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说怎么不去救!现在就要去——“乡亲们!今儿谁也甭想丢人,都跟上!”言罢拽起晶晶走起。观众们全部跟上,果然谁也没想丢人。我目送救人大队背影远去,直感慨江湖诡异,好人咋是这样的?
寻至李府,见识了什么叫气派的门面,不愧为富甲一方的豪户,完美地展示了吾朝脸面。这脸面在随后面对我热脸时变为冷ρi股。门丁告知我仨令牌,其一江湖令牌,可申请进大门;其二文户令牌,可进大门申请拜访;其三商户令牌,可直接拜访。我问清令牌的取得方式,结合自身实际,决定去办江湖令牌。
寻至韶州江湖所,填表画像。关于画像,办公人员介绍有两种风格,一种是主流,一种是非主流。我问有何区别,办公人员回主流是九十度角,比较没有个性,非主流是四十五度角,比较有个性。我回画有个性的,我这人就是很有个性。画好备案毕,办公人员告知等。我便继续呆在画像时坐的椅上。办公人员瞄我一眼说,像画完了。我不明所以。办公人员说,还坐那干什么,再来人画像坐哪。我忙起身,一旁站着等。须臾,得了张凭据,被告知去韶州江湖局领牌。寻至韶州江湖局,不幸发现凭据丢了,幸而记得牌号,将个中详细向管事解释。管事听后说对不住,光凭牌号不能领。我喜见案上自己画像,忙指给管事看。
管事看了眼,道:“这不是你呀。”
我道:“你仔细看,绝对是,现在角度不对,你看——”我原地蹲下,四十五度角仰望管事的脸。
管事再看看,道:“还不是你呀,你看,这画上人嘴撅得比你厉害。”
我起身一看,果然撅得厉害,都能拴驴了。我问那我画像哪去了?管事拍拍那摞画说:“肯定在里面,绝对丢不了。”我坚决表示不信,让他找给我看。管事抱过那摞画开始找。这期间,我总共原地蹲下四十五度角仰望管事的脸好几十次,失望地发现原来非主流俨然已成为主流,而主流的仅有寥寥几张。
我遗憾地感到自己的个性就此没了,而且差点连自己都没了——管事是找第二遍的时候才找到我画像的。但是管事仍不打算发我令牌,理由是一般不看画像发令牌。我说那这次反正是看了,证明我确实是我,令牌是不是能领了?管事说不能,万一别人再拿凭据来领怎么办?我说万一凭据让坏人捡了来领怎么办?管事表示没办法,这是王八的ρi股——规定。我问那到底怎样才能领?管事说回去开证明。我心知多磨无益,赶紧原路赶回。
回返韶洲江湖所,耐心将个中详细解释,请求开证明。办公人员回材料不足,不能开,需要户籍所在地先开丢失证明。我表明自己家乡远在千里之外,我这边丢的那边应该没理由能证明。办公人员回那甭管,规定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又解释真的回不去,就真没有别的法子吗?办公人员说有倒是还有一个,不过要麻烦些。我当即表示不怕麻烦,只要不要我回去就成。办公人员道:“你看,你可以这么着,你寄封信家去,托你家人帮你开丢失证明,寄给你,你再拿来,这证明就能给你开了。”
我痛心地表示那令牌我不要了,再重办一块。办公人员说嗳,这倒也是个主意。我实在说不出什么了,痛心疾首地将兜里仅剩的那点钱全奉上。孰料办公人员说不够,按照规定,第二次办的费用是第一次的两倍。我赶紧将钱收拾了,调腚开溜。
再次来到吾朝脸面前,与门丁交涉。问江湖令牌回没有,问文户令牌回没有,问商户令牌回没有,待这例行三问完毕,我回问有别的法进去否,门丁爽快说“后门”,令我好生后悔先前嘴懒。
顺墙绕半个时辰,抵达李府后门——吾朝ρi股。吾朝ρi股虽不比脸面气派,但明显要比脸面大,即便挪座房子来献礼也阔绰有余进去。我二度热脸迎上,不幸发现吾朝ρi股也是冷的——我只身一人,两袖西北风,渺小得令贵尊不屑热起来。门丁照面便直接问是谁派我来的。我不情愿地搬出老子。作为一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人,依靠老子博取的脸并不长脸,关键该老子为我所切齿。
门丁那边,经我搬出老子,脸色当下和气了好些,问可有什么话交代。我心一喜,想这人既知家父大名,说明爹与李文雍绝非泛泛之交,当下威风了好些,将信丢失一茬草草回了。门丁当下摆回先前脸色,回不能进。我将爹相貌及生平简要顺带生活花絮栩栩描绘,证明我确实是我。门丁乜眼听半天,回并不认识我爹。敢情刚刚那反应只是习惯。我还要力争说服,门丁不耐烦要关门,蓦地传来一娇声唤“猪头”,不由去看,见一女娇娥袅娜跑来。门丁笑容绽放,回唤“小乔”,一边打开自己做好了拥她进怀的准备。小乔至近前,不睬门丁,拉我衣襟更娇地又唤声“猪头”。我受宠若惊,心说:“姑娘,你是认真的么?”门丁原本对我摆满啼笑的面部此刻因添了几分憎恨,变得严肃不堪。小乔仍不睬他,拉我只走。我想一路都没想明白,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来李府。
