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里,柳茵思来想去,打定主意继续北行,将轮回典送到恩公手里。此物关系重大,竟然已被人知晓,恐还将有人前来抢夺。无论南下归乡,或是北上长白山,恐怕路途皆会布满凶险,辽东地区为满人所占,虽然不易,但是先父心愿,毕竟要了却。心中的悲痛和沉重愈盛,这心念也愈坚决。想起亡父生时慈祥,而今在冰天雪地中沉睡,殊实在难安。柳茵先是雇了些人,将柳吉荣和之前死去的镖局中人由地下挖出,重立坟冢。张家店之人虽多有忌讳,但重赏之下,还是有许多胆子大之人随着柳茵起尸。之前镖局中人都是胡乱掩埋,破土时,锹镐齐下,常常切断了指头,敲碎了头颅,尸骸在黑色的土壤里沉默,柳茵只是流泪,不发呜咽之声。
起出尸身,定了棺木,择日下葬,忙完这些事,柳茵顿觉轻松许多。泪水流尽,心志已定,思量日后北行风波险恶,自己独身一人,凶多吉少,当务之急需寻得武功高强之人沿途护送。柳茵本想送信给三华门,能得师傅师伯等人协助,自是上佳;但自己行踪已被人掌握,暗中恐有无数只眼窥视,时间越长,危险越大,当立即动身。思前想后,柳茵觉得只可委托白云生。
一路打听,到得白云生家,正见白云生静立在院中,灰暗的柳枝在寒风中不停抖动,这般时节,这人竟不怕寒冷,对着一颗柳树发愣。不知为何,柳茵竟想起归有光的那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亭亭如盖虽不见得,但在单调冬日里,是仅有的穿过寒冷的意向。柳茵正要喊白大侠,话一出口,却成了白大哥。
白云生见是柳茵,微微一愣。两人隔着柳树,柳茵道:“前些日子我言语无礼,希望白大哥不要见怪。”之后缓缓述说此行来历,又补充道:“这里是四十两金子,白大哥且先用着,待此事办成,定要百倍酬谢白大哥;此事说来风险甚大,我身在此间,再无他人可以相托,不知白大哥能否施以援手。”
白云生问道:“送的是何物?”
柳茵道:“说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父亲要送予昔日恩人,白大哥可拿。”说罢由怀中掏出几页纸张。
白云生并不接过,又问道:“却要到长白山送予何人?”
柳茵道:“曾听先父提及,十多年以前,家人突遭大难,幸得一恩人相救,才保得一家人性命,那恩人名叫黄何,江湖中鼎鼎有名。一个多月以前,家中收到书信,信中谈及十多年前之事,颇多感慨,并望先父能携此纸张,到长白山予其一观。想来这些纸张不寻常,上面文字亦无人识得,不知有何用处。”
白云生听得黄何姓名,开始只是惊异,转而又释然,不禁感慨,命运自有注定,无人逃得开其摆布,莫非冥冥中一切都是天意。算起来,自己与黄何也有十多年未曾相见了。
白云生又道:“你可知关外战乱连连,要去长白山,多半要丢了性命。”
柳茵道:“只为先父生前所愿,白大哥若觉此事为难,我再另寻他人。”柳茵只道白云生不肯相帮,却也情有可原。
白云生道:“我正有事要到宁远一趟,你可与我同行。不日鞑子必将攻打宁远,你可寻机出城,而后之事,只能各安天命了。”
柳茵喜道:“多谢白大哥。不知白大哥前往宁远,又为何事。”她想先到了宁远,后面的事且走一步算一步。
白云生道:“旧日友人身在宁远,前去助其守城。”
柳茵道:“朝廷撤走了孙大人,黎民百姓,莫不心寒;当此危局,白大哥心怀天下,实在令人敬佩。”
白云生道:“大明江山,与我无干,我只意为友人尽力而已。”又提高声音道:“既然来了,何必必遮遮掩掩。”
柳茵正奇怪,只见巷子里走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之人面色晦暗,一头长发枯草也似,眉毛下斜,双目深陷,看样子三十岁左右,浑身上下一点生气也无,便如僵鬼一般;再向后看,柳茵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不禁颤抖,恨不得冲过去,啖其肉,饮其血,正是那日张家店外那伙黑衣人的领头人。一伙人都不说话,悄无声息的进了白云生的院子。
