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和杨清惠相认,激动之余,不禁奇道:“石娃娃,……哦,清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杨清惠道:“我在江西遇见你和柳姑娘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想到你就是我义兄孔继儒。后来在浙西梅城你突然负了重伤,我和柳姑娘把你扶下马,抬进屋子里,撕开……撕开你的上衣替你疗伤,这才发现你也有一个青布小包,里面装着宝石,和我当年送给义兄孔继儒的宝石小包一摸一样,这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孔继儒。”
“哎呀,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好让我早点高兴高兴。”张寻叫道。
“是啊,我当时在你苏醒过来时就想和你相认的。可是你呀,一睁开眼睛就要走,拦都拦不住,还骑了匹带着香气,女人送给你的白马,那我做弟弟,哦,不,那我做妹妹的怎敢耽误了大哥去会嫂子的时间哪。”杨清惠半嗔半怒地回答。
张寻一听,急了,赶紧解释道:“哎呀,清惠,我哪里是去会什么女人啊,我是无意中得到了黄龙派将遭大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赶到藏龙山报信的呀。再说,这匹白马也不是那个‘岳魔媚娘’水冰洁送给我的,而是她想杀我,但最终我杀了她,才骑了她的白马回客栈的。”
“真的?”杨清惠看了张寻一眼。
“当然是真的。你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清惠,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谎话?”
张寻认真地回答道。杨清惠本就信赖张寻的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莞尔一笑,将此话题丢开不论。
这时,张寻又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道:“清惠,那你小时候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杨清惠“扑哧”一笑,道:“其实,我又哪里是女扮男装,在宝石谷里,男人和女人穿的衣服的样子是差不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也很平等,不像中原,女人总是要受男人的欺负。再说,”杨清惠说着说着,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凄凉,“再说,我那时候在谷中,也不大有人疼我,妈妈也不像别的女孩子的妈妈那样常常记得给自己的女儿做衣服穿,所以我穿的衣服简直就和男孩子的衣服差不了多少,你不是见了我就称呼‘小兄弟’吗?我又何尝告诉你我是小男孩了。”杨清惠说到这里,见张寻频频点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又含笑加了一句,“再说,当时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就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是个女孩子家唉。”
“那么,那时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自己走掉了呢?害得我好找。难道你不愿意留在我家,和我做真正的兄弟吗?”张寻这时想起了最重要的疑问,急忙问道。
杨清惠赶紧申辩道:“我哪里会不愿意留下和你真正做兄弟呢?何况伯父伯母又对我那样好。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大管家对伯父伯母说我来路不正,不是小杂种便是私生子,肯定品行不端,而且说不定还会克父克母克兄弟。伯父伯母听了,也有些犹豫,怕留我下来会妨碍你的前程。所以我想我再呆在孔家也没什么意思,一气之下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把这话告诉我呢?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求爹和娘把你留下的。”张寻恍然大悟,又万分遗憾地埋怨道。
“可是我一向就没人疼的,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理踩我,只有一个况叔叔对我好一点,我想……我想我说不定真的会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杨清惠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低下头去默默无语。张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认为自己会克张寻,所以才选择了重新流浪,以远远地离开张寻。这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情意呀!张寻不禁伸过手去握住杨清惠柔弱无骨的柔荑,轻唤一声:“清惠!”然后又半是欣慰半是安慰地道:“好在老天有眼,我们终于还是重逢了!”
杨清惠微微昂头,一双澄澈的秋波注视张寻的双目,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快慰与喜悦。张寻迎住她的目光,又柔声问道:“那么,你这十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呢?”
