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飞机上。
早晨送走了二姨,回去的时候发现梓临来接我了。
不知不觉过了已经一周,好像只是一眨眼,又好像是千百年了。
亚光说要陪外公外婆在这边过年不跟我们回去,我放心不下他,把子芜嘱咐我的事情又跟他嘱咐了一遍,那个医生我已经联系过了,把病例交给亚光,告诉他不管有没有事情一定要每天给我打电话。
外婆专门跑到很远的地方给我买了桂花糕和芝麻糖,有一种离愁堵在胸口,压抑的难受。
我牵着亚光,像来的第二天那样并肩在青砖小路上面走,一座桥一座桥的走,突然想起回望高城落晓河的诗句,觉得河面的波光像是泪光。如何也撒不开手,抱住亚光。他说,傻丫头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我是傻,我乱七八糟的想不好的事情。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外婆把我们送到镇口梓临停车的地方,我抱她,我说外婆我会想你的。她拍拍我,用手摩娑我的脸,很暖却很疼,心生生的疼着,万般的不舍。
又握了握外公的手,外公送给我红红的小灯笼,那还是我前两天看到对面岸上有小孩提着跑,羡慕的不得了。当日随口的一说,竟被有心的记下来,此刻握在手里,一时间感动的不知该如何感激这份疼爱。跟外公许诺下次来陪他打牌。
抱了抱亚光,才想起来,当日放花灯没有许愿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我说,亚光你一定要帮我放最大最好看的一盏,帮我许一个最温暖的愿望。他点头微笑。
梓临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今天是年三十,爷爷的教导在家里等着他。一路上我都在笑。
他问我这两天是不是玩的很开心。我说是啊,小时候听说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终于到了我的眼前,成了我的记忆。
他捏我。
现在在车上了。
下飞机的时候天上飘了雪花,发短信给亚光报平安顺道告诉他下雪了,他说他跟雯雯在帮我做花灯。真好,他们真好。
鸣远来机场接我,我们拥抱,被梓临很不善意的盯着,我说我爸还没什么大意见他先倒先不乐意起来了。他问,二叔见过这场面么。
当然没见过了,我难得见他一面。
和梓临在机场告别,他犟不过我,我决心陪鸣远的。答应他初二就回去解救他。子芜和亚楠都回去了,让梓临帮我去她们那里带好。
鸣远的车开的一般稳当,只能断断续续的写两个字,知道今晚肯定写不了的,可是也不能忘了。
现在天已经有些暗,路上的收费站都敞开着,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路上的车还是很多的,我们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鸣远说差不多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我想睡一会。希望能够梦到水乡,梦到外婆的手柔和的摩娑我的脸庞。
可不可以不勇敢(上)
鸣远把车开到服务区加油,我下车透了个风,跺一跺可怜的坐骨神经,回到车上时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看看都是亚光打来的,我猜想他大概是要跟我讲帮我放花灯时许了什么愿望。
拨回去的时候响了很久,出我意料的是雯雯接的,我问,哥哥呢,怎么不接电话。
不知道是信号的关系还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她说,姐姐你快来,亚光哥哥昏倒了,出了好多血。
我干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
她说,就是刚才放花灯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片血红色,刺目而心惊,捏住鸣远的手拼命的抖。
雯雯叫我,姐姐,姐姐你快来。
我无意识的挂了电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觉得心脏已经抖得无法运转,全身血液倒流。
鸣远把车停在路边,推了我的肩膀问,出什么事了么。
我磕磕绊绊的告诉他,亚光晕倒了出了很多血。
他的瞳孔骤缩,沉了眸子,冲我喊,快让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啊。
我被他喊得回过神来,赶忙又把电话拨过去。
雯雯说,姐姐,我们把哥哥放到床上了,他怎么还不醒。
我说,雯雯,你听好。在哥哥的屋里找一个牛皮纸袋子,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范亚光”,到时候交给医生,还有哥哥的药放在他的枕头低下。叫你爸爸赶快把哥哥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去。不能耽误,你都听懂了么。
她说,懂了。姐姐你快来。
天塌不过一瞬间,此刻我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我不住的问鸣远,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急着按住发慌的我,用眼神传来力气,镇定的说,给子芜打电话,让她联系那边的医院。
子芜吓得说不出话来,我说,你顺便通知亚楠吧。
鸣远给梓临打电话,让他把车钥匙送到首都机场来,亚光出事了我们要赶过去。
他一直握住我的手。窗外暮色深沉,没有月光,恍惚中都是这些天临窗望水的记忆涌来,美好过后就是残忍的现实么。为何。
听到鸣远给他奶奶打电话解释,我什么都听不进,只知道对不起,和怎么办。
赶到机场时,梓临先到了。他说,打过电话了,亚光那边已经脱离危险。
我刚才按断了子芜的来电,没有完整的勇气听到任何消息,此刻看到梓临微笑的表情,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梓临说,你们俩跟我回去吧,奶奶也很担心。
我一个恍神。鸣远牵住我的手,对他说,还是过去吧。哪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奶奶。
我嘱咐梓临说,回去以后让亚楠不要着急,先不要跟范爷爷讲。
他了解的点了点头。又跟鸣远单独说了两句话。
走出浦东机场的时候,感觉自己莫明其妙的又回到了这里,不过是中午才离开。
刚刚在飞机上,精神都是游离在外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来的这样突然。幸好有鸣远在。
又给医生打了电话,他说,情况已经稳定,正在转往上海的大医院,就要到了。
我们在开往医院的路上,看到了绚烂的花火,原来已经是十二点交接的时刻。
才醒过神,看着鸣远,真心的对他说,对不起。谢谢你。
以前觉得这六个字组合在一起恶俗无比,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没有比这六个字更能够代替一切言语的了,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伸手过来搂我,说,不要对不起也不要谢谢我,我懂。你看,这是我们俩第一个单独过的年三十,这趟来对了,该庆祝一下。
刚才在机场,梓临趁鸣远去办登机牌的时候对我说,暖暖,你对亚光的过度关心会让鸣远不舒坦的,关系再好也要注意分寸,何况他们俩的感情那么深,越是好越是容易钻牛角尖。现在亚光没事了,到了那边你就凡事听鸣远的,不要任性,把亚光当作鸣远的兄弟来关心。你要懂事。
本来听了梓临的话,我有些伤神。
此刻鸣远的一句“我懂”让我镇定,让我感激,在对亚光铺天盖地的紧张里,心中有一块地方留给你,留给我爱的你。
拉住他的衣角,讲不出话,却泪眼婆娑。
他哄我说,你看那边的烟火多漂亮啊。
鸣远,可知在我的眼里,你的眼神比那些烟火还明亮,还耀眼。
我抹掉眼泪,望着他说,是啊,真漂亮。
终于见到了亚光,他醒来对我们微笑,脸色苍白,却笑的和煦生光。
鸣远轻推了他的肩膀说,你小子,玩surprise是吧。
亚光仍旧回给他微笑,是因为无力说话么。我的心像要Сhā满了刀子,汩汩血流。
外公外婆看起来是祥和的表情却一夜苍老,他们对亚光的病是有疑问的吧。我一个下午的离开再相遇竟然生了这般痛心的事出来,如何跟他们坦白。
他们看了看鸣远,我不知道该怎样介绍,不想让外婆多操一份心,于是我说,这是陆鸣远,是亚光和我的朋友。
鸣远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却不敢看他。
外婆拉着我要去感谢医生,我说,我知道。
走出病房,我抱住她说,外婆,你放心,我不会让亚光有事的。
可是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那般颤抖带了哭腔,外婆拍拍我说,暖暖,乖孩子。
到底是外婆安慰了我,我总是这样没用。在他们的善良宽厚面前,我是那般没用。
亚光。外婆。
医生说,是常见的症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平和的语气给了我重重的打击,我反问,不是第一次了?