府内的富丽堂皇自不消说,若不是知道这是哪,我定以为进了皇宫。其实筑宅方面朝廷早有明文规定,一些象征皇室高贵的花哨,如歇山及重檐屋顶,重拱及藻井等等,非皇室不得擅造,象征官员宅邸的悬山及硬山样式,非官员不得擅造等等。不过由于兵荒马乱,皇室们只躲在宫里作威作福,离京城远一些的地方逾制现象十分普遍,远在繁华江南的一方大豪更是建出行宫享用,便是日后史书所载遍地住天子的盛景。
(1)第一章(15)
行至不见了门丁一处停下,包罗万芳园中曲径幽回小道所止假山旁荷池九曲廊桥上,不远处水车应景地悠悠响转,我将身子角度微调,做好了供她入怀的准备。小乔却将手也放了。我含蓄地暗示她,是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呢?是觉得落花无意流水有心?小乔望望我,回落花无意流水有心,打此又岔开题问起我来意。我心说少来欲擒故纵明仓暗度的猫腻,鄙人也是个中老手,花花肠子一肚子,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一句话回了,急问她方才那般之意。小乔歉意然然,解释那门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借我死他心。见我窘笑,继而夸我相貌比他俊俏。我更发窘。人这类动物不同于其它动物,放眼自然,莫不是雄性较雌性美,即便雄雌皆丑之类,也有特殊本事赋予雄性。到了人这里则演变得古怪,雄性的美属于了雌性,最具表现力的本事也是靠身外之物体现。夸男人相貌俊俏,等于嘲他偏女人的变相说法。
大好风光时光就这么都浪费了。我请小乔引见李文雍,小乔回自己都少见,又问起我可有什么过硬的把势。我如实告诉。小乔代我叹息,说这里只认把势不认人,劝我还是回去将信找回再来。我陡起骨气,傲说偏不惯他,就是找回信也不再登门。小乔如我所愿摆出一脸崇拜,好生夸了我这骨气。继而蒙她喜欢,赏饭一顿。我抓住机会,吃饱一天的量,继而更增骨气。
夜色姗姗苏醒。“千里来相聚”招牌也收了灯笼也撤了,可让我好找。老太太不便打扰,婆姨只会倒过来打扰我,前院不宜呆,后院乌黑一片,唯一的好处是省了我今儿的住宿钱,不致明儿没饭钱。
翌日早醒,续赖在床上节省消耗,至晌午终憋不住大解一回,陡然饿起,不得已出了门。游走市井间,忽触动这样的心思——此事原是师父告诉我的。说天下有一种飞虫名曰青蚨。此虫模样与蝉相似,形体稍大,依附草叶下子,子与蝉子无异。母虫与其子间有神异的感应能力,只要拿到其子,无论天涯海角,母虫必能飞来寻到。而若以母虫之血涂于市物的钱上,子虫之血涂于留手的钱上,花出去的钱不久便能复还手中,如此轮转无已。可惜此法连师父也未曾有幸尝试。因据书中讲,此虫只生在遥远南海。而我不禁觉得瞬间失去了一大笔财富,登时伤心欲绝。
行至一丁字街口,无端刮起一阵西风。因发型的方向恰好与风向冲突,一部分行人不由不停地不经意甩头。这风中奇妙地夹杂肉香,惹人流谗。我放眼望去,见不远西边一处清烟弥漫,人头济济。清烟中一招牌悠摆,一行朱红大字云:“正宗狗肉小饼,三文钱俩,买二送一,童叟无欺。”我心下一乐,准备去吃那肉饼。忽然又邪门地刮起一阵东风。这一阵肉香更浓,我不禁又回头望去,见东去不远一处亦是清烟袅袅,然而门庭萧条顾客寥寥,旁挂一招牌上书:“老子号狗肉小饼,一文钱个。”我反复细算,只对着南一通摸北,暗忖好生诡异,这是为了什么?
刚巧此刻打西面来了一白脸书生,一手托饼一手持书,饼就着词嚼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上前一作揖,招呼道:“这位兄台?”
书生眉毛一跳,紧张道:“不要!”
我跟着紧张道:“在下没要,不是,没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下,你手中肉饼可是买自西去那家?”
书生神色舒缓,慢条斯理道:“然!兄台亦好此口乎?此名曰狗肉小饼者,历史久矣,乃选狗腿鲜肉,上等佐料……”
我一听这来势汹涌,便断定他要讲许多。我企图Сhā话打断,不幸发现他已讲得忘我了。并且后来我又发现我最初的判断其实错了,他讲了许许多多。
我耳朵里听出三尺厚茧子,总算得以在他歇口气的时机接话道:“兄台果然博学!佩服佩服——只是我其实另有不明,我看兄台似乎家住东面,不解兄台为何同样的饼东边近处的不买偏行远路买西边的?”
书生眉头一挑,说非也非也,是西边的划算些。我问怎么个意思。书生道,东边家一文钱个,西边家一文半钱个,相比之下,西边家贵之。然西边家买二送一,若买仨便等同一文钱个买之,岂不划算?我奇怪问这有区别么?书生徐徐道:“区,别,大,了。我跟你讲,我买这六个肉饼,若买东边家,乃六文钱买六个一文钱肉饼,若买西边家,则六文钱买六个一文半钱肉饼。你倒算算?”