杨清惠听得此问,马上眼圈发红,轻轻叹息一声,美目含涕,道了声“说来话长”,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晚上,我决定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心里面真是不开心,一个人呆呆地在庭院里站了好久,才去敲你的房间,送给你那些宝石做纪念品,又骗你说要出去取东西回来长住,就离开了你家,跑出去在一个城门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又随便捡了一条路离开了曲阜,流浪的日子过得就和在认识你之前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要到哪儿去,只知道越走天气越热,大概是走的往南的道。
“大概过了一年吧,我走到了一个好大的湖边上,听人说那叫太湖。而且那天正好在湖上要举行无锡城一年一度的隆重的‘品花大会’。我那时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品花大会’,只是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这时,有个精干巴瘦的人拿了一只大口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还从口袋里掏出铜钱塞给别人,说是他们家刘大老爷吩咐的,要这些看热闹的人答应在什么‘花魁娘子’的画舫出来的时候大声喝彩。
“这个人也给了我几个铜板,告诉我在什么时候怎么做。他在我身旁站了一会,仔仔细细朝我看了几眼后,竟然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跟他走,说给我去买小笼包。我肚子早就饿了,看看他又挺和善的,就跟他去了。
“我们东拐西钻,好不不容易挤出人堆,那人领我上了一条大船。船上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大肚皮的老头,瘦子要我给他磕头,那胖老头正在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话,这时见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顺手递给我几块糕饼和一个大桃子,又‘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就叫那个瘦子把我送回了他的家。
“在路上,瘦子改口不叫我‘小子’,而叫我‘少爷’了。他说他家刘大老爷,就是那个大肚皮的老头因为年近花甲了,十三房姬妾还是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收我做儿子了。我当时没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反正自己的爸爸不喜欢我,你父亲又怕我克了你,那么认那个大肚皮老头做爸爸也没关系。
“可是,还没等我在刘家住上三天,老头子的大小老婆们就吵翻了天,说只要他从此不和什么‘花魁娘子’、‘小桃红’那些花花草草来往,她们就能保证给他生下传种接代的儿子来,而我这种野种是绝对留不得的。而老头儿也很快就弄清楚了我其实是个女孩,就大喊晦气,罚我到大厨房里做粗使丫环,每天劈柴淘米、洗菜,干比大人还重的活。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偷偷地跑到后花园跳进小河自尽。这条河是与太湖相连通的,我喝了一肚子水后浮在水面漂到了太湖上,正好被我师父虚静道长救起,从此我就做了她的徒弟,随她回到江西龙虎山的无尘观修道习武。师父给我起了个道号叫‘清惠’,所以我就不叫石娃子,而叫清惠了。”
“原来是这样。”张寻点了点头,又问:“那么,你后来又怎么会跑到玉山县李家庄的破庙里救了我和柳姑娘呢?”
杨清惠闻言,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半晌,才半是欣喜半是感慨地道:“我想也许是天意吧。”
“天意?”张寻有些不解。
“是的,天意。”杨清惠重复道:“我自从在太湖上被师父救下,带上龙虎山无尘观后就一直在观中练武、读书,师父从来也不准许我下山一步。她说江湖复杂,人心险恶,我年轻不谙世事,下山要吃亏的。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平日又待我比亲生母亲还好,我自然便很听她的话,既使她下山去办事,我也是乖乖地在观中修炼,连观门都不大迈出的。”