他点头。
多可笑啊,我居然一直天真的以为他没有病发过,天真的觉得可以这样平静的等到合适的骨髓就万事大吉了,天真的以为亚光来看外婆就是因为他的孝顺,我是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原来不是第一次了。是啊,得病可以瞒我,还有什么不能瞒的呢。我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我,你还好吧。
我问他,这样子是很严重了么。
他说,要观察,这次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连续服药。
我又是一惊,细心的亚光没有连续服药,我为什么不天天看着他吃药呢。他让我安心,我竟然就真的安了心。
我问,继续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么。
他答,上次他出院是因为他的执意,吃药可不可以控制,现在说不好,需要观察几天。
我说,你算是什么医生啊,你能把话说清楚么。
鸣远刚好过来,急忙拉住发疯的我,对医生说,对不起。
医生笑起来,看得我一阵恶心,郎中都是没有感情的。我恨他。
他说,苏小姐经常发脾气么。
我和鸣远对看了一下,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说,我记得你发脾气的声音,你上次跟我说,男人没有好东西。
鸣远用力捏我。这个郎中是要做什么,把我讲得心慌意乱不说,难道还要挑拨离间么。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他闲扯。
我瞪着他。
他认真的说,苏小姐真不记得了么,上次你是喝醉了。
鸣远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一个激灵。啊。是他。
鸣远把外公外婆送到宾馆,安顿他们,我守在亚光旁边。
我一直在跟他讲话,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可是我知道他没有睡,他只是累了。
我说,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外婆家住两天吧。不是说好了要你给我点灯笼给我照路的么,现在我有灯笼了,等你出院了我们就举着灯笼走夜路,好不好。
今天是三十夜呢,你看外面灯火通明,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守岁么,我特别不好,总是第一个睡着的。记得有一年的三十我们是在山上过的,那时候我还发誓要看日出,结果,我打个盹的时间太阳就出来了,我还气你不推醒我。
对了,我很想知道你放花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呢。
他睁开眼,把每个字都说的很轻。他说,我许愿,想要快些见到你。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白色的床单上砸出一圈一圈的湿迹。
他睁开眼,轻声说,傻丫头,愿望实现了,还哭什么啊。
我说不出话来,到了现在他还在安慰我。
你的愿望实现了,是想告诉我你还是幸运的么,亚光,亚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勇敢,你可不可以分一些心事让我为你分担。
他举手给我拭泪。我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你冷么,我叫他们把空调开大点。
他拉住我说,暖暖,没事的,挺好。
然后他微微的笑了笑,说,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啊。
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
兴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我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弱些,一年四季的手脚冰凉,后来听说是因为血液循环不好。
以前放学一起回家,亚光每次都接过我手里的提袋,我就把手放到他后背和书包中间取暖,还记得那时候有女生建议他换成流行的单肩包看起来会更加帅气,他都是一笑置之。
有时候心情很好或者很坏都会拉着他一起出去钓鱼,他会帮我搓手,直到我暖起来再放到口袋里。
每个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他会拉着我上街给我买手套。每一年都会收到固定的礼物,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日子里,却成了我们两个人的节日。
记得有一次看到漫画里面写“手冷的人是温柔的人。”我就很高兴的把这个理论跑去告诉亚光。那以后只要他再讲我手冷,我就大说特说我是温柔的人。他都会笑,然后说,好,好。一副无奈的表情。每次每次,像是玩不腻的游戏。
我含着泪对他说,好,好。
他微笑。
亚光啊,你本来就是温柔的人,手冷手暖都是温柔的,温柔的让我心疼,温柔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温柔的让我对你的关心戒不掉。
这一次换我帮你暖手。可好。
可不可以不勇敢(中)
鸣远悄悄的推门进来,亚光已经睡着了。很安稳。
无耻的医生也过来探了头,说,这里没事的,我们去过年吧。
我说,赵之航,我跟你不熟。
鸣远倒是不理我,大方说,一起走吧。
年三十的半夜三点,我们要上哪里去呢。梓临热线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是啊,大饭店。
各色男女锦衣夜行,在这种传统团圆的日子里在外欢歌玉食,我第一次体会这座繁华的城市有这样多的游魂,他们开怀的表情下可有思乡的忧愁。
我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又发脾气一会又感伤。好像已经不是我了。
桌前,我们三个人恐怕各自揣摩心事,却举杯共饮,欢度今宵。
赵之航说,苏小姐还是少喝一点吧,到时候又要骂人。
我皮笑给他看,转头说,鸣远,怎么办,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鸣远笑着说,你们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然后鸣远说,你真的是叫浩民把她们送走的啊,很危险的,那小子跟子芜有点意思。
果然是鸣远,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一下子就知道死|茓在哪里。
这下换赵医生皮笑了。
回到我的公寓时已经快要六点了。
我跑到阳台吹风,说,不知道哪里有卖鞭炮的,应该买一挂来除旧迎新。
鸣远披了棉被过来裹住我。他有些醉了,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我的恐慌在亚光面前把眼泪都流痛快了,他的恐慌积压在心里无法释放吧。一杯一杯的酒,是要消愁。
他蹭着我的头顶说,亚光一定会好起来,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们都这样说了,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能让我安心。
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起伏,听他有节奏的心跳。鸣远,你这里真暖。
我说,你给我唱卖报歌吧。
年初一很多人打电话来拜年,就算我们是惶惶不安,四处却皆是喜气洋洋,到底是春节啊。
到了医院,亚光的情况很稳定,听说没有什么事了,只是需要再观察一下。
下午的时候亚楠赶了过来,她第一次对我说了谢谢,虽然说的是,鸣远,谢谢你。可是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目光诚挚。
亚光嘱咐我们把外婆送回去,外婆不肯,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头,谁能真的狠心把外婆送走呢。
子芜打电话来,问,亚光怎样了。
我揶揄她说,怎么不去问赵医生。
她笑,说,问你踏实些。
我说,亚光没事了,再观察两天,可以出院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她说,听出来没事了,你现在的口气挺轻松。昨晚吓死我了,你尖叫得像天塌了一样。
我说,是啊,天塌了,可是天又升起来了。
亚楠让我们俩回去休息,说这里有她陪着。
我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对,好像一夜间在彼此的面前都长大了。
握了手,彼此给些鼓励,传递些温度。
鸣远的心情也比昨天好,开车的时候跟我说,这车开着舒服。
我说,你歇着吧。
也许真的是劳累过度紧张过度了,全部心事都在脑中辗转,赵之航的话一阵一阵似明似暗的重复在耳边,让我无法呼吸,一旦放松下来,便躺在车上沉沉睡去。
鸣远把我推醒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意外的不是公寓,是世纪公园。
那么好吧,就让我们俩好好的过个年。
我央着他给我买了一堆小枝烟花,点燃了拿在手里围着湖跑,他跑我追,竟然还给我追上了。
他大笑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还不如五分钟跑得快呢。
我指着他肚子说,是啊,你老了,小肚子都有了。
我们找了块安静的地方,并肩坐着,等着观看城市烟火,是这座城市上空最绚烂的时刻。
烟火晚会。一场繁华。是该形容成震撼,还是感动,或是用精彩。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灿烂花火。
我指着天空说,你看,感觉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扑火般执着。
鸣远也望着天空说,烟花,怎么会是有生命的。
是啊,那是一场生命所无法触及的华彩。是空洞。
我说,我们的生命也会像烟花一般虽短暂却可以极致美好的展示自己的全部么。
他吻我,说,能。
我说,鸣远,如果,我像烟花一样只在你身边绚烂一刻,你会难过么。
他说,你像烟花一样可以极致美丽一百年。
我笑,烟花要是在空中停留百年该是场多么可怕的繁华。
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场可怕的繁华。
很多人在浪漫的牵手,很多情侣在拥抱。在这绚丽的天空下,有人尖叫。
他问我,你小时候点过那种很大的烟花么。
我说,点过啊,还是专门买了好多带到郊外去放的呢,还有那种很响的鞭炮,一声一声响得惊人。
其实,大多都是亚光点的。我从小到大差不多每个春节都会和亚光一起过,小的时候是因为两家人关系好,大了就养成习惯了,无论是在哪里过,都会在一起,今年也是,虽然有些离谱,却是在一起的。
他说,我没有你那么命好,我小时候只有那种小鞭炮小礼花放放玩。而且因为不舍得一口气放掉,就拆开来一颗一颗点。
我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刚过完年就随爸爸出差,跑到街上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玩,就有人点着你说的那种小鞭炮往我身上扔。好像新衣服还被烧个洞出来。
他笑,说,你小时候那么遭人恨啊。
我说,是那些人心地不善良。
看完了花火,给亚楠打了电话,一切都好。
和外婆讲了讲话,听她唤我囡囡,心里很舒服。又想起那几天平静的生活,难过的心情梗在胸口。
到酒店点菜外带,买了酒回家摆桌。
所有的灯光暗下去,所有的烛光亮起来,这样仓促的晚宴,因为是两个人携手打造,所以情意缠绵。只是我有些失落。
鸣远说,许个新年的愿望吧。
我举手说,风调雨顺。
他笑,说,还有正经点的没。
我歪着头看他,说,风调雨顺原来不正经啊,那国泰民安呢。
他大笑着过来敲我,说,快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希望亚光可以早点好。
他沉默。
我说,你呢。
他抿一口酒说,我希望明年还是可以跟你一起过。
我笑。
他也笑,说,你等会啊。
丢下我就跑出去门了。
过了一会,门铃响,他抱着一大捧玫瑰站在门外,深情款款。
他对我说,苏遥七,你要永远记得这个时刻。
我点头。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鸣远躺在身侧,均匀的呼吸,怎样看都还只是个孩子,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我举起左手对着透过窗帘的阳光,看那枚无名指上的尾戒,熟悉又陌生。
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鸣远把花递给我,然后伸出右手与我十指交叉相握,说,我听人家说,男人小拇指的尺寸恰好与他的女人无名指的尺寸相当。
我说,你听谁说的。
他说,卖戒指的人是那么说的,不信你看。
他伸手把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到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低头温和的说,你那天发脾气把它套在我手上,我都没舍得摘下来。
又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看,好像很满意的说,你看正正好好吧,所以我真的没骗你,它就是一枚尾戒。本来就是想要套在你的无名指上的,你个傻瓜。
我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不敢直视,也说不出话。
这一晚,有烟火,有烛光,有鲜花,有戒指,有爱人。
有青春。有无怨无悔。
拼凑在一起,不是梦,竟是现实。
我却希望只是一场梦。
他说,我把你预定了。我知道你现在很彷徨,也许你会觉得我们还不够成熟,还不是很稳妥,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一直带着这枚戒指,等你想好了,考虑清楚了,不再犹豫了,觉得我合格了,就用它换一枚钻戒。如何?
