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元大钞放到桌子上。这一餐最多有300元,但是他知道娟姐是不会收的。所以他只好用这样的方式。
那次他来吃东西把钱付给了服务员,娟姐还说:“娟姐请不起你一顿饭吗?”
他就笑着说:“当然不是。是弟弟不懂事!下次绝对好好吃一顿,绝对不买单的。”
左夫认识娟姐的时候比认识肖未言的时间还要久。还是在左夫18岁的时候,因为要替一个朋友解除一些误会,左夫请客不断道歉陪不是。结果就被对方灌了很多酒。娟姐眼看这个小伙子很仗义却一直在吃亏,就叫了服务员偷偷将他的白酒都换成了白开水。后来娟姐对肖未言也是这样说的:“我很难看到这么仗义的男生,就为了自己的朋友,就那么硬挺着,喝了那么多的酒。”
过后左夫来感激她,就开始叫她娟姐了。后来娟姐的酒店要帐困难,有地痞捣乱,就都是左夫出面摆平的。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切起来。娟姐也就成了左夫最主要的倾诉对象,特别是在学校时他和肖未言的种种,娟姐都一清二楚。
但是,感情是复杂的,左夫终于在娟姐眼里发现了和肖未言对古颂一样的神情。他不笨,所以,他已经很少来这里吃饭了。
上了车,左夫略有所思。
他扣好安全带。对肖未言说:“你真要去啊?”
她故意说:“当然了,怎么了?你还有别的妞带去啊?那我别耽误你的事儿!”
他老实说:“那倒没有。你要是真去。懂点事,多少给我点面子啊!”
肖未言笑了,说:“怎么了老大?怕我在你哥们面前和你抬杠子啊?我不能那么不懂事,放心吧!”
车窗外景色变幻不停,肖未言放了车里的碟片。《坐着火车去拉萨》的DJ音乐动感十足,让两个年轻人都瞬间焕发出生机。
他慢慢解释,生怕她会不适应:“这几位都是我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都很早就做生意,读的书并不多。但是,其实人品还都不错。所以,他们要是有什么言语冒犯的地方,你别太在意啊,都不会是出自本意的。”
她笑着说:“放心,我不会那么小气的。”
他才放心,开着车,听着歌,嘴角含有某种得意的神色。
诺曼底是一间高档的歌舞厅,装修奢华,金壁辉煌,地面用钢化玻璃铺就,下面是盛开的玫瑰花,还闪着各种色彩的光,走在上面肖未言都觉得胆战心惊的。
左夫走在前面,身姿挺拔稳健,肖未言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四周各种声音传过来,嘈杂得让人心烦。
左夫突然停下来,问:“你的心脏没事吧?”然后就要伸手去扣她的脉。她躲开,笑着说:
“你以为我的心脏纸糊的啊?没事儿!放心!”
推门而入。
宽敞到极限的包间里,坐了大概8、9个人,有男有女,几个女人明显是陪衬的小姐,妖艳欲滴,未言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的小姐。陪着笑脸被人左拥右抱。未言虽然不喜欢眼前的景象,但是对小姐这一行业倒是充满同情。
见他们进来,也不客气,其中的一个赤膊男子挥了一下手。
“过来,坐啊!”突然看到左夫后面的肖未言,大叫道:“啊!你真的领来个妞啊?啥货色啊?大学生啊?”
未言苦笑,自己此刻正穿着一套兰色的牛仔服,简单地扎着马尾,脸上没有任何装饰,的确和大学生无异。但是,现在这“大学生”三个字绝对不是褒义,未言想。
左夫皱眉,态度冷淡地说:“别瞎开玩笑,她是我……”
肖未言向前一步,点头问好:“大家好,我是左夫的女朋友!我叫肖未言。”
惊呆的不只是左夫,还有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的三个男人。刚才挥手的赤膊男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把肖未言打量了一翻。肖未言很不喜欢他看自己的方式,象是被摆在案板上的猪肉被考察要如何宰割一样。但是,为了她的老大,她只能微笑着。
毕竟左夫分析的是对的,肖未言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场合的。大家的惊奇后,赤膊男子说:“靠!你有女朋友了不早说!快过来喝杯酒吧。”
肖未言站着没动,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那边把话锋对准了左夫,不屑地说:“老三,啥意思啊?瞧不起谁呀?”
左夫说:“不是,她心脏不好,阵发性房颤,不能喝酒。”
“心脏病啊?谁没有心脏病啊?我还心律不齐呢!”然后推了怀里的小姐一把,“你呢!”那女子马上娇嘀嘀地回答:“哎呀,我心脏也不好,经常偷停呢!”
肖未言见到这样的情况,就主动走上前去,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满酒,举起来赔着笑脸说:
“是我太矫情了。我敬大家一杯吧,祝大家今晚玩的愉快!”
