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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个凶险的隐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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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四人听说童天保要出陪客道谢,正命人前往劝止,隔了一会,童氏夫­妇­忽然同时走出,先朝老人纳头便拜,然后说道:“我夫­妇­和全山弟兄多蒙老前辈和三位英雄大力相助才得保全,内人更是感激万分。女子心厌,自觉以前失足,愤不欲生,后来经我再三劝解方才明白过来。因为老前辈救命之恩,定要拜在你老人家膝前做一女儿,好在你老人家没有女儿,她又从小孤苦,连个亲人都没有,常时想起伤心,还望你老人家不要嫌弃,就当她是个亲生女儿吧!”话未说完,夫妻二人业已拜了下去。桑老人知道非此不能使赵飞鸿安心,这两夫­妇­虽然初次相见,人均方正义气,男的平日早有耳闻。明知童氏夫­妇­怀有两层用意,非但借此为赵飞鸿遮羞,并可多一有力帮手。但是自己这面业与君山水寇结下深仇,早晚相遇决不甘休,本来势不两立,既不从贼,便应与之为敌到底,多这两个有力帮手和手下许多同心同德的弟兄也是彼此有益之事,闻言立时哈哈笑道:“我老头子心口如一,只是你们心愿,做我女婿女儿,决不推辞,我们免去这些俗礼如何?”童氏夫­妇­不料老人这样爽快,越发感慰,同声答道:“初次改正名分,哪有不行礼的道理?”说罢,先请老人坐定,把手一挥,外面便奏起乐来。

原来童氏夫­妇­未出来以前,早已命人准备,就在当中大敞厅内点好香烛,备下礼堂。

因恐老人推辞,见面说不两句先就拜倒,见已答应,便请去往敞厅正式行礼,并受全寨弟兄拜贺。桑老人见礼堂早已齐备,又听说各路要口均已派有耳目,随时守望窥探,汪边小镇上人均与中通气,方才查问并未发现生人来往。为防万一,连桑氏祖孙那条特制铁桨快船也都设法摇往附近港汉之中,用芦席遮避掩藏起来。自己原因形势紧急,昨夜难关虽然渡过,再往前走,一过清水场坝便难免于步步皆敌,危机四伏。本定连夜赶走,将沈、姜二人送到岸上再打主意,不料中途被童天保请来,耽搁了一日。虽在无意之中报了杀子深仇,经这一日夜光­阴­,君山方面必早接到沿江飞报,当日起身,也许连孔家湾都赶不到便与中途来的贼党相遇。方才见主人久不出来,事还未完,不能就此走去,打算舍舟而陆,另用小船渡江,由对岸改走旱路,这一层连爱孙桑盆子俱都代他想到。

但那一条快船无法运送回去,那一双铁桨更是最珍贵的铁梨木所制,通体是块整木,又重又大,其坚如铁,随身多年心爱之物,万一因此遗失更是难舍。正想拜托主人偷偷运来,代为保存,不料童氏夫­妇­深知这双铁桨的宝贵,非但派了心腹绕路摇往一处最隐僻的芦滩中藏起,连那一双铁桨也都命人准备好了芦席布匹之类守在当地,只等和老人商计停当,一声招呼,便即连夜抬来寨中藏起;并将老少四人随身衣物运来寨中,当面交还。船上货物也代发往镇上,用本寨的船装好,准备问明地方,代老人运送回去。如在当地变卖,或托别的商船代为经营贩卖均可随意。无一样不是想得十分周到细密,老人自然心更感慰,连声称谢,当时笑诺,同去礼堂受童氏夫­妇­礼拜。盆子也向二人行礼。

童氏夫­妇­方觉盆于与沈、姜二人弟兄相称,经这一来,岂不比三人长了一辈、心中不安,方悔先前不曾想到。刚刚还礼下去,未及开口,桑老人业已看出他的心意,忙将他二人拉住,手指沈、姜二人把来路船上所说各论各。重亲不重长、重交情不重称呼的经过当众说出。童氏夫­妇­因已无法改口,老人词­色­又极诚恳,只得依了。对于盆子虽论亲戚,沈。姜二人仍以平辈之礼相待。跟着沈鸿、姜飞也随众头目和全寨弟兄分向宾主双方行礼贺喜。一时全寨堂中到处笑语欢腾,赞美不绝。赵飞鸿暗中留意,见众人经此一来对她只更着重,又拜了一位老辈英雄做了父亲,方始心安下来;同时想到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好处,不是当机立断,休说与贼合谋,只稍因循观望,便非身败名裂不可,事后想起还自心惊­肉­跳,暗中庆幸不置。

大家热闹过一阵,天已黄昏,主人早就传令全寨宰杀猪羊,大设筵宴,庆功贺喜。

一面派人分途探询那十几个被老贼­阴­谋诱胁以致失足、受了种种挟制不能自拔的弟兄,并将家族引去,使其相见,然后相机考察,用种种方法试探,只看出是真心悔悟,便告以老贼勾引外敌,­阴­谋毒计业已败露,分别令其将功折罪。除本来品行恶劣。已成老贼死党、同恶相济、暗中做过不少犯规寄人的事、并还为­色­所迷、公然与老贼合谋、业已准备相机行刺、想与老贼一同霸占全寨、­色­令智昏、连自家妻儿全都不顾的那个死党明日在寨堂内当众审问明了罪状杀以示众而外,下余还有十三人,有的还是奉命移居后寨,在全寨弟兄随时监视之下,等到试出真心悔过,便不再究已往。下余几个无心失足,进退两难,事后悔过心诚的,竟连堂都不过,先经去的人探明心意,劝告上一阵,看出是真,再由别的相好弟兄出面力保,就此释放,从此一字不提,连童氏夫­妇­对他也和平日一样,装不知道。这班人的处置轻重各有不同,和所说的话无一不合情理,除非那人丧心病狂,决不至于再生恶念。

桑老人深知童天保最得人心,这班弟兄与他亲如手足,一时上了老贼的当,受了威胁利诱,无力挽回,良心上早就不安,似此发落,首恶已除,胁从而知愧悔的人非但不问,反倒顾全他的颜面,实在恰当,好些赞佩。老少四人均知当夜不能起身,也就不再多说。席还未散,船上的东西已照老少四人心意办理停当。有的抬送了来,有的老人为防费事,又看出主人知他耿介,一丝不苟,难免借着外力贩卖得利为由,推说所运货物得到善价,另外送上许多金银,好使自己无法推辞,重又再三嘱咐,说生平不喜扰人,所居之处除你夫­妇­而外实不愿别的人知道。代送回乡固非所愿,转托别的商船代卖更是不可。我也知你夫­妇­决不致倚仗自家威力欺压来往商船,迫令出力,使人讨厌。我船上货物值钱不多,这里价钱我也晓得,一样有利就差一点也不相­干­,但在镇上卖掉直截了当最感盛情。童天保虽只相聚一日,业已看出此老为人,知道此礼无法送上,索­性­照办,全按公平价格,合成五十两银子交与老人,一面送上一百两黄金和几­色­礼物,老人自不肯收。经童氏夫妻再三劝说,此是女婿女儿一点孝心,以及孝敬岳母,送与舅嫂和盆子的几件衣料,此与寻常酬谢不同,如何不肯赏脸?老人天­性­豪爽,见他夫妻词­色­诚恳,女的说话更巧,实难于拒绝,想了一想,索­性­全部收下,然后笑说:“我祖孙此去也许还要与贼拼斗,就因闪避得巧,所行都是极荒凉的深山野地、大江大河,带上这些值钱东西丢了可惜,再说也易引起对头注目,多生枝节,传到君山水寇耳里,时机未到以前反而引出麻烦。我意欲将它暂存在女儿这里,随便拿上一点算个意思,多余的遇到有用时节我自来取如何?”童氏夫­妇­觉着所说也是实情,只得依了。晚饭吃完,天已二鼓,主人再四挽留,想过上两天,探明君山方面实情,再送众人起身。沈鸿、姜飞更是上路心切。老人祖孙也因多留这几天并无益处,自己家居虽极隐僻,那条快船到底容易使人注意,家中妻媳虽非庸手,万一吴枭手下贼党探明住处,卑鄙无耻寻往暗算,这两婆媳武功虽高,平日常听自己说起,早有戒心,人不在家终不放心;况又忙着移居荆门山中,也要赶回早做准备,便向主人明言许多顾虑,并代沈鸿、姜飞辞谢,说二人奉有师命,事甚紧急机密,业已为我耽搁,不宜再留。

