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我也没当回事儿,可是这一次他还真的说话算数,过了两天,就骑着那辆雅马哈摩托车跑来接我,说是要请我到东来顺吃涮羊肉。东来顺的涮羊肉那会儿还很便宜,可是我从来没舍得吃过,他过来请,我也没必要装矜持、玩清高,立马坐在他的摩托车后边跟着他去了。
一路上他的摩托车开得风驰电掣,我坐在他后边胆战心惊,既怕他撞了人或者翻了车我跟着倒霉,又怕警察过来干涉耽误我们吃涮羊肉,就扯着嗓子劝他:“鞠红旗,你慢点,别让警察抓了。”
红旗 第三章(6)
他扭过脑袋对我喊:“哥们儿,放心吧你,在北京城里,哥们儿我鞠红旗就是党中央国务院,别说小警察了,就是警备区的孙子,见了我鞠红旗也得鞠躬敬礼。”
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吹牛,既然在北京你就是党中央国务院,那么你这个党中央国务院让那几个孙子给揍得满脸花、满身青,怎么不派兵抓了他们,却偷偷摸摸跑到我们那个大杂院找我疗伤呢?
途经长安街,一个交警站在马路中间,他扭过头冲我吩咐:“不信你冲那个警察喊一声马路橛子,看他敢不敢瞅你一眼,不是吹的,我这辆车的牌号是在公安局备了案的,谁都不准拦,不准查。”
东来顺那顿涮羊肉让我跟他吃出了交情,也让我有了可以向他张嘴求援,搞一张彩电票的资本。
那天吃得还真不错,我也算是难得地解了嘴馋,给肚子贴了贴膘。饭后,他带着我去会朋友,他让我跟小白打车,他的摩托车后边要驮小青,我舍不得花打车费,推辞不去了,他马上瞪圆了眼睛说我看不起人,哪有吃了嘴一抹就走的,怎么着也得陪他会会朋友:“今天当着小青和小白俩丫头的面,你可别跌了咱哥们儿的份儿。”
我只好上车,还好,他掏出二十块钱,塞给了出租车司机,我想客气,转念一想,穷人跟富人客气,那才是真正的“单纯”,于是我也就装聋作哑,没吱声。
跟着他的摩托,我们来到了一个学校的操场边上,正在放假,操场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下车以后,他才告诉我,他约来的是那几个“孙子”,我问他哪几个“孙子”,他说就是上一次仗着人多揍他的那仨人。我这才明白,他今天找我来,是倚仗我给他找回场面的。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能撤了,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刚刚吃完人家的涮羊肉,碰上事儿了,不能不给人家担事儿。这起码的规矩和惯例我还是懂得的。
片刻,从墙上翻下来三个打扮跟他很相近的小子,照面以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不是骂他,是骂小青,骂小青贴他的边,跟他们掰了。刚开始我也没吱声,后来他也加入战团,小白也帮着骂,小青更是不让份儿,北京姑娘伶牙俐齿,损起人来,能把人身上的肉刮掉一层。那三个公的,还真骂不过这俩母的,骂不过,就扑上来动手,一个男的,看样子是唱主角的,伸手就来抓小青的头发,小青眼疾手快,一闪身躲到了我的身后,拿我当了盾牌。
我只好充当盾牌:“几位,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干吗对女孩儿动手?好男不跟女斗,懂不懂?”