然后扬脖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肖未言从前特别能喝,在学校里没有几个男生是她的对手,但是自从查出了房颤,她就不再端酒杯了。这时候喝下去一杯,也许是心理作用,总之她一下子就觉得心脏很不舒服,所以转身就出了门去找洗手间。左夫想站起来跟出去,被几个人的碰杯拦住了,顾及面子他没有动,但是目光却不断瞄向门口。其实包间里就有洗手间,但是肖未言怕大家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肖未言很容易就把酒都吐出来了,洗了洗脸,用面巾纸擦干然后返回包厢。
见肖未言笑着返回来,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站了起来。“好!爽快!我喜欢!老三给介绍下吧。”
指着矮矮胖胖的男子,左夫说:“这是我们的大哥,郑刚。做地产的。”
郑刚就笑笑说,“都传说我们是无良地产商。嘿嘿,但是,那些都是一种神奇而美丽的扯。”
肖未言笑了,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大哥好!”
左夫又转向一直在喝酒的一个浓眉毛男子,他的眉毛又浓又厚,可以送给别人一半还是不影响大局。“他是我们的二哥,李茂江,做鲜花的。”
“幸会!本市的鲜花都被我垄断了,需要什么鲜花和我说一声。”说完这些话,就又开始喝酒了。后来左夫告诉肖未言他那时正是刚刚失恋,大把的鲜花还是没能挽回女友的心。所以他那时候就是个酒鬼。
肖未言点头说:“二哥好!”
最后到赤膊男子的,左夫的语气中有不屑的味道,说:“老四,宋剑,光荣的人民教师。”
赤膊男子无所谓地说:“光荣的背后都是畏亵的东西。我就这德行!”
未言看左夫,左夫就会意,说了句:“叫四哥。”
肖未言很尊敬地叫了声:“四哥好!”
几个男人对肖未言的礼貌很满意,纷纷说:“嗯!懂事!老三的妞就是懂事!”肖未言从来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被人叫成“妞”,悲哀!但是这样的赞许却让左夫十分得意,他轻轻地将烟灰掸掉,右手就拿起酒杯开始劝酒。他用左手夹烟,肖未言从前并不知道他会吸烟,似乎也不知道烟还可以被夹左手里,所以看得竟有几分失神。大家连连干了几杯酒,左夫拿起麦克,站到场中央为大家献唱一首《冰吻》。
“还记得分手的那天吗?你伤了我的心,远望你渐渐消失的背影。远望你渐渐消失的背影,憔悴的心在淌着泪,爱个人为什么这样辛苦,我对你是不是太在乎,难道你早已心有所属,为何命运偏偏注定让我孤独……”
肖未言这时候才承认她对左夫了解的真是不够,她从来不知道左夫的嗓音这么好,深情得让人感动,忧伤的让她想起了古颂。
快乐到极限的时候她总会想到古颂,她哀伤着这份心痛也享受着这份心痛。想古颂的时候她从来不叫停,就那么想着,想着,在左夫绝佳的忧伤的嗓音里等着泪水流出来。很多时候她也问自己到底喜欢古颂什么,但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说爱情是上瘾的毒药,但是她还是就吞了这毒药。
就在她享受着自己的哀伤的时候,肖未言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慢慢地摩擦着,她是穿了一条牛仔裤的,但是是九分裤的那种,脚踝的地方是祼露在外边的。她原来以为是别人的脚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脚踝,所以她把脚向右侧挪了挪,但是马上那摩擦再次恶心地攻击了她。她于是低头看,居然是一只赤祼祼的脚在她脚踝处来回摩擦。顺着这只脚很快就找到了畏亵的主人宋剑。肖未言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此刻,左夫的歌正唱在Gao潮处。
“我累了我痛了,我对你的爱已经疲惫了,我醉了我哭了,我被你的爱彻底伤透了,爱过了心碎了,你把我的爱终于放弃了,梦醒了该结束了,残留最后的一个冰吻你走了……”
宋剑见肖未言站起来,就起哄说:“老三,让你的妞跳段艳舞给你配合吧!”
肖未言一怒,夺门而出。
肖未言没走几步,胳膊就被抓住了。
他笑着说:“喂!他们开玩笑的,你别和他们一样的!给我点面子,回去吧。”
她沉着脸,她不想破坏她老大和兄弟间的感情,说:“我走了!我还有事。”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阴沉的脸,似乎这世界上只有古颂才能带给她快乐。他恼怒地问:“是不是我的歌又让你想起古颂了?”
他知道现在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甚至很多时候有些残忍,比如肖未言在他房间里提醒他如果沙周找她要叫她的时候,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候。
四个月前,他推掉了自己所有的约会,邀请肖未言一起吃饭,那天是他29岁生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要对肖未言说那三个字,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古颂的婚期。他觉得那也许是个好机会。但是就在他们谈笑正欢的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沙周焦急地说:“未言,古颂出事了!你快过来吧!”
