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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路

光­阴­茬苒,匆匆又是一十八载。

一个中秋的午后,北方的天空既高且远,极目望去,碧湛湛的,万里无云,恰正是中原大地最宜人的季节。这时,秋阳璀璨的淇水岸边,一支小小的渡船正稳稳地靠上西岸。船上下来一位满面风尘的青衫少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恭恭敬敬地递给老船夫,然后便紧一紧背囊,迈步往西而去。

“哎,这位公子,请稍等等”,老船夫赶紧叫住他。

“老丈,是在下给的船资不够吗?”那青衫少年重回到船边,伸手又欲掏银钱。“嗳,渡一次小小的淇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只要十个铜钱就够了。喏,这是找头。”老船夫朗声大笑,把那青衫少年多给的银子还给他。

“哦,谢谢老丈。”那青衫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船夫见他这样,又微微一笑,关切地道:“刚才听公子说要到朝歌去?”

“是的。”少年点头答道。老船夫用手一指,道:“公子你就沿这条道一直往西走。不过十二、三里路,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看到朝歌的城门了。”

朝歌,这个古老的传说中的殷商故都,负载着数千年的王朝兴替,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慧老人,站立在一马平川豫北大地上,谛视着人世间的众生百态,红尘俗事。而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和别处的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循环不已。

这一天正逢“墟日”,朝歌四周城门大开,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济济熙来攘往,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极其兴隆,其中茶馆、钱庄和点心铺的老板、伙计们都忙得脚不点地,额头鼻尖直冒汗,而最最热闹的所在则无疑是位于城东南的关帝庙了,烧香、许愿的人们用缭绕烟雾和声音笑语把这个神仙住地变成了凡间娱乐场,而庙前的广场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男女老幼,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而这喝彩声又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循声而去——原来那儿有一个杂耍班正在演出。

那些挤在最里面的或爬在树梢上的人们以及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圈内的表演。不时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妮子功夫真到家,我看了五遍了还没看厌,下个墟日还要来看。

而其余的人们则只能盯着那面半新半旧的杏黄|­色­月牙旗上绣着的五个字:“秦家杂耍班”发愣,两支耳朵拼命支楞着捕捉圈内传来的声响。

“喂,老兄,那个走索的小女子上场没上场?”一个矮敦敦的黑脸青年着急地扯着一个瘦高个的衣袖连声问。

那瘦高个不耐烦地回头撇了一眼黑脸青年,扔下一句:“早出来了。”就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再也不理会旁人的问话。突然,圈内传出一个极刺耳的公鸭嗓的声音:“小美人儿,来来来,快跟大爷俺去消魂消魂。”

同时,又有四、五个破锣嗓音在起哄:“是啊,大姑娘,别不识抬举,在朝歌城里,谁不晓得俺们薛公子的厉害,乖乖地到薛府大院去享清福吧。免得抛头露面,日晒雨淋的,心疼坏了俺们公子。”

“呸,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一个愤怒到极点的清脆的女声,虽非本地口音,却也声声入耳,随即,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显然是有人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好啊,贼妮子竟然敢跟公子作对?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程龙、程虎、程狮、程豹给我把这小妞儿带回府去。”

“是。”随着破锣嗓门的一声答应,拳脚相击的“砰砰”声,有人摔倒在地上的“哎呦”声及那个清脆女子的怒叱声,一时交集在一起。

“薛衙内又抢女人了。”

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场子里立时大乱特乱,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上霎时间只剩下扭打在一起的一、二十个人,一阵厮打之后那秦家杂耍班的旗子早已折断在地,被践踏得污秽不堪,戏班中人则尽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拴在中间的便是那个声音清脆的姑娘。这时那个公鸭嗓子又“呷呷”地得意地响起:“小妞儿还挺辣的,本大爷还就是爱尝个辣货,来,美人儿,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这公鸭嗓子又伸出毛茸茸的手朝那姑娘的脸摸去。但见那姑娘披头散发,杏眼圆睁,情急之下将头稍稍向右一偏,顺势一低头狠狠地咬住这恶贼的食指不放,一时痛得薛衙内薛荣“哇哇”乱叫,他的家丁护院程龙、程虎、程狮、程豹们见主人受伤,一捋袖口,恶狠狠地冲上去又欲拳打脚踢。

“住手!”

