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灶”节了，百姓们是每年都要热烈地过这个节，来祭祀、祈祷灶神保佑他们“餐餐飘香，顿顿锅响。”五水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有过年的感觉，马路边的大小店面开始占道经营，一些花花绿绿的商品已摆上街道的两侧。早晨，陶大明骑着自行车随着人流一直向东赶着上班，远方的一轮红日已经越过低矮的建筑物，金红色的，像一枚刚剥开的鸭蛋黄，让人想几翅飞过去，咬上一口，取暖。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2)
陶大明来到办公室，副主任肖丽已为他冲好一杯茶。陶大明端起茶杯，不觉心头一热，一边捧在手里暖手，一边笑着对肖丽说：“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关照，真的……”声音有点伤感。
“你不是也很关心我吗？马上又要调整人事了，还请陶主任多关心呢……”肖丽说。
“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陶大明叹了口气，抑郁地说。
“你不能去找找前任县委书记权书记？”肖丽关切地说。
“权书记不会为着我的事去找成书记的，他们不是一根藤上的蚱蜢，说不来啊……再说我也不愿意！”陶大明认真道。
这时，组织部焦部长腋下夹着公文包，微低着头，脚步很轻，径直向东过门而去。
陶大明见了轻声道：“看来烧饼出炉了。”
“听说今天上午10点召开书记会，晚上7点开常委会通方案呢。”肖丽说。
焦部长走进成书记办公室，成书记正板着脸看材料，焦部长汇报说：“成书记，这次人事调整的方案按您的要求基本已形成，只是县委办、计生委和交通局三个单位的一把手您上次没有考虑好。”
成书记抬起头，慢腾腾地说：“我让你准备的材料和推荐的初步人选呢？”
“我都带来了。”焦部长边说边打开成书记办公桌对面的电脑。如今组织部的干部人事档案都是电脑管理，全县768名副科级以上干部的基本情况仅在一张软盘上；同时还建立了领导干部音像档案，把领导干部的讲话、形象都录制在碟片上。
成书记站起来，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来，焦部长躬腰立在一旁，一边用手指熟练地按着鼠标，一边不停地作介绍：
“档案室的同志从全县768名副科级干部和1351名股级干部的信息中，一共查找到23名干部的主要社会关系中有亲属在省、市担任领导干部，但比较一下，岗位重要、关系得劲的只有5位，分别是：王圩乡党委书记袁德前表哥任省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榆树镇副书记张二宝姑母任省交通厅副厅长；十里镇镇长苗得雨叔叔任省财政厅某处处长；堆头乡副书记干国宝表姐任市交通局副局长；文化局办公室主任赵笑伯父任市交通局公路处处长……请成书记定夺。”
成书记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这些都是咱五水县的财富和资源啊！”
焦部长佩服得连连点头称是。
“这样吧，让袁德前任县计生委主任，提拔张二宝任县交通局局长，提拔赵笑任县交通局公路站站长。”成书记说。
“张二宝是乡镇的副书记一下子提拔到交通局局长岗位以前也没有过啊……赵笑原是股级干部，上次全面考察时不在范围……”焦部长犹豫道。
“选拔用人也要打破常规，这样明年全县省计生重点管理县的帽子就可以摘掉了，全县县乡道路黑色化这个小康验收的硬指标也可望实现了；至于小赵马上安排考察吧。”成书记很明确地说，不容商量。
焦部长把碟片放进电脑里，电脑屏幕上马上出现了图像。焦部长一边指着图像一边继续介绍：“对于县委办主任的人选我们推荐3个人，首先是张墩乡党委书记樊家苏，他中文本科，39岁……”
“个子很高嘛，怕有米以上……下一个呢？”成书记打断焦部长的话说。
因为成书记的个子就不高，焦部长立即会意，笑了笑说：“下面两个就不看了吧，也挺高，都接近米……”
“我看广电局王恩就不错……”成书记说。
焦部长迅速取出碟片，又放了一个进去，操作了一会，王恩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短短粗的个子，并不显得胖，紧抿着嘴唇，微笑着，两只眼睛亮亮有神……
“王恩基本条件也很好，新闻本科，文字功夫也好！”焦部长连忙夸道。
“那就王恩吧，让傅毅接替王恩当局长……”成书记说。
然后，焦部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人事调整方案，交给成书记，两个人又头对头忙活了好一阵子。
