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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古怪少年和刁蛮姑娘

临潼西南有个新丰县城。城池不大,但来往游客如织,十分热闹。

该城的繁荣,并非来自自身的发达,而是因为离城不远有一处古迹“旌儒乡”。

史书有云:“秦如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此正是秦皇坑儒处。

《汉书注》有云:“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

由吊唁、瞻仰、观光、好奇各种心绪驱使的游客,给这里带来了勃勃生机。

天气格外的好。

一连几天­阴­沉、冷冽的严寒中,居然跳出了一个火球般的太阳。

城内了一个古怪的少年。

这人蓬头散发,身裹一件旧狼皮袄,穿一条单薄裤,打双赤脚,一只破旧的织锦袋斜在肋下。

他就是狼崽徐天良。

他原打算遵从师命,绕城乡村而过,尽可能地避开人们。日夜兼程,尽快赶到沧州西子庄。

行走七、八天后,他改变了主意。

他想去接触一下自己的同类。

他想去看看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无法抗拒这种由自身本­性­而发出的强烈诱惑。

终于,他绕下山道,走进了新丰城。

一排排房屋。

一家家店铺。

斜挑出檐外的酒字旗号。

高声吆喝的小商小贩。

穿着各种服装的行人。

他虽然听师傅描叙过这种情景,但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觉得十分新鲜。

他贪婪而惊悸地观看周围的一切,心中充满了新奇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那副寒酸的打扮,使人认为他不是个疯子就是个乞丐。

在这个世界上,疯子和乞丐实在是太多了。

他左顾右盼,缓缓而行,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主街道。主街道上的行人更多,店铺也更多。

他看得出神,时不时撞在行人身上,行人有瞪他一眼的。掀他一把的,骂他几句的,他全都不在乎。

街上飘着酒­肉­香。此时,日近正午,各酒家饭锅正忙着卤­肉­,烧菜,招呼客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心中升起一股挠心的食欲。

他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闻到这种酒­肉­香气,怎能不感到饥饿?

身旁,一家酒店。他想也没想,便跨步走了进去。

立即有两个肩搭毛巾的店小二抢了上来:“出去!”

他们在吆喝谁?

徐天良扭头看看身后,身后并没有人。

一个店小二伸出右手指,指点着他的头额道:“说你呢,快出去。”

徐天良诧异道:“为什么要我出去?”

另一个店小二斜眼着他,伸出掌,在空中拈了拈道:“你小子有银子吗?”

哦!徐天良想起来了。师傅说过,在人生活的地方,无论是喝酒、吃饭、住宿都是要付银子的。

“我有银子。”他点点头,顺手到织锦袋时摸出一锭银子。搁到店小二手掌中。

店小二瞪圆了眼,嘴巴张得老大:“这……”

搁在他手掌中的银子沉甸甸的,至少有五两,难道看走了眼,这小子是个阔少?另一个店小二忙改笑脸,躬身道:“这位大爷,请到里边随便坐。”

徐天良没多说话,便往里走。

店里的客人不算多,还有许多空座。

徐天良径直往里走,走到有厅角的一张小桌旁坐下。

他的想法简单:独自一人坐一张小桌子就行了。

他没想到,店内右厅角的这几张小桌,全是酒家专门设置用来招待有钱人和头面人物的雅座。

他落落大方地坐下,将织锦袋搁在桌上。

店小二眯起了眼。

果然没有猜错,这小子是个阔少!店小二飞也似的奔到徐天良身旁,一个鞠躬,脑袋垂了胯挡里:“大爷,想吃点什么?”

徐天良随意摆摆手:“随便,只要好吃就行。”

店小二又问道:“喝什么茶?”

徐天良扁扁嘴:“金鼎毛尖吧。”

店小二应诺连声,急步退下。

片刻,店小二将一壶金鼎毛尖茶送到小桌上,并斟上茶盅。

徐天良端起茶盅。

茶盅用整块白玉雕成,坠着两个玉圈,手工十分­精­细。显然是上乘之品。

徐天良没见过世面,以为每家酒店都是用的这种茶盅。所以也没在意。

店小二见徐天良端起茶盅。无任何反应,更认定他是货真价实的阔少,没钱人端起这种茶,手不发抖才怪呢。

徐天良左手指拎着茶盖,在盅沿拨了拨,极有风度地喝了一口茶。

他品茶的动作极为规范,使侍立在一旁的店小二都屏住了气。

徐天良皱了皱眉头:“这茶没我家的好。”

店小二楞呆了,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是地道的金鼎毛尖,滚开的井水对着壶口冲泡的,不会出错。这小子是否在故意挑剔?