突然,薛衙内只觉眼前一花,那姑娘面前已多了一个陌生的青衫少年,身背行囊,面带风尘之­色­,又不是本地口音,显是长途跋涉的外乡人。虽长得也敦实,但却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薛荣捧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食指,呲牙咧嘴地又是一阵怪叫:“臭啃书本的,贼胆包天了,敢跟本大爷作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没有修来玩漂亮女人的福气。小子们,把这小子也给我抓回去,让他知道知道我薛府的厉害!”

“是!”。

即刻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一声答应,扑上去就要捆那打抱不平的青衫少年。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见状,不由地惊呼。

“这位公子,小心了!他们的拳脚厉害。”

谁知那青衫少年既不惊慌,也不闪避,只是以拳对拳,以脚对脚,没过多久,把那四个凶神恶煞打翻到地上,差点哭爹叫娘,那薛荣一见苗头不对,赶紧骂道:“别在这里给本公子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回去多喊几个来收拾他们。”

说着,他第一个拔脚就跑,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臭耍杂的,臭喝墨水的,今日此仇,俺薛荣非报不可。你们等着瞧吧!”

那青衫少年见薛荣还如此张狂,握紧拳头又欲冲上前去,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唤住。“公子,万万不可,请留步,请留步。”

青衫少年听这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便硬生生收住脚步,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那声音沙哑的人略一迟疑,便答道:“公子侠肝义胆,救了小女子和我们全班,小老儿真是感激不尽,小老儿斗胆恳请恩公好事做到底,护送我们出城,只怕小女仍不免遭他毒手。”

青衫少年闻言频频颔首道:“有理、有理、还请老伯恕在下粗心之罪,在下这就送你们出城。”

于是,这一行二十余人便匆匆地离开了朝歌城,一口气连夜赶了八十多里。天­色­微明时已经到了位于东岸的滑县道口镇,这时那声音沙哑的汉子才招呼众人停下脚步休息。他说:“这里已经是滑县地界了,想来那淇县的薛荣衙内也不敢在这儿太放肆,咱老少爷们都累了,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咱们先在这歇会儿,等城门开了就进去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天再作打算。

那青衫少年听他这个一说,便走到他面前,双手一拱,说道:“秦老伯,既然贵班与令爱已然无虞,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就往来路走去。

那汉子一愣,忙叫道:“张恩公,张恩公,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难道是我们哪里不好得罪了你,这叫小老儿如何是好啊。”这声音沙哑的汉子就是“秦家杂耍班”的班主,名叫秦悦来,与这青衫少年一夜同行,虽未能详谈,但也知道了那少年姓张名寻,此时见他走了,忙一叠连声地叫起来。

“是啊,小女子还未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怎么就走了呢?”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秦小丛也焦急地出言挽留。

青衫少年此时已走出十余丈外,听得秦家父女之言,便回转身来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古训,在下并末施恩,老伯,小姐又何必报恩?萍水相逢,一夜同行之缘,在下自当谨记。”说着,他又双手一拱,道:“老伯、小姐、各位大哥大嫂,请恕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此时早料到他话音一落,拔腿便走,忙上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歪着头,抿嘴一笑,明眸流转,略带娇嗔地问道:“难道公子就这样穿着长大嘴巴的鞋子去办您的要事吗?”