上午10时，县委常委会议室，书记会议正式召开，成书记、司县长、杨军副书记和分管农业副书记武兵出席了会议，纪委书记及人大、政协的主要领导列席会议。成书记主持，焦部长把印有“用后收回”的人事调整方案发给每一位领导。于是会议室里沉静了，各位领导在都屏息注视着方案中有没有自己关心的人选。大凡这样的会议，只要每位领导所关心的人选安排了、如意了，谁也不会胡乱发言，谁也不会盲目地评价方案中任何一个人，谁都知道方案中任何一个人说不定都会通到在座的某个领导。
足有十来分钟，副书记杨军似乎轻淡但语意坚定地说：“别的人的安排调整我就不说了，我分管县委办，把陶大明调任党史工委主任似乎不合适，他毕竟是市委组织部确定的县处级后备人选，再说也做了两三年县委办主任了……这样似乎……”杨军是市委组织部干部处长岗位调下来的，在市里有点根基，平时在成书记面前敢于说话，成书记有时高兴听，有时心里窝着火，冷着脸。
其他几位领导用目光短暂地对视一下，竟无人搭腔。
过了好一会儿，成书记说：“那就让他再兼个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吧！”成书记眼皮也没有抬。
书记会就结束了，晚上七点半的常委会更是顺利通过人事调整方案，涉及变动干部156人。
会后，组织部焦部长连夜安排组织部工作人员电话通知，明天早晨8点钟实施干部变动谈话；谈话地点设在五水宾馆。。
第二天一早，陶大明参加了干部变动谈话，由分管党建群团工作的杨军副书记主谈，组织部的一名年轻人记录。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3)
陶大明进门的时候，杨副书记挺客气，站起来伸出手同陶大明握了握才坐下。
杨副书记想寒暄一会儿，陶大明兴趣不高，直接了当地说：“杨副书记，请您直说吧，调我去哪儿？”
“你是全县有影响的一支大笔、写手，过去对……”杨副书记企图拣好话多说点。
“别兜圈子了，还是直说吧！”陶大明已预感不祥，有点急。
“组织上决定……充分发挥你文字工作能力强的优势，把你调任县党史工委主任，兼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这个岗位很适合你，你可以静下心来编编书，做些研究嘛。”杨副书记笑着和缓地说。
“看来杨书记就适合当书记了？”陶大明明显带情绪。
“你也别有情绪，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杨副书记仍然很温和。
“组织上？”陶大明短促地笑一声，“组织是什么？组织也是人，有时候就是某个人的意志，某个人的组织；当有些事情明显不公或是自觉理亏或会带来麻烦而个人又不想承担责任时，就会统统推给组织上；当有些事情可以让别人感恩戴德时，就不会以组织决定来说，往往说成是我提拔你或是我重用你……”
“不要这样理解组织嘛……要相信组织……你个人有什么要求？”杨副书记笑着征询道。
“我能有什么要求，绝对服从，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可以结束谈话了？”陶大明主动说。
“好……好……”杨副书记站起握住陶大明的手使劲勒了勒，轻声安慰道：“别急，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嘛……”
陶大###头一紧，望了一眼杨副书记含混的目光，转身大步出门。
刚出门，新任县委办主任王恩、广电局长傅毅从成书记的门口慢慢走过来，谈笑自如，笑逐颜开又语气神秘。只听王恩说：“你小子真是‘靠锅先红’啊，成书记这么偏爱你，让你顶了我。”
“我成天围着成书记转，那也是一笔不小的‘精神贿赂’啊……”傅毅笑道。
陶大明大步从他们眼前而过，王恩和傅毅只顾说笑，像是没有看见。
陶大明很快骑上自行车，竟有落荒之感。
十一
五水县城濒临淮河，贯穿县城东西的一条主干道便取名淮河路，五水宾馆和县政府大院都在这条路上，五水宾馆居东，县政府大院居西，中间只隔半里路的样子，所以陶大明谈完话，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县政府大院门口。
陶大明对于这次职务变动，虽说心中早就有数，但是如今真的变成现实了，心里不免还是显得十分郁闷和难过。
县政府大门口停靠着两辆拖拉机和一辆三轮车，足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的农民，把大门围堵得水泄不通。电动铝合金大门已经被关死，传达室的便门口，站着两个信访局的干部，他们正声嘶力竭地劝说着，劝说声被一片喧闹声淹没，一点也听不见他们劝说的内容。像这样的###事件，陶大明以前曾经处理过几次，早已司空见惯。
陶大明习惯地把自行车停在大门西侧的一家商店门口，然后就低着头，阴沉着脸，企图从传达室门口的人群中挤进大院里面去。
