的!”李均再要举杯一饮而尽,旁边却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将他的酒杯夺了过去。
“是陆裳妹妹吗,我经常听说你哦。”夺去他酒杯者脸上带着羞赧的红意,但一双闪亮如星的凤目却显出爽朗的光彩来,正是在“新房”中等侯新郎的纪苏。她之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担忧李均喝酒喝得太多,她比墨蓉胆子要大,而且戎人都热情大方,原本就没这样多花哨。众人方才注意力都被陆裳引去,因此都未发觉她出现在酒席间。
“啊呀,好漂亮的新娘子!”陆裳移了两步,惊叹道,“我猜姐姐定是纪苏。错了,嫂嫂定是纪苏,嘻嘻。”
众人都大笑起来,纪苏脸上红得几乎胜过她身上的红裙,她道:“我替你李均哥哥,喝了你这杯酒如何?”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陆裳道,两个女子以不输给男子的气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均见着这两个女子相视而笑,心中百感交集,与孟远目光相对,都不觉呆了。
宴席一直延续到了半夜,陆裳突来到来,纪苏的大胆出现,让这婚礼的气氛达到Gao潮。自此之后,新娘与新郎一同在宾客面前接受敬酒,渐渐取代了旧的风俗而成神洲习惯,而其中大力倡导包括这个在内的新习惯者,便是苏白。
李均站在两个帐篷之间,回头看了看向他嘿嘿直笑的孟远与陆裳,又看看身侧醉倚在他身上的纪苏,再看看墨蓉那帐篷里映出的红烛之光,只觉喝进肚中的酒此时全部化作了酒意,一直涌上脸膛,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不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的好。
人声渐散,吕恬从墨蓉帐篷中跑了出来,见了站在外头的李均向他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便笑嘻嘻的跑了,孟远与陆裳也消失在夜色之中,惟有李均与纪苏仍在那儿发愣。
“我……还能喝……”纪苏的呓语让李均醒了过来,他苦笑着看了看几乎倒在自己身上的纪苏,新郎未醉,来救新郎的新娘倒醉得一塌糊涂。他左思右想,仍拿不定主意之时,忽然墨蓉那帐篷里传来墨蓉飞快的声音。
“进来。”
“什么?”李均颤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