我算了又算,还是觉得没区别。书生一脸恨铁不成钢,点化我不要光从价钱的角度盘算,要以价值的角度盘算。我遵命以价值的角度又盘算,果然恍然大悟。但我拧巴地表示还是打算去买东边肉饼。书生痛心地教育我不能这么做人,我这么做人便是罪人了。狼吃兔猫吃鱼狗啃骨头人吃肉,普天之物莫不自循其道以生存。自己不买那家的肉饼,实则何尝不是在帮那家觉悟到这一点。我问那为何不直接跟那家说得了?书生目意深长望向远方,喃喃道:“佛曾说,不可说,自己悟。”
我吃一惊,心想了不得遇上智者了,再下去自己的阴暗面恐怕都要一一暴露,当下道扰告辞。书生意犹未尽道:“且听小生再细将个中要点道来。”我心知不妙,调腚就跑。跑起来我突然想:不妙,跑岔方向了似乎?不该调腚的。
果然后面书生顺路追来。我暗暗叫苦。至肉饼铺前,心念一动,上前去买肉饼。孰料书生自恃智者,居然毫无忌惮,追至近前仍教育我不能买人家肉饼,这是害了人家。那卖肉饼的汉子一听立马火了,也不管我了,捋起袖子风风火火向书生迎去。拳头雨点般落在书生白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书生平白受辱,哭腔开骂:“你个傻蛋!你个傻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第一章(16)
汉子本已回身,闻此言忽然变得异常激动,又回身去将书生按倒在地一通暴打。书生在此时表现出坚强不屈的英雄气节,坚持要捍卫汉子是傻蛋。那汉子当真急了眼,信手摸起旁边不知谁人放置的一块砖头,冲书生劈面就是一砖。这一砖下去后一发不可收拾,又接连拍下第二砖第三砖第四砖……情形十分诡异,以致大家都忘了此事的危险性从而全神灌注地投入于对汉子反常行径的苦思冥想中。我虽也算当事人,但也相当费解。联前想后,我初步是这么理解的:汉子的真实身份原来也是一智者,而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帮书生做人,教育他做人应该文明。但是为什么费冤枉劲动手而不动口呢?那是因为佛曾说,不可说,自己悟。
如此相貌憨厚的一智者,此时像头闻了血腥的兽物般无法自制,砖头越拍越猛。没多久,在强有力的砖拍下,书生呜呼归天,且头成肉饼。然而终未领悟佛的法旨。这让我觉悟到原来智者也非全能悟旁人之道的。但绝对与凡人不同,不同的是智者是要求旁人须悟自己之道的。
此际,不知何方理智人士叫来了一队捕快。捕快们身未至喝骂声远远便响起,估计是当成寻常的斗殴事件,因此发出了叫他们能逃的逃,伤得不能逃的等挨逮的讯号。但是当身宽体胖率先冲至的捕头目睹如此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而残忍的凶手却仍逍遥法内并且正疯狂地进行虐尸时,他震惊了,并且是直接给震晕了。后来的捕快稀哩哗啦涌至,见此情景纷纷拔出刀采取了包围措施。几胆子大的跑去将捕头拖到边上,地上拖出一道水迹,徐徐冒热乎气儿。汉子听见出刀声,总算停手。他抬起溅满鲜血的脸,木然地转了半圈,蓦地丢了砖,放声恸哭,一边道:“茹儿啊,你跟着我这又穷又苯之人,生前没享什么福,死后却还糟人羞辱,这是为什么啊。傻蛋可是只你才这么叫的,这人不知什么恶毒心肠这么羞辱我们,我不能容忍啊。我杀了他,我叫他再叫我傻蛋。我杀了他,害我也活不成了,马上咱们一家团圆,茹儿你还要叫我傻蛋……”
汉子言罢一个空翻,头朝下栽,准然无误栽到那砖的棱角上脑裂毙命。捕快们以及我在内的周围观众们全然看傻。而全场唯一比较镇定能开口说话的那位似乎并未看明白,因此公居然拍手叫好继而向尸体抛去仨铜板——原本只抛去两枚,不幸多掏出的那枚顺掉出手,迅速两步上前捡起,忽见大家都看自己,不好意思再放回兜里,大方向尸体抛去,又心有不甘吆喝:“再演一文钱的!”
吃喝是人之常情,塞牙缝也是人之常情,喝凉水都塞牙缝也不是人之最不常情。早先听过的一说书先生,此翁单剩一颗牙,结果还是塞——吃藕套眼儿里了。
肉饼血案发生后,众捕快抓住跑得慢的观众作盘问。因大家莫不觉得无事未免生非,何况出人命了都,结果一致明智地跑。很欣慰的是我跑得特别快,揣一怀肉饼头个冲离了现场。这让我颇为自豪,感到我是众人之中轻功第一,且才多大一会回头第二都见不着了。我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真是神来无影去无踪,我真是唰唰唰唰唰唰唰。
然而不幸的是,见不着第二的原因并非我跑得特别快,而是众人之中似乎只有我朝这边跑了,连捕快都没个追来的。开始这令我很纳闷,都忘记吃肉饼,忽骇异地发现迎面竟小跑来一队捕快,恍然明白是又跑岔方向了。而前方不远应该就是衙门。更不幸的是今儿早得罪的甲乙二捕居然恰在其中,二捕认出我后,出手一指迅如闪电。我看得一寒战,以为暗器。不料二捕齐声道:“头儿,就儿他!”
我一听就儿我更吓坏了,赶紧刹住,调腚又往回跑。后面众捕拔刀追来,高呼:“大胆凶手哪里逃!”
我边跑边回头道:“凶手已经自杀了。”
众捕道:“放屁,自杀了你怎么还跑?”
我道:“我看你们想追,我才跑的,我不是凶手。”
众捕道:“放屁,你把人杀了,不是凶手难道我们是?”
捕快乙道:“你这人轻功果然厉害,我们加起来都没跑过你,你就儿凶手。”
捕快甲道:“没想到你心狠手辣竟如此,连一名娇弱的俏寡妇都不放过。”
众捕惊:“咦——?”
