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告诉他,我刚刚就和这个让他千愧万疚的女人在一起,迫于梅玲的再三嘱托和探究闻屿心理的好奇,急忙刹住了车。
“你怎么知道她过世了?”我问,这个话题对我来说,显得轻松起来。
然而,却让闻屿感受到千斤压身的沉重,他断断续续地缓慢地说:“她因为我带去的一些麻烦之故,离家出走了,发生了意外,也许是我害得她活不下去了,总之,是我的缘故,她死了。”
“你给她带去了什么麻烦?”我有意问,却早已心知肚明。
他略微仰着脖子,靠在沙发背上,茫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天花板望见过去:“那时候,年轻气盛,若是现在,就不会这么一意孤行了。不想说了,反正弄得她家破人亡。”
“我猜是你爱上了人家,弄得她和丈夫不合,是不是?”
“差不多吧。”
“可你怎么就确信梅玲死了呢?”亲眼目睹活脱脱的真人,这个问题就总让我稀里糊涂的。
“梅玲出走前来过我这儿,留了一封信,我去找她的时候,正巧遇见她婆婆的葬礼,那老人家身体很好,心肠也很好,老乡们告诉我,她是让梅玲气死的,其实该是让我气死的才对。”他静默了片刻,接着缓缓地说,“过了些日子,我又去梅玲家乡找她,撞见了梅玲的弟弟跟梅玲的丈夫在吵架,要她丈夫还人,我才知道梅玲死了。”
我有点感慨,闻屿是如此容易陷入自责的人。“你该去她坟上拜祭才是呀!”我变着法子寻找梅玲过世的“确凿证据”。
“是的。”
“她葬在哪儿?”
“她娘家屋后的山上。”
如此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的真实的谎言把我都弄糊涂了,但我的兴趣似乎并不在梅玲荒诞离奇的生死故事上,于是,我转而将谈话拉回到那个我牵肠挂肚的问题。
“所以,你总是排斥新的感情,将自己隐藏在放纵的表面之下?”我的语气里或多或少带着记者的职业习惯。
他怪异地瞥了我一眼:“我对梅玲说过,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这算什么?誓言吗?其实,你担心的不是爱上另一个女人,这和梅玲毫无关系,就算她已经死去了,她是因为你而死的,新的感情会磨灭你曾经如此爱她的事实吗?你真正害怕的是背叛过去的你,背叛你自己,所以你用肤浅的感情游戏来填补你的恐惧,不是连你自己也承认你把自己掩藏得太深太久了!”我说得快速而霸道,我觉得我突然有些明白闻屿或者说我自己了。
“事实上,应该说,我掩藏的不是自己,仅仅是那段过去。我觉得我藏得很累,可说出来也无妨,我现在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我现在觉得够轻松、够真实了!”闻屿也进入状态地亢奋起来。
“那是狡辩,自欺欺人的狡辩,懂吗?如果你不是害怕叛离曾经那个轨迹上的你,你为何会不敢投入新的爱情呢?”
“我的生活里没有新的爱情可以投入,我不可能爱上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如果说离经叛道,现在的我是和原来的我完全不同的。”闻屿的情绪收敛了些,温文尔雅地向我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所说的表面现象,恰恰是你内心固执地陷在过去那件事情的无法自拔的表现。闻屿,退出那个要命的漩涡吧。”我也被感染着,温和起来,刚才吵架似的气氛慢慢消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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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第三章(16)
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光线里夹杂着模糊的灰白和羞涩的暗红,犹如我此时此刻的心境。闻屿没有再接上我的话,我们平静地凝望了一会儿,似乎都为刚才激烈的争执而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才说,你的生活里没有新的爱情可以投入了,真的是这样吗?”我故意拣出这句话来,放大了说。
闻屿竟听得露出淡淡的尴尬和自嘲的笑容:“我看你不该当记者,应该去做心理医生,你的诊断结果如何呢?”
我明白了几分他的言外之意,心情陡然紧张和细腻起来,含笑着说:“我就别丢人现眼了。”
闻屿也温情脉脉地笑了,屋子里洋溢着船只驶过时嘹亮而欢快的汽笛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寒冰碎裂的嘶嘶声。
“我得承认,你看懂我了。”闻屿格外坦诚起来,仿佛最后的心理防线已经在刚才的争论中垮塌了。
“看懂你什么?”我问。
“看懂我对你的感情。”
我的心猛然怦怦直跳起来。
“其实,你第一次来采访我,一切就已经注定开始了。”他说着,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真的?”我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你记得吗?你强吻我,用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起这些,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
“这是我一直觉得抱歉的,那时,我并不想对你不敬,而是想摧毁内心的爱情。”他的神情有些茫然。
“摧毁爱情?”
闻屿的脸色渐渐和悦起来,他伸出手臂,示意我把手交给他,然后,他轻轻地揉捏着,含情脉脉地将我拉到他身边。我的身体几乎不再属于自己,融化在这幕童话故事里了。
“我心里还搁着一件更抱歉的事情,那天在我家门口……”
我连忙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嘘——别说,我都明白了。”
“我答应给那个女孩拍照,是因为你,是我渴望有机会见到你,可是,当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的心意时,我很害怕……”
“你怕失去过去的你,失去你的过去?”我Сhā话道。
“是的……”闻屿微笑地说着,手臂像绸缎般悄无声息地轻柔地缠过我的腰,将我揽在他身前,他的唇静静地贴到我的唇上。
与上次的激|情喷涌和霸气相比,现在的闻屿是那么宁静而柔情,我也与想象中的不知所措的激动截然不同,几乎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时刻的到来,夹杂了一点羞涩和新鲜,这一切终究是水到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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