我郑重的点头说,好。
他刮我鼻子说,还好啊。我以为你会傻傻的说,不需要考虑了呢。
我抱着他,说,鸣远,你真好。
鸣远,你真的很好。
你无声的陪伴如此无助的我,你用行动安慰不知所措的我,你用爱和理解关心慌张的我。
好像在你的臂弯里可以放下所有坚持,不再有勇敢,不再有坚强,只要这样靠着你,把所有的心事都交给你。在你的羽翼下,安心的过日子。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你严肃着表情,对大家介绍说,我叫陆鸣远,那时候起你就走入了我的生活。
你那时候可以对身边所有的人笑,偏偏见到我都会眸光凛冽。
和亚楠一起作弄我的是你,在我放声大哭,宣泄委屈时,递我一罐可乐的也是你。
你发脾气踢了骆驼一脚害我住了好久医院,日日到我病房报道的还是你。
你欺负我,把我骗到学校锁起来,可是,在我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来到我身边,伸手解救我的依旧是你。
你跑到上海来发大少爷脾气,跟我吵架,跟我打闹,霸占我的床铺,可是柔声对我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那个时候察觉出我需要温暖的人只有你。
二十二岁困窘不堪的生日,忘记我的是你,却在子夜驾着你的坐骑如天兵般飞到我面前给我拥抱的仍然是你。
是你。统统都是你。
还有那个在机场推开我又意外的转身抓住了我的你。
有时候我会想,你是真心想要欺负我么。
可是,鸣远,对不起。
小时候我们一起打坦克大战时,你都会指给我一个很安全的角落告诉我只向一个方向发子弹就好,然后自己去冲锋陷阵,等到我有了危险会奋不顾身的赶来营救。
危险解除后,再弹我的脑袋说,你怎么会那么傻。
是的,我傻。
鸣远,我怎么会那么傻。
我在安全的角落里仍旧四伏危机。
对不起。
对不起。
鸣远,我怕再没有勇气告诉你。
对不起。我爱你。
可不可以不勇敢(下)
初二下午鸣远就回去了。
初七,我亚光和亚楠一起回了北京,赵之航跟我们一起回来,他是亚光的主治医生。
我质疑他,子芜笑我草木皆兵。所到之处皆赞他年轻有为,于是我无能为力。
然后大家上班。
我也在曦姐姐的安排下,教起了英语培训,教三个班的阅读,一天六个小时全是在白天上课。
通常下午三点半结束所有课程,就去亚光的住处看他,亚楠趁寒假从学校搬出来和他一起住,我们见面不再争吵,都懂事许多,二十多年的小敌对烟消云散。他家的吕阿姨被接过来给他们做饭,看到我俩如此相安无事,也是吃了一惊。觉得以前听我们争惯了,一会这个哭一会那个叫的,现在这样和睦,倒是别扭了。
有时候待到六点多鸣远过来,我们就一起吃饭。有时候鸣远要加班,我就回家做饭再等他回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亚光的病好像稳定下来了。
后来开学,傍晚的数学课不舍得推掉,因为有些孩子见证了我第一次当老师的紧张和后面的渐入佳境,觉得都是心血,况且,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想陪他们一起走到最后。
只能是每天给亚光通个电话。亚楠没有搬走,吕阿姨也在,倒是放心的。
周末去看亚光,他说,你好像喜欢当老师,说起学生来都是神采奕奕的。
我说,我好像也这样觉得,补习班上的师生不是很有感情的关系,可是,我好像动了真情。所以我想,过了这阵,找间学校应聘工作。
他说,这样想就好了。
子芜也是这样说,这样想就好了。
大家都是担心我的,之前只是都不说,那样不知道理想的日子其实不多么美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生活起来没有动力。
所以,我也觉得,这样想就好了。原来,我喜欢当老师。没有野心,没有借口,就是喜欢,享受。
鸣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是吃了饭才回来。
有时候他的身上会有浓烈的香水味道,领口会有深浅不一的唇印。
晚上他的动作会很大,总是会把我弄痛。我开始会大叫,后来不哭不闹。
再后来他会接到电话转身就走。再后来他常常夜不归宿。
我知道,是我活该。
我已经在学校教书了。重点校,教高二数学。学生听话的多,淘气的少,大多好学,很像我以前念书的中学,仍旧有让人头痛的孩子,我是觉得个性得很,依我的性子定是要怂恿的,还好不做班主任,不然会被当作对工作不负责吧。
我试讲的那天状态很好。
可是我还是知道,鸣远是帮了忙的,否则,专业这样不对口,不会这般顺利。
打电话跟他道谢,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转了口气说,不必。
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亲近,生疏起来,不过一两天。春天来了,却没有冬天温暖。
我知道,是我活该。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夜晚十二点,我收起冷掉的饭菜,回房独自入睡。
朦胧中鸣远回来了,仍是先敲门框再换鞋。大力推开我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袭来。
他站在门口,问我,苏遥七,上课感觉好么。
我起身要去给他倒水,他拉住我,大声说,你说话啊。
我说,感觉很好。
他说,没去范亚光那里么。
我说,周末再去。
他咬了牙说,很好。
然后放开我。
我说,你在沙发上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忽然笑起来说,真贤惠啊,暖暖。
暖暖,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本是我的|乳名,听来却透着一种痛彻心腑的陌生感。
我把水递给他。
他说,你知道是谁第一个叫你小七的么。是我,我不喜欢听他们叫你暖暖,不喜欢他们跟你亲近,不喜欢你对我和对他们一样。我要你觉得我是特别的。
我说,鸣远,你喝醉了。
他说,我是醉了。所以我犯傻。我犯傻才会每次听到范亚光叫你暖暖都觉得难受。我犯傻才会自信的以为你是爱我才待在我的身边。我犯傻才会让你去找他。我犯傻才会被你伤害。苏遥七,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吧,你在把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很开心吧。
我说,把水喝了睡觉吧。
他说,你怎么那么狠心。他需要你,我就不需要你么。
他忽然站起来抱住我,拼命的吻我,狠狠的啃咬我的脖子。
我推不开他,越是推他的力气越是大。
我咬他的胳膊,他捏痛我的肩膀。
我们这是怎么了,这样声嘶力竭打一场架。
是那个初二的早晨。
我掀开窗帘对鸣远说,亚光需要我。
然后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对他说,你会遇到更好的。
这句话是真心的。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不能再把亚光的微笑视而不见。在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不能那样做。
我也不能把鸣远的关心视而不见,在我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的今天,我知道,怎样让他离开我,怎样才能让他的难过最不难过。
他抱住我说,是我吓到你了么。那我收回,我等你做好准备,我们慢慢来。
我挣脱开,说,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当日就是在这间房里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你明知那时候我被秦少迟拒绝,少女心愿落空寂寞无助才答应你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没有等到亚光的安慰,才决定接受你。现在亚光需要我,我想一心一意的照顾他。
他跟我吼,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
我说,陆鸣远,咱俩好说好散,大过年的。
他说,那昨天算什么,算我一厢情愿么。你把我的真心逼出来,再把我甩掉么。
我说,陆鸣远,我从小就讨厌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么。我昨天不过做样子给你看,我就是要把你甩了,要你难堪。
他摇着我说,你不要讲气话,我不相信。
我冷笑说,昨天看了烟花听了炮响。你知道鞭炮干嘛用的么,除旧迎新。
他掐住我的脖子说,你看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除、旧、迎、新。
他一把把我推开,说,你走。
我咬牙决不回头。跑出门坐在楼梯上,想起那些个牵手步梯的日子,幸福垂手可及,却被我狠心的推开。真想要把生命一次哭个痛快。
跑开一切不管不顾,一次哭个痛快。
我又哭了,我又没出息的哭了。
那天的眼泪还没有流完么,我的眼泪还没有流干么。
他停下来,放开我说,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么,我的价值利用完了,你可以如愿的跑去他的怀抱了。他不会惹你哭,我欺负你,他会哄你。
我有多狠心呢,明知道他还在等我回心转意,却看着他说,对。
他走了。
恐怕这一次,不再回头。
我知道,是我活该。
初七的那天,我回到我们的家,推开门,看到他一脸憔悴的坐在沙发里抽烟,硬下来的心不应该的又软了,不应该啊。
他哑着嗓子问,你回来拿东西么。
我偏了脸,说,再借住几天,你没有那么小气吧。
他却盯着我看。
我狠心说,这样突然过去,怕亚光不接受我。
他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就会来关心你,到时候你投怀送抱就行了。
我说,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他说,反正我坏人做惯了。我会配合你的。
是的,他很配合,一切出演都是到位的。
只有我,我总是不能真的下定决心从这里离开,我骗自己,再两天就好,再见他一面就好。
这样拖了一天又一天,只能让我们用尽浑身气力带给彼此更深伤害,不应当走到这一步的,是我贪心,是我自私。
怕再次见到这样的他心中艰难修筑的堡垒就会崩塌,不得不做决定了。
拜托曦姐姐在学校附近给我找房子。
房子很大,装修很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曦姐姐说是她一个法国朋友回国了让她帮忙转卖的,反正也不急着卖掉,就先给我住好了。
她的通天本领,我从来都是知道的,这间房如此理想,空间够大,格调和我口味,离学校又很近,走路便可以。
我说,你什么都不问么。
她说,暖暖,别委屈了自己。
搬好家的那天,筋疲力尽,蒙头大睡,知道明天起来要面对父母和朋友的疑问,又是一场大战。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一切平静。
接下来的一周,仍旧没有风吹草动,可能是鸣远不屑于对外讲吧,我竟然成了过往的莺莺燕燕。是好事,已经不知如何心痛。是麻痹吧。
周五下午,接到子芜的电话,说亚光又晕倒了。
我立即跑到医院,赵之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在他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下我无处可躲。
亚楠指着我大叫,你还知道来关心他,消失一周的人又跑来做什么。
我说,你不要叫了,很烦。
子芜把她拉出去,又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
都是怎么了。你们都来恨我吧。我是坏女人。
亚光醒过来,对我微笑。轻声问我,在学校教的不开心么。
我说,不是,亚光,是我不好,我这人没心没肺,忙起来就把你给忘了。
他说,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么。
我低下脑袋抵着他的胳膊,说,我和鸣远分手了。
他抬手摸我的头,说,你们又吵架了么,不要闹脾气了,回头我批评他。