张寻闻言,忙低头往自己脚上看,却见一夜急奔已将两只八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折磨得不成样子,积满灰尘的鞋面和磨损不堪的鞋底快要彻底分家,一时间甚觉难以为情,嗫嚅着,竟愣在了当地。

秦班主见状,忙道:“请恩公和小老儿、儿女们一同进城,投店休息,沐浴更衣。”

第二天上午,惯走江湖的“秦家杂耍班”又离开了道口镇,迤逦往南而去。

秋风和畅,秋阳明丽,秋野寥阔,秋景宜人。秦小丛新换了一身玫瑰紫的紧身小袄和酒红灯笼裤,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根长及柳腰的辫子垂在如凝脂的颈后。她斜签着身子坐在车上,一双缀有翠绿绒线球的湖绿­色­软缎鞋静静地垂在车厢外面。这时她正低着头仔细地绣着什么,不过,坐在她身边的张寻却发现她绣了半天,也没完成“秦家杂耍班”的那个秦字的第一横,而单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显然还很不习惯。坐在那儿,脊背僵硬,手和脚也不知放在哪儿好,只是两眼盯着远方,找不出话来讲。

良久,秦小丛终于停下针线,也不抬头,轻轻地打破了沉默,说道:“张公子,今次多亏碰上了你,要不小女子可能已受那薛衙内的侮辱了。”

张寻道:“那薛衙内好生可恶,要是再让我遇见一次,得打得他从此不敢再如此张狂才好。”

秦小丛扑哧一笑,道:“想起薛衙内被你打得落荒而逃得样子就觉得解气,只不知张公子的这一身拳脚工夫从何处学来,是家传之技吗?”

张寻默然片刻,道:“确是家传,只是我却无缘从父亲处学得一招半式。”

秦小丛奇道:“那你得拳脚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清纯明媚的女孩,张寻觉得特别投缘,就不想有任何隐瞒,叹口气道:“我出生起,就从未见到过父亲,而母亲又在生我的当晚过逝。我是我养父母养大的。”

顿了顿,张寻见秦小丛没有说话,知道她正等着下文,就接着道:“我养父姓孔,而我又出生在山东曲阜,所以养父母给我取了名叫孔继儒,希望我能文又所成。只是当我长到(?)岁时,偶然得知我的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常常劫富济贫,江湖上素有侠名。于是我就起了练武之心,根据一本家传的《张氏梅花拳谱》开始自练拳脚,这一练就是10多年,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

秦小丛道:“张公子谦虚了,要不是张公子武艺高强,昨天又怎能教训薛衙内?只是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你养父母既给你取名孔继儒,你又为何自称张寻呢?”

张寻道:“只因我得知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而生父又在我出生当日突然从江湖上神秘失踪,便发誓一定要寻找到父亲,所以在家我是孔继儒,行走江湖之时,我是张寻!这次我就是去四川藏龙山找黄龙派的纪恩杰大侠,想询问我父亲的消息。”

秦小丛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秦家马戏班”的一个伙计喊道:“不好了,薛衙内带人追上来了。”

这时只听一个粗大的嗓子喊道:“你们竟然太岁头上动土,打了我们家少爷,都不想活了吗?小的们,给我打!”接着就是“秦家杂耍班”伙计们的阵阵惨叫声。

原来,薛衙内那日被张寻打回家后,心有不甘,找来号称朝歌拳脚第一的护院武师李顶天,带上100多个家丁,一路追了上来。

“秦家杂耍班”伙计都没武功,哪是这些恶人的对手,一下子都被打翻在地。张寻见状,怒吼道:“住手!”

薛衙内一见张寻,打叫道:“就是这个小子打我,给我狠狠打,我重重有赏!”

薛家的护院武师李顶天立刻扑了过来,对着张寻就是一拳,张寻见状,当即出双拳去挡。谁知道李顶天这一拳竟是虚招,见张寻中计,下盘全空,就突然变招,身子一矮,一把抱住张寻的腰,将张寻扑倒在地,后面的家兵一拥而上,将张寻制住。

张寻虽一直在家自学拳脚,但无名师指点,提高甚慢,而且毫无无实战经验,所以只一招就着了李顶天的道。他这一倒,“秦家杂耍班”已无人能阻挡这些恶人,秦小丛也立即被抓。

薛衙内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道:“哈哈,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小的们,把这个小妞给我送回后院,其余的全部关进县府大牢。”然后又赞许地拍拍李顶天的肩膀,说道:“李护院的武功又有进步,我看现在已经不是朝歌第一,而是天下第一了。”

李顶天正要谦虚几句,忽闻后面有个声音道:“奇怪,武功天下第一是我们两兄弟,这里怎么有人敢称第一?”