两个信访干部都认识陶大明，一起侧着身子，给陶大明让出一条缝。就在陶大明刚要进门的瞬间，人群中突然爆出一个响亮的叫声：
“陶主任，等一等！”
陶大明转过身子，寻着声音，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是我呀，我是柱子啊。”柱子在人群中喊道。
陶大明发现了柱子，心中便对这起群众上访事件明白了几分。今年春耕时节，柱子所在的清淮乡孙庄村的一个化肥经销个体户，串通乡政府农技人员，从外地购进一批小磷肥厂生产的劣质磷肥，骗取黑心钱。由于老百姓凭肉眼根本无法判断磷肥质量，加之受低廉价格的诱惑欺骗，许多农户都购买了这批磷肥。而这些劣质磷肥，经后来的检测，含磷量仅为，远远低于国家规定的有效含磷量必须达到12%的标准，几乎对农作物生长不起作用，造成孙庄村极其周边许多农户的三麦大幅度减产、大豆等农作物长势很差，农民群众苦不堪言。夏天的时候，这批受害村民就曾###过一次，当时的县委书记权立民相当重视，组织力量严肃查处了这件影响极坏的坑农害农事件。陶大###想一定是由于权书记调走后，无人再对查处结果的兑现负责，致使受害农民的利益没有得到保障。
陶大明脸上做出微笑的样子，朝着柱子点了点头。
周围的群众见柱子认识县政府的熟人，便按着柱子的叫法，七嘴八舌地喊道：
“陶主任，帮帮忙啊！”
“陶主任啦，你说乡政府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啊！”
“陶主任，请您帮我们把赔偿费要回来吧……”
……
陶大明又苦笑了一下，想说自己已经不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了，不便再过问这件事了，可是嘴张了张，竟说不出口来。眼前的群众还在一个劲地喊着他、叫着他，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还在注视着他、等着他答应帮忙。
陶大明本来心情就遭透了，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份，遇到这样的事，着实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他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瞠目结舌。陶大明的内心深深知道，其实，处理好这件事也不是难的，只要乡政府的领导稍微重视一下，真正把老百姓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处理，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的处理，以前都是有结论的；并且当时清淮乡政府就曾追回、处罚了一些钱款，眼下就是要抓紧督促落实，把这些钱尽快分给群众。
这时柱子歪着身子，仰着头，一拐一拐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柱子是跛脚，是陶大明的初中同学，两个月前还来找过陶大明。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4)
“能帮就帮我们一把吧，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乡亲们还急等着用钱呢……”柱子盯着陶大明，眼都不眨一下。
陶大明望着柱子，又抬眼望着上访的群众，几乎和所有人的目光都对视了一遍。那是一双双怎样的目光啊，虔诚的、憨实的、浑浊的、无助的，几近哀求……陶大明最熟悉这样的目光，就像他父亲母亲、驮腰大叔的目光一样；陶大明最理解这样的目光，就像父亲站在田头盼望庄稼成熟时的目光一样；陶大明最看不得这样的目光，眼里不觉就像渗了水，模糊了起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息访，让乡亲们回到温暖的家，让县政府大门畅通。于是，陶大###里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强有力的力量，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大声地说：
“乡亲们，你们说的事，我知道一些，夏天你们就来过，我也曾经参与处理过，你们要是信任我呀，我当你们的联络员，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又这么冷，你们还是赶快回家吧……”
“不行喽，没有结果我们不回家！”一个老乡喊道。人群中，有人在附和，又喧闹起来。