我哭了,很难过很伤心。我说,是真的分手了。
他说,暖暖,别哭。不要让我不放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
像是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那天,是亚光妈妈遗体告别的日子。
亚光拉着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着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我仰起脸看着他。
门铃一阵狂响。
我从梦中醒来,起身开门,新家地址没有通知过谁,此刻敲门的不是宋曦就是物业来传达精神。
是亚楠。她提了一大袋子的啤酒和零食,问,我可以进来么。
其实,她性格里有一部分和亚光很像,就是周到。
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起坐在地毯上,把零食一一摊开。
她开门见山,是的,这是她一向面对我时的风格。她说,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咽了口酒,险些笑出泪来,我说,你没喝酒前是清醒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也笑。我们对饮,假意豪爽,咕嘟嘟的吞啤酒,多做作的两个女人,醉翁之意啊,彼此心思都是明了的,争了二十年,一个眼神便会知道。
我们到底是真朋友还是真敌人。其实该先问问这个问题的。
终于是她先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他们都说你漂亮你性格好,我就是讨厌你漂亮讨厌你性格好,看不惯你没心没肺的样子。
范亚光是我的哥哥,可是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只对你好,小时候看到你拉着他的手我就很有气。没错,他是很关心我,可惜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在我跟你吵架的时候他才会注意我,可是注意我的时候多是在批评我。你哭他哄你,你走他找你,你笑他也笑,你出事他比谁都担心,我记忆中他只跟妈妈发过一次脾气就是闹着要去见生病的你。你发神经要去山上过年看日出,所有人都觉得差异,只有他收了行李就陪着你去。你任性要去上海读书,全部的人都在反对,他明明知道你是为了秦少迟才去的,却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关在家里,说是给我辅导功课,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走神,可是他还是要纵容你,把你高高兴兴的送上飞机。现在呢,他得病了,他却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还是要继续为你操心。苏遥七,你倒是说说看,还有谁会比他对你更好。
是啊,还能有谁。我低头轻笑。
她也笑,接着说,所以,我讨厌你。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总不上心,你那么没心没肺,你根本记不住他都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他还是要对你好。所以,我跟你打架,我跟你吼,我问你,范亚光是我的哥哥,你凭什么老缠着他,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答的么。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能记得什么啊,你当时一脸无辜的说,我没有缠着他啊,我们就是天天在一起。
你那个表情真的很欠扁,我有时候很想一拳打死你,省得大家都不能安生。我千方百计的想要跟他亲近,他是我的哥哥啊,可是我要千方百计的让他疼我宠我,你却能够漫不经心的得到。所以,我真心真意的讨厌你,讨厌你拥有那么多,讨厌你不费力气的就能得到那么多。我有多讨厌你,你知道么。
我笑,说,范亚楠,你值当的么。
她说,你还别笑,换个对手就值得了,还有什么比跟人家争哥哥更值得的呢。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也觉得不值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在意。从小到大,你就是我的噩梦。开始是亚光,后来连曦姐姐都只对你好,你说,我能不更恨你么,我就是想不通,不知道哪里比你差,他们就是看不到我,一心只对你好。还有肖飞,彦子芜,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可是她们帮你不帮我,她们关心你却忽略我。
我说,你这样讲不够意思啊,她们哪里不关心你了。
她说,我连当个伴娘都是捡你剩下的。可是,我还有点高兴也有点担心,我可怜吧,以为你们关系不好了,竟然还替你们担心。我真是多余,你随随便便就又能让她对你服贴了。
我说,我不是随随便便,我是困窘难当的时候遇到了朋友的怀抱。
她双目含笑的望着我说,你以为只有你是喜欢过秦少迟的么。
我转身看着她。
她妩媚的莞尔,接着说,我比你早遇到秦少迟,他回国那天我就遇见他了,他那时候沉稳的性格,风度翩翩的气质,优雅的谈吐,真是惊艳啊。我也是暗恋过他的,甚至比你早许多,可是谁关心我了,谁支持我了,谁鼓励我了,他结婚抱孩子谁安慰我了。
我不理会她的抱怨,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少迟就是因为亚楠扬了我一身水果,这样说出来,她是该生气的。
我说,嗯,他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可是你知道他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她喝了口酒,盯着我看,说,茶色的眸子?
我拍她的肩膀,高兴的说,范亚楠,这世上就你最了解我。他那个眸子啊,看着就能让人心安,总是飘着很淡然的很柔和的目光。
她说,他看你的时候是那样的目光,看我的时候只有礼貌和谦逊。所以,我只能更加的恨你。连秦少迟对你都是特别的,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关心。苏遥七,你是妖精么。你让我连暗恋都不能成功。
我说,不知道我是不是妖精啊,要不把你的血喷到我身上试试看。
她掐我。我叫,喂,范亚楠,很疼的。
她说,你还知道疼啊,你的心脏也是工作着的么,你能有点感情么。
我说,好,我有感情。你需要我站在小姐妹的立场上安慰你么。秦少迟是那么优秀的人,就算是暗恋失败了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况且成功的也不是你讨厌的苏遥七。
她迟疑了一下,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酒瓶说,他再优秀,也没有我哥优秀啊。
我起身说,亚楠,我再下楼买两瓶酒。
我走到门口,听到她说,苏遥七,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可是风吹到脸上仍是一刀一刀的疼着。
是啊,我在装傻。赵之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感觉近在眼前。
年三十的晚上,鸣远送外婆到宾馆还没有回来,亚光已经睡着,我靠在楼道的落地窗前,看夜景,路上灯火通明却行人了了。赵之航走过来对我说,我不是多事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范亚光是我在美国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得病了。后来他一定要回国来治疗,原因是,有个人让他不能放心。你以为是他直接回北京的那次吧。其实他回过很多次,你怎么不怀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的医院呢,因为我来过这里,很熟。他每次来上海看人,都是我陪着来的。我以前不干涉他的私生活,可是一次两次之后我知道,他不是正大光明去看的,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看一眼就好。
我问他,亚光是什么时候知道得病的。
他说,你很聪明。你以为他出国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该死的变得聪明了。
他说,他上一次病发是在得知你有了男朋友以后。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病发是在你离开他以后。
我说,你不是说是因为没有连续服药么。
他笑,说,抢救过来,又一路送到这里,他都不曾醒过。直到听到你的声音,他笑的那么满足,你都没有发现么。我虽不唯心,作为医生也实在不应该,可是有句话我很相信,病由心生。如果,你要继续装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了,否则只会使他的病情无端失控。请你考虑清楚。
是的,我在装傻,当日陪他喝酒,酒醉后他抱住我说,为什么你不爱我。
一句一句,酒入愁肠,肝肠寸断,那个失态的范亚光,使我念念不能忘。
他失落的眼神,坚决的怀抱,唐突的心跳。
他喝醉了,却清楚的说,暖暖,为什么。唇角干裂而眼神如水。
我本来是没上心的,或者不打算上心,只当他是喝醉了。
这一刻我有些明白,那时候,是他查出得病的时候,恰是飞飞要结婚的时候。
所以,我选择离开鸣远。因为亚光需要我,除非是我死,否则不能狠心弃他不顾。
可以伤了天下人,独独,不能是他。
不能是亚光。
不能是那个永远先关心我再看到自己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尽管需要我却把我安排妥贴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重病在身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亚光。
不能是这个憔悴的醒来,轻声唤我,暖暖。对我说,不要让我不放心,的范亚光。
不能再伤害他了。我做不到。
那夜。整晚的思索。
在阳光照射进来清醒的时刻,望着身侧毫无防备的鸣远,我决定选择亚光,不是很费力只是没了力气。
此刻酒意上来,亚楠的话在耳边徘徊,从小到大,他为我做过多少,牺牲过多少,坚持过多少,又放弃过多少。闭上眼便是亚光那张苍白的面容,亚光那把温和的声音,亚光那个无尽温柔的眼神。
我仍旧选择他。
生命中并蒂相结的感情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陆鸣远,对不起。我的心跟你一起痛,可是我不能回头。
所以,苏遥七,麻烦你,勇敢一点。我要勇敢下去。
提了很大一袋子的酒回来,全是我喜欢的散装生啤。进门时,亚楠还在一个人喝着,回头看了看我,她眼里有迷离神色,我知道,她醉了。
她指着我说,苏遥七,你说,为什么鸣远也要爱你。
我提着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天若有情天亦老(中)
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总是梦见了一样的场景,亚光拉着我不断的往前走,直到太阳西落。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苍白的面容和出血的嘴唇。
我扬起脸看着他,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个梦。在过去的某个时刻,真实的发生。
下了班,回到家熬了鱼汤再赶到医院去。
妈妈打电话来询问近况,我说,挺好,什么都好。
她说,听说亚光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说,我知道。