另一个声音道:“虽然我武功天下第一,你武功天下第二,但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是千真万确的,这里也有人号称天下第一,不是和我们作对吗?”

只听第一个声音忙说:“错错错,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但我们两个人之中却是我第一,你第二。”

李顶天定睛一看,发现不知何时眼前已站着两个老头,此二人衫破旧,头发胡子花白,犹如两个讨饭子,不仅大为气恼,道:“你们两个要饭的,快快滚开,不要等老子动手了才知道我的厉害!”

那两个老头一听,气的哇哇乱叫:“我们胡南辕、涂北辙两兄弟向来武功天下第一,你还这么嚣张,打!”

李顶天一听到“打”字,刚想出手,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不知哪个|­茓­道已经被点,一下子就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然后那一对“糊涂兄弟”又接连出手,只片刻功夫,薛衙内和他带来的100多人就都被点倒在地。

张寻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心想自己在李顶天手下走不了一招,而这李顶天在两老面前也是走不了一招,看来武学之道,真是天外有天。

点到众人后,这糊涂二兄弟得意地对张寻和秦家杂耍班的人说:“诸位看我们的武功如何?”

张寻对他们的武功非常佩服,连声道:“高,高,真高!”

“只是高?”糊涂二兄弟听了大为不满,说道:“我们两人向来武功天下第一,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天下谁人不知的胡南辕和涂北辙的名字?”

秦小丛看两人有趣得紧,便随口笑着开玩笑道:“两位恩公的大名在东海糊涂岛可说是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糊涂岛上的人都夸二位是天下武功第一。”

糊涂二兄弟立刻齐声问道:“真的吗?”

秦小丛假装认真地道:“真的呀,我们马戏班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啦。而张兄弟初出江湖,所以不知二人大名。”

没想到糊涂二兄弟一听之下,兴奋得大笑不止:“哈哈,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我们武功天下第一!”

胡南辕突然道:“这东海糊涂岛在哪里,我要去显示一下武功,让岛上居民感受一下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厉害!”

涂北辙道:“真笨,既然是东海糊涂岛,自然是在东面大海里面。”说完唰地一下已往东奔去。胡南辕一怔之下,也飞速跟去。远远地只听他们还在争论:虽然他们已经武功天下第一,只不知糊涂岛上居民把他们哪一个排在前面……

只一眨眼工夫,这糊涂二兄弟已不见了踪影,就象他们来的时候也是突然出现一样。秦小丛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玩笑话,会让他们如此兴奋,害得自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不禁与张寻对视而笑。

这时只听秦班主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乘这些恶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赶快离开此地。”

于是,张寻与“秦家杂耍班”一起,又匆匆上路。

如此结伴同行数日,因“秦家杂耍班”应邀去陕西表演,而张寻则急着去四川寻父,大家虽有些些恋恋不舍,但张寻还是辞别了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需要补充张寻与石娃娃结拜兄弟的情节,应放在哪里?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西北小城松潘。此处距黄龙派所在地藏龙山,已只有六余里路程 。

这松潘虽然也边陲僻壤,但北扼甘、陕,西邻青、藏,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地,有“川西门户”之称。现在国家统一,盛世太平。昔日松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但放眼望去,古城墙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险关古道,残壁断垣,依稀可见,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当金戈铁马之时,这安宁的小城,便是士兵们的浴血之地。

张寻风尘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后,因蜀道崎岖难于行,自己马术又不­精­,他便卖掉白马,一路靠两只脚行走。

今天一日,他赶了近百里山路,颇感疲倦。但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兴奋和不安。想到只需在松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龙山见到那个黄龙派的纪恩杰叔叔,张寻就异常激动。