童氏夫­妇­知留不住,便将身边的人遣开,先向老人请教,并问将来隐居之处。老人多年经历,早看出他是个机警而又胆勇、对人却又忠实义气的好汉子,也不瞒他,非但实话实说,并连荆门山中两位老友说了出来,内中一位恰是童天保的师叔,于是双方又叙上师门的交谊,自更喜慰。姜飞在旁静听,闻言方要Сhā口,侧顾沈鸿也似欲言又止,回忆来时大师兄齐全之言,重又忍住,心却高兴已极。因是双方商定,日里上路还有不便,如改明日黄昏起身,赶出一段正好天黑,当地恰是童天保势力所及的边境,由此坐一小船渡往对岸,决不至于被人看出,也更不会有人作梗。童天保并说:“对岸地势荒凉,内有两个小村庄均有熟人,可以把话想好,前往投宿。可以命人先往打一招呼,虽然多留半日,反倒方便好走,免生枝节。”老少四人虽料童氏夫­妇­借口留客,但有不少便利,共总多半日的光­阴­,怎么也能赶出。沈鸿、姜飞虽然心急,又想会那耳有紫葡萄的老异人,心疑人在乐乡关这条路上,打算一路物­色­过去,但想师父所限时日颇宽,也不在此一两日的耽搁,于是全都答应下来。

赵飞鸿听说老人凭着一双铁桨深夜行走,冲风破浪,独斗群贼,两三日内不曾休息,先打算请其安眠,明早起来再说,老人笑说:“我从少年起便纵横海上,一向喜劳恶逸。

昔年在南海一带行舟对敌,与万丈洪涛、大群贼党和外洋来的海盗拼斗,彼此追逐,十来天不眠不休成了习惯。遇到大风浪时,往往一座大浪山当头打到,连人带船全都没入波心,经我父子和众同船弟兄一声呐喊,便由惊涛骇浪之中蹿将出来,当时形势之险恶真比昨夜孤身行舟厉害得多。幸而船是特制,遇到大风浪时把四面船板上好,中舱一片和船的要紧所在点水不进。就是这船不被浪头打成粉碎,也必被水灌满,沉人海中,人更不必说了。至今想起当年那些惊险情节还在高兴。共总一两天不睡算得什么?何况近年人老,睡眠更少,稍微打一个盹便可过去,连盆子也跟我长跑江湖练了出来。你看我祖孙二人今夜可有一点倦意吗?沈、姜二位少年英雄非但学有师门真传,再多几日夜他也不在心上,何况来路业已睡过。我祖孙也轮流靠了一靠。方才听你夫妻商量,都不舍得我们,均想多聚些时,日里人多、谈话不便,并且我已决定,索­性­黄昏上路,底下以昼作夜,等到我们四人分手之时再作计较。既是日夜颠倒,你们年轻人晚睡无妨,乐得畅谈一夜,天明再睡。大家睡足起身,吃完饭走,天已黄昏,正是时候。就此机会,在你这最舒服的所在把日夜颠倒过来,渡江过去,就此起身,连你所说那两家朋友均无须乎惊动。自家人不用客套,你只为我四人备上几天­干­粮就行了。”童氏夫妻本来就想向这老少四人讨教亲近,尤其沈、姜二位小侠这样高的本领,来意不曾明言,虽然不便探讯,看那去处必与这两处对头有关。如能与之联合,岂不又多两个本领高强的帮手,还可由这两人身上多结交到许多异人奇士前辈剑侠。当着多人不便探讯,自然夜谈最好,无奈这老少四人一路拼斗,难免劳乏,意欲明日起身再作打算。一听这等说法,喜出望外,连声应诺。一面暗中命人准备半夜用的酒食,走时­干­粮­肉­脯早就吩咐,更不必说。

宾主六人谈到夜半,彼此心意相合,自更投机。中间姜飞因那先杀老贼还不知他真名,悄问盆子:“你这杀父之仇到底叫什名字?”桑老人年纪最老,耳目最灵,在旁听去,Сhā口笑道:“为了事情机密,方才固是人多,我还有点顾虑;便是平日也因此贼凶险无比,另外还有一个老怪物,虽然与我无仇,却是他的惟一死党,比那化名尹明仁的白丧门戴彰交情更深,本领更强。此人虽然生平不亲女­色­,不喜老贼所为,但比老贼还要厉害,­性­情更是乖僻,喜怒无常。不知何故,对于老贼所为只管痛恨,提起就骂,偏是那么关切爱护,私交极深,如知老贼为人所杀,决不甘休。去年为了老贼失踪多年,心疑为我所杀,曾经公然托人探讯我的口气。照他意思,老贼是我祖孙二人杀子杀父之仇,照理应该报复,但不应两打一,祖孙齐上。否则他虽洗手多年,也必不肯坐视。我知他那意思,报仇原可,只许我祖孙一人上前,哪怕只有一人动手,只要两人在场,他便不肯甘休,别的帮手自更不行。实则借作题目,能将我祖孙吓倒自合心意,否则老贼一死,他便来拼老命。此人迷信鬼神,洗手以前当众立誓,设下许多不近人情的条文,听去十分可笑,简直是个疯子。照他那样说法,稍有不合,便可作为事前不听劝告,仗着人多伤他好友,心中不平,代为报仇。虽是掩耳盗铃,不算违背当年誓约。我虽又好气又好笑,令来人带话骂了他一顿,叫他如有本领可先寻我,有人挑战,也与他的条文相合,不犯咒神。后来想起来人胆小,既怕他的凶威,又恐我在无意之中受了此贼暗算,万一话不投机,恼羞成怒,反倒于他不利。好在仇人并未寻到,乐得两面敷衍,含糊过去,我说的话决不会全数带到,此人听说仇人还未被杀也必不肯多事。但是将来之事难料。盆子又太心粗胆大,虽然从小熬练,学过几年,比起他这两位结义哥哥差得太远。

老怪物骄狂好胜,有许多怪脾气,不知他姓名的人即便当面与之难堪,高兴头上也不计较。盆子是我孙儿,业已遭忌,如再知这仇人和他的姓名,一旦事情发生许多可虑。因他父亲只此一子,本领又差,为防万一,事情只管知道,所以此人和他杀父仇人的真实姓名来历从未说过。

“我想死这两个老贼尚在其次,只这老怪物现虽洗手,最难应付。一则平日行为善恶都有,偶然也救济穷苦,便他所杀多半也是土豪贪官、恶贼狗盗,虽然昔年专喜和成名人物作对,真正被他杀死的好人并没几个。他和二贼交厚,并不与之合流,这件事我始终想他不透,尤其我那杀子的正凶仿佛是他生死之交,那么关切,实是奇怪已极。他已洗手多年,何苦再去惹他!二则,这厮所结交的异人甚多,沈、姜二位前途所寻那位老前辈便与相识,双方还是常时交往的酒友,许多顾虑。今日如非有二位贤侄出手,非但无此容易,我没有合用的兵刃,只凭一点真气力,仇人轻功之好出我意料,多半必被逃去。路上遇见老贼白丧门,双方合力,贤婿夫­妇­当时先是一个大患。我生平不曾偷偷摸摸,今早将锁心轮的图样描印下来,一半是想报仇,一半便是想使盆子有此防身利器,再请他这两位结义哥哥指点传授,将来遇见老怪物虽不能敌,也许不致为他所杀。到了这里,刚想起图样虽然到手,那么­精­巧的机簧和宝刀宝剑均不能断的百炼­精­钢何从寻觅?