我道:“咱再言语也是愚蠢的,我跑到现场自会停,到时自然真相大白。”
捕快乙道:“废话,你倒是想不停,没这能耐。”
捕快甲道:“届时我们两队人马连手,定然将你拿下,为娇若丁香般结着淡淡幽怨的俏寡妇雪辱。”
众捕热情燃起来,振臂高呼:“大胆色徒哪里逃!”
我心说骑尔等看唱本,走着瞧便是。脚下一发力,箭步如飞。
不料结果我仍被捕。罪名是扰乱刑事人员执行公务。罪迹是调虎离山(虽阴谋得逞但不幸调反)。初步判断的动机是掩护凶手潜逃。我表示无法接受,尤其作案动机这条。我道:“我一外地人,跟凶手毫不认识干嘛掩护啊?”
捕快某道:“所以说你傻鸟,不认识你掩护干嘛。”
我又道:“捕快大人明鉴,我跑的时候凶手已然自杀了,我还干嘛掩护?”
捕快某又道:“所以说你更傻鸟,人都自杀了你还掩护干嘛,当时你难道不知道死人是不会跑的吗?”
最终我被捉拿归案,关进牢房候审。所居牢房狭小,只我一人。三面墙壁一道铁拦,地表潮湿,床是一堆杂草,空气充斥霉味。我坐到草堆上,忽然腚底草下钻出一老鼠,本能地又跃起身。那老鼠也是跟我淘气,出来后直奔对面墙,到地儿发现自己无法穿墙,左拐沿墙又奔,至墙仍无法穿,又左拐沿墙奔,这么三奔两拐,最后再一拐,居然绕回,又向我奔来。我又惊又喜,待它钻入草堆那一刹,用力一脚朝准了某方位跺去。一连发地跺一通,兴奋劲儿拿都拿不住。跺累了将草堆踢散开看成绩,随着一股更浓的霉味传来,却见下面糊满了扁乎乎的鼠的干尸。我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就在不久前,自己提鞋打鼠时身后且拥着春花秋月俩丫鬟,那时还已然英雄,而今狗熊都不是了。
(1)第一章(17)
晡时熬过,牢饭拒吃,被告之不吃也交饭钱,否则要搬到通房去跟着干活。我当下表示愿继续住单间,给了班头双份饭钱清理鼠尸置换新草。过些时,众囚犯陆续吃饱,扯着嗓门聊天。内容猥琐,意见不一致时,话里便塞满对方爹娘以及阴阳之物。我本来只是躺着,却不知怎么又睡着。后来被一阵摇晃惊醒,见是捕快甲端一壶酒一烤鸭笑容满面一旁候着。我乐道:“这梦做的,哪跟哪啊。”
捕快甲道:“饿了吧老弟?”
我坐起道:“饿了,原来是饿得做这梦,可为什么是你?”
捕快甲放下盘子道:“老弟不儿做梦,我来就儿找你商量的。”
我道:“还商量什么,不是做梦你放我出去。”
捕快甲道:“别做梦了,你当牢房是茅房抬腚就能走,茅房你也得擦干净屎不是。”
我道:“你看看,我还是做梦。”
捕快甲道:“要不,哥哥给你扇一个?”
我当即挥掌朝捕快甲脸上扇去。到底是捕快,虽然没使擒拿手,但使手护住了脸。捕快甲另一拳击到我胸口,我向后仰去。幸亏拳不重,差点后脑撞墙。
我生气道:“说给我扇一个的,怎么还手?”
捕快甲道:“我那意思是扇你一个,这回信了?我跟你说,其实老弟你甭怕,你这罪名比较牵强,顶多明日就重见天日,就儿有一点,明日不是开堂么。”
我惊道:“开膛?”
捕快甲道:“开堂你不得换身行头么——你看你还是没明白,就儿说啊,你不换衣服么,你一换衣服那仨瓜俩枣的不就儿脏物么,那赃物不就得归公么,那一归公你清白时兜里不就也清白了么。”
我恍然,问那么这是怎么个想头。捕快甲说:“你看,知道你刚来,牢里破饭哪吃的下,我就特意买了只烤鹅,怕你闷,还带了酒,咱哥俩边吃边聊。”
我当即将家底全掏出来,言明就这么多了。捕快甲数一眼,说臊,还不够鹅钱。我解释说:“真对不住,我若早知道哥哥要买这烤鸭不是,烤鹅,说什么也不能让哥哥赔本,我不吃这鹅了,只图能即刻出去。”
捕快甲说:“你真是扫帚星转世,一天给你克了两回。等会我吃完这鹅。”言罢痛心地抱起鸭吃。
出牢已近人定,确如捕快甲所说要“明日重见天日”。回返“千里来相聚”,惊喜地发现那青年回来了。双方照面都非常激动,他忘了跑我忘了抓。对峙一阵,青年忽变得愤然,咬牙切齿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来气呢,臊他娘的,平日里小本生意咱分红,一到了大买卖,他他娘的独吞?天下哪有这等美差!地方是爷的,拉线放哨的也是爷,说好听咱是合伙人,说白了,他他娘的就是爷雇的表子……”
我一头雾水问:“你说的个啥。到底我包袱哪去?”
青年说:“兄弟,你包袱不是我偷的,是那混蛋偷的,他偷了还想独吞,今儿我看不平,死活我帮定你了!”
我闻言甚喜,忙说:“好。你快将混蛋引来。”
青年应声便去,我忙上前拽住。青年说:“你真想拿回包袱就得相信我。”
我说:“我不放心,得要你吃点什么。”
青年惊诧说:“毒药?”
我说:“你放心,我不敢要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青年说:“好,拿来。”
我说:“你先闭起眼睛。”说完忽觉得这话怎么这么暧昧。忙把口气狠一些又补充说:“先跪下!”