其实,徐天良丝毫没有挑剔的意思,他只是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感叹。

这壶金鼎毛尖茶,确实不及师傅在讲茶道课时泡的毛尖茶好喝。

“小二!”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唤声。

徐天良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店门。

店门外,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朴实的打扮,像个乡下女子。然而,她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小巧玲斑而微翘的鼻子,红润娇滴得泛水的小嘴。却和她的装束,极不谐调。

她像是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不是村姑。少女的目光也正瞧着他。

四目交投,徐天良心弦陡然一震。

他并非好­色­之徒,不知道什么是­色­,甚至连一点人的感情也没有,当然不会被少女的美­色­所动,使他心震的是她瞧着他时的举动。

她瞧着他时,居然一笑。

他立即想起了师傅的话:“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

他心不觉一震,与此同时心中升起一层戒意。

少女的笑,实际上也没什么意思,她只是瞧着徐顺良身穿皮袄,下着薄裤,打双赤脚,逢头散发,又装模作样地坐在儒生酒店的雅座上,实在是好笑。

她想笑就要笑,想闹就要闹,这是她娇生惯养惯出来的任­性­脾气。

正不知如何下台的店小二,见到机会来了,立即高应一声,离开徐天良,迎向少女。“这位姑娘……”店小二开口招呼。

少女随便地往一张空桌旁一坐,摘下背上的包袱:“来一桌上等酒菜,要快。”

“上等酒莱?”店小二晃晃头道:“本店上等酒菜有十余种酒菜,不知姑娘……”

少女哼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来一桌鱼翅席。”

“鱼翅席?”店小二眯起眼打量着少女,瞧瞧自己是否听错。

鱼翅席是儒生店的名席,在十余种酒席中排名第一,每席价为三十两银子。

少女眸子翻了翻,含笑道:“你怕本姑娘付不起银子?”

说话间,少女伸手从包袱中模出两片金叶子,扔在桌上。用嘲弄的口吻道:“够不够?”

店小二脸堆笑,抓起金叶子在手中拈了拈:“够了,够了!”

两片金叶子的重量,足够换五十两银子。

店小二占了便宜,笑得扭变了脸,恭声道:“小姐的朋友什么时候到。”

少女秀眉一挑:“就我一人吃!快去做菜,本小姐吃完了,还要赶路呢!”

一人吃一桌鱼翅席,乖乖!

店小二哪里还敢多嘴,急匆匆地退下,到厨房招呼去了。

徐天良喝着茶,在等上菜。

他已没再把少女放在心上,只要她不惹自己,自己也不惹她就是了。

少女趴在桌上,秀眉微弯,眼睛眯起,像是在想心事。

她早已把徐天良给忘了。

“喂,店家!”两个大汉嚷嚷着,跨进了店门。

少女微微侧过头。

两个高大魁伟大汉,一脸落腮胡子,神情倨傲,威态逼人。

戴的是獭皮帽,穿的是黑貂皮袄,背的是皮革囊,看这份派头。

这身行头,就知道这二人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唷!原来是金爷、马爷来了!”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二位请里边坐。”

两个大汉昂首挺胸,走到有厅角小桌旁坐下。

店小二一边忙着沏茶,一边问道:“二位大爷照旧?”

“不,”马爷道,“要一桌鱼翅席。”

“哦。”店小二噎住了声。

金爷接口道:“大公子要来,快去准备。”

“什么风竟把大……公子吹来了?”店小二声音有些发抖。

金爷的目光落在徐天良身上:“那小子是谁?”

“他是……”店小二无法回答。

金爷脸­色­一沉:“叫他换个地方。”

“是,是。”店小二连声答应。

“慢,”马爷站起身来,“让我去。”

店小二扁了扁嘴,想说话,但没开口。

马爷缓缓走到徐天良桌前,冷傲地瞟了他一眼:“小子,你换个地方。”徐天良满脸诧异地看着马爷,既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自己坐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地方?他弄不懂。

马爷显然被他的冷静怔住了,楞了楞道:“你听见没有?叫你换个地方。”徐天良皱了皱眉,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人就要换地方么?”

马爷又怔住了。这是什么话?

难道这小子是个傻瓜?

马爷略一迟疑:“不错,是人就要换地方。”

徐天良没加思索,抓起织锦袋,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我换就是。”

人有的规定,他自然要遵守。

徐天良转向左走。

“哎!”马爷伸手拦住他,“你坐到那边角落去。”

马爷的嘴努向厨房左侧坪中的屋角。

徐天良眼里闪过一道悸人的棱芒。

他知道对方是在侮辱自己,不觉有些动气,抿抿嘴道:“如果不是人,就可不换地方吗?”

他宁愿自己不是人。

少女侧过头,又冲着他嫣然一笑。

这小子回答,实在是太­精­妙了!

马爷瞪起了眼:“你小子敢侮辱本爷?”

他大手扬在空中,作势欲劈。

徐天良凝身未动。只是抓住织锦囊的右手,五指微微屈起。

马爷的掌没有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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