“可是,上山十年以后,我的道家功夫无论文武都已有小成,师父虽然偶尔带我下山跟她一起除恶扬善,但从来不允许我独自行动,可我实在太想念宝石谷了,想回去看看父母亲,于是,有一天,我趁师父开始闭关练功,便偷偷地下了山,想经西域去找宝石谷,没想到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你。再说,”杨清惠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张寻一眼,忽然住口不说。
“再说什么呢?清惠。”张寻禁不住问道。
“再说,我和柳姑娘也是有缘哪。”杨清惠说完,脸上红红的,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着张寻。张寻只道她与柳墨林姐妹情深,谈话勾起了她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的思念,便安慰她道:“是的,清惠,你和柳姑娘确实很有缘,等有空了,我陪你去杭州看她。”
杨清惠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其实,张寻又哪里知道她本来想说的是“再说假如我到西域找不到回宝石谷的路,那么我会去曲阜找你,我和你迟早都要重逢,我们真是有缘。”但少女心性又怎容她向张寻直言相告,于是便只好临时顾左右而言他了。
半个月后,张寻将帮务交给黄龙三老,在杨清惠陪同下,再赴湘西凤凰找田三怒打探父亲张卓然的下落。
张寻寻父心切,总是策马加鞭,再加上他的白马和他挑选了送给杨清惠的青鬃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奔跑起来四蹄生风,便如御风而行一般。十天后,他们已到达湖南北部的永顺县。但是,因为路上风餐露宿赶得太急,在进永顺城之前又淋了一场暴雨,身子柔弱的杨清惠第二天就在客栈里发起了高烧,无奈何,二人只得先停下治病。
这天傍晚,送走了临时请来出诊的郎中,又请客栈伙计煎好药,安排杨清惠喝了药躺下休息。未几,见她已沉沉睡去,张寻才悄悄地掩上房门,走出客栈,信步朝永顺集市走去,想为杨清惠买些新鲜食物,开开胃口。
永顺城四面环山,风光绝美。
张寻看好了集市上的猕猴桃,便叫卖桃的老人称几斤。
“行,行。”那老人答应着,一边称一边说:“唉,都怪半年前来了个舒大人,还带来个干金万金的舒舒小姐,一吃猕猴桃就上瘾,舒大人一声令下,永顺城里城外所有上好的猕猴桃都进了舒大人的府中,还不给钱。这下客官你要买上好的果子老汉就拿不出来了。”
“舒大人?哪个舒大人?”张寻对姓舒的朝廷命宫听得耳熟,便顺口问道。
“就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舒大人,他是半年前奉圣旨从辰州调到这儿来的。”
“舒尔田?”张寻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立时出现了柳墨林一家惨死的田园,想到当日在辰州晚了一步,没能杀掉他替柳墨林报仇,一直抱憾在心。不想这时无意中却探得他的下落,正好了却这未了之事。于是张寻便向这人详细打听了镇守使府的所在,然后匆匆赶回客栈,将手中的猕猴桃和在房中卧病的杨清惠交给伙计,自己便一径往舒府而去。
镇守使府位于永顺城的中心,主要由三楹小巧玲珑的屋宇组成,中间用曲折的回廊相连,还有一个水木清华的大花园,颇具江南特色,是舒尔田按自己家乡的建筑样式修筑而成的。张寻借着月光,找到了目标,一跃而入,跳到舒府的后花园里。
“梆,梆”,张寻刚刚落地,便听到敲更的梆声。同时,他也看到打更人正由西向东沿着花园围墙向自己走来。远远望去,打更人黑衣黑裤,身形婀娜,步态轻盈,倒像是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张寻心中有事,也无暇多想,便避过打更人的视线,往前面小楼处蹿去。
张寻很决便接近了位于后花园月洞门不足十丈的那栋小楼。小楼的门洞开着,一枝蜡烛已将燃尽,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倒像是女孩家的闺房。张寻心想这大概便是那位嗜好猕猴桃的小姐的闺房了,看清里面空无一人,便迅速离开了这幢楼,向前面那幢楼走去。不料那幢楼门窗紧闭,并无人声,细看却是几间相连的书房。张寻无奈,只好又快步离开奔向二十丈外的第三幢楼。