谁知青年惊诧一跳,跳到了三步开外,颤声道:“大哥!我真的不能……我口小,我口臭,我还生了舌疮!大哥,只要不让我吃你那个,就是吃毒药我也认了!”
我汗颜兀久,道:“那你就站着吃吧,不让你吃那个也不让你吃毒药。”
青年一脸忐忑,站远桌椅才又闭眼。我自胳肢窝撮出一枚乌丸,于心不忍地放他口去。青年嚼都没嚼,直接吞咽,咽完连啐,说:“这味啊!”一抱拳,匆匆去了。片刻回来,满头大汉,照面便讨解药。我问过失妥,照方才那般又喂他吃了。青年啐完说:“咋还这味啊?”我回:“以毒攻毒。”青年急燎燎辞去。
时近子时,风黑月高。我出房绕至楼后,清理出一片空地。取朱砂撒成地坛,长阔各六尺,坛中置十二辰位。伫立坛东,脑中意想张天师形象,指捏剑决,默数八十一下后,感到意想的形象无比光辉,陡地大喝:“九乾神佑,派青龙下!”此际,已觉月光如龙气银银倾泻天灵。指以太极悠转,一并迅而近于口齿不清地念咒:“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太一为师,日月为光。禹前开道,崇尤辟兵。青龙侠举,白虎承衡。荧惑先引,辟除不祥。北斗诛罚,除凶去殃。吾受北斗之孙,今日出行,乘青龙,出天门,入地户,游阴中,履华盖,去寇贼,矛盾刀,戟戟弩,见我催伏,莫取当御。急急如律令。”咒毕已觉青龙一声长吟附于我身,如Gao潮般激灵一下,这时又要觉一声长吟,且远比上次要长,须有余音三重,期间如若有所间断便不灵光。
意想属于入门之术,但也极需功力。我师父在此术上造诣极高,已经达到其传说中的颠峰:意淫。不过师父说,意淫这词欠妥,我们业内人士一般都称之为神交。那时侯,每逢夏季我时常夜间被蚊子闹醒,发现师父正双手擎在空中揉捏,下身做连续起伏动作。一次我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叫醒他问:“师父,你在干什么?”
师父道:“我在干仙……有人知的事。”
我追问:“那是什么事?”
师父望我一阵,语味深长道:“罢,罢,罢,此事原是本门上乘绝密,而今为你所窥,想来也是你的造化,我便透漏于你。为师方才那般,乃是正与仙女神交。”
(1)第一章(18)
我惊奇道:“和仙女?好厉害!那师父,你神了这交,是不是便不怕蚊子了?”
师父道:“那是自然。”
我道:“那我也想神交。”
师父道:“你现在道行尚浅,不能操之过急,暂且忍耐吧。”
我好生沮丧,只得又烧些艾草勉强去睡。满怀着日后与仙女神交的强烈渴望,我下定决心,日后要一心向师父学习本事。
忆到兴处不禁发笑。此际,在那楼角新月的光晕中,忽然一席黑影猫身而过。速度之快,我差点以为是幻觉。黑影在那房间位置停下,忽又矮了一截。我毫不迟疑,信手提剑——树枝,飞身而上——梯子。我上来时,那人取下瓦正伏身向室内窥望,似乎听见动静,突然立起身。我心想顾不那许多了,神咒都念过,应该没有理由打不过。当下箭步奔去,剑走偏锋,刺他腋下。那人手脚果然利索,不焦不噪侧身避开。我不待他喘息,又一剑当肩劈下。他斜斜向后仰去,忽然一个旋转,横里跃出,这一剑便又被躲过。我一口气连劈数十剑,剑剑劈不中要害,剑倒劈没了。那人似乎功夫极差,一味闪躲,节节后退,直退至楼角。眼见我即将得手,忽然间他纵身一跃,居然落了下去。我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原来这厮在楼角已勾了攀墙爪,恃着夜色,我竟没登时察觉。抖手射去一镖——仅剩指长的树枝,抓起绳索跟着飘落。落了一半,那人抬头发现,居然使出卑鄙手段在下面乱晃绳索。我身在半空给晃得心惊肉跳,所幸那攀墙爪够专业,这厮晃得筋疲力尽,爪只没掉下来。我在这期间又缓缓降下尺余,双手业已勒出血,疲于支撑。
那人气喘吁吁道:“官爷,你只要够意思不抓我,我绝对够意思放你下来。”我生平只当过少爷,爷都没当过,如今直接晋升官爷,心情大爽,当即够意思说好说好说。大家出来混口饭吃,犯不着这么较真。那人附和说所言正是,自己近年来苦练身法,拾点钱财也是十分不易。我忙表示理解理解,“知道你们这行不易,才一直没干扰。”那人道:“官爷既然以前这么够意思,为何这次却不够意思?”我如实表示这次真够意思不了,“你昨夜拾的是本官钱财,你得先够意思还我,我才能够意思放你。”那人道:“原来如此,是在下的疏忽。实不相瞒,官爷钱财在下分文未动,官爷既然放话了,在下没有不还的道理。”说时让开地方。我长吁一口气,缓缓下落。那人果然没再打意思。我双手剧疼,自也无心恋战。那人伸臂一引,说:“请。”官步十对半,爬墙而去。