那僵鬼面无表情,只说了声:“韩山。”黑衣汉子立即赶上来对白云生说道:“白云生,这位是拘魂索命郑桐,乃赵公子手下第一人;你若将东西交出,我保证放你人平安。”原来韩山那日落败而回,担心赵公子恼怒,未敢禀报,而是去找郑桐;江湖之人闻郑桐之名,莫不心惊,因其面如鬼,武功如魅,所以得了个拘魂索命的外号,又有人称其为催命鬼;韩山将来往之事一一说与郑桐;郑桐将韩山骂了一顿,本以为以韩山之能,夺来那物事并非难事,然而功败垂成,可见那几页纸张着实不凡,若真如传闻所言,自己夺到手后窥破其中关窍,这一生又有何忧;便要韩山引路,重回张家店。
白云生道:“我不识得什么郑桐。”又对柳茵道:“借你宝剑一用。”
柳茵眼中满是恨意,死死盯着韩山不放,只是知道自己功夫不如他,才忍住冲动,没有上去拼命,这时就将宝剑取出,交于白云生。
韩山知白云生高深莫测,拿他没丝毫办法,只恨恨道:“白云生,赵公子武功天下第一,你得罪他,早晚有一天会叫你后悔。”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人笑声不绝,韩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白裘的英俊青年靠在篱笆墙上,双手捧着肚子,似听见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韩山怒道:“你笑什么。”那青年摩搓了几下肚子,方止住笑声,继而双目精光一闪,面容冷若冰霜,道:“无知小儿也敢妄谈天下。”
韩山年纪已三十有余,竟被人称作小儿,确有些滑稽。韩山行走江湖已久,其人欺软怕硬,如先前与钱升、柳吉荣等人,何等骄狂;而后与白云生交手,不敌即走。也是近些年在赵公子手下蛮横惯了,是以一时嚣张吃了白云生的苦头,否则以他的性子,行事之前往往思虑再三,极少吃亏。见那英俊青年目光冷峻,虽然嘲讽自己,却也没有发作,只是以眼光询问郑桐。
无论是白云生手中长剑出鞘还是那青年的嘲笑,郑桐一概面色如常,一张脸与其说是木讷,不如说是惨淡。郑桐一心要取轮回典,又猜不透那青年来历,思量下,对韩山摇了摇头,意思且莫管他,恰巧白云生也是一般心思。满院之人都不认识那青年,无人与其搭话。那青年也如闲来看热闹的人一般,脸上换上了笑嘻嘻的神情,看着满院众人。
郑桐对着白云生说道:“出招。”
白云生提起长剑,淡淡说了一个请字。
郑桐整个人身子一晃,已如风中落叶般飘去,五指并拢,直Сhā白云生胸口。白云生向后轻轻一跃,避开来掌。郑桐又欺身更近,两只手时而成掌,时而成刀,只取白云生胸口、小腹两处要害,白云生如穿花蝴蝶般躲闪,往往在紧要时堪堪避开。郑桐知其厉害,安定心神,步步为营,一时占得上风。白云生虽处下风,并不慌乱,长剑回收,光芒含而不露。
韩山与白云生交手时,身陷其中,不明所以;此时旁观则清,见白云生虽然退守,然而身形连贯,一步步间隐含法度,如山林般,处处皆是,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白云生持剑在手,若抢攻,以剑对掌,郑桐未必占得便宜,却不知为何白云生守而不攻。
韩山身旁几个人却已按捺不住,喊道:“白云生,你小子这是什么打法,只知一味逃跑,何不将头缩回壳里去。”
那英俊青年听后,冷笑道:“一群蠢货,白云生出手之时,不出十招,郑桐必败。”
说也奇怪,那青年身上似有慑人魔力,众人虽然恼恨,却不敢出声反驳。
郑桐本以为占得上风,步步逼近,足可将白云生毙于掌下,但十多招下去,两人之势仍如初交手一般,郑桐只是略占上风,心中急躁,头上已有汗出。掌势一缓,忽觉白云生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柳茵本牢牢盯着韩山,等两人交手,瞧见白云生被压制,一颗心如悬于山崖风中,跌宕起落。待见得白云生身法陡变,直如疾风般反攻过来,心中惊喜,不由得喊出声来。
白云生回手一记风驰电掣,已刺中郑桐衣袖,随即风卷残云,风云际会等招数连绵不绝,郑桐之觉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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