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正眼瞅我,其中一个嘴贱,一张口就侮辱人:“你干吗的?就是公鸡拉来助拳的?操行,谁裤裆漏了,掉出来你这号的。”
我既然明知今天不见真章不好脱身,也不多话,左手一扬,趁他本能躲闪的时候,右手一正一反眨眼间就正反贴了他两个大饼子。他一下就蒙了,捂着两边的腮帮子回不过神来,我教训他:“出门把牙刷干净,我最不愿意听脏话。”
他们明白过来之后,有了几分忌惮,没敢马上反扑,鞠红旗最可笑,弯身捡来一块砖头,耀武扬威:“爷今天就用这块砖头拍死你们三个孙子。”
小青和小白也在一旁擂战鼓叫阵:“拍死他们,拍死以后种地里,明天这块地场狗尾巴草保证长得又肥又壮。”
“大哥,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在天桥玩硬气功的山东许的传人。”对方那个主角识破了我的来路。
红旗 第三章(7)
我在这个时候只能见好就收,赶紧笼络人心,争取和平解决:“我也看着你眼熟,怎么跟我哥们儿咬起来了?都是朋友,为了个对象打得你死我活至于吗?”后面我差点冒出来一句,“为个女人,值得吗?”猛然想到这句话出来,会得罪那两个伶牙俐齿的女孩,连忙住嘴,硬生生地把后面那句话憋了回去。
“公鸡,算你有本事,能把许爷请出山,算你腕大,今天你说怎么着吧?”明知打不过,对方也就不再斗狠。
鞠红旗说:“你说啊,你丫不是挺狠嘛。”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把鞠红旗叫公鸡,不管他们怎么搅和,这摊浑水我不能蹚得太深,我跟他们不一样,没工夫陪他们玩。我便Сhā话:“哥儿几个,美帝苏修现在跟咱们国家都成朋友了,哥儿几个不都在北京这个城圈子里混着吗?不就因为小青吗?问问小青,小青愿意跟谁就谁,强扭的瓜不甜,强按牛头不吃水,这个道理哥儿几个应该都懂。”
小青眨巴眨巴眼睛,品着我这话听起来挺顺耳,马上说:“我跟谁好这是我的自由,谁也干涉不着,我现在就是跟着红旗了,至于以后怎么着,还得看红旗的表现。”
我过去拉对方的主角,估计就是他跟鞠红旗拈酸吃醋争小青引发的冲突,把他按住了,事情也就了了。看到我过去拽他,他吓坏了,扭头就跑,却跑不过我,我拽住他:“哥们儿,别跑啊,我来就是做个见证人,我又不是帮着谁打架来的。”
挨了我打耳光的人嘟囔:“还说不是帮着打架的,上来就抽我。”
我笑了:“哥们儿,你想想,是不是你一上来就骂我?你不骂我我揍你干吗?你给我道歉,我也跟你道歉,咱俩扯平成吗?”
从那以后,公鸡跟我就成了朋友,他对我佩服透了,几次说要跟我学硬气功,我让他再减去二十多岁再提这茬,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是从三岁开始练的,你现在多大了?
想着找他帮忙搞电视机票,我就打他的呼机,他很快回了电话,问我啥事,我告诉他,想帮着我妈我爸买一台彩电,没票,看他有没有办法。我没好意思说是我自己要买,求他搞票,打着我爸我妈的旗号,显得我有孝心,还能让他更重视。
公鸡有个好处,破车好揽载,什么事找到他那儿,他都先应下来再说:“许哥,就这么点事儿啊?你等着吧,三天给你回话。”
我知道他那个毛病,激他:“你可别拿我打忽悠,说定了,三天给我回话,有没有都别闪我。”
他在电话里给我赌咒发誓:“许哥,要是搞不到那玩意儿,你到我们家把我们家的搬走,什么事嘛,不就是一台彩电吗?日立原装二十英寸,可以吧?”