路上我问那人与青年关系,那人回合伙人。随即自报家门,原来他是一杂家。贼只是他多重身份其一,另外还是韶州资讯组咨询家,韶州业余轻功爱好者协会名誉会长,江南反追踪研究所资深研究员等等等等。报毕回问我,说看着不像本地捕快,未曾谋面。我回是朝廷暗中之人,又打他说的“未曾谋面”问起他与本地捕快个中。那人豪放说:“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就兄弟们这感情,前世指定没干别的,光他娘地回眸了。”
至他家中,给他娘子吓了一跳。那女人病卧在床,仅有的活人动静便是咳嗽。那人还我包袱,歉意然然拉我至门外,说自己一见那信上李文雍仨字,便知这财贪不得,却没料这么快就来了。夸我真是神通广大,幸没由得合伙人胡来,否则当真完了。我心说一条绳上的蚂蚱也难保不往两处跳,一边解开查点,果真一件不少。屋内惹人同情的咳嗽声不止,我审视着包内物件,衡量该同情什么是好。银子——最先排除,俗。此外拿的出手的也就一件衣服,一封信。衣服——不妥,虽说不是什么好人送的,但东西总归好东西。信——之前骨气过了,还吃了人家饭,再说区区一封信,也不是什么过硬把势——妥!我大方将信递去,“小小意思,务必收下!”那人惊慌推却,表示万万使不得。我解释说自己跟老李闹了别扭,这信用不着了。那人眼瞟衣服,坚持谦让,表示这是老子引荐儿子的信,他不是我爹儿子,更用不着。
我执意要将它施舍出去,道:“那这样,先把信拆了,看看有没有指定是引荐儿子的,咱再做定夺。”拆封取信,仅有一帖子,打开看,方看清“免税金帖”四个金光大字,突然一双手攥上来。那人扑通一跪,颤声道:“官爷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我痛心地撒了手,心说这金帖啊这!嘴上大方道:“客气客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受人慷慨知不知对方是谁无所谓,予人慷慨一定要牢记对方。那人道:“在下贱姓牛,单名个干字。”我联想到比干,当即夸好名,“令尊定是念过大书的吧?”
湖心酒楼,顾名思义,就是湖心的酒楼。
时候已是我来韶州月余后,正值五月端阳。我正在前来观看龙舟的人流中痛苦地被后面人拥着艰难前挤,心下那个悔。别说龙舟了,连水长啥样都还没见。眼前形形色色一片嘴脸,几个女声此刻高骂无耻云云,令我深切感受到缘何己的困境是彼的乐园。蓦地,江面那边轰然一声:“大众舟齐出发,赶往拯救屈原!”
随即前方喝彩盖过一切污言秽语。我知道大赛已然开始,不由暗叫苦。果然瞬时间身后一股力浪破竹之势排来,我闭上眼双掌开路无奈地向前扑去……骂声再次高涨,盖过喝彩。相比之下这次空前厉害,因前面已有人在叫:“我臊哇!快救老子!老子不悉水!……”
而我无意间又发现,原来周遭树上亦挤满了人。而在这激|情澎湃的时刻,人们显然有些状况不能予以正确的判断,导致几棵小树不堪负重,不幸腰折。而这造成的不仅仅是小树的伤害,而是以及树下一片人的伤害。人们都骂:“要死啊,没见老子站都是俩脚尖,你们还敢躺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第一章(19)
场面混乱,乱绝人寰,官兵的喝骂撇在遥远的后方几乎听不见。而我近处声音是这样的:
甲:“挤,挤,挤,愣挤!挤爷我屁呐?”
乙:“好喂!”
丙:“放屁不牙疼。你先前不挤,爷能掉水里再重新挤你?叫到两吊钱,才有一财迷肯救爷。”
乙:“好喂!”
甲:“耶?谁这是?还他娘愣挤,挤爷我屎呐?”
丁:“超了超了超了——哎?哎哎?操了!内媳妇个腚,比不过就撞,做人怎么能这个样子。老子代表全韶州父老乡亲强烈建议舟协封杀他们。老子压了足足二两雪花银,你们一群狗臊的,倒是给老子超他媳妇个腚的哇!”此人高跨一仆人肩头,坐的高看的远,比手划脚,着实惹人嫉妒。终于,身子歪了下去。
乙:“好喂!”
……当我正纳闷那连叫好之人何以在此地段也能观赏盛景时,突然那人一声惨叫。我左右流盼。身边人也莫不转移注意,脖子伸得堪比鹅颈拐着弯到处找这声源。在随即一连串的惨叫声中,另外响起一大汉声音:“我让你好,我让你好,让你好……”歇了脚,续道:“瞧你内样儿老子就来气,我——”似不愿平庸地结尾,却一时背不来什么经纶典故,而众目睽睽毕竟不能酝酿太久,末了,还是用回实在的老手段,配合着让他好又补一脚,容颜总算舒展。
我看清大汉容貌,心下一喜挤身过去,冲蜷成一球的乙飞起一脚,助威道:“就是就是,瞧你内样儿老子就也来气,你怎么能这么做人。”乙对我这一脚及呵斥均默然领受,这不由使我感到自己正掌握一个在群众面前撑起颜面的大好机会,于是我又冲他飞起了另一只脚:“我让你好!”大汉此刻看清是我,甚喜招呼。寒暄一回,约好黑间再见。辞别大汉,逆人流而行。因背着东西,苦不堪言。