推门进去的时候,亚光在窗前站着目视远方,专心的像是不能被打扰。屋里没有开灯,天色已晚,月亮挂在树梢,诱人的淡金色光芒,背景暗蓝清透,亚光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修长的身形闲适的斜依着窗,这样的他说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说有多柔和就有多柔和。亚光和月光,是我眼前如诗的意境,浑然的像无法离分。
水乡。花灯。月光。亚光。他就是这般轻慢节奏里和谐温暖的元素。
我们隔了不远的距离,他静静想心事,我静静看着他。我们之间静似时间停止。
过了许久,他回过身对我微笑,说,想什么呢。
我说,想你吃饭了没有。
他问,来了好久了么。
我说,在你和月亮刚刚坠入爱河的时候。
他笑。
我随手开了灯。
这样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两人相视微笑,想起了多久前的一天,鸣远在月光里真挚明亮的眼神。在那片暖色团裹中,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说,苏遥七,我爱你。
所以,我要开灯。
亚光说,下午鸣远来过了。
我打开保温壶,布了碗。低头说,今天可是用了外婆的私传秘方,你尝尝好不好喝。
他接过我手里的壶,说,暖暖,回去吧,鸣远在等你。
我说,你赶快尝尝,我觉得比外婆做的还香呢。
他放下保温壶,扶着我的肩膀,低头看着我。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每天不是一见到鱼汤就迫不及待的么。
他不说话,也不放手,就那样箍着我的肩膀,低着头看着我。我也扬起头看着他。我们像是角力的对手。
看得我眼泪渐渐涌出,他伸手帮我擦掉,轻轻的叹息。
他说,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一个瘦的不像话,一个憔悴的让人生疼。
瘦的不像话,他说的是鸣远么。鸣远怎么了。自从搬出来后我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他了。竟然有这样久,他过的还好么。
回去的时候无意绕路到原来的公寓,房间的灯是暗的,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家。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在楼下的石凳上做了好久,想起来以前鸣远有时候回家很晚,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的车开过来,再从树后面跳出去吓唬他。他就假装吃了一惊,下车抱住我说,你把我吓死了,你要对我负责。然后我们会一起牵着手爬楼梯,等我爬累了,他再背我一会,等他也累了,就去坐电梯,不管是一层还是三层五层,他都背着我坐电梯。现在想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竟是不能多得了。
又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自问,苏遥七,你是要做什么,你等到他又想做什么呢。也许他在别人那里过夜,也许会看到他牵别人的手回来,鸣远是那么出色的人,凭什么自恋的觉得他会为你停留呢,是你狠心的甩开他,他现在去找更好的人了。苏遥七,你醒醒,不是下定决心离开了么。
是的,是下定决心离开了。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我,当我在小区前下了出租车,看到浩民以百无聊赖的姿态坐在车里跟我招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被命运捉弄了。是为了奖励我的动摇之心么。
浩民指指在车后座熟睡的鸣远说,把他交给你了。
我说,郑浩民,你下车,咱俩谈谈。
我问,浩民,上次你说我不懂事,你现在是懂事的表现么。
他笑,说,小七,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我这样做不懂事,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我是看着亚光一年一年为你心痛过来的,我也是知道他生了那么严重的病还一天到晚的顾虑你,明明想你想到要死,还死活把你往别人身上推,我都是很清楚的,我也巴不得你早点觉醒投奔他的怀抱,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甚至坏到给鸣远介绍美女,唤醒他的花心。我做了那么多没人性的事情,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小七,一个范亚光就够让人内伤的了,现在多了个陆鸣远。鸣远他从过完年就只要有约必定赴场,你也知道他以前从来不跟我们在外面混的,这半年来他整天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这一个月,烟比我抽的还凶,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你忍心么。他再这么闹下去,早晚上面的人是要知道的,他这么闹不就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下来么,为了给你戴个受害者的大花环,让你无忧无虑的走你的路。小七,我们都是男人,我知道他想什么呢。他折磨自己是因为真心爱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要是真能这么狠心,继续对他不管不顾,我看你也没救了。
我说,郑浩民,我现在不狠心,我还能怎么办,你倒是说说看,我能对亚光狠心不管么,我能继续在亚光面前跟鸣远相亲相爱么。你让我怎么不狠心,你让我能有什么救,谁又能来救救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狠心。
他说,我能抽支烟么。
我挥了挥手,接着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吐了个烟圈,说,小七,什么事情都是要讲时机的。错误的时间做了再对的事情都只能是个错。你知道亚光得知你和鸣远在一起以后怎么跟我说的么,他说,错过了就没有了。你现在得好好想想什么是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上次鸣远喝醉了跟我发飙说我走错路了,偏指着这条路,我开始以为他神志不清认不得回家的路了,直到前两天听楠楠说你搬家了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认错路了,他是终于能够按照心意认出路来了,他清醒的时候肯定想这条路想的疯掉了才能在喝醉的情况下正确的指出来。上次我宁不过他,把车开过来,他说他就想看一会。我今天把他带过来是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小子抱着酒瓶子一脸痛苦又一脸满足,跟我说,我想她啊。陆鸣远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小时候他爸把他吊起来打他都没吭过一声,恐怕就算把他凌迟了他都不一定能求个饶,可是他跟我说,他想你了。小七,别怪我,我也是一时冲动。你要是觉得困扰,我这就把他拉走。
我说,浩民,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亚光喜欢我你怎么不早说,你现在跑来跟我说亚光喜欢我很多年了。你又跟我说鸣远对我是真心的。你到底什么居心。
他说,我也后悔早两年不懂感情。早知道今天这局面,我早告诉你了。可是,小七,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如果我早两年告诉你,你就会早跟亚光在一起么。
他又点了根烟,继续说,你千万别是因为同情才这样做的,对亚光残忍,对鸣远就太残忍了。你甩了他转头去投奔亚光就是因为你觉得他能够承受这些,你要是这么想就太不懂事了。
我看着他说,也给我一支烟吧。
到底还是不忍心鸣远醉成这个样子再被浩民拉走折腾。
给他泡了茶水,煮了绿豆汤。好久都没有为鸣远做些事情了,上一次为他做饭是什么时候呢。
看着他躺在沙发里,睡的那么安稳,长长的睫毛低垂,面色因为酒气显得红润,这个人啊,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塞到沙发的角落里,还是睡的那么好看。
把他扶起来,给他喂汤,这样宿醉明早定是要头痛的。他甩着胳膊哼哼唧唧的不配合。
我说,鸣远,乖,把汤喝了好睡觉。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用力把嘴巴咬住,一副你用钳子也撬不开的架势。
我把汤放下,冷着脸对他说,随便你,明天头疼的是你不是我。
欲势起身要走,他拉住我,低声说,七,真的是你么。
他的语气竟是我不曾听到过的悲伤,这样失落的陆鸣远,是我将他伤得这样重,心中有种叫做顽抗的东西在瓦解,此刻多么想要抱住他,告诉他是我。却迈不开步子,也没有力气转身面对。
他又拉了拉我,说,我喝,你喂我喝。
浩民帮我把鸣远搬上来的时候,一进屋就说,这地方倒像是你住的。
鸣远还配合着哼了两声,明显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走路都遛墙边的人,还能在恰当的时刻发个声出来,他啊,别人看来再强势在我眼里总是可爱的。
浩民喝了杯水就走了,我把他送到楼下。跟他讲谢谢。
他说,谢就免了,有好事能想着我就行。
我说,没问题,好歹也是哥。只是我最近都没个好事。
他拍我的肩膀说,是啊,好歹也是哥了。小七,你现在笑着呢,你知道么,刚才看你从出租上下来跟丢了魂似的,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高兴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
心里高兴么。我说,你这酒后驾车行吗。
他指了指我的窗户说,你去问鸣远,他一准说行。
我说,哥,过了今晚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如果有事你帮我照顾他。
他说,我再给你说件事吧。当年鸣远出国的时候苏梓临是帮你一起联系的,打算把你一起办出去,这事你记得吧。
我点头。
他接着说,当初你死活不同意,也许你是真的怕吃苦,也许是别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和鸣远的宿舍在一个苑里,有天晚上他没头没脑拉着我去操场跑步,我跑了几圈就不行了,坐在一边看着他跑,心想他准是有心事,让他跑累了发了汗撒了脾气也是好事情,结果他一连跑了四十几圈也不减速,被我给拦住了,怕他再跑下去就没命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我还想他平时换女友跟换衣服似的,难不成遇上个真心的。后来咱们去机场送他,他当场跟你发了那么大脾气,看着把你气走,他才有了难过的表情,我突然明白过来,他那时候跑步全是因为你啊,就是因为你不肯跟他一起出去,他那是生闷气呢,所以他自己也讲不出个生气的道理。认识鸣远也有个十几年了,他那个脾气,他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才能消停。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当初因为你不想去,他就跟自己发脾气。现在他因为你一句不要他了,他就放手。这都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也只有你能让他这么憋屈了。今晚我可能把话说多了,你要是不想听忘了就算了。赶紧上去吧,我走了。
浩民总是喜欢一边开车一边装潇洒的从车窗挥手告别。
可是,我潇洒不起来。他的话如何能够不想听就忘了呢。
天若有情天亦老(下)
喂他喝了汤,又灌了一杯水,看他半睁半闭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很少见他这样依顺的时候,好像小孩子惹妈妈生气了才会乖乖听话一样,他此刻就是那种天真的表情。