在第三幢楼的第五个房间的窗外,张寻终于听到一阵均匀而粗重的酣声,而这是舒府三幢楼里唯一的一个人,而从窗缝中望进去,屋子陈设考究,可以肯定这人是舒尔田。张寻心中一阵窃喜,暗暗叫道:“舒老贼,拿命来。”拔出虎王剑,猛地推开窗户,便欲冲进去将舒尔田斩成两段。不料,斜刺里突然Сhā过来一双巨掌,冷不防将张寻整个人推得倒退了一尺多。张寻回身一望,却原来是一个虬髯大汉,而且还似曾相识面不生。但房中幽暗,一时也看不清楚。
这时舒尔田已被惊醒,开始惶恐地大叫“抓刺客!”那个虬髯大汉翻腕抓住张寻的手臂,两根刚硬的手指正好扣住张寻“曲泽”和“少海”两|茓,张寻手臂一阵酸麻,没来得及挣扎,就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到屋外。这时正好有一束月光,照到张寻脸上,那汉子看清了张寻的面容,惊讶地“咦”了一声,闻声喝道:“原来又是你这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呀!告诉你,这舒尔田杀不得。”
听这虬髯大汉这么一说,张寻也想起来了,原来对方就是当日在常德把“虎王剑”还给自己的那位恩人。但这时却听他阻止自己杀舒尔田,不由地心头恼怒,叫道:“此等恶贯满盈之贼,为何杀不得!”说着,又提剑往里便冲,虬髯大汉又赶紧上前阻挡。
于是,张寻和虬髯大汉,一个要杀,一个要挡,你一剑我一掌,斗得个不亦乐乎,一道从院内斗到了院外。争斗中,张寻探知对方武功不弱,又联想起当日还剑之德,心中很钦佩,但又实在不明白如此豪侠之辈为何要保护那狗官舒尔田?于是不由地心下大忿,猛地一剑递去,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舒老贼的保镖?”
说时迟,那时快,那虬髯大汉趁张寻心浮气躁,胸前空档大露,便顺势一招长驱道入,扣住张寻的右腕脉门,沉声道:“在下湘西田三怒,并非舒尔田的保镖。”
“什么!”“田三怒”这三个字一钻入张寻的耳膜,顿如电闪雷鸣,激得他心神大震,也顾不上争论舒尔田是否该杀,只是颤抖着声音讲:”你就是田三怒?!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田三怒颇为疑惑。
“是的。因为我乃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我是为找父亲的事专门来找你的。”说这话时,心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原来,原来你是张大侠的公子,太好了。”田三怒惊喜得叫了起来,“新任黄龙派掌门张寻少侠就是张大侠的令郎?太好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是田三怒一边说着,一边却把表情由惊喜转为羞涩,又低头轻声道:“唉,说来惭愧,我也真是对令尊不起。”
张寻一听田三怒说“对不起”,便仿佛见到了父亲害在他手上的悲惨模样,心想义父的推测真是没错,一时间悲愤不已,也不说话,举起“虎王剑”便往田三怒要害处刺去。田三怒见状并不还手,只是东躲西藏,又急又道:“张少侠,请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救出了那几名秀才,再来向你和令尊领罪。”
“救秀才?”张寻将信将疑。
于是,田三怒便告诉张寻出了桩大事,就是以沈秀才为首的本县的秀才们为民上书,要求镇守使舒尔田发兵剿灭近年来横行乡里的土匪帮“不二门”,却不料舒尔田认为这是在讽刺他治理地方不力,就将秀才们扣押在监牢里,并准备上报刑部问罪。前一天田三怒正好到永顺办事,听说此事后便决意要将秀才们从魔爪中相救出来。但苦于不知道秀才们具体被关押在哪里,所以便乘夜跳墙进来,要逼问舒尔田。没想到却碰上了张寻要杀舒尔田,便急忙出手阻止。
“哦,原来你留着舒尔田的狗命是为了救人啊!好,我帮你去救秀才们。”张寻闻言释然,爽快地允诺出力。
“张少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待会儿救出了秀才们,也还是不能杀舒尔田!”田三怒拉住张寻,又道。“为什么?”张寻不由地横眉竖目,大声追问。
这时一对兵士从舒府正门处冲出,一路喊着“拿刺客、拿刺客”,直往田、张二人站立处过来。田三怒一拉张寻,二人跃上舒府围墙旁一株大树,让过这些追兵,田三怒便道:“唉,张少侠,其实你不知道,原来我比你还想杀掉这些狗官。我有好几个亲人就是被这些狗日的害死的,可是,我每杀一个像舒尔田这样的狗官,朝廷就有了一次借口派大批的军队来屠杀湘西所谓的犯上作乱的五溪乡民,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又要遭受一次劫难,有些寨子就是这样变成一个人也没有的死地的。