江湖总不乏精彩。牛干居然在本城最大那家歌院机构做了帐房,我到今日也还唏嘘不已。那歌院名属朝廷,实际上被一皇妃的堂弟一手操垄。操垄的最具表现就是一切事物皆可内定,掩饰操垄的最具表现就是变相内定。该国戚上任后,内部多位原要职官员相继被正当罢免,通通换了新俊杰。这歌院的原帐房儿时家境贫困,因此苦读大书,后来中举人谴派此地,本应鸿达,不想终因刚直不阿失去饭碗。被罢后此人不甘,一直告状,不幸的是心眼太直,单认本地衙门,屡告未果,最终不甘郁郁余生,投江自尽。事情闹得满韶州沸沸扬扬。人死后,人们唏嘘不已。有的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有的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城里一帮穷文人自发为其追悼了一番,借来屈原之言一咏伤怀:“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呼增伤!”省七日盐米扯了丈八的白布,江边挂了半日墨未晾干遭人检举滥用景点,罚小钱也回没有,便请去蹲了大狱,只那半日且过往皆是白丁,识字的未上前半个。
到下午终于脱困,径直去了衙门。找到贾捕快,将组织上头意思交代清楚,解下背上木匣递他,道:“你订的六柄。现在因这事儿大家开会忙得没时间,着实不好弄。你把剩下一半也给结了,拖这么久该两清了。”贾捕快眼瞟我腰中令牌,眼红问:“升到白虎堂了?”我点头,没表情。贾捕快眼更红问:“分红几成?”我本以为他要羡慕地问及第二册剑谱,然后我一脸漠然说“你又不是不晓得规矩,废什么话!”没想他却来这么一句,我大失所望,惟有默然。贾捕快皮笑肉不笑,看货掏钱。随后扯几句闲情,约好改日喝酒,即出衙门,就近找了家客栈进食歇脚。
当夜,韶湖之上张灯结彩。韶州几位大豪在湖心摆宴,共庆良宵,追念屈原。从外观看,湖心酒楼其实就是一偌大的画舫,雕檐画壁造价不菲。周遭鱼贯而列众多高档客船张灯结彩,同样气派磅礴。我们乘的荷叶小船划过去简直自惭形愧,再看身边大腹便便绫罗绸缎,更觉自家寒碜。至门口大汉递上请贴,与迎宾咬耳几句,领我顺利进去。开宴在即,宾主往来寒暄,眉开眼笑,大厅上下喜气洋洋。找到了容光焕发的牛干,寒暄一回,拉扯去吃酒。
入席之后,见过李文雍等一干大人物,一一客套。不久宾客到齐,夜宴开始。几位大东家陆续起身领酒,词间感慨万千,沧桑淋漓,曾几多风雨几多愁,此刻尽溶于杯中,杯干往事如烟散。又叹国事忧忧,不堪远瞻,个人薄力,终不过随波浮流,满心怅惘又一酒表尽。不久,宾客相继喝开。酒过三巡,主方宣来艺人助兴。两侧下房各一列华服女子长拖袖缦盈盈走出,向厅上一施礼。随即一声琴啸,众女转动香身,翩然起舞。长缦游飞,琴声委婉,佳人如画。东家领头,众宾客响应,满堂喝彩,对艺术的兴致高涨。在艺术的感召下,我等忘却世间纷扰,歌舞升平。
蓦地厅下阵型一变,众女一通穿梭,忽呈一圆而立。圆中仅留一红衣女子,那红衣在圆心灵快地旋转,熊熊一团尽似火烧,长缦广舒似焰苗起伏。焰中,女子纤纤柔体,一环指一曲臂,隐见一雏鸟柔展翎翅。周遭女子则定格作各姿齐齐投目。此刻琴声骤急,如雹破棋盘,碎冰棋子丁丁撒地,东奔西走紊中快意。须臾焰戛然熄,鸟形俱现。痴片刻,忽跃起,尔后连连跃起,凌空舒袖,宛若翔游。周边众女亦舒卷袖缦,紊中有序或萦绕或穿梭围红衣舞转。而各人舞姿无一相同,或若天鹅抚羽,或如孔雀开屏,或似鸳鸯戏水,或比鹭鸶游晴……此际琴声亦转为轻快,曦斜丛林春风携来马蹄得得。渐次地,红衣舞姿舒缓,众鸟纷纷依来袖下。祥云架虹,流光异彩。琴声至此一音一吐,声声清澄余音绵绵,一弘清泉心涧流淌,青山秀水,都来目帘前。
(1)第一章(20)
我逢此景,心绪飘摇凡酒不挡,乐悠悠不思蜀。又一曲不知名曲,曲美舞美佳人美。众人且赏尽兴,又酒兴高涨。我不知怎么倒睡着了。也不知多久,牛干摇起我道:“小王爷的公子带来的,可是宫里女人,快看看。”我晃了晃脑袋,兀自昏昏沉沉,左顾右盼也不知他说谁,嚷问娇娥何在。牛干一掌盖我嘴上,压声道:“不要命了这么嚷嚷?报了角儿人还没出来呢,”我掰开他满是油腥的手,笑道:“什么尤物,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报琵琶半遮面?”牛干一推我道:“快看快看,出来了。”
我放眼望去,见厅下一白衣女子头戴笠怀抱琵琶姗姗而来。垂纱遮面,行不露足,犹若堆雪琼苞,玉洁冰澄。最是施礼那一曲身的柔意,低低一声“青荷见过各位大人”,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壶冰。
一大师有感而发,琅琅上口道:“女子女子,正道是女子者,好也!”
在座皆叹:“然,好女子也!”
我跟着叹一回,心下暗忖:这声音好生耳熟?
大师座旁一俊杰对其仰慕道:“大师,鸟!”
大师误将这马屁以为名词解释,道:“鸟?鸟者,又曰鞭,大补也!”