就有也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正在发愁,没想到仇人竟在这里,居然将他除去,盆子并还占到便宜,亲手杀死父仇,完成他平日心志,真乃大快人心万幸之事。可是你们刚刚下山,本领虽高,经历还差。这类凶险的人物,又是洗手的人,能不与之为敌,要少许多枝节危险。不知姓名,就是此人知道二老贼死在你们手内,不曾犯他规条,便可无害。

他最怕犯咒神,听说近年人更怕死,就是怀恨也必无可如何。女儿想必也知其中利害,故此方才说的也是老贼假名,此事真相贤婿和众弟兄能不知道最好。贤婿如其听说,必已知道厉害,最好守口,和日里所谈一样,不可泄漏一字。众弟兄知道更要在背后警告才好!”童天保闻言,仿佛生疑,看了飞鸿一眼。

这时,宾主六人已早移往后寨密室之中,用人均已遣开,不奉命不许进来。童天保想了一想,又往外面看了一看,回身低问:“老贼真名可是魏三头么?”说时,见老人与飞鸿四目相视,微笑不语,方要探讯,飞鸿已走将过来,娇嗔道:“幸而你还仔细,先看无人然后开口,我上月所说如其是真,你这么一来不就泄漏了么?”说罢附耳低声说了两句,童天保面容立变,忙走向老人面前,低声俏说:“我真想不到这样凶险,如非三位小英雄相助将二贼除去,不论胜败,我夫妻均无葬身之地了!我原奇怪,魏三头虽是一个多年不曾露面传说已死的老贼,何致这样郑重机密,原来竟是一个凶神。另一恶煞比他还要厉害,此事还是可虑。白丧门死在这里,虽不致传说出去,方才所说那个老怪物何等机警,稍一看出破绽还是不了,岳父可有什么高见指教吗?”老人笑道:

“这个无妨,我说那老贼最恨戴彰,此贼并曾装死好几年,又善变换形貌,无人知他真相,连我都只当他死去。听口气,君山那伙贼党不像知他真实底细,照我日里代你所设疑兵之计,决不至于被人看破。再不放心,我教你一个主意便万无一失了。”说罢,便向童氏夫­妇­低声嘱咐了一阵,童氏夫­妇­全都大喜,再三拜谢。老人随对沈、姜二人道:

“这些话暂时不对你们说,实有原因,我料你们此去不久必能得知。今日之事从此休提,到了路上分手时节,我再教你们一套话,非但少去一,个强敌,也许还能得到方便。话到这里为止,将来自会知我用意了。”

沈鸿、姜飞对这祖孙二人本是一见如故,经此一来情分越发亲切。童氏夫­妇­又向二人请教内家功力,事前声明:“我也知道关中秦岭诸侠门户谨严,不是善良正直的人,并还经过亲身考验,断定无差,不肯轻易传授。本不应强人所难,向二位老弟请教,只为如今天下荒乱,民不聊生,本寨弟兄又无多大力量,只得打着保全一点是一点的主意。

这些年来,在全寨弟兄合力同心之下,虽有十几个绅商大姓、富贵人家受到我们长期勒索,这二三百里方圆以内的老百姓却都能安居乐业,并还无人敢于欺侮,连那些土豪大姓也因我弟兄明暗劝告安分下来。虽不能像以前那样作威作福,欺压善良,重利盘剥,任­性­妄为,无形中身家­性­命却可保住。近年他们拿别的地方作比,也都深知利害,连以前两个专和我们明争暗斗、偷偷约人想将我们除去的,吃过两次大亏之后也都匿迹销声,不敢出头。我们拿了人家钱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尤其自愿送上,表面仍是以礼来往,就有心痛惜财的守财奴,为了保全身家,他们互相对比之下均无话说,我也从来不曾强迫。好容易保得几年安静,一般水旱两路的朋友平日已对我们眼红,近又加上一个君山的大对头吴家叔侄,他们用尽心思想叫我们人伙,做他手下,并将这片地方吞并过去,近两三年,在全寨弟兄合力应付之下,勉强保得无事。凭良心说,老贼每次假装头目为我弟兄助威,虽是为他将来打算,到底出力不小。他那心思也极细密。如今大患虽除,少此一个好帮手,又将君山来贼杀死,不问真情是否败露,我料吴贼叔侄决不死心,以我计算,无论怎么用心用力,至多也只保得三五个月平安。日前形势越发险恶,又少去老贼一个能手,许多可虑。内家上乘真诀自然不敢请求指教,别的功夫如其能够随意传授的,敬请二位老弟稍微指点,想必无妨,不知尊意如何?”说罢同起礼谢。

沈。姜二人心热面­嫩­,又见童氏夫­妇­虽是江湖中人,所行所为许多可取,加以情不可却,闻言想起师父行时所说,至多一年之内,快则三五个月,便可将那两家仇敌和君山水寇除去,姜飞先忍不住,随口答道:“寨主本领高强,方才虽未与贼动手,两次身法已见一斑,不必太谦。我弟兄只要能够献其一技之长,决不隐瞒。不过我弟兄年幼无知,入门日浅,除这一对锁心轮外实在没有过人之处。而这一对兵器又非寻常钢铁和巧匠所能打成,没有此轮学去也自无用,倒是方才盆弟所杀仇人他手里拿的那件兵器十分奇特,又与锁心轮大同小异,不知现在何处?如能取来,由我弟兄试上一试,要能合用,照着锁心轮的打法,我只将侠尼花大师那一套不说出来,专练另外一套打法,非但不在花大师传授以下,变化更多。将来大师知道,也不至于见怪。至于君山水寇吴枭叔侄,我料他也至多今年以内定必伏诛,也许还早,就在三五月内都不一定。他已自顾不暇,如何还来侵犯你们,请放心吧1”童氏夫­妇­和桑老人何等老练,一听便知话里有因,童天保首先回间:“那件兵器照理应为盆弟所有,但恐拿了出去被仇家看破,惹出乱子,现由内人拿去,与岳父的东西放在一起,准备明日打成包裹带走,当时便可取来。我只知日月锁心轮侠尼花大师已传与两个姓万的少年兄妹,此人之母便是昔年名震中原的女侠段无双,乃父已死,也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辈。这位段老女侠还是以前内人的义母,所以比较知道。二位老弟既曾得过花大师传授,这两兄妹想必认得?方才我听岳父谈起二位老弟的姓名,我还奇怪,只顾谈话,不曾仔细请教。心想二位老弟既是席泗先生门下,花大师当然相识。凭着师门交谊,请她传授原在意中,但这锁心轮只得一对,花大师传授门人之后并无二副,怎会落在二位手中,实在不解,莫非另外还有一对么?你说的那位老前辈如是令师席泗先生,他只一条独臂,对敌时多半空手,至多用他那根腾蛇杖,我曾见到过两次,蒙他老人家不弃,对我甚好,我想不会是他,这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能使我们长点见识吗?”

说时,赵飞鸿已将老贼兵器取来。姜飞知道说走了口,先颇后悔,后见众人目光全都注在他的脸上,均在盼望回答,实在不好意思隐瞒。继一想,二位恩师和大师兄虽不令我泄漏山中真相,王太师叔却是不然,并说,此去真要遇到强敌,看出形势危急,不妨将他老人家的名号提起,只说我是王鹿子的末传弟子,即便不能脱身,也可保得­性­命。

所传授的本领,除却内家罡气、本门剑诀而外,再三告诫不经许可不得传人,余者私相授受并未禁止。主人夫­妇­为人既好,又和万家兄妹是亲戚,听口气连席师也都对他看重,如说谎话将来如何见人?想到这里,见沈鸿也在看他,知其人更面­嫩­,想了一想从容答道:“我和沈大哥这对锁心轮实是一真一假,沈大哥那柄虽是仿造,但经汤八叔代求一位前辈名家,并还寻到许多寒铁真金,才得打造成功,虽有新旧之分,东西一样。余下的钢铁还打了几件暗器。才知所说万氏兄妹乃是我们同门兄妹,他二人的锁心轮也是一真一假。另外那位老前辈算起来是我太师叔,他老人家却当我们是他记名弟子,这便是昔年丐门三侠中的王老前辈。”童氏夫­妇­闻言惊喜欲狂道:“这太妙了!今日之事真个万幸。我们正在发愁,惟恐君山贼党来此作对,众寡悬殊,难于抵敌。如知化名尹明仁的是白丧门戴彰,死在这里,吴贼人虽凶狂,却最爱才,认为这样成名多年的恶贼竟肯自行投到,做他爪牙,这是何等体面的事,真名真姓还未晓得,便被我们所杀,定必视若仇敌,非但为他报复,甚而追根究底,连那老怪物也勾引出来,岂不讨厌?万想不到王鹿子老前辈尚在人间,二位老弟竟是他的记名弟子,有许多话虽然不便多问,照你二位这等走法必与君山有关。既有他老人家做主,那还有什话说呢!”

桑老人也是喜容满面,笑道:“二位贤侄真个少年老成,我们走了一路,也曾再三探询,虽知一点大概来历,却未想到会是王老前辈的记名弟子。我倚老卖老,自居长辈,随便称呼不去说他。实不相瞒,我向来有事时不将他想好决难安枕。日里我令人将二贼人头挂向山口外面树林之中,本意是恐主人留下后患,作此疑兵之计。事后想起,人头发现之后,老怪物定必得信,疑心到我祖孙身上,我连人带船偏又中途失踪,更易使其疑心。我虽不怕,到底还有顾虑。请人化解并非无理可讲,但我生平不曾求人,此事实非所愿。如装不知,归途一与贼党相遇,多出许多烦恼,又是讨厌。正在为难盘算,这样再好没有,就你二人与老怪物相遇,得知老贼是你所杀,他乃丐门三侠手下败军之将,也是平生第一次吃人苦头,非但畏威,并还感德,昔年洗手便由于此,只这记名弟子四字便可平安无事了!话虽如此,老怪物天­性­强做乖僻,不近人情,为防心有成见,他的姓名貌相仍以不知为妙。蒙你二人盛意,女婿女儿均极虚心,外面院落中灯月交辉,我想谁也不必客气,各人都将本领施展一番,就便传授老贼这件兵器的用法,岂不是好?”