陶大明高高地举起两只手，做着手势，示意大家静一静，又接着说：
“请你们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如果没有结果，你们再来上访，怎么样啊？”
“行啊，陶主任，我们相信你，三天就三天！”柱子带头喊到道。
“好啊，那么，请你们选出两个代表，到我的办公室去，把你们的情况和要求说一说……”陶大明说。
“我去！”柱子自告奋勇。
“好，柱子算一个，还有谁？”陶大明说。
“我！”坐在三轮车上的一个小伙子边喊边从车上跳了下来。
“就他们两个好不好？”陶大明的声音很大。
“好！”“行啊！”所有的人都在喊着，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那就请乡亲们赶快回家吧，天也不早了……”
陶大明正说着，就有人在那里开始发动拖拉机了，就有人开始整了整棉衣棉帽，缩了缩头，陆续地朝着拖拉机上爬了……
陶大明伫立在传达室门口，目送着拖拉机、三轮车“轰隆——轰隆——”地开出了自己的视线后，才挥了挥手，带领柱子他们两个和信访局的干部朝着县政府大楼走去。
一连两天，陶大明都泡在清淮乡群众的上访案件上。先是根据柱子的反映情况，安排信访局的干部起草上访简报；接着又亲自去了一趟清淮乡了解赔偿资金情况，清淮乡书记王德十分傲慢，还不住声地哭穷，声称原来追缴和发没的钱早被乡政府挪作它用了，现在乡财政账上仅剩十几万元，还打算留作乡里几十号人的过年费呢，就是把这笔钱都还给农民，还缺口五、六万呢，陶大明知道这是王德给自己设的坎，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帮乡里协调解决缺口的部分；第二天又跑了财政、民政、农业、扶贫等部门，凭着自己的老关系，一天跑下来，竟真的跑来了6万块钱。
陶大明由于工作岗位变动，本来很遭的心情，这阵子忙起来竟感觉好了许多。这两天，陶大明不只一次地在内心对自己说，想想柱子的境况吧，他外出打工时，腿都瘸了，现在连打工也打不成了；再想想那天上访群众吧，那一张张被寒风皴裂的脸和一双双暗淡无助的目光，简直是刻骨铭心，自己实在是没有理由为岗位的变动而难过而悲伤。
腊月二十四的上午，陶大###里一点也没有过节的感觉，一大早刚上班，就缠住信访局局长老温不放，硬逼着老温和他一同去找成书记，主要目的是请成书记在刚刚编印好的信访简报上作批示。
陶大明和老温进了成书记的办公室，出乎陶大明意外的是，成书记竟然一改常态，肥胖 的肉脸上清晰地露出了笑纹，亲切地招呼着陶大明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老温就在接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没等陶大明说话，成书记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大明啦，你不简单啊，听说前天啊，你劝退了三十多人的###，真是好样的。”
陶大###想，我在你身边工作时，你不乐意，找着茬儿批评；如今调离了，不受重用了，你却又是表扬，又是夸奖，这不明摆着是在哄我吗。陶大明不想和他结上过深的怨，也不想戳穿他的虚伪，更不想撕下这个十足政客的面纱。只要你能够在信访简报上签上意见，能够对解决这起上访事件有好处，能够尽快把赔偿费发给群众，我今天就给你陪几声笑吧。于是，陶大明一边呵呵笑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信访简报，递到成书记的面前，认真地说：“成书记啊，今天我和温局长就是为着这件事情来请您的，没有您的支持我真的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能不能够彻底解决呢。”
“好说，好说！”成书记仍然很高兴。于是，信访简报上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成书记的眼帘：清淮乡三十多人###，赔偿农民损失事不宜迟。成书记锁着眉头，把全文都看完后，不住声地说：“好啊，好啊，就按这个意见处理。”
“那就请成书记作个批示吧，不然的话，我担心清淮乡王德又要跟我胡搅蛮缠呢……”陶大明仍然谨慎地笑着。
成书记很爽快地摸起一枝铅笔，在简报的最后一段的处理建议处，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又对准大圆圈向下画了一个长长的箭头，一直画到文末的空白处，写道：“请王德书记按此意见尽快落实后告我！”落款只一个“成”字。
