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王城上空聚集，仿佛一朵巨大的黑云压在头顶，沉闷的王城人心惶惶。当夜色吞噬王城之时，它们才掠过夜的衣袂，飞向骷髅山顶的枯树林。
自羽妃死后，一连数日如是。
骷髅山是一座突兀的石山，距王城不足五里。此山方圆十余里，高五百丈，三面绝壁，仅西面有条石径，固有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之险。远观，擎天的神柱一般。巍峨的神殿便屹立其上，似若天神之所。三百年前，一个自称斩龙传人的黑骑士来到此山，秘密成立了所向披靡的骷髅军团，遂统一大小部落，建立融国，自封骷髅王。于是骷髅山成了骷髅政权的象征。这是一块神秘禁地，除了王室贵族和骷髅圣使，老百姓是禁止登临此山的。
游猎为生的兽人多居住在骷髅江下游的蛮荒之地。他们住洞|茓、树巢，披兽皮、藤萝，饮蛇血、吃生肉，世世代代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男人面涂鲜血，以骷髅做法器。女人头戴羽冠，以毒蛇为腰带。兽人崇拜祖先，崇拜自然万物，操仅兽人能懂的土话。当强大的骷髅政权出现后，不堪忍受奴役的兽人，曾多次打败融国军队，将王逼上骷髅山。但骷髅山却从未被攻克，到头来，它总会给兽人反败为胜的一击。数百年来，山下尸骨堆积成山。这进一步神化了骷髅山。
据传，每当山上传来乌鸦的叫声时，融国的子民便逃进兽人居住的洞|茓和树巢避难，因为王又要大开杀戒了。
羽妃病死之夜，骷髅山又传来了乌鸦悲怆的叫声。当天夜里，山下的村民便逃得干干净净。为了征召殉葬的童男童女，王只得派人去消息闭塞的偏远村落。这次征召花了三天时间，惹得常青王大怒。于是，提心掉胆的军士不得不多找些孩子以供挑选，生怕再惹怒大王，由此掉了脑袋。
这日，在乌鸦悲怆的啼叫中，一队人马将王选中的孩子带到了骷髅山下。圣使将孩子装进竹笼，自悬崖峭壁吊上山去。不久，孩子们被带到了圣殿。
久居圣殿，圣使一见到这些浑身流淌着凡夫俗子血液的童男童女，一个个似若饥饿的鬼魂，兴奋无比。他们围着怯生生的孩子，张牙舞爪，尽情地戏耍。神圣的大殿里传出一阵阵与骷髅山极不和谐的欢笑声……
随着一阵嘎吱声，沉重的大门打开了。
一抹瘦长的影子映进大殿。大门正中站着一位老者。他奇瘦无比的躯体上披一袭白袍；毛须银白，脸颊瘦削；目光深邃而冷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便是这里的主人，是王最高级的仆人。一照面，众人便跪拜下去，不敢正视他。
圣主人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是王最忠实的仆人，是骷髅政权的守护者，你们是没有快乐和痛苦的，你们铁血之躯是为骷髅政权而战斗的！”
众圣使道：“属下谨听主人训示！”
顿了顿，圣主人问：“刚刚是谁跟孩子们戏耍了？”
众圣使道：“我们都说笑了。”
圣主人问：“今日谁当值。”
黑袍圣使毕戈爬了过来，跪在老者跟前。
圣主人一见，便无比气愤道：“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会又是你呢！”
毕戈道：“属下知错了，请圣主人责罚。”
圣主人道：“你武艺出众，曾是我骷髅山黑、白、红、绿四大护法之首。然而你妇人之仁、不思进取，三年来屡犯禁令，我不予深究，只是屡屡降你职务。今天又犯这样的过错，真是叫人好生失望！你自己说吧，你想要怎样的惩罚？”
毕戈道：“奸人诬陷忠臣，为留忠臣血脉，我放过了待产的妇人，夺去我大护法之职。兄弟们蹂躏山下未婚女子，我失手杀了兄弟，降我为偏殿圣使。贵族抢劫商人的财物、滥杀无辜，我杀了本该保护的贵族，降我为当值圣使。可这一回，兄弟只是忘情一笑，我做为当值圣使，没能约束大家，是我的过错，还望主人从轻发落！”
