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定觉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年轻的老师问我:“同学,你有事吗?”
我望着他们,我说:“我是北大的学生,很抱歉我迟到了,我想有一个面试的机会。ww”
他们有些为难,那个胖一些的,年长一些的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去教务投简历呢?”
我不想提被拒绝的难堪,于是,我随口的撒谎,我说:“我刚刚才知道您这里,也可能会收我这样的学生。”
他们两个于是就微笑,他们问我:“为什么刚刚才知道?”
我回答说:“因为刚才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过来面试,因此,我想我应该有她的勇气来面对你们。”我微笑,有点挑衅。我希望有一个答案。我其实并不是太在意我自己的结果,我只想,要一个解释。忽然觉得,自己像那个执著的秋菊,一切,只是为了一个“说法”。
然后,我看到两个老师的脸色就那样的慢慢变化,收起了笑,皱起了眉,然后,开始翻看着档案。
我沉静的,坐在那里。我想知道,他们能在那里找到什么闪光的理由。我等待着,呼吸很平静。
那个胖胖的老师很奇怪的问我:“你是北大信息的吗?”
我点头。
“你成绩排第几名?”
“第三!”
“第三?”
他很严肃地说:“刚才是有两个信息的女生来面试,一个是第一,另一个是第三。你怎么也是第三啊!”
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可笑。于是,我忍不住笑,我问他:“您说什么?贾亦是第三名吗?”
那个老师把盖了教务印章的单子展到我面前,白纸黑字。我看到了“该生的成绩排名为第三名。”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个印章出自教务,或者是南门外的小贩。但是,我坐在那里,忽然的恍然大悟了,我是好奇的孩子。我喜欢这个结果,毕竟,没有让我太失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我真的是第三名呀!”
两个老师在空调的冷风中,有了冷冷的眼光。他们说:“是你的同学,你说话也要有证据啊。”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只擅长嫉妒,又不会编一个很好的故事的小孩子。
“你们可以打电话去系教务问啊。”
其实,我也是惴惴的,谁知道贾亦身后有什么样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不小心,被我撞了进来,是从此缠绕无可挣脱还是破网而出呢?
我觉得有些头疼,不曾想,原来是这个原因呢。本来的,一点点希望的光,现在也灭了。本来,有那一点点或者可以叫做正义的不平,现在也散去了。我有些犯困。
于是,开始了面试。老师总是仁慈的,哪怕知道你没有希望,但是,还是会给你机会。
稀里糊涂的,自我介绍,然后是课程问答,最后,是一个小的paper。
回到了宿舍,我看到贾亦坐在我的床上,正在拼拼图,她把我未曾打开的拼图,放在凳子上,弄混了,一块一块的挑拣着。她看到了我,于是,有了热切的微笑。她说:“annie,你回来了呀。你真勇敢,我佩服你。”
90.︱第四篇︱大四:去向何处?(8)
91.︱第四篇︱大四:去向何处?(9)
( 我说,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吧。ww***
于是,拨了他的mobile,戴卫向他问好。然后,开始搜刮着字眼。不着边际的问着不着边际的话。
然后,戴卫把mobile给了我,我也向他问好。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他说他在医院。他用尽量高兴的声音告诉我说,晚上十点月亮最亮,是赏月最好的时间。跟戴卫去理教楼上看月亮吧。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低落,听到悲哀,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紧,但我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我说好的。
放下了mobile,戴卫对我说,高枫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我去拥抱戴卫的腰。我想起来,我曾经在中国大饭店做了几日的礼仪,那里一碗普通的面条是200余元。我的脑海里飞旋着200余元的面条和高枫虚弱的声音。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到,我需要钱。
我也想他,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看到他。
于是,终于敢走进那个病房。ww
依旧是那样灿烂的笑容,可,只一月间,他已经瘦成如此。babyfat和红润的颜色,都已经远离。我看到一个完全意义的病人,在我的眼前。他颧骨高耸,两颊深陷。但那笑容,依然的灿烂。
看到我们,他是笑逐颜开。但,话语却不多。
他夸戴卫的俊朗和我的衣裳。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狠狠的吸气。我觉得不忍。但是,我想我不应该表现出这样的眼神,于是,我只能微笑。
只是,他的额头,渐渐的沁出虚汗。我不忍看。
戴卫问他:“痛吗?”