沈、姜二人也想看看主人本领,童氏夫­妇­更知对方得有高人传授,年纪虽轻,本领惊人,单那一身轻功便非常人所能梦见,闻言全都高兴起来,同声赞好,互相客套了两句,便同去到院中。赵飞鸿恐沈、姜二人不愿外人从旁学去,想命两个稍会一点武功的使女守住来往路口,不让别的弟兄进来,沈鸿笑说:“无须,锁心轮与别的兵器不同,没有此轮学去没有大用,就有同样兵器,因其变化太多,不经细说其中巧妙也难学会。

如学不全,多生破绽反而有害。至于飞鹰爪之类气功更非轻功到了火候,内家真气能够凝练,并还得到内家上乘真诀,经过苦练,并且还要童身练起才有大成。否则便是勉强学会,遇到行家劲敌必落下风,所以一般­淫­凶恶贼学会这类掌法的并非没有,平日只管仗以凶横,遇见诸位老侠和功夫­精­纯的强敌依然非败不可便由于此。武家原应互相观摩,何况这里都是自己弟兄,只要人还未睡,不嫌夜深,旁观无妨!”童氏夫­妇­闻言大喜,又知前院除却守夜的人不算,余者为了当日事闹太大,大家都有戒心,又防有事商量,全都和衣而睡,忙即命人通知,等到众人结束停当,走往院中,四面房上下人已布满,后面还有来的。

童氏夫­妇­一见人多,觉着院子大小,一看天­色­也只刚交三鼓,一时兴起,索­性­把人约往寨堂前面日里杀贼之处。为防沈、姜二人不肯尽量施展,两夫妻说了两句客套话,便照姜飞所说,先往院中连兵刃带拳脚打了一阵,最后才请沈。姜二人上场。二人看出主人本领颇高,功夫也极坚实,但与自己道路不同,少年好胜,又经童氏夫­妇­和桑老人再三怂恿,定要一开眼界,心想,迎敌之际一样施展,便被全数看去也学不会。于是互相对打过一阵,再将独门轻功和内家罡气、各种掌法分别施展出来,众人见这两人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惊人本领,才知日里所见尚有许多不曾施展,由不得心生敬佩,称赞不已。二人在彩声雷动中,除剑术外差不多全数施展出来,练完重又传授锁心轮的用法。

因童氏夫­妇­说是寒铁真金,虽然难于物­色­,改用­精­钢打造,虽差一点,不能敌那宝刀宝剑,一样能用,也随盆子一同学习。行家眼里一点就透,沈、姜二人又不藏私,是能对外人说的全都说了出来,连旁观的弟兄也都得到不少益处。等到练完天早大亮,主人早命人备下酒筵,连寨中弟兄一同饮食。因这老少诸人还未睡过,并未劝酒,吃完略谈一会便请安歇。到了申初分别起身,主人已早准备停当,又请众人吃完,送上程仪每人三百两银子。沈、姜二人再三推谢,主人不肯收回,后说:“请二位老弟带在身上,作为救济贫苦之用。”另外交了两封亲笔书信,对二人说:“此是两个富商,以前受我救命之恩,现在家居,万一此去须用,或有什事,除却要他出手应敌全可办到。人也极好,和我交情甚深,无须客气。”二人一看,那两人一叫谢炳生,一叫罗子才,所居均在洞庭左近,一个并住在岳州城外,与沈鸿的舅父相隔只有一里来路,心想万一有用,主人又是那等诚恳关切,只得称谢收下。银子还是不肯多取,后来桑老人也在一旁劝说,才勉强每人收了一百两银子,说是前途有事朝谢、罗二友借用,算在寨主账上也是一样,天保只得罢了。

老少四人饱餐之后便照预计上路,走时天已昏黑,上来步行,走出数十里,寻到预先等候的船然后过江,往孔家湾乐乡关一面走去。主人夫­妇­定要送到船上,桑老人先想推谢,后见当日天­阴­有雾,这才答应,但不令往江边,送到山口外面通往江边的小路为止。除随身衣物兵器外,又将两夫­妇­所赠金银衣料带了一些,应个意思,随取出藏在身边多年前在海外得来的两粒明珠做见面礼,飞鸿笑说:“爹爹给女儿的两粒明珠贵重得多,至少也值­干­两银子,女儿并未推托,孝敬娘和大嫂一点东西爹便不肯带去。”老人接口笑答:“并非不肯,这许多金银带在身边只有讨厌,你已是我女儿,将来还怕我不向你伸手么?休看明珠价贵,我家还有几粒,因是昔年冲冒风涛之险得来,不愿卖掉,落在别人手中也是害人。放在家中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如其当它玩物,我那小门小户又是不称,送你做耳环刚刚合适,并且同样的还有两粒,尽可留作纪念,现成东西,你这样看重作什?”大家说笑一阵便同起身,还有两个小头目争先拿了行李包裹同往江边进发。到了路口,桑老人见月影朦胧,再往前去已是边境。前面防守的弟兄又来禀告,说离此十五六里先发现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壮汉走过。方才闻报,当地仅有的一家富户彭翰林的石寨竟被贼党攻破,总算事主所请武师有点情面,死伤的人不多,金银衣物大概抢去不少。又见前途有人走过,恐童氏夫­妇­被人看破,再三劝令回去,这才各道珍重,由两个小头目装作土人陪送上船,彼此分手。

老少六人快到江边,那条小快船上的人望见头目旱烟袋火光所发信号,业已有人迎上前来,见面打了一个招呼便请上船。同行头目见来的弟兄未向桑老等四人行礼,所说都是预先编好的话,作为几个相识的亲友要乘月夜渡江,去往对岸寻人。为了年景荒乱,这类事本来常有,除童氏夫­妇­亲身送客,遇见相识的人比较岔眼而外,这些头目弟兄平日打扮和土人差不多,照样耕作度日,当地又有不少土人安居乐业,大家混在一起,照样你兄我弟、叔伯大爷谦和礼让,互相亲热,外人看不出来。便土人虽知他们根底,也因平日相处极好,从未受过欺压,反而得到许多好处,习久相安,只知童氏夫­妇­和未死以前的老贼是三位首领,余者称呼全是弟兄,装束也差不多,分不出谁大谁小,即便遇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听这口气,分明旁边还有外人,或是发现别的可疑形迹,忙即凑将过去低声笑问:“船上就是你哥儿俩,没有遇见熟人吗?”

来人暗中把手一拉,故意笑道:“熟人不曾遇见,只有一位外路客人,他说前途遇见贼羔子,把船上货物全数留下,剩他孤身一人,身上又没有钱,想起对岸有一小财主,是他朋友的孙子,打算去寻那人借点盘缠,偏是江岸太阔,无法走过,又怕被大江猪吃掉,要我弟兄行好渡他过去,怎么和他好说也是不听。后来我说,前面龙眼崖童寨主人最义侠,肯帮苦人的忙,我们本地上人都受过他的好处,如往投奔,非但可以拿到盘缠,并还可以坐他的船过江。我和老三全靠这条小船度日,如在平日就送他一趟也不相­干­,今天船已被人包下,并非开往对岸,最好去寻童寨主求助,或是另想方法过江为是。天已黑夜,这样荒乱年景,到了江对岸也寻不到投宿人家,一个不巧被他们误认歹人,还吃苦头,往哪一面去也是危险,只有往龙眼崖去最稳当,他仍不肯,反说童寨主势利小人,专一巴结有本领的成名人物,或是毛手毛脚暴出道的无知顽童、毛头小伙,像他这样又无本领、又无名望的孤身穷汉决看不起。再说生平没走过回头路,也未求过什人,方才便由龙眼崖来,只见人家吃得热闹,也无一人理他,想起就生气,就是姓童的此时跑来磕头赔礼、请他回去都不愿意,何况要他去吃回头草呢!你说此船有人包下,想必不假,你能答应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让我承你一个情,把我渡过江去,省得情急拼命,我往江里硬跳,闹得半夜三更一身水湿无法见人,自然是好,否则等你雇船人来,我和人家说去,他到对岸固是两便,如其不肯,他到岳州,我跟到岳州,他到洞庭湖,我也跟到洞庭湖,只不被大江猪咬上两口就是便宜,我看这位客人初见面时酒气喷人,说话颠三倒四,先当他发酒疯,又像是财物被人抢去,气极大甚,有些反常。因他不听劝说,还要骂人,定要坐到船上,稍微推了他一下,谁知人太软弱,一碰就倒,差一点没将他跌伤。想起我家大人所说,不许我们小辈在外欺人,虽然事出无心,也颇不安,老五再一埋怨,实在无法,只得扶他坐定,想等客人来了再作商计。反正我们这条船业经这位老大爷包下,并非我弟兄揽来的客,只好请他老人家说句话吧!”