太可以了,怎么能不可以呢?比我的预期更可以。这件事情他办得非常利索,第二天就骑着摩托车跑到天桥找我,告诉我彩电搞好了,让我跟他去提货:“出国人员服务部搞的,要什么票,我说过了,不就一台彩电吗。”
我赶紧收拾摊,到银行取钱,然后坐了他的摩托车跑到出国人员服务部,他拿了一张证明,到柜台上让人家验证了一下,然后就让我到柜台上去交钱:“妥了,一千四百五十块。”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我原想着他能通过他爸爸从那些老干局之类的地方打着他爸爸的牌子,搞到一张彩电票,然后拿着票再到指定的商店提货,没承想他居然领着我直接就到了这里提了货。
红旗 第三章(8)
好事往往不见得能得到好结果,这台彩电买得全家闹了一场大大的不愉快,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在商店买一台国产的小黑白算了。
星期天,我弟弟照例跟弟媳回家来看我爸我妈,顺便吃饭。我弟弟和弟媳妇一进门,我妈赶紧说你们快过去看电视,谁都别动手,有你爸爸给我打下手就够了。我弟弟跟我弟媳听到我们家买电视了,可能没想到能买那么高级的大彩电,一进到我爸我妈的房间就大惊小叫起来:“哈,这么大个的彩电,谁买的?”
我爸爸正在帮我妈择菜,随口说了一声:“还能谁买的,你哥哥。”
我弟弟出来对我说:“哥,没看出来,你还真有钱啊。”
我也随口说:“现在谁还没个买电视的钱,关键就是看舍不舍得买。”
我妈妈说:“你哥也没钱,自己攒了点,又找朋友借了点。”
我弟媳就有点酸溜溜的:“还是跟爸跟妈一起住好啊,名利双收,爸,有钱也借我点,我也买台彩电。”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刚好我老婆听到他们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出来打招呼,听到我弟媳这话,就解释了一句:“你们别误会,没用咱爸拿钱。”
我弟媳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说:“没拿钱,你们还能那么好心,把彩电放爸妈屋里?”
我老婆又解释:“我们屋太小了,也没地方摆,放爸妈屋里,大家看着也方便。”
我弟弟也觉得他媳妇说话太过分,连忙和稀泥:“就是,我哥属于好汉子不挣有数的钱,整天在大街上喝风淋雨晒太阳,挣那几个钱也真不容易,哥,你对咱爸咱妈够意思,向你学习了。”
我弟媳妇却撇撇嘴:“爸没事就帮着哥撂摊儿,站场子,挣来的钱都进谁的腰包了?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我爸爸自始至终闷着头没吭声,这个时候Сhā了一句话:“我到天桥是找老哥们儿卖呆去了,没帮谁挣钱,要帮也是帮倒忙。”
我弟弟又说:“就是,爸闲着也没事,天桥是他站了半辈子的地场,过去找老哥们儿怀怀旧,挺好,你别瞎想。”
我弟媳妇却不是个轻易可以让她住嘴的人,她跑到我爸爸身旁:“爸,你歇着,我来。”
我爸爸正在帮我妈择菜,沾了满手凉水,就说:“你别沾水了。”
我妈也说:“老二家的,你别动,怀着身孕呢,啥都别管,去回屋看电视去,等着吃就成了。”
弟媳妇马上说:“看看,我说嘛,还是跟爸妈住一块好,有彩电看,还有不花钱的老妈子伺候着。”说着,掐了我弟弟一把,“就是你笨,爸妈白生你这个儿子了。”
我老婆这时候有点沉不住气了:“那好啊,你们搬过来还是我们搬过去?你们也跟爸妈住住,省得好像我们沾了多大光似的。”也难怪我老婆说这种话,当初,要住楼房,是他们两口子要求的,我作为哥哥,让了他们,结婚成家就跟我爸爸我妈妈挤在这大杂院的小平房里,现在,这倒成了他们的话把儿。
弟媳妇马上还击:“好啊,那就换过来,我们跟爸妈住,你们单独过。”
在场的诸人中,唯一能够跟弟媳妇平等对话的就是我老婆,于是她就针锋相对,抓住弟媳妇的话头,谁也不会让份儿:“好啊,青天白日头,你说的话可别不认账,换就换,老二,你说说,怎么个换法?是你们住过来,还是爸妈住过去?”