圣主人道：“你屡犯当杀之罪，我见你是个人才，没有杀你，只是贬你职务，你不思恩图报，反与我对质，这成何体统！今日，你莫非要背叛骷髅山不成？”
毕戈道：“属下不敢，愿听主人发落！”
圣主人道：“那好，今天我就夺去你身上的黑袍！”
毕戈一听，面色苍白，险些瘫倒在地。在骷髅山，圣使被夺去袍子，便成为奴隶，这对一向高高在上的圣使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毕戈苦苦哀求，然而圣主人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毕戈绝望地自腰间取下佩剑，只见寒光一闪，利剑刺进了自己腹中。
圣主人望着毕戈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抽搐，他有些意外，也有些痛惜，毕竟，这曾是自己的护法。
“好了，都起来吧。”圣主人道，“把这些来自凡间的小畜生带到圣水殿去。他们浑身散发着臭味，体内流淌着邪恶的血液。剃净毛发，让圣水来净化他们的灵肉，这样他们的灵魂才配得上为羽妃殉葬的荣耀。”
众圣使道：“是，主人！”
圣主人望着地上的尸体道：“顺便把他处理了。”
一位圣使问：“请问主人，他的尸体如何处理？”
圣主人道：“念在他有功于骷髅山，又曾是骷髅山首席护法，跟为骷髅政权捐躯的人一样，扔到后山的枯木林，留给那些邪恶的乌鸦。那些鬼东西，近来喜欢啼叫了，听起来怪吓人的。”
不久，剃净毛发的孩子被置于一个个盛满黑色圣水的大瓮里。
他们需要渗泡七七四十九天。起初孩子们还惊恐不安，很快圣水发挥了麻痹作用，孩子们痴迷起来，渐渐进入忘我境界。这些苦命的孩子是上天赐予王的羔羊，如今他们已经远离痛苦，只需等到殉葬那日，便可以完成自己来到人世的使命了。
冯秃子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坐在村头的枯树下，望着通往的王城路，希望孙子能够奇迹般地回来。
这天午后，路上果然驰来一队官兵。冯秃子还以为在梦中，他又摇头叹息一番。
很快，可以听见马蹄了。冯秃子疲惫虚弱的身子又有了劲儿，他站起来，向官兵迎了过去。
“玉儿！玉儿！你回来了吗？……”
官兵见了村人赶来，便将孩子放下马背。
冯秃子问：“我的玉儿呢？”
官兵问：“王挑剩下的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找吧。”
一个位孩子道：“冯爷爷，玉儿给挑王走了。”
冯秃子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官兵问：“老头儿，你没事吧？”
冯秃子拉住跟前的一个官兵问：“你告诉我，我的玉儿去了哪里？你告诉我……”
官兵见老人疯了一般，将他推开道：“你的玉儿，关我什么我事！”
冯秃子被推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可他又扑来拉住官兵的衣角，连声道：“是你们抢走了他……是你！是你抢走了他……”
官兵怎么也扳不开老人的手指，他大声道：“被大王选中，那是他的荣耀！你要找人，就去骷髅山，这一阵，你的玉儿正泡在圣水里，还要四十多天才为羽妃殉葬！……我，我看你这老头，八成是疯了！”
官兵抽刀削去了衣角，推倒老人，便上马匆匆而去。
得知玉儿将为羽妃殉葬，冯秃子的心碎了。他失魂落魄地系着腰带道：“玉儿，我的好孙儿，别怕，爷爷来救你！……”
来接孩子的村人见状，便问：“老哥，你没事吧？”
冯秃子呜咽道：“我的玉儿，他被用去殉葬了！”
村人安慰道：“我们的命还不是王的呢！再说，能为王妃殉葬，这也是我们老百姓的荣耀啊！弄不好，王会给咱们渔村立碑的。老哥，你就想开些吧！”
冯秃子摇头道：“不！我要我的玉儿！我，我要去救他……”
村人道：“老哥，你上不了骷髅山的，那山上到处都是没心肝的骷髅圣使！我看你还是想开些，免得没救成孙儿，还搭上一条老命……”
另一个道：“是啊，老哥！骷髅山不能去啊！弄不好咱们渔村都会受到诛连的！”