“纪恩杰叔叔一定是父亲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许多有关父亲的事的。或许,就此我就能见到父亲了。”这些激动人心的想法,使张寻浑然忘却了长久以来连续赶路的疲劳。

“可是,假如纪叔叔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呢?”只读了一肚子书,未谙世事的张寻,脑海中一闪过这些念头,便暗暗担忧起来。他真的从未想过,假如从纪叔叔处一无所获,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去寻找秦家杂耍班,找秦小丛吗?”张寻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又摇摇头。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摇头:是觉得可能会见不到父亲这个想法可笑呢?还是否定去找秦家杂耍班。

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张寻才猛然记起,由于着急赶路,错过了午饭。现在天­色­已近黄昏,肚子早就饿瘪了。看到街边有一家很小的“扎西饭店”,就走了进去。只见这家饭店房屋破旧低矮,光线昏暗,店堂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木桌。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墙边。此时,饭店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脸上密布皱纹的藏族老头靠着灶堂默默地坐着,见到张寻,便站起来迎客。张寻见这饭店是藏族人开的,倒也不以为怪。刚才在松潘街上走,他已发现当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张寻正担心听不懂藏语,想换家店时,那藏族老头已用生硬的汉语开口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肚子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行。”

张寻从小在旅店中长大,(也缺乏交代,这之前三个缺乏交代的内容可考虑在上面张寻找与秦小丛或秦班主的对话中交代)最怕见到的便是要求过高的客人。所以他这次出来,总是处处随便,尽量不为难别人。藏族老头听张寻这么说,便指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道:“店里有的,都写在牌上,客官自己选吧。”张寻走近去,见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馍馍、面汤、猪­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还有一样叫“抄手”。张寻不明其意,便问:“掌柜的,这‘抄手’也可以吃吗?”

藏族老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抄手’,就是别处的馄饨,当然可以吃。我们这里的‘红油抄手’最为有名,客官想不想尝尝?”

张寻哑然失笑,不明白馄饨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想到馄饨不足以填饱肚子,四川的“红油”又是辣得没边,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说:“掌柜的,给我来半斤馍馍,一碗面汤,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饭菜上来,张寻闻到香气,更觉饥饿难耐,闷头猛吃起来。这时,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阵惊惶,纷纷往两边躲避。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至“扎西饭店”门口时突然停住。张寻抬头一看,见五个大汉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只听马上有人说:“大师兄,今天我们就抬举扎西老儿,在这破店里吃一顿吧。”

“好,这里也行,只是扎西老儿没有漂亮的女儿,只有一个老太婆,倒也无味得紧。”当先那个大汉笑着答道。

随即,五个大汉反身下马,在店外柱子上栓好马,就走进店内。其中一人见老头急得浑身发颤,就挪揄道:“扎西,你是不是见我们到来,就高兴得发抖了啊?”说完,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一停,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带头之人便正­色­说道:“扎西,我们是瞧得起你,才上你这儿来。快准备好酒好菜,大爷们都饿了。”

扎西忙说:“叶大爷,店里只有猪­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们想用哪样下酒?”

一听这话,五人中最魁梧的一个人厉声道:“扎西,你不想服侍大爷们吗?我大师兄喜欢吃­鸡­,二师兄喜欢吃鱼,还有蛇­肉­,我们师兄弟都喜欢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些菜啊?”扎西急忙分辩,额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买吗?大爷们这次办事不顺,憋了一肚子火,你再罗哩罗嗦,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那魁梧大汉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扎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买菜了。

张寻瞧在眼里,大为气愤,虽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长大。但他自幼读书,就极钦服荆柯、虬髯客这样的侠士。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名侠张卓然之后,更是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管尽天下不平事。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此不济,在淇县第一次打抱不平,就差点送了命,若不是胡南辕、涂北辙兄弟二人糊里糊涂援手相救,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张寻看这五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个个双目有神,腰悬长剑,显是练家子,想到明日还要查询父亲的下落,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于是压下心头火气,自顾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都风卷残云一般地送入了张寻的肚子。那五人见张寻吃得香,更觉得肚子中饿虫乱爬,不禁开口大骂扎西,说他动作太慢,还未回转。张寻因未结帐,也只能等在那里。