我问,要不要到床上去睡。
他问,要脱衣服么。
让别人听听,这个记仇的人是真的喝醉了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挖出陈年旧事跟我抢白。
我说,那算了,你就在这将就吧。
他大睁着眼睛,摇摇晃晃的起身,霸道的问,床在哪。
我觉得好笑,他到底醉了几分,醒了几分,还记得我们是分手的人么。我歪着头看他。
他忽然又躺下去,推推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看着这张安睡的脸,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思念,无法移开目光,可是这样近看,又觉得他的五官是陌生的,什么时候他的眼角有了细纹,下巴的胡茬蒙蒙胧胧的一层青色,只是那两道浓眉依旧嚣张,这样好看的眉毛怎么舍得皱在一起呢。暴殄天物啊。
隔了浓浓的酒味夹杂烟味,那股叫做陆鸣远的味道还是一无巨细的被我闻到,属于他的味道,那些动情的夜晚,环绕我的就是这股味道。
使我贪恋。
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睡着的,不放心的一次两次的出去看他,他都睡的很好,盖的被子也没有踢掉,仿佛是连个动作都没有,睡的很安稳。
半梦半醒中听到他那个西班牙舞曲的手机闹钟响起,忽然就大醒了,等着他把闹钟关掉,又希望他没有听到。
终于没了声音,感觉他推开我的房门,幸好我是背对着的,急忙闭了眼睛装睡。听见他轻声走了过来,听见他的叹息,知道他摸我的额发,也知道他走了出去关了大门。
始终没有勇气睁开眼睛说句话,也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清醒的他。
反正没了睡意,难得周六的早晨却不能贪床,起身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听见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可是转了两圈又没了动静,吓了我一跳,赶紧回到屋里把房门锁起来,找手机打电话求救,恰巧手机响起来,慌乱中险些把它扔出去。
是鸣远,我接起电话就说,你快回来,怎么办,我家有小偷。
正说着,大门就被打开了。
我冲着手机喊,鸣远,你快来。
听见有人砸房门,鸣远在外面大声叫着,七,别怕,我在。
这是什么新鲜的情况,我傻了一下,就怕他把门给我踢坏了,赶紧从被窝里冲出去给他开门。他死死的抱住我,说,别怕。
过了会,他大概把屋内看了一遍,问我,小偷在哪呢。
我看着他,尴尬的笑笑。问,刚才开门的是你啊。
捡起落在地上的早点,我特别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我再去买一份吧。
他拉住我说,你这样要是真遇到小偷怎么办。
我说,过两天子芜会搬过来陪我。
他不说话了,接着冲我说,我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还被你摆了一道乌龙,你赔吧。
我说,陆鸣远,你也知道你好不容易买一次早点啊。
他说,我不管,反正早饭是没了。
我说,谁叫你拿了钥匙又不直接进来的,装什么矜持。
他又喊,苏遥七,你怎么这么笨,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你老把备用钥匙放在信箱真有个万一,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看着他翘二郎腿在沙发里面就恍惚,我这个人危机意识不强烈,也不能太清楚的把握现实,我们此刻十几年的针锋相对占了主导地位,什么生病什么宿醉什么分手,统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面对鸣远的时候玩心总是很重。
我说,我能怎么办,该劫财的劫财,该劫色的劫色。
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我说,自然吃亏的是我,不是你。
他扔下手里的报纸转身就走了,把大门甩的特别响。我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
到厨房蒸了鸡蛋羹,没有意识的就这样做了,明明是鸣远喜欢的。虽然做了那么多次,自己吃还是第一次,尝不出特别的美味来,极普通的味道,觉得有些咸,原来又流泪了。
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是许久都没有过的了,只怕他比我更早的走出角色,剩下我还在原地不动的悲伤着。
是啊,他是陆鸣远,是天塌了还能撑住的陆鸣远。
浩民说,别看他平时聪明,其实他迟钝着呢,他可能早就爱上你了,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他更加迟钝的是,他已经把我放下了,自己尚未清醒。
下午去医院看亚光,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搪塞说是在想学生的事情。
和子芜亚楠一起聊了会天,就先走了。
去超市买了韭菜想回家包饺子,只有干活才能让我踏实一点。
正在包的时候。手机响了,还是鸣远。
我把手指放在接听键上,迟疑着要不要按下去。
小心的跟他讲,喂。
他不讲话。我也没有继续开口。
过了好久,我开始担心。轻声问,鸣远,怎么了。
他说,七,对不起,早晨是我脾气不好。
我说,没事,我习惯了。
他说,你不要这样讲,我以后不会了。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么。
原谅?鸣远这个词很沉重的,究竟是谁需要得到原谅,做错事情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恐怕只是个明白的错误而已。我说,鸣远,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
他说,你怎么哭了。
手上已经落了两滴泪水,我擦了眼睛说,没有,喝水呢。
他不讲话了。我说,没事我就挂了。
他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七。
我听着有些出神。
他接着说,我知道亚光对你很重要,我一直都知道。我十岁的时候才被接到爸妈身边,亚光算是我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对我也很重要。其实,那天我听到赵之航对你讲的话了。我出了医院在外面跑了好久,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那样选择了,你那么善良不会无视下去的,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如果你要去他身边我应该大度的祝福你们。可是我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不能干脆的放开你,遇上你我就已经不是我了,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所以我想赌一把,带你去看烟火,把戒指和承诺一口气的交给你,我很开心你收下了,尽管第二天你把它还给我,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心里是有我的,才会看着我给你带上戒指脸上有幸福的喜悦。那天,你对我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真心那样对我的,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应该再纠缠下去。回到家就想把你彻底忘了。可是,你又回来了,就在我眼前,还和我住在一起,我有过分的要求你也不会推开我,我就那样贪恋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你的身子也可以,我想让你痛,想看着你难过,可是你后来竟然连大叫都没有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很难过,七,看到那样的你我很难过,我觉得你的心算是彻底不属于我了。我要是再那样下去,早晚恨死自己。可是我真的不能看着你离开我走到他身边去,我努力了很久想要从容一点镇定一定,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起你在他身边笑的那样好看我就做不到。后来被浩民一拳给打醒了,我和亚光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做了十几年的兄弟,我还不了解他么,他从来先人后己,他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幸福,还是他告诉我你喜欢看大型的烟花,要我带你去,说你每年过年都要看,说到底还是他比我了解你。所以,我下定决心放你走,我好长时间不回家,故意伤害你,终于你搬走了,我却更加难过。昨天我去看他,你把他照顾的很好,气色都很好,我有多么的嫉妒他,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生病。我找浩民出来喝酒,喝醉了好像看见你了,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可是我醒来的时候真的就在你身边,我总是能看到你那间房的灯光亮起灯光熄灭,竟然真的能在你的房里醒过来。我多想抱住你就不再撒手,可是七,我现在的心情可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不能那么自私,亚光确实需要你。
我说,我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我们就这样端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
我说,鸣远,你还在么。
他说,在。
过了会,又说,一直都在。
我说,我现在心思很乱,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我们即便是分手了,还是朋友吧。
他说,七,是我小心眼,最近不该这样对你,你早晨跟我说,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就生气,我们是什么时候分出彼此的。就算是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你遇到问题一定要来找我。
我说,谢谢你。
他沉默。
我走到阳台,说,鸣远,上来吃饺子吧。
他别扭的问,你怎么知道。
我笑,说,你那破辆车啊,我在七楼一眼就能看到。
重逢这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语不发的温馨祥和,喜悦便从心底一层层溢开,连指尖都是舒服的,手执筷子感觉是那般流畅温情。
鸣远呢,他总是吃的那般急切,不似亚光,亚光的吃相用亚楠的形容说来,便是沉着。这样两个人一动一静的,却都是我心底的光芒。
一直在想浩民说的话,你对亚光的感情和对鸣远的感情是一样的么,你分得清楚么。
是啊,是不一样的,我分得清楚,却放不下。
给我一些时间。
子芜却说,七,感情是没有时间的,当你放下了,恐怕转身时只能扑个空。
等待我转身的是什么呢。
电话又响了起来。
只求简单的幸福(上)
我每次见到赵之航都是积压了满腹的怨恨,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欠扁。
可是,我的力气和勇气呢。
找到合适的骨髓了。子芜的声音如天籁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带来一阵阵冲顶的幸福。我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子芜,真是太好了。
鸣远问,怎么了。
子芜听到他的声音,挑了声调问,双喜临门?