头目一听,便知事有蹊跷,驾船这两个小头目一名郎三,一名黑五,俱通水­性­,­精­明强­干­,照此说法,分明遇见形迹可疑的江湖中人,故意借话讥刺作闹。二人因受寨主之诫,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与人动手,真要破脸也须先发信号,通知附近弟兄才能出手,想是看不透对方来历用意,是敌是友。先打算请他去见童氏夫­妇­,所说如真,自然周济;否则,也可当面查看他的真相,以免得罪过路朋友。无奈对方好歹不听那一套,反说是由龙眼崖来,无人理他,不愿回去,暗中含有见怪之意,话又说得难听,心想借故试试他的深浅,谁知反被赖住,所以为难。休听一碰就倒,实则故意装疯,有心取笑。这两个弟兄因见那人软硬不吃,难于应付,当夜渡江之事机密重要,又恐对方真由龙眼崖来,也许寨主相识,无意中将其怠慢,借此表示实在无法,想等自己陪客到后再想法子打发,如其所料不差,内里必有文章。同时想起当日为了昨夜发生变故,非但全山弟兄均有戒心,连附近村落中的土人均传密令,相助查看,稍有面生可疑的人立可得到信息,并且每隔半个时辰必有一个信号。外人经过断无不知之理,何以连寨主请客他都得知,人却无人看见,是何原故?心方寻思,桑老人更是早就听出有异,故意笑道:“大家都是出门人,真个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二位老弟以为我们出了几个钱将船包下,不肯做主,大小心了。我们老少四人本定渡江,正好送他过去。这位尊客现在船上么,怎的船上只得一人!”那假装船家的小头目闻声侧顾,忽然噫了一声,忙顺江崖往下赶去。

原来双方见面之处虽在江边,离开泊船所在还有七八丈路。江岸又高,由上走下还要绕往前面再走回来,先因那外乡客人可疑,黄昏前顺着江岸走来,说什么也要搭船渡江,拿他无法,又看出有些异样,童天保待人虽厚,法令却严,向来不许倚势欺人,何况那人许多难测,不敢得罪,只得任他坐在船上,分出一人绕路走往高崖柳树之下守候。

心想,今夜这四位老少客人都是少年英侠和前辈高人,对方来历一望而知,如是君山来的贼党,打算窥探虚实,更可就便除去。这两头目均极机警,主意打定,反恐众人到后对方乘机溜走,等到夜里别无异状。那人年约四十左右,初见面时话说甚多,疯疯癫癫,也测不透他的来历深浅。后来想试他的本领,借故推了一下,竟跌出老远,神情十分狼狈,又不像是个真有功夫的人,口气却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随便道了两句歉,将其扶起,问他可要到船上小坐一会,对方就此乘机坐向船上。几次设法探询,终是装疯卖傻。后来竟在船头上卧倒打起呼来。来接的那人望见火光信号赶迎上前,走时虽见他卧船未起,仍防还有别的同党,只是借话示意,并未明言。为了老少四人一来心神大定,只顾说话,也不曾往下探头,急于把话说完,众人好有准备,走得又慢了一点,哪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船上那个怪客业已不知去向。这一来,桑老人等还不怎样,那两头目和老怪物的同党全发了急。正朝来人低声埋怨,说老五真是死人,连一个人也看不住,人在他的船上溜掉他会不知。话未说完,桑老人业已看出,下面船上那个弟兄正在东张西望,仿佛寻人神气,刚巧云开月现,清光大来,看得逼真。

江岸一带树林虽稀,但均高大,又是一片危崖断岸,崖下才是江滩,芦苇颇多,近的离船才三四丈,正是潮落时节,上下相隔有三四丈。江面上苍波浩渺,月光如昼,连对面江岸都可隐约看出,心已明白几分。一听二头目低声埋怨,似要往前抢去,知其打算分途搜索,料定自己形迹定被那人看出,照此情景,多半前途有险,来此警告,不知何故?人快见面,忽又走开,回忆所说对于童氏夫­妇­虽存轻视,对于沈、姜二人颇有怪他卖弄之意,决非怀有恶念,否则不会这等说法。又知沈、姜二人初次下山历练,就许师长不大放心,托人暗中照应,察看他的言语动作,惟恐无心开罪,四顾无人,忙即抢步上前,将二头目拉住,笑道:“这位不是外人,二位老弟无须再送下去,我老头子自有道理,请告小婿,请他放心。”并说:“还有一位高人暗中相助,不久便与我们四人相见,得他指教方便得多,东西由我四人来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四人诸多叨扰,请各回去吧!”二头目知他老谋深算,决不会差,这类前辈高人往往难测,以为真是他的好友,立时改忧为喜,又觉老人的手紧了一紧,料有用意,只得道声“遵命”,将包裹放下,由来接的弟兄抢接过去,各自作别回转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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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月夜渡江 欣逢异士 鲸波剪寇 快述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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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四人随了那小头目刚由前面崖坡绕路赶下,船上小头目黑五已迎将上来,方要开口,桑老人忙即摇头示意,立在滩上,手朝上面和两面芦滩一拱,笑道:“那位高明贵友、老师前辈,承蒙盛意指点,我四人感激非常,那外号江猪的是哪路朋友,怎不当面赐教,指点一二呢?”还待往下说时,先听崖上有人笑说:“毕竟姜是老的辣,你那么和人开玩笑,人家一听就知用意。”跟着便听另一人低嘱:“你这等说法算是帮人的忙么?”老人刚刚住口,随又听上面发话道:“商老头,你决想不起我们是谁。既然知我用意,遇事留心,凭你多少年的经历,那还不是一望即知。姜飞以后少要开口,留神你师父打你的嘴。幸而昨夜主人的确言行如一,如其遇见口是心非、专说好听话的歹人岂不是糟?娃儿家刚一出门,也不想那事情多么紧要凶险,这样冒失,亏你师父还在背后夸奖,说你­精­明强­干­,比沈鸿老练心细,真个偏心,还是席老泅看得对,并不专夸一人。此去危机四伏,你的聪明大露,还要格外小心才好!为了要你历练,更防仇敌耳目听去,不便多说,暂时也不能与你二人相见。过江分手以前有商老同路自然无妨。后日一早到了孔家湾附近,你二人分手,虽然师传本领和防身利器足可应付,仍要遇事留心。

我说那个恶贼外号铁臂江猪,是个中年矮胖恶贼,一望而知,便这一路上人也都畏之如虎。能就便将他除去固是绝妙,否则切不可被其看破。他在孔家湾前面黄松岭山口外面开有一家黑店,只把这处冲过,前途都有守望相助的联庄会,便不至于有什险难了!”

沈、姜二人一听便知师门至交,但这二人都是一口川音,听去甚生,忙即向上礼拜,桑氏祖孙也同举手回礼,请问姓名,忽听另一人低呼了一声,那人便朝下面低喝:“那旁来人恐是君山那面的贼党,我二人还要和他开个小玩笑,快些开船,我不让他看出你们形迹。黑、郎二人回去,除你头领外也不要再提此事!”下面六人忙即拜谢指教,上面己没有声息,知已走去。照此说法,料有贼党窥探,忙即开船,离岸十来丈,遥望月华如水,来路崖岸上疏林旷野之间并无人影,料知来贼不是被这两位异人制住,便被引开。想起对方语声极低,相隔这高,字字有力,不是内家功力到了上乘境界决不能这样清晰,仿佛每一句话都送到人的耳里,即此一桩已是惊人。桑、沈、姜三人全是行家固不必说,连盆子因听祖父常时谈说,也都深知不是容易。看他未两句说得那急,另一人的语声相隔又近,分明艺高人胆大,对面来的贼党已快走到,方始把话说完,转身迎去。

众人看了一阵,不见动静,转问黑五、郎三:“方才那人的身材相貌另一人可曾见到?”