陶大明从成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后，感到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脸上不觉就挂满了笑容，和老温边走边说，十分兴奋。陶大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肖丽正在办公桌上看文件。陶大明笑眯眯地叮嘱肖丽，请她帮自己把办公桌和资料整理一下，下午好搬到党史工委的办公室去。肖丽面对陶大明满脸惬意的微笑，感到几分莫名其妙，因为老温在场，又显得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连忙站起身点头答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5)
陶大明和老温是连续作战，下了县政府大楼，就直奔清淮乡而去，快要十点钟了，才赶到清淮乡政府。还好，乡党委书记王德正好在办公室。
王德是个鬼精鬼精的人，在成书记来五水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成了成书记的红人，前些日子已被确定为县处级后备干部人选。对于正在走低的陶大明，他是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王德面对陶大明和老温，仍和前天一样，大大列列地给陶大明打哈哈、设障碍，他料想陶大明一定不会弄到那6万元钱。谁知陶大明随手从包里拿出了一叠四张支票，摊在王德面前的茶几上，一张3万的、一张1万的、两张5千的，正好6万元。王德见状，立即红了脸，又开始哭起穷来，不想掏出那十几万块钱来，并说处理老百姓的事情只要拖一拖，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啦。陶大明板起脸，又从包里拿出成书记的批示撂在王德面前。
这时，信访局温局长严肃道：“你要严格按照成书记的批示精神，立即行动起来，组织人员尽快把钱款发放的受害农民的手上，明天就把落实情况反馈给信访局，并报成书记。”
王德的脸色更红了，干笑几声，点头说好。
老温说完话立即站起身，拉了一把陶大明就往外走。
王德连忙客气道：“别走啦，你们为清淮乡做了好事，我中午请你们喝酒，一定不能走啊……”说着就动手拉住陶大明的手。
陶大明抽出手，半开玩笑地说：“刚才还哭穷呢，现在又有钱喝酒了，还是省下来给那些上访的农民吧……”
十二
中午，陶大明赶到家里，陪着父母和妻子女儿过“送灶”节。对于陶大明的工作变动，这几天父亲一直未吭声，趁着午饭时喝酒的空儿，刚对陶大明提起话头就被母亲挡了回去，父亲只好连着叹了几口气，就放下酒杯吃饭了；而妻子洪瑜倒是笑逐颜开，没当回事儿，在她看来，陶大明这下轻快了，有时间顾家了，也有时间辅导孩子学习了，岂不是好事。
陶大明有午睡的习惯，因为喝了几杯酒，头一落枕头就睡着了。这几天为着清淮乡群众上访的事，也确实感到累了，再加上下午只是自己搬办公室的一件事情，所以陶大明的心理一放松，睡起觉来就扎实，结果是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钟。
陶大明到了办公室一看，肖丽果然把他桌子上的文件、书籍等整理得清清爽爽，分别放在三只大纸箱里。
陶大明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嘻嘻哈哈地喊来秘书科的两个小伙子，请他们把三个大纸箱往五楼上搬。党史工委办公室和县委办公室在同一个大楼里，县委办在三楼，党史工委在五楼。
就在陶大明正要走出门的时候，肖丽突然喊道：“陶主任，等一下。”
陶大明听了，方才想起还没有给肖丽道别。于是，陶大明伸出右手，朗声道：“走啦，欢迎肖副主任有空到五楼我的新办公室去呀。”
肖丽也伸出右手和陶大明轻轻握了一下，表情怏怏地，捋了一下遮在脸上的长发，张了张嘴，竟没有说出话来。
陶大明见了，心里不由一阵伤感，缓声道：“别这样，我们还不是同在一个大楼上班嘛……”
肖丽停顿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柔声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你客气什么呀，朝朝见面的。”陶大明轻描淡写道。