过了很长时间扎西仍未回店,那大师兄等得不耐,怒道:“格老子,先到别处去吃,回头再找老儿算帐。”说着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扎西左手拎着两只鸭,右手拎着几条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他们要走,怯生生地说:“几位爷等急了吧。小老儿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卖蛇的。打听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面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楼’的季大爷买走了,我马上赶到‘嘉城酒楼’,再三央求他们卖给我几条,可他们说今天办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够,怎么可能卖给我?又嫌我太烦,还踢了我一脚。蛇实在是买不到了,几位大爷,这次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鸭和鱼的味道烧好,待下次有空再来吃蛇。”

扎西话音未落,那大师兄便一脚踢出,老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店堂,“啪”地一声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扎西“哎哟”直叫。

那魁梧大汉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半天时间,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饿死我们吗?”说着,上前又是一脚。扎西瘦弱的身躯再次飞起,撞在对面屋子的木板墙上,又掉到地上。这次,扎西没再叫痛,竟是昏了过去。

这时,张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掌柜的只是没买到一样菜,便下这样的毒手,你们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街上的行人见五人动手,均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自己,五个大汉看着扎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听到张寻的叱语,便都霍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打量了张寻几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

张寻根本不知惧怕为何物,凛然说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行人,不是东西。但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五人中最为瘦小的一个­阴­恻恻地看了张寻几眼,冷笑数声,说道:“管?管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张寻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随后头颈一紧,衣领已被人拉住。接着,人便往店外飞去。张寻自忖练过几年武艺,一般江湖人士已不是他的对手。日前在河南吃了亏,是因为对方武功太高,而自己又没防范之故,但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还没看清对方,只一闪之间,自己未及发出一招半式,便被掷了出来,头前脚后,直往刚才扎西撞过的木墙上撞去。

他人在空中,思路仍然清晰,猛地抬头,收脚,挺身,想借此延缓前飞之势,谁知这一掷之力奇大,前飞之势也是奇快,待张寻直过身子,人与墙仅有半尺之距了,以他的身法,已无法避免与墙相撞了。匆忙间,张寻双臂护住头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同时他听到另外四人大喊:“五师弟,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一撞之力极重,“喀喇”一声,木墙破裂。张寻身子被卡在墙中。浑身疼痛入骨,冷汗直冒。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用力撑开卡住他的木板,让身子滚落在地,然后一点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怒视正傲然而立的五个大汉。五人见张寻立直身子,都微微一惊,随即更为恼怒。那个掷出张寻的五师弟身形一动,来到张寻面前,拔出腰悬的长剑,冷笑道:“哼哼,就这么点能耐,也想到我们‘黄龙五义’头上来讨便宜,再去练五十年吧。”张寻怒极,说道:“像你们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总会有武功比你们高的人来收拾你们。”

同时,张寻心头一动,刚才他们自称“黄龙五义”,难道竟是黄龙派的吗?

刹那间张寻觉得有些不对。但不及细想,那个五师弟又­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不会服的。”说着,长剑朝张寻一抖,又Сhā入悬在腰间的剑鞘,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屑地注视着张寻。而四人则异口同声地喊道:“五师弟,好一招‘笑里藏刀’。”

张寻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胸口已然中剑,幸好伤口不深,未刺及心脏,虽然鲜血直流,但仍然挺立得住。但这时那个五师弟开口说道:“小子,还要嘴硬吗?你已是我的人了。我在你胸口刺上了一个‘卞’字,以后若是谁杀你,你就需解开衣服,给他看这个‘卞’字。那人便知你是我卞胜嵩的人。他即便有天大的胆子敢得罪我,也没胆子得罪我们‘黄龙五义’,那你这条命他一定是不敢要的。哈、哈、哈、哈,还不快磕头谢谢你卞爷爷的大恩!”他的语调极为轻蔑。