黑五答说:“那人黄昏前到此,看去其貌不扬,年纪不过三四十岁,身材矮短,满口川音,郎三哥上去之后还在船头大睡。我独坐船尾,正对来路,见三哥打一手势走开,知道桑老前辈和三位小英雄业已来到。因觉来人说话疯疯癫癫,目中无人,又试不出他的深浅。虽然郎三哥推他跌那一交跌出两丈以外,乍看人和抛球一般,跌跌跄跄地ρi股坐在那旁石块之上,手忙脚乱,几乎受了重伤,跷着一只脚,路都难走,等到扶他上船,忽然想起,就是郎三兄有意较劲,用足全力试他斤两,至多跌往船下,怎会人和断线风筝一般抛将起来,摇摇晃晃倒跌出去这远?越想越觉他是故意做作,表面弱不禁风,仔细一想,他那轻功好到极点。要换我们,休说被人推跌,便是成心照他那样倒纵出去也办不到,因此惊疑,不敢怠慢,惟恐郎三兄恨他说话欺人,冒失将他得罪,暗打手势借话点醒,请他去往岸上守望,就便窥探有无同党,一面向他赔话。他先是随口乱说,尽是风言风语,忽然卧倒,睡得甚香。自知本领有限,又拿不准他的虚实来历,一心盼望桑老前辈赶来见个分晓。无意之中起立遥望,谁知就这转眼之间,一不留神竟会被他走去,事前又未听到丝毫声息。如非后来双方问答,今夜回去恐怕我们老大哥也必不会放心呢!有此两位异人相助真太好了!”

沈、姜二人仔细问完内中一人的形貌,虽有几分与真布衣相像,口音身材和那打扮却有不同。自从拜师以来所见各位师长和异人奇士均无此人,也从未听师长说过师门至交中有这样年貌口音的异人,心中奇怪。回顾桑老人正在低头寻思,一言不发,笑问:

“听这位老前辈口气,似与你老人家相识,口气甚大,仿佛平辈之交,年纪偏只三四十岁,可曾想起这是哪位前辈异人吗?”桑老人笑答:“此事真怪,听这两个口气,就非昔年那几位老友,也必相识多年,见面不止一次,也许还有交情都说不定,偏是想他不起。如说面貌这却不能一概而论。休说秦岭诸侠都善易容,并善缩骨锁身之法,连身子也可缩短数寸,多么高明的行家都未必能够看出。至于­精­力强健更是惊人,凡是功夫真高的,看去均较寻常老人年轻得多,七八十岁的老者只像四十来岁的中年,毫不足奇。

我有一位老友和我同年,至今相见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面目,须发都没一根白的,便昨夜所说老怪物,除他故意装老,也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方才那位老前辈要你二人随时留心便由于此。事已过去,不去说他,我早晚必能想起此人是谁,你们前途也许还能见面。

倒是所说外号铁臂江猪的恶贼我也算得留心。尤其在这一带常有相识的人来往,尤大椿又是这一带的有名人物,乃我后辈,交情颇深,就说黄松岭离开官道最近,他们那大一片村庄虽极殷富,地势却甚偏僻,中间又隔着许多山岭,离江较远,为了不大平安,常有绿林中人出没,人都避道而行,有此恶贼大盗断无不知之理,怎么不听说起?也许外路新来,刚在当地打出旗号也未可知。既有异人,为了此事亲身守候警告,决非小可。

本来我想送你二人过了黄松岭再行分手,又觉这位异人还有深意,否则黄松岭这条路本来不在预计之中,与我所行道路更是相左,他非但令你二人由此经过,并还指明要我祖孙和你后天早上各走一路,又有杀贼除害之言,内里必有文章。这两位异人多半还要暗中跟来,与我一路反倒不便,尤其我沿途所访的人关系也颇重要,我又忙着回去,想在君山贼党不曾访出我的住址以前全家移往荆门山中居住。因我常年往来江湖,行踪虽极隐秘,到底那条船容易使人注目。家中只剩两个老年­妇­女和几个亲戚家的老弱,许多可虑,非连夜赶回不可。再说你两弟兄的本领我已见到,加上随身利器,真比我老头子还要高明,有我祖孙同路不过多上一两双耳目,并无大用。如说缺少经历,以你二人的机警聪明,稍微留心便可随时应付,所以我也不再客气,暂时只可自顾自,一到孔家湾附近便要分手,望你两弟兄前途保重。如我料得不差,见面之期当不会久。盆子经你昨夜和走前再三指教,我又记得一些,有此数月光­阴­,也许能下苦功学出一点道理,彼此合力,早日为民除害,岂非快事!如其有什为难,可照船上所说,去往荆门山中寻我便了!”

沈、姜二人闻言谢诺,方才受过异人警告,生了戒心,并未多说。桑老人说完只顾盘算,也不再提前事。三小弟兄一路说笑,又托桑老前辈代向童天保致谢,轻舟一叶,有这两名好手­操­舟,打桨横波,截江而渡,其速如飞,不消多时业已到达对岸。老少四人各自背了随身包袱,朝黑、郎二人称谢不已,踏上满地月光,由荒凉的山野中,觅路前进。日里业已睡足,商定过江之后连夜上路,不寻人家投宿,­干­粮水囊又都准备停当,脚底都快,盆子虽然稍差,因沈、姜二人对人谦退,不肯十分快走,也跟得上,一口气走了好几十里,共只经过六七处村庄。因桑老人不愿被人看见,所行都是偏僻小径,相隔颇远,那些村庄又都结寨自保,聚居在内,虽有守夜巡逻的乡丁,都抱着无事最好,轻易不肯树敌的心意,明知深夜急驰决非常人,一看出是路过,乐得装不看见,就这样,沿途也只遇到两处有人,四人走得又快,双方相隔最近的也有十来丈,遥闻呼哨之声,侧面寨墙上刚有十来人探头,升起一盏红灯,人已跑出老远,对方灯也落下,并无一人追来。至于散在田野里的土房茅舍更是东倒西歪,休说人影,连狗吠之声都未听到,沈。

姜二人看出年景荒乱,盗贼横行,大片田地不是荒废无人耕种,便是忍苦挣扎,日里成群结队远出种地,劳苦上一整天,太阳还未落山便呼儿唤女,全家避往所居上城石寨之中,长期受田主和为首几家富翁的压榨,度那漫长苦难的岁月。

正在互相慨谈,心生怜悯,桑老人一算途程,笑说:“再走一段便是康家场,虽还未到前夜船上所说那些有联庄会的所在,也算是个鱼米之乡。它虽孤立在四面都是水旱两路贼巢的平野之中,因那主人是个退休多年的武官豪绅,上辈点过翰林,本来老的就喜结交江湖中人,这两个小的更和绿林中人公然交往,去冬听说并还拜在吴枭门下,常时进贡,一面却与附近贼党通气,坐地分赃。康家子孙又多,文武两途全都有人,方法想得更妙。左近田地均他一家所有,种田的人虽然终年勤劳,连到冬天都要代他轮班做事,或是造船造屋,不得休息,到底还能换得一同苦饭,比起那些抽­干­水塘捉鱼的土豪恶霸手下的种田人还算好的。为了收买人心,好骗这些无知可怜人多出死力,保他身家,平日嘴甜已极,一面拿那些死亡逃散的人来吓他们,一面再立上乩坛,假托鬼神,造些谣言欺骗土人,说他弟兄天神下凡,谁要没有忠心,对他背叛,必有天灾,再用小恩小惠加以笼络,表面决不许他手下恶奴任意欺压,犯了他的忌恨便难活命,稍有空闲便教众人习武,专一奖励他们抢夺侵占外人的财物土地,用心十分好巧。周围虽只数十里方圆,简直成了这里的上皇帝。少时便要走到,地比来路肥得多,你只看那一片庄稼和种田人那么出力,必当这里是片乐乡沃土,决想不到那许多种田人所受冤苦欺骗。这也是件大不平之事,不过这些半贼半绅的土豪恶霸均与吴枭通气,人多势盛,不将首恶除去,冒失下手,反使那些苦人更多灾难。我已留心两年,只知他的势力甚大,水旱两路盗贼俱都通气,财产之多不可数计,可是至今还未访出他那身后最倚靠的贼头是谁,何以这等骄狂自恃,为所欲为。再说我已年老,贼党人多势众,不遇见二位贤侄以前并无善策,只想打听出一个真相,以便遇见机会除掉一个是一个而已。前面就到,天已快亮,我们走这一路无什人家,难免引起对方疑心,好在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如其有人盘问,由我一人上前回答,你们三人多少留点心,只在打尖之时不要露白,就是有人生疑,仗着这一带常时走动,来去两面均有熟人,稍微一提也过去了。”

说时东方已有明意,四人正由一小山顶上翻过,刚升到山顶,还未下去,老远便见前途现出大片原野,­阴­沉沉雾影笼罩之下到处都有人影往来闪动。姜飞从小孤苦,生长田间,由不得喜呼道:“果然这里有好大一片庄稼,大哥,你看它长得多么茂盛呢!”