“而且,这样的狗官是杀不绝的,你知道吗?你杀了一个舒尔田,朝廷还会派赵尔田、钱尔田、孙尔田来,只要朝廷不改变对待湘西土著百姓的律例,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多杀几个狗官,只不过多几次动荡,多给朝廷几次‘平逆’的借口罢了。何况,舒尔田还算不上最坏的官,比他还要凶恶的狗官有的是呢。”
“这……”,张寻还欲争辩但随即便语塞了。他不得不承认田三怒所言很有道理,自己实在不便再反对,便只好朝田三怒点点头,二人并肩跃入舒府,轻车熟路地往舒尔田的住处奔去。
此时的舒府已不似方才的幽暗寂静,而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不时有人大呼小叫。原来舒尔田知道有人欲行刺他,顿时唬得魂飞魄散,大喊“抓刺客”惊动了他的属下,迅速来保护他。其时张寻已被田三怒引至府外,不见了刺客的影子,身边又有人护卫,舒尔田惊魂甫定,重又神气起来。他一面派出手下去追拿刺客,一面又命兵士们在府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的住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自以为是戒备森严,可保无虞的了,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把宝贝独生女儿舒舒叫到身边来。
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兵士田三怒和张寻又岂会放在眼里。他二人一左一右,如闲庭信步一般,一路大模大样地走,一路出手如风地点|茓,那些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都已呆若木鸡,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动弹了。
张寻和田三怒最后点倒了守在舒尔田房门口的两个低级军官模样的人和他们的手下,便猛地踢开房门。
舒尔田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料房门响处,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立时唬得浑身颤抖,知道外面的护卫已尽皆被他俩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张寻见房中只有两个人,便顺手点了这两人的|茓道径将剑尖对准了舒尔田的咽喉。
舒尔田被“虎王剑”凌厉的剑气一逼,更是脸色青白,虚汗直冒,结结巴巴地哀告道:“英雄饶命,好汉饶命,只要二位高抬贵手,放了我们父女,我情愿奉送黄金千两,外加一打绝色美女!”
“呸!谁要你的黄金、美女!我只要你答应放了监牢里的沈秀才他们几个,并不许你今后再为难他们!”田三怒怒不可遏,顺手给了舒尔田一巴掌。
张寻既已答应田三怒不杀舒尔田,心中恶气一冲,便又加了一句:“还有,限你三天之内把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都送还给湘西百姓,稍有隐瞒,我这‘虎王剑’可不是吃素的。”
“好好好好”,舒尔田的头点得如在捣米,“我这就下令释放沈秀才等一干人犯,明日一造开了库房,赠衣赠粮,施医施药,一切按两位英雄吩咐的办。”
“唔”,田、张二人点点头,张寻收回了抵住舒尔田咽喉的“虎王剑”。
舒尔田见对方神色稍稍和缓,便小心翼翼地道:“那么,能不能请二位英雄先放了我的女儿。她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现在已经吓坏了。”
“你女儿?”张寻其实早就看出来在舒尔田边上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奇怪的打更人,却没想到这装束衣冠像男子的打更人竟然是舒府的千金大小姐,同时,他也明白了原来与这位舒小组曾在辰州见过一次,所以才会有眼熟之感。
这闺阁千金倒也调皮得紧,居然喜欢半夜三更地不睡觉,跑去敲更。这么一想,张寻便伸手解开了她被制的|茓道,准备放她走。