我含笑,说,不是。
我们放下碗筷就跑到医院来,子芜浩民和亚楠都在。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正在笑,反倒显得亚光是最淡定的一个,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相视而笑了,还是很多年前吧,后来各忙各的,见了面无外乎小打小闹,像这样谁都不讲话,却每个人都掩不住的笑意,真真许久不曾照面了。
亚楠见我们进来,大声问,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就她眼力好,这个死丫头。我说,有什么问题么。
浩民一副耐人寻味的打量目光,跟他们解释不清,交给鸣远处理吧。转身打算去找赵医生例行询问。子芜跟上来捉住我问,你们和好了。
我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吵,从小不就是么。
她伸出手来握住我说,真的想好做朋友了。
我说,没事,子芜,就算我转身的时候没有人等我,我也需要把问题想清楚,不能浑沌的过日子。这样大家做朋友,也挺好。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这样暂时是最好的。
我们牵着手,她给我鼓励的微笑。
可是赵之航这个人,我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最好。
我一副很开心的问他如何跟捐赠者打招呼,需要什么特殊的感谢么。他就拉了脸,看着我们。
他说,我有话要单独对子芜说。
我自然是识趣的,只是他凝重的神色让我心底生出疑团。
我说,子芜,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尖叫。
她拍拍我,轻笑。
他们是一起走出来的,子芜亦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忽然明白,恐怕这件事情是和亚光有关,常常在恶俗的剧集里面见到捐赠者不同意,然后需要患者家人苦苦哀求方能皆大欢喜。
她走到我面前不讲话。我问,那个人不肯捐?
她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说,没关系,我们去努力试试看。联系方式他不肯给我们就想办法。
她还是看着我,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突然就慌了,是办不到的事情么?
我说,究竟怎么了。
她闷声说,那个人根本联系不上,任何途径。
我抓住她,问,完全不行么,找你爸爸呢。范爷爷呢?
她摇头。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没问清楚情况就那么兴奋的通知大家的。
我说,一定有办法的。
她说,小七,赵之航都没有办法了。
日日盼望,虔诚祈祷,不敢错过一点消息,多方求助,到头来终于见到了希望之光又再次熄灭,这样的落差让我心底的空洞不断的吞噬我的理性,
我很想给赵之航一巴掌,可是不怪他,和他没有半点关联,只是这个消息出于他,我便迁怒。
子芜抱住我说,是我不好。
我说,让我们怎么告诉亚光呢。
就在我还没有从失落里面摆脱出来的时候,亚光再一次倒了下去。
我从课堂冲到医院,扯住赵之航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你不是天天告诉我他很好么。你不是说他病情很稳定么。你不是说坚持服药就不会出事的么。你说啊。
他冷静的说,你要我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说实话。
他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说,好。
我失魂的从赵之航的休息室里走出来恰巧看到亚楠,我问,亚光醒了么。
她摇头。
我问,亚光的病你知道全部么。
她怔愣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很好,瞒着我感觉很舒服,是吧。
她突然红了眼眶,说,暖暖,对不起。
我说,不用对不起,如果我被瞒着,他就可以一直不出事,我宁肯被瞒一辈子。可是事实不是的,他已经从慢性转成急性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三年等待合适的骨髓了。已经是这样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你们还要瞒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声音讲到最后,已经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她抱住我,无声的落泪,这样的她和亚光很像。尽管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在落泪。
我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好像拍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说,楠楠,亚光不让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知道了,他对我很重要,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没有亚光的我是没有心的,以前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不如意都是他陪着我。现在是他如此痛苦的时候,我不能总是在他昏倒之后才知道他的虚弱。我想陪着他疼,陪着他痛,陪着他受煎熬。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过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办。
她突然放开我,摇了摇头。狼狈的擦过泪水,对我说,你哭出来,好受一点。
是的,我哭不出来了,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在亚光的病床边守了一夜。
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在亚光家的院子里玩一二三不许动。我的运气总是不好,无论是石头剪子布还是黑白底下,经常第一次就要做鬼,很无奈的靠在墙上数一二三。亚光是定力那么好的人,他就算是单腿站着也可以稳稳的站很久。遇上别人状态都很好的情况,我就会一直捉不到人,做鬼做的没耐心了,他就会露出破绽来。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要指着他,然后对他笑。如果他一样很久捉不到人,我就故意动一下胳膊,再换我去数一二三。我们的秘密还真是多啊。
亚光,我现在做鬼做的乏味了,这次我数完一二三,你可不可以来换换我。
病床上安睡的他,面庞消瘦略显苍白,尽管是这样,在我看来总是英俊清爽的,好像随时都会笑出来,他的眼窝很深,这样看着,像是迷一般的睡美人。
我说,亚光,我要吻你了,我轻轻的一下,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如果我不是那个可以唤醒你的人,我会难过的。
俯身轻轻在他面颊啄了一下,他没有醒,我像是在对自己演着美丽的戏码,导演着下一刻他便会轻声唤我,暖暖。
我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揉搓,我的手是暖的,他的却冰凉如水。
这么好看的手背,手心的老茧展示出来定会让别人讶异吧,可是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每一处茧我都知道。
那个搭弓射箭的亚光,沉着自信,从来稳中红心。我笨,怎样都学不通,他讲滑弦,我捣乱说花钱,他大笑,敲我的脑袋。
我对他说,你这样真的像雅拉来着。
他问,怎么不是后羿。
我说,因为后羿命太苦了。雅拉就不一样了,雅拉和尼娥幸福的生活着。
他刮我的鼻子说我鬼灵精。那时候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年华。我多希望他可以幸福的生活,得到幸福的爱情。
后来他又常去马场,我不敢,最大限度就是牵着马和它一起溜达。可是亚光不一样,他那么高的个子,明明是不适合做盛装舞步的,可是他可以,而且那样的风度偏偏,那样的潇洒柔软,那样的优雅从容。他会驾着马跑障碍,从不跌落,马和他的感情总是很好,好得让我嫉妒,冲马噘嘴,他便会大笑。亚光,等你醒了,我们就去爱尔兰看纯种血马,好不好。
还记得一起去学花剑的时候,不要看亚光性子沉稳,其实他不乖。他总是不喜欢带手套,他说带着手套握剑没有实在的感觉。所以,他跟我练习的时候从来都趁教练不注意取了手套的,宁可冒着被刺伤的危险,也要耍他难得的小任性。我又怎么会刺到他呢,他说我挥起来像是穿针引线,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也想耍帅啊,可是那分明就不是武侠片里的招式,根本没有什么清丽流动嘛,就是三七四六。我抱怨,他的笑声就隔了头罩传递过来,给我当头一剑。
其实,我们间还有个秘密啊。那个弹着吉他迷死人不偿命的范亚光这些人里只有我是见识过的。那年我爸妈都不能在家里过年,我很气,就收了行李要去黄山上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其实是我任性的行为,可是亚光什么也没说,就跟着我去了,结果我还没看到日出,短短五分钟,打了个盹就错过了,我怪他不推醒我,偏生气不理他,他没办法。直到下山,在徽县遇到一个背着吉他的人,他就借来专心的弹着,手指灵动,优雅的唱起Do you remember,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歌声,和吉他一样木质而充满磁性。我们一起去丽江的时候,在酒吧里我还坏心的把他推上去弹唱,结果有女人过来大方的递啤酒,我很生气替他接过来,他笑的那样和煦,一点也不气恼。
亚光,你醒来给我削苹果好不好。
我说,范亚光,如果你就这样不睁开眼睛,我就再也不把眼睛闭上了。
威胁的力量是无穷的。
他睁开眼睛看我,淡淡的笑起来,眼神清澈而平静,我觉得从里面倾泻而出的都是剪不断的温柔。
我握住他的手,流着泪叫他,亚光,亚光。
他说,暖暖,不要哭。
亚光,范亚光。
当年,你滴血的唇就在我眼前,你问我,暖暖,害怕么。
我对你说,待在你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这一刻我很害怕,那种无底的害怕将我吞噬,我害怕失去你,越是待在你身边我越是害怕,我怕下一个伸手抓不住你。这些年习惯了你的关心,习惯了对你撒娇,习惯了对你的依赖。习惯了你对我说,暖暖,不要让我不放心。习惯了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对你说,亚光,我想你了。
亚光,我该怎么办,让你放下坚强和倔强,怎么才能让你依靠我,让你放心我,把全部的事情说给我听。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只求简单的幸福(中)
新家俨然已经不是秘密了,连巧克力都跑上来Сhā一脚,左右摇晃着在地上走来走去,摔倒了也不哭闹,所幸爬来爬去,见到这般情景,我感叹说,宝贝,你真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啊。
捏捏他粉扑扑的小脸,他就咧开嘴笑,说,姨姨。
任我玩心再如何的重上加重,也不能狠下心来对这般讲文明懂礼貌的小小美少年下毒手。
只得敲敲他露出来的一小节性感肚皮做了鬼脸说,羞羞。
他就举起手欢蹦乱跳,于是肚皮越露越大,圆鼓鼓的小肚子赤祼祼的免费呈现。
我对飞飞说,快拍下来,将来你儿子成了明星敲诈他一笔巨资。
她说,那么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多好。
我说,不急,先玩你的。
她说,不是我催你,我儿媳妇可是全靠你了。
惊!眼前这只漂亮的四颗牙小孩将来是我的半子啊。我说,看你儿子这个帅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将来他若是花心教我女儿如何是好。
她说,他敢!打断他的腿!