沈鸿笑答:“二弟眼力真好,相隔这远,天还不曾亮透,雾也未消,我看去只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灰黑影子,人却不少,你能看出种的是什东西么?”盆子接口道:“沈大哥,你这样好人,会不知田里的事么?这一带田野最肥,土人种得又好,什么庄稼都种得有,是这一季该种的东西,不论粮食菜蔬俱都种全,你看那旁麦子业已成熟,快要收获,东边又是大片菜园果林,我们不必走近,老远一看高低大小,就能认出种的什么东西了。

这该死的土豪康二、康三法子想得真好,自从上前年被他强迫许多难民开了河沟,这片田地永远不旱不涝,他的收成从此准保一年比一年好将下去。他那年兴工时正当农忙季节,他不舍得叫手下佃工误了农时,减少他的收成,山水又大,低的地方业已淹没许多,这厮假装行善,引来许多年轻灾民,每天只给两顿苦饭,说好工完总付,还有犒赏,打发人家回乡,结果他将做工的人零星分散,工事一完百般挑剔,暗中支使手下佃工将那大群难民打跑,一个钱也未给,还死伤了好几个,他却坐享现成,真个万恶已极。”

桑老人闻言,恐被外人听去,刚刚低声喝止,忽然瞥见一个穷汉由来路山脚下绕山而过,土山不高,四人还未走下,那人业已背朝下面田野走入侧面树林之中。上来时不曾留意,及至快到山脚,朝阳已由地平线上露出半轮,晨雾渐消,才知天光大亮,只为天­阴­多雾,不曾看出。忽然想起那人来路山脚一带横着一条山溪,土崖壁立,并无道路,双方相隔这近,如由山那面转过,上山以前凭四人的目力断无不见之理,并且这一带的土人均是短装,那人穿得虽然破旧,却是一件长衣,像个落魄文人,再一细算道路远近,竟比自己还快。因前面人多,虽曾嘱咐三小弟兄不令急走,走的却是下坡,怎么也比寻常要快得多,何况老少四人脚步轻巧,比那人所走道路近去一半以上,怎会转眼之间便被走入林内,又未见他奔跑,这等快法实是少见。悄问三小弟兄,均说“过山以前未见有人”。再看那片树林,虽然绿荫繁茂,行列甚稀,地势宽平,乃是一片桃林,人在里面走动一望而知,竟会踪影皆无,心方一动,人已走到山脚。姜飞正要开口,忽听桑老人低呼“前面有人”,跟着便见道旁两面大树后各有两名手持枪刀、上人打扮、青布包头的短衣壮汉探头张望,姜飞便不再说,老少四人仍照预计作为路过行人,一路随意说笑走将过去,走出两三丈便有一名壮汉迎前询问“哪里来的”,一听桑老人说得极好土音,所寻的人又是尤大椿和前途村庄中一个知名的人,同行又是两个幼童和一少年,就不再多问。四人且谈且行,暗中留意,耳听身后壮汉议论,似说四人包裹沉重,那两个小伙子生得那么白净,一定是个有钱人,身边必有不少红货。桑老人想起来时疏忽,沈、姜二人虽是一身粗布衣服,均有八九成新,人又生得英俊,皮­色­细白,忘了就在龙眼崖将形貌改变,问童天保讨上一身旧衣,这等装束甚是岔眼,兵器太重,虽然多半藏在腰间,走起路来脚后带起来的灰尘,任是轻功多好,行家眼里也要看出几分,何况每人身上还带有好些金银,照此形势,前途也许有事,不可不防。心中盘算,暗嘱三小弟兄提着点气,不要随便开口。

沈。姜二人见当地真是一片沃土,道路两旁到处种满庄稼,大群农人正在忙于力作,自己走过多半不曾回顾,不似先见壮汉贼眉贼眼,悄问桑老人,才知这般土人在土豪管制之下每日勤劳,并奉严命,不奉号令不许多事,头一层山口业已渡过,只有离庄六七里有一康前集乃是必由之路,镇上都是土豪耳目,商人经过最是讨厌,尤其带有贵重财物的人,一个不巧被他看中,便难免于暗算,往往走着走着突然失踪,人财两亡,不算希奇。地处江边山野之中,三面高山环绕,一面大江,当中一片盆地,相隔两面县城均远,又是两县交界险僻之区,以前有事发生便是互相推诿,成了两不管,何况荒乱年问,地主又是世家豪绅,惟一的土皇帝,官府对他只有奉承,就是寻到死尸,休说地方官不敢过问,便是苦主至多哭天喊地,将死人尸首平安运走,还算便宜,稍不知趣,也许还要饶上两条人命,真个强横贪残到了极点。三小弟兄少年气盛,闻言全都愤极。因那地方相隔还有十多里,偏在土豪所居西南,可以不经康家场翰林庄走过,少却许多枝节,路却绕远两三里,中间还隔着三里多长一段难走的山沟,准备到了那里吃饱上路,将几十里土豪盘踞之所横断过去,到了前途山野之中,或向上人荒村投宿,或是觅一山洞,在太阳落山以前便即安卧,半夜起身再往前进,明早赶到孔家湾双方分手,各奔前途。

沈、姜二人知道桑老人­精­力健强,不畏劳苦,便说:“你老人家都不怕累,我们年轻人有什相­干­?到了前途就此上路,赶到孔家湾分手,不必住这一夜吧。”老人笑答:

“你们哪里知道我这里头有两种用意。第一,前途井非全是平安所在,就到各庄联防之地中间也有好些荒山野地,许多难料,你弟兄初次出门,日里这一段到处有人,走得太快容易使人生疑,多生枝节。再说,这样直走下去,赶到孔家湾天刚半夜,无论上路投宿均有许多不便,乐得消消停停,照着预计养好­精­神,日里分手,以防万一有事可以应付。还有昨夜那位异人所说我们分手时地许有深意,照他所说走去,或者能够相遇都在意中,要是我天明前所想到的那两位异人,岂非快事?”姜飞、盆子忙问:“这两位老前辈贵姓?”老人笑答:“这是弟兄二位,一名简洁,一名简静,非但本领之高异乎寻常,并且文武全才,机智绝伦,我已三十年不曾见面,便是以前也只他们弟兄往游海南岛,在五指山中见过几次,谈得颇为投机,并还蒙他相助,连我父子和几位弟兄老少十一人打沉一条外洋来的贼船,那船大得出奇,内里还有许多机关,这些碧眼的海盗身边多有枪炮,人数有百来个,他在沿海掳了许多渔民和山中黎人,打算载回国去做奴隶,被我父子得信,来不及召集手下弟兄,先和他两兄弟由狂风暴雨之中坐了两只小快船,黑夜里赶上前去,中间被浪打翻两三次,追上之后他两兄弟已由后艄飞身上去,盗首还不知道,正把掳去的年轻­妇­女衣服脱光,威逼­淫­乐,旁边还杀死两个男子示威。正在狂欢头上,我们后面九人也跟踪上,先将舵楼霸住,一路轻悄悄杀将过去,把那些手持兵器的水手全数杀死,枪炮夺了过来。等到盗首警觉,我们已冲将进去。

“可笑这般外洋来的海盗,倚势欺人时那么穷凶极恶,一旦失势全都贪生怕死,跪在地上吓得乱抖,简直无一敢强。简氏弟兄恨极这般恶贼,刚一照面便是几口飞刀、两口宝剑随同两条人影寒光一转,便连盗首和八九个头目一齐杀死,剩下三四十个竟会无一反抗,哭喊号叫,和待死的猪羊一样,那丑态也说不完。我父子向来不打倒下的人,见他们那么卑鄙可怜,心中一软,刚说得两句,便被他弟兄手指船上倒着我们被掳去人民的尸首,和另外两个被他斩断手脚、业已晕死几次、痛得悲声惨号的年轻­妇­女身受之惨,再看到另外十几个­精­赤条条、一丝不挂,先受威迫­奸­­淫­,见了自己人去大家缩在一团、跪地悲哭数苦的可怜相,指给我们观看,一面把死人衣服剥下抛将过去,使其遮掩身体,一面朝我父子弟兄正­色­指责,说,‘对这类残杀我们人民的血仇决难饶恕,他们都是一路货,你把我们被害的人和他比较,到底是谁可怜,他们都和豺狼一样,休看这样脓包,稍微疏忽立受其害。你如不信,他们和我言语不通,不妨试他一试,只要真知悔悟,也可放他一条狗命,否则便非杀光不可。’说完,我们后面接应的小快船已相继赶到,人数比他还多一点,便将所有火器收去,押往舱底,将那一百多个十人一排、用铁链锁好手足、和绑猪一样准备带回国去做奴隶的苦难人民全数救出,把他们押到下面关起,却不上锁,也未虐待,并还给他衣食、铺盖。