他还是很高兴,他说,有一种很有效的止痛药,无论贴在身上哪里,全身的痛就可以止住,真的不痛。
说的那么轻松,好象从来都不曾被病痛折磨过。只是我们都知道,他的治疗会让他有什么样的体验。吃不下东西,整夜整夜的因为疼痛,不能入眠。我的泪,是不自觉的淌下,我害怕他看到,转过脸,轻轻的,擦掉。我悄悄的走出病房。我无法面对他的笑容,其实,如果他忧伤一点,甚至哭,或者,我能好受一些。
廊下,看到高枫的父亲和母亲。
他的父亲,有一张深褐色的脸,沟壑纵横。他的母亲,满头的银丝在秋日的光中,一闪一闪。
“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我们没有用。”
她的母亲急急地对我辩解,仿佛是我,责怪他们不曾好好的照顾高枫。
“一个月两万啊,实在是付不起啊。我没用,高血压,我做不了什么事。我们家,就全靠了他爸爸。他没文化啊。几个月来,也只赚到了一千多……”
一千多元钱,能做什么呢?一次ct的钱都不够啊。但是,其实,这或许也只是别人的一顿午餐。我看着眼泪,从高枫母亲的眼睛里,涌出来。我知道了,这个世界,是多么现实。一个月近两万的数字,对他们是天文数字。能借的地方,都借了;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家里的田,荒废了;家里房子的墙,快倒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父母,在这里陪伴着他,每天晚上,舍不得花十元钱去租医院的床,在这样的秋日,搭几个凳子,就是一夜。
我感受到的是一位母亲揪心的疼痛和对现实的绝望。
高枫的母亲说,她从来不敢在儿子面前落泪,因为他总是冲着她笑。然而每每看到日渐虚弱的儿子,她的眼泪都会禁不住的涌出来,然后背过脸去偷偷的擦掉。眼泪又有什么用呢,她也恨自己没有能力。
我开始慌乱的掏钱包,我没准备,我把仅有的两张一百元塞到她的手里,然后跑回到病房。
那里,戴卫和高枫也在讨论着钱的话题。我看着他的眼睛就那样的黯然下去,他无奈的点着头,让我们帮他想办法。在那个有着很温暖阳光的中午,读着深藏在他深陷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悲哀,我的心在颤抖。看着家里人为自己到处奔波,束手无策时,高枫承受了怎样的精神压力!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枕下的cd掉在了地。他努力的弯腰,我抢先帮他捡起来。是那一张,有着一《很爱很爱你》。
92.︱第四篇︱大四:去向何处?(10)
( 我们要离开了。ww***
高枫依然笑着,和我们说再见。
我们走到门口,他又叫住我们,我们转过头,他说:“要保重身体。”
我们点头,我看到戴卫的眼睛里,也有些晶莹的光。
出门,戴卫也对着高枫的母亲掏空了钱包,他的母亲有着感激的笑。高枫这次的治疗,是同学的捐款,那么下次呢?
就这样的,身边的生命显现出它的脆弱,痛苦的和时间赛跑。我们只有无力的悲伤。
这个世界不是童话,天使也会受伤。
十月份高枫已经住在了北大的病房。我不敢问为什么了,虽然那是我最钟爱的字眼。隐约的我知道,那是因为,药石已不能及。
bbs上,关于高枫的消息,铺天盖地。北青报开始登载《北大班长笑对癌症》。我看到报纸上,高枫穿着病号服,但笑得确实灿烂。
十月二十五日,高枫开始用氧气。ww
十一月二日,高枫又开始不用氧气。
我在bbs上关注着他。我再没有去看他,这时候,谈话和绪波动都是不好的影响。我只是想,高枫会不会想念那《很爱很爱你》。
早上,醒来突然想去北大未名看看,打开网页,弹出一个消息框——“高枫,一路走好!”
是意料中,也是意料外。我看到那行标题的下面是“高枫同学因肝癌转移至肺部导致呼吸衰竭,于十一月九日凌晨不幸逝世。”
简明,扼要的。但从此,意味着,一个生命,消失了,不见了。
我在未明搜索,我看到“昨天晚上两点多,高枫突然疯,一会儿打这个,一会儿打那个,让其父母走开,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行了,然后一下子趴在小桌上去世了。”
这就是高枫的最后时刻。
面对死亡的来临,我不知道他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始终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他从不愿意对别人说起自己的痛苦。生命最后的一瞬间他想的是什么?是不让父母经历那锥心刺骨的痛还是想保持自己临走的尊严?或者还会在脑海里飘过,那一,很爱很爱你……
我泣不成声。我想,天堂里,会很温暖,很富足,没有疾病。
高枫的遗体告别仪式于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在八宝山殡仪馆兰厅举行。
我惊讶于这个时间。十一月十一日,是光棍节。再加上十一点,注定了高枫离去是那样的孤单。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谶语。
我没有勇气去参加最后的送行,我不敢和大家一起悲伤。我想给自己留一个假象,不要那么直接的面对不可挽回的事实。
我坐在宿舍,我看着表,我看到分针秒针指到了那个时刻。我想,现在高枫一定还在空中,冲着我微笑。他或许还会问,师妹,陪我去喝杯茶,好不好?
我静静地坐着,静静的凭吊。他的脸,在我的眼前闪烁着,阴晴不定。还是喜欢那个有着babyfat的笑脸。那么鲜活,那么灵动。
曾经的芥蒂,突然觉得很不重要。我想着他的母亲,现在,该有多么悲伤。我想,高枫看着父母的悲伤,一定也会很悲伤。他是长子,他一定很想让这个家,变得更美满和富足。
只是这一切,都远离了。远离了憧憬,但也远离了悲伤。
燕园的阳光很好,校园里走过意气风的少年。而高枫走了。当年的意气风,当年的少年轻狂,一曲终了,波澜不惊。
第二章
明天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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