“我早上就约好了颜玉茹，还有司妮雯呢……可是你早上下乡走得急，没空跟你说哩。”肖丽和颜玉茹、司妮雯都是陶大明在五水县中读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肖丽知道，那时，陶大明一直追求着颜玉茹，颜玉茹不光长得名副其实，还是地地道道的五水县城人，爷爷是旧社会的老私塾先生，父亲是县医院的医生，母亲是县医院的护士，对于“乡巴佬”陶大明，颜玉茹似乎根本就没上过心。高中毕业后，也许是养尊处优的缘故吧，颜玉茹竟什么学校都没考取，而陶大明则考上了师专中文系；司妮雯考上了旅游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五水县民政局，民政局又把她分配到全县唯一的旅游点——82烈士陵园，当上了陵园解说员，也算是学有所用了，一直工作到现在；肖丽考上了省妇女干部学院，毕业后在县妇联干了十几年后，做上了妇联副主席，三年前原县委书记权立民调她到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因为县委办房子紧张，正好和陶大明挤在一个办公室里，惹得陶大明常常嘴上嘴下地在同学面前开玩笑，说自己“艳福不浅呢”，不幸的是，今年春天肖丽的丈夫突然查出了脑瘤，很快就去世了，从此肖丽就像变了一个人，在陶大明这个同学面前常常悲悲切切忧忧郁郁又娇里娇气，弄得陶大明都不敢在办公室里久坐了。
陶大明一听说颜玉茹也参加，心里不免还是“咯噔”一下，便不再推辞了，笑着说：“那又是我们同学的小聚会了，不过，今晚可是送灶节啊，我中午在家说过是要回去的啊。”
“哎呀，你给家里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嘛。”肖丽娇嗔道。
陶大明当着肖丽的面，就拨通了妻子洪瑜的手机，妻子听陶大明说是人家为他调动送行，便不好说不，可是在电话里还是显得有点不高兴。
于是，陶大明就嘻嘻哈哈着说了一句：“那你就给我留块糖饼吧。”就撂下电话。五水县地处苏北，“送灶”节的晚上有吃糖饼的习俗，目的是要用那甜蜜的糖“贿赂”灶老爷的嘴，让他真正做到“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肖丽说：“等到五点钟的时候，我们下楼去，玉茹开车来接我们。”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6)
“把陈文漠也叫上吧。”陶大明说。
“不了吧，玉茹说人多不好说话，就我们四个纯粹的同学。”肖丽争辩道。
“陈文漠和我还有司妮雯也是同学，你忘啦？”陶大明纠正道。
“哦，对了，你们三个是读初中时的同学。”肖丽想了起来。
“你还记得前年的一次聚会时，陈文漠在酒桌上公布了他在初中时给司妮雯起的外号吗？”陶大明笑着说。
“不记得了……”肖丽蹙着眉头。
“叫‘死里吻’啦！”陶大明很开心地笑着说，“当时，气坏了的司妮雯挥舞着小拳头一个劲地追打陈文漠，想起来么？”
“对，对，想起来了，是叫‘死里吻’……”肖丽掩面笑弯了腰。
“唉，不过陈文漠这几年过得也不好，今年夏天又离婚了，不过这回倒不怪他……其实陈文漠还是挺不错的。”陈文漠有意道。
他们又说笑了一阵子后，陶大明就转身上五楼党史工委的办公室去了。临到门口，肖丽在后面喊：“陈文漠的电话你打啊……”
陶大明回头做了个怪脸，笑道：“好啦，你就放心吧。”
五点钟一到，陶大明就喊肖丽一同下楼，远远地就看到颜玉茹和陈文漠站在县政府大门口的树下，他们见陶大明和肖丽来了，就各自往自己的汽车边走。
他们四个各自相互握了手，陶大明就主动把肖丽拉到陈文漠的车子边，热情地说：“请上车吧。”说完，自己又转身走过来上了颜玉茹的车。这时，颜玉茹扭头对陈文漠说道：“跟着我的车子走吧。”
虽然都毕业二十多年了，可如今陶大明和颜玉茹见面时，总还是那么放不开，就像一只鸟儿一下子飞入了一片强大的磁场中，无法辨别出方向，失去了主张；心里面不是欣喜，而是裹进了许多忧郁，就像是静水上刚刚凝结起来的一层麻花花的冰，只要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他的心情就会全面崩溃、支离破碎了。陶大明上了车子都好一会儿了，只是偶尔拿眼看着颜玉茹，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颜玉茹这几年由于开了“柳屯田居”洗浴中心，手头宽裕了，就显得十分阔绰，不光是穿金戴银的，去年还买了一辆别克凯悦，成为县城不多的“有车族”。颜玉茹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粉绿色的羽绒衣，把她本来就白皙的脸映衬得更加亮白，更加漂亮。相比之下，颜玉茹倒是十分大方，笑着对陶大明说：“怎么你叫陈文漠也来了，我不怎么喜欢这个人的。”
“他不是经常去照顾你的生意嘛？”陶大明也笑着说。
“你别让他打肖丽的主意啊！我看出你就没安好心……我觉得他配不上肖丽。”颜玉茹仍然笑着。
“什么话儿，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配上了总比没有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