“我们见那舱底真比人们所说九幽地狱还要恶毒,被掳去的人头颈手脚均有大小铁链锁好,十人一串,内里暗无天日,行动起坐无不痛苦到了极点。最可恨是上层甲板打扫那么­干­净整齐,中舱­淫­乐之地更是华丽已极,纤尘不染。那些少年­妇­女均被强迫沐浴,方始逼令赤身献酒,随意荒­淫­,自称他们国中的人最爱­干­净。可是他这关奴隶的舱底非但污秽黑暗,被害的人寸步难移,大小便都听其自然,连男带女锁在一起,转侧都难。

有的衣服都被剥光,除却那些被挑出来供他­淫­乐的年轻­妇­女,所受罪孽苦难简直无法形容。更可恨可恶的还有一件,一面任他就在当地便溺,周身尿粪狼藉,却又嫌他污秽,每隔两日清舱一次,将被难人由舱底小门之中牵出,轮流解去锁链,二三十人一班代他打扫,稍微一慢固遭毒打,如其发现受不了那磨折,现出病容,立时挑出,逼令跳海,算是便宜;否则还要杀以立威。其实这班人多半想死,顶好跳海自尽,免却受那长期鞭打磨折,只为这班惨无人道的畜生实在万恶,在他威胁利诱之下,先就养好几个好民做他爪牙耳目,这班人的遇害便那几个汉人诱去的最多,另外再由难民当中选出几人令做头目,一样奴隶,却不上锁,给以衣食银钱,如肯效忠于他,欺凌本国同类,便自嘉奖提升,给以财物,稍微发现他暗护自己人立遭毒手,死得更惨。遇到这类污秽烦难的事,照例只有两个臭水手高高在上,拿了火器从旁监督,并不下手,连开放锁链、毒打难民、强迫做那污秽之事,以及种种残忍凶恶行为均是这些受他收买、或是迫于无奈的人代他行凶,专叫你自己人残害自己人,他在旁边好看。有时还要假仁假义怪那管理的汉­奸­不该十分虐待,当众踢打几下,再把残汤剩菜给上一点,有些胆小怕死的人故意卖力,被他看中,立说这是好人,挑将出来放在前面舱底,虽然一样上锁,但不连起,可以随意起坐,地方自较­干­净,即此已算天堂。为防奴隶跳海,上锁以前按照地段远近,均有一根细铁链挂在一只脚上,真叫死活两难。除却血气真强的汉子不管是仇人是汉好,等他近身,冷不防扑上前去,捞着一个拼遭惨杀同归于尽,或是乘其不备扭断铁链,纵往海中,才能脱离苦难,你说这有多惨!我父子自然愤极,待以其人之道,回治其人之身,简二先生却说:‘无须,这些猪狗不等我们回到飞鱼岛,便非自寻死路不可。话已出口,只不反抗,到了岛上能够随同你们耕作,不生二心,便可活命,如何说了不算?’“这时天早风平浪静,照着简氏弟兄所说,一面安慰被害的人,分给衣物,一面和众弟兄置酒庆功。我父子觉着舱底铁门坚固,业已关闭,他们又无兵器,心胆已寒,暂时决不至于生出变故。虽然也派几个弟兄防守,只觉简氏兄弟不应这样宽容,别的并未在意。大家连累了两三日夜,全胜之后­精­神也有一点松懈,天刚入夜,先是简氏弟兄推说力乏酒醉,要往小室中安歇。大约隔了个把时辰,忽听信号传来,知有变故,连忙赶去。原来那船太大,我们刚刚上去不知地理,虽有十来个防守弟兄,还是照顾不到,非但舱底门户不止一处,并且还有机关暗锁,竟被这伙恶贼偷偷逃出,准备分人赶往前面炮塔,一面去往他们库里盗取火器,出其不意将全船上人一齐杀死,不料早被简氏弟兄防到,并还看清出入之路,伏在外面一条要道上面,一个见有人出便即点倒,一个在旁相助,可笑这三四十个笨贼竟会死去十之八九。剩下三四个主谋的人,还是简氏弟兄见死尸太多,随手丢了几个在海内,方始警觉,想要逃走,如何能够,当时擒将上来,由那两个汉好做通事,问明罪状,一同杀死,抛往海内,连汉好也一个不留。那两个在旁防守的弟兄如非简静事前警告,令其去往后面戒备,把守另一出口,也非送命不可。第二日起来,将所有的财物和有用的东西一同运上小船,再留两人将他火药库安上药引,再由水里追上小船走出两三里,那条大船方始炸成粉碎,他两弟兄随即别去,一直多年未见,只不知年貌变了没有。如其是他,正是方才所见穷汉一样身材,也许昨夜船上所见是他兄弟,故此衣服不同。上下相隔颇远,没有看清他的面貌,身材却正与他弟兄相同。如其是这两位异人暗中跟来,听说他和关中秦岭诸侠交情极深,你两弟兄照他所说走去,前途必有照应,也许不久还可见面,我们也不忙这半日光­阴­。我虽急于回家,路程早已算好,前半段也非这样走法不可。就要赶路,也等分手之后,还是按照预计。”

沈、姜二人自无话说。四人走到偏僻无人之地便将脚步加急,途中也未停歇,也未发生事故,中途遇见几个土豪的耳目,仗着桑老人眼亮,一看打扮便知来历,早就设法避开,不与对面,一直赶到康前集土豪所开酒茶馆中,方始入内打尖。因防被人看破,连­干­粮路菜也未取出,各人要了一点寻常食物,打算吃完上路。刚吃了个半饱,四人本知酒馆来历,见柜台上坐着一个大胖子,生得一脸横­肉­,一双猪眼俗恶可憎,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辈。又当中午时分,吃客颇多,听口气都像是康家的同族子弟和他手下爪牙,外来的吃客极少,更无一个像是村中农人,越发小心。为想早点上路,吃完就走,坐处离门不远,正与柜台斜对。四面门窗洞启,加上往来的人均可看到。雅座在后半敞厅之内,当中隔着一道隔扇,里面也有不少酒客,正在欢呼纵饮。旁边好似还有一个后门可以出进。后窗临河,河面颇宽,岸上凸出一块空地,上面盖着一个大凉亭,两旁种着一些花树,风景颇好。隔着半段窗隔,除右侧两间专备主人请客用的静室而外,后面雅座也可看到一半。

姜飞方想,这样一个村镇,又不与官路相通,竟有这大一家酒馆,哪来这许多吃客、忽听脚步响动,由身侧走过五六个鲜衣华服、腰挂兵器的壮汉,内中两个过时朝着自己四人上下打量,对于沈鸿分外注目;业已走过,快到里面,重又回顾看了两眼,嘴里还说了两句,人声嘈杂,也未听清。跟着便见里面有几人欢呼迎出,一同走进,店家争先恐后正在忙乱,同时瞥见紧贴雅座隔扇一张小桌之上伏着一人,似已酒醉,面前杯盘狼藉,吃得颇多,衣服穿得极旧,满堂酒客只此一人穷相,也无什人对他理会,仿佛哪里见过神气。悄指盆子令看,是否途中所见穷汉,盆子答说:“不是,那人衣服比他更旧,肩上还补着两块,除身材差不多外,连鞋子衣服的颜­色­均不相同。这人穿得虽旧,比他­干­净得多。”二人正谈说间,忽听老人低嘱:“快些吃完好走。”面容已变。盆子知道乃祖习惯,料有紧急事情发生,否则不会如此紧张。事前早就商定假装土气,问完价钱再吃,账早算好,忙将备就的制钱取出,数了几百放在桌上,互相故意动问了几句,均说吃饱,并将剩下来的包子锅盔放在钱褡裢里,喊来酒保,脚刚跨出门外,便听里面雅座内一声怪笑,回头一看,前见那伙人业有三个口中喝骂纵将出来,满堂酒客纷纷起立闪避,立时一阵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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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珍重短长亭 良友殷勤 分飞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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