在座又皆叹大补,我亦跟着叹一回。
只听一人道:“青荷,如此良辰美景,为大家贡献几曲如何。”
青荷道:“是。”
侧房一名丫鬟搬来坐椅,青荷纳一万福款款入座。我回首寻那发令之人,见是一年少公子,衣冠堂皇。
青荷转轴拨弦,微垂首幽幽唱起。信手拈来“后庭花”,唱花不老月复圆,声似空谷杜宇啼,倩与花月长少年;忽而转弹“水仙子”,凄凄凉凉指下吟,叹息离恨少知音,夜对孤灯无意寝;语歇清奏“琵琶语”,花底流莺悄叮咛,拢捻抹挑无须看,浅浅水声山中来;低低又唱“阳关曲”,三劝君尽酒一杯,就中角徵宫商羽,直教流霞催人醉。举杯欲饮未沾唇,收拨画弦曲已终,留得裂帛空回响,犹闻孤鸿云外鸣。满堂宾众迟迟静,陡起喝彩如山崩。青荷整裳施礼,抱琵琶低眉离去。
面纱后的容颜,清楚陌生,但有冥冥中一说,我十分确定是她。奇怪的是心中出奇平静,恍如做梦一般。梦?这念头一闪我便明白,是了,之所以心如止水,是因身在梦里。有她的梦不知几回,旧景重温洞房花烛万般都过来,如今却怎地还梦个含蓄?单给我听听声儿罢了,非但喜不起,我反而很悲伤:你含蓄不打紧,怎地还携了一富家公子进来?瞧他那等德行,金玉其外,百絮其中。
起身离座,拎了壶酒朝门去。对着墙开了一路门,行至走廊一老者拽住我,道他是屈原,递碗命我敬酒祭拜。我说:“滚你的蛋!”一把将他撂倒在地,跨过去。
走出厅门,舫外烟花竞放,漫天绚烂大地欢愉,江上灯火连成片,光明盛景。漫无目的溜达,不知怎么到了楼顶。星光晦蔼,瓦色深沉,我就地而坐朝天自饮。寒风缠人,月影云移,我只呆望着隐在月牙后面一张清秀笑脸,心中美不胜收。蓦地视线里一团晶莹,定睛再细看时,已人去月空。我酸楚一笑,感到世间嬉愁万千,归个酒字。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
据说英雄死后,活在世人心中,可谓不朽汗青。我想起屈原,曾听师父讲过一个故事。说自屈原死后,后人在每年五月五这日都用竹筒盛米投江中以祭奠他。到了东汉建武年间,有一叫曲回的人遇见一屈原,对他道:“闻君见祭,甚善。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树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那曲回便照他话做。后来流传以及演变,有了今日做粽的遗风。细想来这故事是师父为向我标榜彩丝术的厉害而讲。而我之所以记住却不因此也不因屈原,只是里面提到蛟龙。虽说这龙生活比较郁闷要靠偷屈原他老人家米为生。
我擎起壶向口里浇酒,那壶没长眼,老对不准我嘴,浇得我满脖子凉风。忽飘来一阵清香,泌人心脾。我坐起,冲着对面白衣飘飘的女子干笑。我道:“青荷,我知道你不是青荷。嘿嘿嘿嘿。”
青荷冷冷道:“哪里跑来的醉汉,休要胡言乱语,免得讨打不说,我的人许会将你扔进湖里喂了鱼。”
我道:“好你个温露萌,而今攀了高枝,便要如此待我,比陌路人也不如。枉我日思夜念,你倒说,我几时恼了你,惹得你恨。”
青荷肩头一颤,近前道:“奇怪,你究竟何人?你既知道我名字定认识我不是?我这会儿才细看你,果是有些眼熟。原先见你疯疯癫癫,我一个女儿家,直害怕,口气便没了轻重。你若不介怀,可否告明身份。”
我开怀作笑,道:“小事一桩,不成过节。你原是我夫人,我自然认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倒忘得梭梭快。”
青荷嗲笑道:“去你的大醉猫,谁是你醉猫夫人。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再不理你,丢你一人在这孤苦伶仃醉生梦死,可莫怪小女子不知冷暖。”
“青荷姑娘?公子爷请你回去!”一名家丁模样的汉子一溜儿小跑来到近前,瞥我一眼,续道:“姑娘怎地被这醉汉纠缠上了,他没敢不规矩吧?”
青荷道:“没事。我出来散心,可巧遇上。公子爷叫我?”
家丁道:“公子爷有事,不等宴散了,请姑娘随小的回去。”
青荷低头看我道:“你也都听见,我身系要事,没有陪你斗嘴的闲工夫,快告诉了我,你到底是谁?”
我重新躺下,摇头道:“这样不好,你连我名都要问连模样不给我看,还牵扯了一个进来,当真可恶。”
青荷生气地咿唔了声什么,随家丁翩然而去。近处又安静下来。我陶醉地嗅着风中残留的清香,心潮起伏。忆起那些恍如隔世的景,不知怎么又熟睡过去。迷迷糊糊中我想:好生奇怪,难不成要是场梦中梦?
万没料到,这一睡竟是三天。三天后的拂晓,我在一间布置典雅的房中醒转。房中一名俊俏的小丫鬟拍手欢喜道:“睡大叔,你可算醒啦,你真是能睡。”
我迷茫地望着她,死活记不起这是谁。丫鬟兀自道:“你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睡大叔,这三天,可都是我照顾着你,给你在鬼门关拽了回来。我人都瘦了一圈,老爷说等你醒了叫我管你讨银子买补品吃,我才不要。常言说知恩图报,可我是例外,你受的是我的恩,所以你也是例外,报答的话我不准你说一句……”
我心说罗嗦什么,买给你就是。坐起身将房间打量一圈,断未来过这里,也不似姑娘家的闺房,不由又去看那丫鬟。我问:“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呆了一呆,将脸飞红,不知言语。
我问:“我这还是做梦么?”
丫鬟低头自语道:“哪有男的随便问姑娘名字的,人家叫有容。”
……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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