“张少侠,别……”田三怒见状,急忙出言制止,但他话未说完,倒被舒舒打断了:“喂,你叫他不要放我走,是不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走呢?刚才他这么用手指头戳我一下,我的上半身马上就麻兮兮的不能动了,真是好玩得很,我还没玩够呢。喂,你这小子,快再给我戳一下吧。”这最后一句,她是冲着张寻说的。因为这位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她喜欢砸碗,父亲就赶紧派人上瓷器店,她喜欢打更父亲就马上替她办打更人的行头。要什么有什么,在家里连父亲都得听她的,所以脑子里连“危险”的概念都没有。而且她也没听到外面数百护兵的声音,以为张寻和田三怒是父亲新收服的苗蛮勇士,是在舒尔田的安排下来陪自己开心的。因为在她十二岁那年,不知为了一丁点什么事情,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绣楼上,不开心不梳妆,也不吃饭,大人怎么哄也没用。后来舒尔田知道女儿喜欢看《红拂传》之类的故事,特爱冒险,所以就派两名手下乔装打扮,将舒舒“劫”走,等到“化险为夷”,大小姐的脾气也就暂时治好了。而这些天舒舒正因为思念生母而郁郁不乐,舒尔田百般劝解都无效,所以舒舒就会错了意,竟在田三怒和张寻这两个“真正”的“劫匪”面前耍起了小姐脾气。
不过,舒舒这一顽皮不要紧,倒把个张寻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但这时舒尔田已经万分焦急地喊了起来:“舒舒,不行啊不行,听爸爸的话,快走开!”
但田三怒却拳头一挥,喝道:“别耍花招了,我决不会放你去搬救兵的。你少罗嗦,老实点,老子要你现在去放了秀才们,前面带路!”他顺手又点了舒舒的|茓道,示意张寻二人一同押着舒氏父女去往关押秀才们的监狱。张寻也被田三怒的话激得心中一阵惭愧,心中暗骂自己没有江湖经验,险些上了舒尔田的当,要是舒舒去搬了大批救兵来,自己和田三怒虽然不难脱身,但要带走丝毫不会武功的沈秀才们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秀才们被关押在西门外的柳营,本来晚上戌时后城门已经关闭,但既有舒尔田同行,自然一路通行无阻。一路上,舒尔田不顾田三怒的斥骂,再三要求放了女儿舒舒,因为他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舒舒不是去搬救兵的。当然他每要求一次,就被田三怒呵斥一次。但张寻见舒尔田这样,倒觉得此人虽然贪婪凶恶,但对待女儿倒不失为一位慈父,又想起田三怒说他并非最坏的官员,便决定完全听从田三怒,彻底放弃杀舒尔田的打算。“对不起了,柳姑娘。”这一瞬,张寻在心中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如是说。
他们四人很快就到了柳营,但刚一进门,尽皆大吃一惊,狱卒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监狱门却一扇扇都敞开着,秀才们一个也不见了。田三怒大步抢上前去,翻查了几个狱卒横陈的尸体,又缓缓站起,道:“都死了。看样子,都是中的‘不二掌’。”这下,他不由地怒向胆边生,一把抓过舒尔田,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狗官,居然敢骗老子,秀才们究竟在哪儿?”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我真的是把他们关在这里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一下子不见了。”舒尔田吓得脸色青白,浑身像筛糠似地抖,只顾用身子挡住舒舒,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舒舒不喜欢田三怒凶巴巴的样子,平时又任性惯了,竟朝田三怒嚷道:“你干嘛要这么凶,有我在这里,你就是要爸爸把新娶的七姨太送给你爸爸也会答应的,何况区区几个秀才。”说这话时,她一副没把田三怒和张寻放在眼里的样子,仿佛不知道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田三怒虽然生气,但也觉她说的话倒是实实在在,于是只好瞪了她一眼,不去理睬她。而张寻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动,似乎觉得这小姑娘倒古怪得有些可爱,与杨清惠、秦小丛和真怜、柳墨林等几位女子大不一样。
这时,只听狱卒的尸体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哎哟声,田三怒立时高兴得叫了起来:“张公子,还有一个活口。”于是二人忙抢上前去,扶起那个苏醒过来的狱卒,问道:“快讲,秀才们到哪儿去了?”