我说,对!打断他的腿!
巧克力一副天外来客的样子,完全不知晓她妈妈和她姨姨有多么的狠心,居然看着我们的咬牙切齿咯咯的笑开来。
好不容易把巧克力哄睡着了。我们走出卧室,轻轻的关上门。
我问,去医院看过亚光么。
她说,去过一次。
我说,多去看看他吧,我们几个好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她说,暖,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我儿子取名叫巧克力么。
我说,怎么,有玄机么。
她笑着说,是啊,机关暗藏呢。
我冲她挤眉弄眼。
她说,你知道若谨为什么把她儿子取名叫糖糖么。
我有些错愕,原谅我这么长久以来都自恋的以为是秦少迟为了纪念我才这样取的名字,原来是出于若谨。摇头说,不知道。你是要给我解开九连环么。
她笑,说,你啊。
接着说,因为你老大不小的人,却总是伸着手叫,糖糖,糖糖的。若谨想要她儿子如你一般。
我问,如我?我可是正经的大姑娘,好好的小伙子像我干嘛。
她敲我说,正经,正经。
我就挺直胸脯正襟危坐。
她抿嘴笑起来,说,她想她儿子如你一般聪慧,如你一般开朗。
我说,她不怕她儿子没心没肺么。
她点点我说,你是够没心没肺的。不过,也是长处了。
我们十指交叉相握,像儿时的亲密无间。
她说,我们像巧克力这么大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要哭一起哭,要笑一起笑。看到对方就总以为自己长不大,其实,都是这样的年龄了。
我说,是啊,这样一起长大,就是一生一世的一起长大。
她说,离开谁都不行吧。
我偏过头直视她,明白她的意思,离不开,总是离不开,况且是他,那么重要的他。
我说,亚光他啊,一定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怎么会不但心呢。巧克力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我每次巧克力巧克力的叫着,都能想起他温柔的对我说,叫巧克力吧。想起他来还是要痛的,尽管现在淡了些,还是会不经意的牵扯一下,抽痛一下。
我说,飞飞。
她说,你听我说。暖,我有件事情瞒了你很久。其实,当初不是亚光追我的,而是我喜欢他。
我点头。
她问,你不惊讶么。
我说,相信我,不能更惊讶,可是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
她含笑说,他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料准他不舍得伤害我,不舍得拒绝我,所以我想要依靠他,他便让我依靠,我想要依赖他,他便让我依赖,我想要爱他,他便让我爱。那时候,16岁的我放弃了上高中一门心思的练舞蹈,可是又没什么天赋,有种一事无成的挫败感。亚光他那么温柔的安慰我,鼓励我,就是那个时候我爱上他了,并且无法自拔。我要他照顾我,他便笑着答应了,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任我的要求再过分他都能笑着答应,然后帮我解决。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他是爱我的。其实,那时候的我有些自卑,尤其在你和子芜面前。因为那种自卑感所以我在团里也总是不得自信。只有站在亚光旁边,以他女朋友身份自居的时候才能觉得骄傲,觉得是信心十足的。我很虚荣吧。
我笑着摇摇头,用头去撞她,说,应该的,我站在他旁边也觉得自豪啊。
她也顶顶我,说,他知道我的想法,他掩饰的很好,让全天的人都以为是他在追我。他对我真的很用心。可是我再笨,头脑再不灵光,我也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爱我,他只是答应了要照顾我,所以才面面俱到的对我好。他的心是不属于我的,他只当我是青梅竹马,却不是恋人。所以,我放开他,但总是还存有侥幸,不断问自己他有爱过我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当我告诉他我要结婚的时候,他只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诚恳的问我,你觉得幸福么。暖,你知道么,那一刻我的心很凉,虽然他的提问很温暖。依他的脾气,如果是爱过我的,他应该说的是,你一定要幸福。可他给我的却是那么一句关心的疑问。我回答说幸福,他就放下心来讲恭喜。他终究只当我是朋友,我以为我会从此忘了他。可是我生下巧克力的那一刻,我竟然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他将来可以成为亚光那样的男人,可以让人安心的男人。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好,明明有丈夫,并且相爱,还会让另外的男人在心里占据地位。
我搂过她说,不是不好,只是没有办法吧。
她说,是没有办法啊。我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生儿子了,麻烦大舅舅范亚光给取个名字。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说,叫糖糖怎么样。那时候我很恍惚,原来在他心目中你是比我重要的。暖,那一刻我有多么的嫉妒你。我断然告诉他,不行,秦少迟的儿子叫糖糖。他愣了一下才又温柔的说,叫巧克力吧。
她扳正我的身子,盯着我看,说,我比你漂亮吧。
我说,亲爱的,那当然。
她说,那我就舒坦了。
我捶她,说,舒坦什么啊,比我漂亮就知足啦。
她说,其实我嫉妒过你很多次,嫉妒你比我学习好,嫉妒你的无忧无虑,甚至还嫉妒过你有哥哥。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比不过你,干脆心甘情愿的被你淹没成跟班算了。可是啊,我有个方面比你强,我比你漂亮。
我点头说,是是,我多么嫉妒你百花羞的容貌啊,我的西施转世。
我们抱在一起笑。
我说,飞飞啊,其实,亚光对我说的是,只要我幸福就好。
她停下了笑容,看了看我,明眸里有我的黑瞳。然后,又淡淡的笑了。
我问,放下了么。
她说,他在我的心里开了花,如何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我说,其实,你在理清思路跟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她好看的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我的微笑。
她说,我也想要你幸福。可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亚楠也这样问我,为什么总是会被问到同样的问题。真的是心有灵犀。
亚楠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
我说,我心甘情愿。
她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纵使秦少迟是你的劫难,你最好给我珍惜眼前人。
我说,记得啊,你当时说得可是恶狠狠的呢。
她说,因为那时候我哥喝醉了,他说,他后悔当初你被我洒了一身水果的时候给你擦裙子的不是自己。所以,我才知道,他爱的是你,而你爱的是秦少迟。
我说,你武断。
她说,我不武断。他还说,在秦少迟离开你的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这样的无奈,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说,他都病了你还忍心让他喝酒。
她说,他病了的时候还记得到你身边去喝酒呢。
我说,范亚楠,那些话不是亚光说的吧,他的酒品我知道。
她笑,说,苏遥七,你有时候挺聪明,可是聪明过头不是好事情。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陪你。我让他给我充分的理由。他就那么说了,你知道他一向诚实的。可是天意是,你的电话关机,我找不到你。转天,你和鸣远的同居就已经是满天风雨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秦少迟的刺激才做了那么激烈的事情来,所以我是打算去敲醒你的。
原来,她那日所谓的眼前人,不是鸣远。我恍然。
我说,他那日就在北京吧。
她笑,说,你是不傻。
我说,自然我是不傻的,你不该骗我是他酒后真言。
她说,是我傻,我为他打抱不平。可是我哥说,只要你幸福就好。苏遥七,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对你那么好的人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回过神来,对飞飞说,我只希望我的幸福是个简单的样子。
她问,怎样算是简单。
我说,有你们在身边。有清楚的友情,有清楚的爱情。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你放得下么。
我说,既然开了花,如何放得下。所以,才不简单啊。
她说,那就慢慢来。
我握住她的手说,飞飞,你去看看他吧,我担心不得不放下。
她摇头说,不会的。
泪,不经意的落了下来。她的。我的。
只求简单的幸福(下)
到学校请了假,才又去了医院。
亚光的气色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他浅浅的笑意。他说,暖暖,你头发长得那么长了。
我歪着头问,好看么。
他笑,说,怎么那么随便就问出来了,到时候鸣远吃醋我可不护着你。
我说,你不护着我就没人护得住了。
他说,你和鸣远和好了么。
我说,我们说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
他说,暖暖,别委屈自己。当心错过了。
我拦住他说,亚光,你最近怎么那么婆妈,同样一句话不要反复讲,会提前衰老的。
他捏我的鼻子。看着他眼角的温柔舒展得那样生动,仿佛什么都是不在乎的,只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