冯秃子没有理会这些劝阻，他扎紧腰带，出了渔村。
冯秃子来到骷髅山下。绕山一周，除了那条被厚重的山门封死的石径外，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登山之路。他躲在路边树丛里，等待山门奇迹般地打开。然而，他哪里知道，只有王到来时，那门才会打开，平素那绝壁上吊着竹笼的绳索才是骷髅山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一阵雷雨过后，天边起了一道彩虹。
冯秃子浑身湿透了，他哆嗦着，爬上一块石头。太阳西沉，余辉已不能晒干衣裳了。
山上传来阵阵乌鸦的叫声，仿佛群魔正绕着他的孙子环舞。晚风悄起，他蜷缩成一团，更觉寒冷了。绝望、寒冷、饥饿和劳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发了高烧，在痛苦的挣扎中，睡去了。
恍惚间，他觉得有人在唤自己，他无力应答，连眼也睁不开。少顷，他又觉得自己在飞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兽人的树巢里。他挣扎着拨开树枝，圆月似若宝镜，悬在碧蓝的天空，恬静的月光沐浴着山林。
“我来这里多久了？”他寻思着，这一刻，又思念起自己的孙子！
树巢有些晃动，一个兽人出现在他面前。
兽人问：“你醒来了吗？”
老人缓口气来道：“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了！”
兽人道：“你病了，喝药。”
冯秃子心怀感激地接过竹筒，将黑乎乎的汤药一口气喝下。
“你是谁，”兽人问，“为啥出现在那山下？”
“我孙子被带上骷髅山，听说常青王要用他殉葬……”
兽人问：“你想救他？”
冯秃子点点头。
“该死的王！”兽人道，“只是，你救不了孩子。”
冯秃子固执地问：“就没有办法了？”
兽有道：“在我们兽人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骷髅山是死神之山，所有上山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没有一个会活着离开的。在那山下，到处都是我们兽人祖先的尸骨。”
冯秃子绝望地叹道：“那我就死在山下！”
兽人道：“用你鲜血祭山，王不会感激。”
冯秃子道：“我去刺杀王！”
兽人道：“刺王？呵，难成！就算成了，只怕也救不了孙子！”
冯秃子道：“上不了山，如何救人呢？”
兽人道：“我们兽人生就喜欢冒险和自由，我想打破那个诅咒。无意间听人说起有上山的密道，我去过山下许多回，始终没能找到。……除非是月圆之夜，随着粮食上山。”
冯秃子又将目光投向了碧空的圆月。突然他跪在兽人面前恳求道：“求你了，救我孙子吧！”
兽人大吃一惊，即刻回跪道：“兽人从不受融国人跪拜，要折寿的。”
冯秃子道：“只要救得我孙子，我原做你奴隶！”
兽人道：“我们兽人没有奴隶，只有兄弟。”
受了融国人跪拜的荣耀，兽人出去了。
接着，冯秃子听见一群兽人拿着骷髅法哭，在树下商量什么，只是听不懂他们的话。过了片刻，那人又爬上树巢：“走吧，咱们走！”
冯秃子迟疑道：“去哪？是救我孙子吗？”
那人不再回答，迅捷地下了树。
冯秃子四肢来了劲儿。他摸索着下树，一不留神，从树上掉了下来。
树丛后面钻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拿着一条蛇在那里舞蹈。
兽人用兽语说了什么，似乎要女人为他祈祷和祝福。
冷不防那女人扑过来，将兽人抱住，又动情地说了一番话，看样子是在阻止他前去。但兽人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倒在地。女人又扑来抱住他的腿。急了，兽人掏出腰间的石刃，才将女人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