那狱卒本已挨了致命的一掌,这时虽苏醒过来,却只是嘴巴微微翕开,喉咙蠕动,偏偏发不出声来。田三怒见状忙将右掌贴在他后背上的“中枢”|茓,输气过去,有顷,那狱卒微微睁开双眼,说道:“不二门满振先带人抢走了沈秀……”,但话未说完,便眼珠突出,头一歪,死了。田三怒放下尸体,愤愤地道:“好恶毒的满涩谷这恶贼。”
张寻忙道:“那我们应该现在就赶到‘不二门’去救人。晚了怕来不及了。”
“对。”田三怒一拍大腿,答应一声,然后朝舒尔田父女望望,伸手拍开他们受制的|茓道,说到:“你们可以回去了。”舒尔田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他的事了,不禁喜出望外,匆匆向二人道谢后,便拉起女儿往外走。而舒舒一边走一边最后看了张寻一眼,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但这时张寻哪里顾得上理会这小丫头,早已和田三怒一起,施展轻功,掠过舒氏父女,直奔位于永顺西南郊的“不二门”而去。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匹骏马,那马上的骑手身材不高,体态婀娜,在月光下别具一种丰姿。
永顺城不大,从西门至南门不过一二里路,张寻和田三怒足下发力,片刻工夫便来到了猛洞河畔观音岩下的“不二门”。借着月光,但见翳谷千刃,一径中开,石裂双扉,端的险峻无比,那又高又窄的石门上方刻有“不二门”三个大字,两侧也依稀可见一副对联:“半忽阴雾藏高水,一片青山讨夕辉”。字迹遒劲,入石三分,极有气势。但此时的田三怒和张寻哪有心思欣赏美景,见守在“不二门”外的几个门徒睡眼迷离,欲入梦乡,便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分左右掩近,将这些“不二门”弟子全部点了昏睡|茓,神不知,鬼不觉,兵未血刃,二人便摸进了“不二门”的大门。
“不二门”的石门虽然狭窄,但门内却并非如此逼仄。一条石径平整光滑,两旁石壁开阔如屏,无物可攀。张寻见右边是一条小河,而几座建筑却在不远处的山顶上,心想上山之路必在左边,便率先向左冲去。
“等一下。”田三怒一把拉住张寻,道:“张少侠,路上我没时间告诉你,这左边就是‘不二门’的镇帮之宝‘八卦阵’。阵内道路弯弯曲曲,石头树木可以移动,天然生成,甚是奇妙,如同有人按道家八卦的原理布置的一样,一般人很难闯进去。满涩谷那老儿也就是凭借着这个‘八卦阵’才能在创派二三年里仅凭数百人就在江湖上有了显赫名头。前几天我曾欲闯进去杀掉满涩谷那言而无信的贼子,免得他再危害江湖,可是我在这‘八卦阵’里转来转去,弄得晕头转向,就是冲不上山,差点被他们困在阵里。我本想去请教一位懂得阴阳八卦的高人之后,再来找满家叔侄算帐。可今天救人要紧,说不得只好再硬闯了!张少侠,入阵之后,你要步步小心!”
张寻闻言,心中明白“八卦阵”的利害,因为黄龙派本是道家宗派,入门弟子都要学习阴阳八卦等道家技艺,他也是见过黄龙三老教导弟子练习布置八卦阵的,但他入门时间未久,只顾了习武,还未来得及学这些东西,这时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但又想到沈秀才们等一介文弱书生都有胆识上书要求铲除“不二门”,真正令人钦佩,难道自己堂堂正正一派掌门,到了这地方竟然知难而退吗?想到这儿,他胸间豪气大长,点点头,对田三怒道:“对,救人要紧,管它什么八卦阵不八卦阵,我们冲进去再说。”
“好,正合我意。”田三怒大喜,拉起张寻便摸进了“八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