张寻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密布皱纹的关切的脸。他记得这是那个叫作扎西的饭店掌柜。

张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便想坐起身来。但只一用力,胸口伤口便猛烈剧痛,每处关节也是一阵剧痛,只能“啊”地一声,又跌在床上。这一瞬间,张寻才忆起适才情景,虽觉浑身轻飘无力,还是努力说道:“扎西大爷,谢谢你救了我。”

老头连忙挥手,说道:“客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为了我的事,才被他们打伤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张寻说道:“没想到还会有这等恶人,横行霸道,难道就没人管了吗?”说话间,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老头见了,忙说:“好汉,你别说这话,藏医刚刚来过,给你上了药,你应该静养。我老婆在宰鸭杀鱼,那五个恶人没吃,正好给你补补。”

张寻感激地点点头,但心中闪过一个问题,忍住忍痛问道:“大爷,那五个恶人武艺高强,是‘黄龙派’的吗?”老头忙说:“好汉,你千万别说话,不要牵动了伤口。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事,我讲给你听便是。”

张寻点点头,表示同意。那老头接着说道:“那五人确实是黄龙派的。”才听得一句,张寻心头猛然大震:难道黄龙派的门徒竟是这般凶煞,而父亲又怎么会和他们交往?那五人之中,会有纪恩杰吗?刹那间,这些问题接踵而来。张寻蓦然明白,为什么当时他听那个五师弟讲到“黄龙五义”之时,会隐约觉得什么不对。但转念之间,张寻就知道纪恩杰不可能是那五人之一。在张寻还未出生之时,纪恩杰已是黄龙派掌门首徒,现在又过了近二十年,纪恩杰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而那五个恶徒,却与自己年龄相仿。扎西老汉并不知此刻张寻心中思绪万千,继续说道:“这黄龙派本来行为端正,除暴安良,口碑极佳,是江湖上有名的名门正派。而变得现在这个样子,则是近十余年的事情。”

“在三十余年前,黄龙派的掌门人叫庄守严,武功出神入化,品­性­也异常高洁,端的是一位受人敬仰的侠客。但不知为何,在十余年前,他突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隐退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听到这里,张寻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重起来。这纪恩杰是邀父亲参与围杀之人,从此,父亲再未回来。而这纪恩杰现在是黄龙派掌门。他一任掌门,昔日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便变得如他所见这般乌七八糟。那纪恩杰一定是个大恶人了。那么他邀请父亲,或许根本没安好心,父亲会不会被他们害了?张寻从十岁见到母亲的日记时就一心要寻到父亲,有关父亲的一切,他都会联想得很远,此刻这么一想之下,不禁心慌意乱,额上的汗水涔涔流下。扎西老汉见了,以为他伤口发痛,难以忍耐,就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念‘六字真言’,念三遍就能消灾避难,更不用说止痛这点小事了,只怕你是汉人,念了也不灵。”

张寻见他误会,就沙哑着嗓子说:“大爷,我不痛,你再讲下去,我想听。”

老头续道:“那纪恩杰在未任掌门之前,时常在江湖上行走,四处闯荡,因其长得壮实高大,黄龙派三十六式打破敌拳又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他一个‘破龙强敌’的绰号。他自己对这个绰号颇为喜爱,除了练武就想着破敌,凡黄龙派不是太强的对头,都由他出手对付。

可是纪恩杰一任掌门,却一下子失了锋芒,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听说除了万不得已地参加了三次名门正派掌门人大会,从来未出藏龙山一步。这‘破敌强龙’的名头,也就渐渐很少有人提起了。不知他是在闭门修炼一种极费时日的深奥武功呢?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已无法与人动手。当然,也有可能他任了掌门架子就搭得很足,轻易不再出手。所以现在经常在江湖上露脸的黄龙派门人,就是傍晚动手打我的那五个人。”

