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跟着我们跑出了西胡同,拐往了南边那条小街儿,跑出了小街口,南边是一片荒地,穿过那片荒地,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越过这条马路是个更大的大荒子,一望无际,荒子上,不远一墩“荆梢”,不远一墩“葛针”,在“荆梢”和“葛针”之间长着不很高的蒿草,我跟着他们向前猛跑,猛然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沟,大沟有一丈多宽,一丈多深,可大沟并没有档住我们的去路,沟沿儿有个小豁子,我们顺着这个小豁子出溜儿到沟底,由于有人经常从这里过沟,沟沿上的砂石滚落到沟底,这地方比别处沟已经浅了许多,沟两边已不是直上直下那么陡了,沟里有各式各样的石头,有用手一搓,就能掉下面儿面儿的石头,有往大石头上一画,就能画出白道道的石头,他们说的捡画石,可能说的就是捡这些个。
可是他们并没有在沟里边捡什么“画石”,而是顺着沟中被人踩出来的路爬上了沟的对面。
我虽然对沟中的各种石头依依不舍,但是我不敢落他们半步,因为这里我没有来过,我怕离开了他们自己跑丢了,又想,也许前面还有更奇妙的景观在等待着我。
我出出溜溜爬上了对面的的沟沿,眼前的荒子更大,一望无际,太阳晒得我们暖暖的,远处飘飘缈缈的地气,忽忽悠悠的蒸腾着,正是阳春三月,天未下雨,荒地被一冬大风飕刮得已经干透了。
除此再没有什么新鲜的了,不知是那个孩子带着火儿,他用火柴点燃了荒地上的枯草,枯草噼噼啪啪着了起来,燎着了荆梢、葛针……火越烧越大,点火儿的孩子害怕了,他带领另几个孩子,捧起了沙子,脱下了棉袄去扑打那越着越旺的大火。
那是一九五零年或一九五一年的事情,我或者是三岁(虚岁)或者是四岁(虚岁),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不敢去扑火,我非常害怕,我顺着原道儿往家跑,跑到小街路口,碰到一个大人往南瞭望着越着越旺的大火,问道:“那边怎么了?怎么起火了?”我停了一刻告诉了他。
我继续往家跑,跑到三婶子家,三婶子看到我气喘吁吁和苍白的脸,问我:“怎么啦?大宝和二宝哪?”
我说:“他们点火了!他们救火哪!”
三婶子问:“在哪儿点的火!”
我说:“在南边荒地里。”
三婶子急了,吆喝上家里所有的人,又吆喝上街坊四邻,拿上了扑火的工具,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跑去了。
那天太玄了,如果有风,恐怕我也回不来了,大宝和二宝和街坊的两个孩子是救回来了,脸熏得黢黑,头发燎了,扑打火的棉袄燎得满是窟窿。
大宝,二宝和街坊的两个孩子像打了败仗的败兵蔫蔫的回来了,大宝和二宝的眼睛再不那么滴溜溜乱转了,再没有那不屑一顾的神情了。
三婶子一边数落着她的两个外孙子,一边在表扬着我;“你们两个看看人家“老伯伯”(我比大宝二宝大一辈儿)人家多‘怪[2]’啊!出了事儿,人家知道跑回来告诉大人,你们还傻子似的跟哪儿?跟哪儿等死啊!”
当时的大宝和二宝是在骂我呢?还是在感谢我呢?
危险已经过去了,骂是实实在在挨上了,他们的母亲石榴姐很厉害,他们的姥姥一定会把这天发生的这个事情告诉他们妈妈的,晚上这顿打,肯定是挨上了。
我从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感觉到他们心里正在骂我:“火着了,你不帮助我们救火,反倒去向大人告密。”
我像做错了什么事情,有好几年不敢面对大宝和二宝。老了,也许他们忘记了这件事情,我希望他们能原谅我,因为我从小胆子小,另一个原因是我从小没有父亲,有父亲的孩子惹了祸,父亲可以给孩子兜着扛着,而我惹了祸,谁会为我兜着扛着呢?
[1]画石:能画出白道道的石头。
[2]怪:方言,当聪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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