她这话是问我弟弟,希望我弟弟这个时候能出面斡旋,让大家都能下台。我弟弟如果稍微有点头脑,这个时候说一句:嫂子,别当真,话赶话的事儿。或者说一声:爸妈愿意跟谁就跟谁,别人谁也没权利决定。无论怎么说,都比他说出来的话强:“既然这样,换就换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红旗 第三章(9)
我爸爸一直没吭声,这个时候突然把手里正在择洗的菜盆扔到了院子里:“今天没饭吃了,都滚蛋,我们哪也不去。”
我弟弟和弟媳妇走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我老婆错了吗?我不能说她错了,她仅仅是说了我们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我弟弟和弟媳妇错了吗?也没有,他们的怀疑是有正当理由的:以我的经济能力,突然大手笔买一台大彩电回来,而且放到我爸我妈的房间里,他们不相信,一般了解我经济实力的人可能都不会相信。话再说回来,如果我,或者我父母是有钱人,一台彩电又算得了什么?我在买的同时,给我弟弟也买一台,又算得了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穷字。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庭又何曾不是百事哀呢?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混到菜篮子都空了的时候,谁也会产生捞稻草心理,只要捡到筐里都是菜。我抱着有枣没枣都捅一杆子的侥幸心理,顾不得自己曾经痛下决心再也不加入什么鬼表演团的誓愿,加入了一个半官方组织的武术家表演团。平心而论,这个打着中国武术家表演团招牌的半官方组织还真的汇集了当时很多知名的武术家,每个武术家打出的牌子也很亮眼,有“中国武当太极第一大师”、“中国少林拳掌门大师”、“中国南拳王”、“少林程唯一传人”等等,我的招牌是“中国首届全国武术大赛全能冠军传人、硬气功大师”,我的招牌有意无意地混淆了时代背景,不知道的人,弄不清楚中国到底有没有这次武术大赛。
刚开始,表演团着眼于国内市场,张罗着全国各地乱跑,到处给人家表演,演出效果居然还比不上过去我爸爸组织的草台班子。中国人民都让歌星、笑星那帮人给迷了,那些人走|茓,一趟十万八万的挣,我们一个团一趟能挣个万儿八千的都费劲,有两次,连路费都亏了进去。用协会主席兼表演团长黄大满的话说,我们是死不了,活不旺,拖到哪天算哪天。黄大满跟我年龄差不多,很像梁山一百单八将中的宋江,功夫不怎么样,人缘好,热心肠。黄大满不知道通过什么鬼门路,居然跟外国人勾搭上了,说是澳大利亚邀请我们出国表演。
上飞机的那一刻,黄大满说的话我印象深极了,永生难忘。进机舱之前,他在舷梯上回过身来,对着机场大声喊道:“中国人民拜拜了,看我们的武术表演,你们不配,你们只配看歌星唱曲儿,小丑跳梁儿。”
这话说得很不吉利,好像我们偷渡再也不回来了似的。弄得我一路忐忑,真怕这家伙跟外国人有什么密约,把我们这帮人给撂到了国外。
那是一次成功的演出,澳大利亚各大报纸、电视台追着我们ρi股后面采访报道,我们还没回国,消息就已经传回了国内,我们得到的奖励是,来回的机票领导给签单报销了。黄大满呵呵大笑:“告诉你老许,来往机票本来合同上说去的时候我们自负,回来的时候由邀请方负担,这次演出效果太好了,他们一高兴,把我们往返机票都给管了。”
我问他:“机票钱政府已经给报了,怎么办?”
黄大满呵呵笑了:“你傻啊?给大家伙分了。”
那一回,连演出提成加私分的机票钱,我拿到了一万多块,这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的收入。那年月,家里有一万块钱,号称万元户,就是富翁。那一万多块钱我一点都没有吝啬,全都用来打点关系,又硬逼着公鸡,就是鞠红旗,跑关系找人,总算把我老婆从安新县调回了北京。
红旗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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