扎西老头见张寻听得很认真,又接着说下去:“这五个人自称‘黄龙五义’,但别人背地里都称他们为‘黄龙五鬼’。只因他们实在都像鬼一样,穷凶极恶,仗势欺人,搅得四周百姓不得安宁。五人中的大师兄叫时胜泰,是纪恩杰的二师弟屠恩敬的弟子,那个最魁梧的叫卢胜华,是纪恩杰的三师弟葛恩浩的弟子。另外三个分别叫马胜恒,贺胜衡,卞胜嵩,则是纪恩杰的四师弟成恩行的弟子。据说纪恩杰也有一个得意弟子,叫方胜岳。只因纪恩杰勤于练功,收徒反晚于三个师弟。方胜岳在胜字辈中排行第六。不过方胜岳很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黄龙五鬼的名字中各有五岳的一个山名,方胜岳的名字中也带有五岳的岳宇。他们只属于胜字辈,着实目空一切狂妄得很,自以为他们有多么了不起。却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吃到苦头的。”

说到这里,扎西老汉面带气愤之­色­,恶狠狠地诅咒了几句。而张寻则忘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一心只想着黄龙派的几个后辈已这般凶恶,那纪恩杰一定更是坏到极顶。父亲被他骗去,一定凶多吉少。不禁又担心起来。

老头见张寻还想再听,抱歉地说:“虽然藏龙山离我们最近,每隔十天半月黄龙派就会派人来采购日用必需品。我们对他们的事看得多,听得也多,但黄龙派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骨子里究竟下了甚么药,我们外人却是不清楚的。那‘黄龙五义’仗着武艺,时常到镇上来­骚­扰。吃饭不给钱,一不顺眼就动手打人。我因店旧菜少,他们以前只‘光临’过一次,算幸运得多了。斜对门开‘岷江火锅’的马炳元,在‘黄龙五鬼’第六次去吃饭时,由于心疼不过几个钱,争辩了几句,便被马胜恒一剑劈下了右臂,还在胸前划上了一个‘马’字。凡被他们打过的人总在胸口被刺上五鬼中的一个姓,说这便是他们的人了,别人不能打骂,要打要骂也必须由他们亲自来。”

一听这一席话,张寻面­色­大变。他记得傍晚被打时听那个卞胜嵩说自己胸口已有一个“卞”字,已是他的人了。这一下羞怒交加,忙忍痛问道:“扎西大爷,我胸口真被刺了个‘卞’字吗?”老头无奈地点点头,但马上岔开话题安慰道:“没关系,藏医给你抹上了灵药,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张寻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左手一把扯掉包住胸前伤口的绸带,右手伸出,对扎西老汉说:“大爷,把你的吊刀给我。”扎西老汉一惊,见张寻胸前伤口绽裂,鲜血直流,但脸上却绽出坚毅之­色­。他不知张寻要刀有何用,急切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是呆立在床边叠念“六字真言”——“哞嘛呢叭咪哄,嗡嘛呢叭咪哄……”。

张寻见扎西老汉这个样子,也不多说,一把抽出老汉腰间吊着的短刀,左手在胸口的鲜血中一抹,看清那“卞”字的所在,右手削下,嚓地一下把那块刺有“卞”字的­肉­割了下来,同时咬破舌头,沉闷地哼了一声,昏厥过去。

老汉没想到张寻这般勇烈,自己又震呆在一旁,根本无力阻止。此刻见张寻昏倒在床上,胸前鲜血决堤而出,已如一个血人一般,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扎西老汉的老婆端着鱼汤走了进来,见到这个阵势,心一惊,手一松,汤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但这一声响,倒使扎西老汉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快把刚才大夫留下的药拿来,还有绷带,止血要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寻听到一阵哭声,悠悠醒来,他只感觉身体的热气正在一点一点地从胸口跑掉,手脚冰凉。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他努力睁开眼,张寻见扎西老汉正边哭边往他胸口上抹药,可是血汩汩而出,药一抹上,便被血冲走。扎西老汉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在老汉身边,还有一个老婆婆也在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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