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报社的时候,顺便把闻屿拍摄的米拉的照片带给了主编,他圆鼓鼓的脸庞笑得跟皮球一样。一番啧啧赞叹和感激之后,主编的表情恢复到常态,甚至带着一点习惯性的自我欣赏和救世主般的居高临下。
“麦淇,这次你帮了我女儿的忙,绝不会白帮的,我们都是文化人嘛,知恩图报这点老传统还是要继承的。”主编打着官腔说,又干涩地笑了几声,“你们采编部副主任的位置不是空了一段日子了吗?我打算让你上,你觉得怎样?”
我对他的做作和浮华始终有些厌烦情绪,以至于连这种突如其来的“恩惠”也让我一点高兴不起来,倒有点被当做廉价商品戏弄和拍卖的感觉。
我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下,说:“我没出什么力,要谢您就谢闻屿摄影师。采编部副主任也免了吧,我当不了。”
主编大约想象不到我会拒绝如此美事,愣了半天才说:“你不用怕提名在会上通不过,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以后只要你踏踏实实跟着我,定会大有前途啊。”
他的话激活了我的某根一直隐隐作痛的神经,我几乎没有太多的考虑,便轻而易举地说:“我想我是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了,换个地方试一试也不错,你说呢,我们的大主编?”我对这家报社实在没有太多好感,另谋出路的心思也始终沉淀在我的心底,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付诸实施时却如此猝不及防。
“你说什么?你打算不干了?”主编惊讶得一个劲儿追问。
这话一旦出口,心里便轻松了,于是毫不在乎地笑道:“正是此意!今天就算我正式向您提出辞职吧,如果您需要书面辞呈,我会尽快送过来。”说着,率性而洒脱地往外走,迎面遇见了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麦淇,到底怎么回事?哎——”主编试图挽留,边说边跟了出来,与那两个面带几分严肃或者说神气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两位,请稍等片刻……”每日来访的人很多,主编并没在乎他们,又紧跟了我几步说:“麦淇,你先别急着走!有话好说嘛!”
我大步流星地往我的办公室走去,正要踏进门,却听见身后有个严厉的男声说:“我们是新闻出版局报刊管理处的,有人举报你们报社刊登假新闻,以此来搞创收……”
“哎哟,抱歉抱歉,怠慢贵客了,我们里面说话,请,请。”主编立即掉转矛头,奉迎他们去了。
我在门口站了片刻,心里疑惑不定,“假新闻”莫非是有关贝明俊的事情?办公室里,贝明俊孤独又安静地坐着,大约又是因为和于晓婕的情乱如麻,那可怜的样子,仿佛是一头受了伤的幼仔,叫我不忍再伤害他。
我一边思忖着是否将刚刚耳闻的东西转告贝明俊,一边闲散地整理办公桌上可以带回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许辞职在别人眼里是渗透着几分惨淡的,但就我的体验而言,结束一段干瘪而毫无作为的过去,寻找一个重新开始的起点,就像隐瞒自己的愚蠢一样叫人偷偷地庆幸。
《红衣》第三章(17)
贝明俊一直歪着脑袋傻傻地望着我:“你干什么?这么勤快,别告诉我你想做劳模?”他一脸恹恹的神情,无精打采地说。
“我要走了,辞职了。”我说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过于突然了。
“你要走?什么理由?”可他对于我突发奇想的决定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漫不经心地在日历上涂涂画画,大约是去西藏的日子近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改改环境,调整一下自己。”我照实说。
贝明俊显出一副饱经沧桑的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搭了一句:“说得也对,辞了好,我也想不干了,窝在这儿,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我似笑非笑地说:“贝帅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信心了?对了,马上要去西藏了吧?小贝,这回报道好了,没准就能麻雀变凤凰了。”
他张扬地大声笑起来:“那是当然,你等着羡慕吧!”说着,将手里的笔重重地甩到办公桌上,仿佛为了展示他的壮志雄心。
我觉得气氛变得暖和些了,便趁机提了那个话题。
“小贝,我刚才在主编那儿遇见新闻出版局的人,说是来查我们社假新闻事件的,会不会和你有关?”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脸色陡然难堪起来,表情也僵硬了,有些结巴地问:“他们说……说了是什么假新闻没有?”
“这倒没有,不过,他们提到了以此创收什么的。”
“创收?假新闻创收?”贝明俊的面部肌肉灵活了些,“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创收那个事情跟我没关系,我还以为别人瞎说呢,看来真有这么回事!”
“什么创收?”我完全稀里糊涂。
“还算是老记者,比我早那么多日子来这报社呢,连这等大事都没听说过?”贝明俊开始来劲儿了,沾沾自喜地卖起关子。
“好了,快说吧,你是小灵通,是万人迷,我怎么跟你比呀。”我停下收拾的活儿,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眼巴巴地等着。
“我听见我们报社的几个记者私下里议论主编在‘买卖新闻’。”他凑到我耳边,却张扬地大声说。
“嘘——嘘——小心点儿。”我制止道,“没凭没据的,别大声嚷嚷,有证据吗?”
“证据……有报道为证。”贝明俊又抓起笔在桌子上敲得丁当作响。
“哪篇?”
“无风不起浪,证据么,总能找出来的,现在上头已经查下来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贝明俊正幸灾乐祸地说着,于晓婕神气活现地走进来,全然没有了上几天恹恹的感觉,她只叫了一声“麦淇姐”,对昔日难舍难分的恋人几乎视而不见了。然后,妖娆地坐下来,一个劲儿地用妩媚的口吻和电话线那头的另一个男人打情骂俏,我猜想也许她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
于晓婕并不是一个擅长表演的人,她动作里的过分夸张和掩饰痛苦的复仇情绪显而易见。起先,贝明俊的鼻腔里还能发出若无其事的哼笑,渐渐地,他的呼吸粗重起来,两条手臂也没处放似的不停地抓耳挠腮。我哭笑不得地静静欣赏着这出滑稽戏,像一个被深深带入剧情的观众,甚至忘却了自己其实也该是剧中的一个配角。
突然,贝明俊暴跳如雷地冲到于晓婕面前,按掉了她的电话,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于晓婕的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微笑,又板起脸,无所谓地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要去约会,麻烦你让开。”她酸溜溜地说。
“你还真来劲儿了?”贝明俊气恼地说,“我是你什么人?亏你说得出来!”
贝明俊的话语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更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一句话在他口里可以如此翻云覆雨。
“你不是爱上别人了吗?我们好像已经分手了吧?”于晓婕也毫不示弱地说。
“你真舍得和我分手?”贝明俊似乎不能接受被甩掉的残酷事实。
“我尊重你的意思!”
“我是闹着玩的,晓婕,我以为你不舍得离开我的……”他的话越说越没底气,偷偷地望了我一眼。
我憋着某种复杂的笑意,装作埋头看报纸。
于晓婕僵持了片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