她就丢下一句“古颂有事我走了”就消失了。
他摔碎了手机,砸掉了蛋糕。然后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四个月。控制着自己不去找她,不给她打电话,但是每天她下班的时候他的车总停在某个地方。没有爱过的人不会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那种恨不得走过去把对方揉到自己身体里的滋味。
她落下了委屈的眼泪,为刚才受到的屈辱,也为自己那份辛苦的暗恋。
她声音哽咽:“没那么回事!我信任你不是为了让你总拿古颂的事来贬斥我的!我最信任的女朋友嫁给了古颂,我最信任的老大难道现在也一定要拿古颂的事来让我心痛吗!”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也不可能忘记当年古颂唱《晚秋》的情景吧?让你在我的房间里睡一会,你还不是不到2个小时就醒来了吗?!”
是的,这些事情都躲不过左夫的眼睛。
她哭了。
“那又怎么样?我今天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的!是为了你才喝的刚才的那杯酒!也是为了你才要离开的!”
他看到过往的人在看着,一把抓了肖未言要到了另一个包间。她不肯,却挣脱不掉,因为挣脱不掉,更加委屈。她喊:
“我是为了你才到这里的,但是不等于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妞呢!那个恶心的人用脚磨我的小腿!我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骚扰过呢!”
左夫听明白了!他转身回到刚才的包间。拉起宋剑抡过去就是一拳头。除了他没有别人,这是很明显的。宋剑一个趔趄倒到沙发上,嘴角有血。
左夫咬牙切齿,食指指着用手背擦嘴角血丝的宋剑,目光里都是仇恨。
“妈的!我的女人你也敢碰?!告诉你,从前是兄弟我才这么轻易放过你!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兄弟了!”
“老三!别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兄弟们的感情。”老大郑刚出来当和事佬。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是我,左夫,喜欢的女人!”他的手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是的,心房里也在重复这样的话。那是他左夫喜欢的女人,透过肉身,“肖未言”三个字刻在他的心里,格外清晰。
“我这一拳头不会白挨的。”宋剑怒目圆瞪。
“好!”左夫点头说:“我等着。”
很多年了,左夫没有这样冲动了,自从认识了肖未言,他的世界里一下子纯净得没有丝毫瑕疵。肖未言甚至在他说“靠”这样的字眼的时候都不断地纠正他,然后不断强化他“请、谢谢、不客气”这样的字眼。他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她的谆谆教导下成为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
但是今天他控制不了自己。当他听到“我是为了你”的时候,他的心就酸,特别酸,酸后是甜,特别甜。她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他!不是为了古颂!他的心里重复这样的句子。
三天后,肖未言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来的电话。
“肖未言吗?”
未言很礼貌:“是的,请问哪位?”
“我是郑刚,左夫的朋友。”
“哦,大哥!有什么事吗?”
“因为你那天的事,左夫打了宋剑,你知道吧。昨天宋剑动用他爸爸的关系,把左夫父亲的银行贷款给停了。我知道他这么做实在很垃圾,但是,你知道那贷款是左夫父亲新的生产线的命根子啊。”
她没有思考就说:“大哥,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告诉我。”
郑刚看着电话,点了点头。心想老三没白喜欢这个女人。
左夫是没有白喜欢肖未言。
也许不能去爱,但是肖未言至少懂得感激。
于是,她通过各种途径约到了宋剑。那是个情侣冰点屋的包间,宋剑选的地方。肖未言知道很冒险,但是没有办法。她甚至神经质地穿得十分保守,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她对自己却十分有信心,有些事情只要抓到了主线,很容易势如破竹。
包间里并不大,放着某种诱惑的曲调。听不出是什么样的歌词,总之是肖未言不喜欢的。
似明似暗的拉门,方桌,藤椅,点着蜡烛,棚上还吊着粉色的昏暗的小灯。整个的环境都在书写着“暧昧”两个字。唯一与这环境不搭配的是桌子上放着一打啤酒。
坐下来,肖未言说:“四哥好!”然后就主动起了啤酒,给宋剑斟满,也给自己斟满。“敬你!”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宋剑趾高气昂,说:“找我一定有事吧?”
“嗯,我就一句话,别因为我破坏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我太矫情,是我的错。”
“那我这一拳就白挨了?”宋剑指着自己的右腮。
肖未言“呵呵”笑了,心想终于到她发挥的时候了。
“四哥!我知道你一定为我老大感到高兴,毕竟我这么矫情的女人今天过来向您解释是为了他。这样的女人不多,是吧?如果我真是放荡不羁的女人,以你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来说,您一定会为你们老三不值是吧?”
顿了顿,肖未言继续说:“我知道我可能和您认识的一些女人风格不一样。可能您觉得我挺矫情的,但是从我个人的观点而言,我认为一个女人要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就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了,是吧?如果我不是这么矫情,您觉得左夫能这么把我当回事吗?左夫是不对,他对兄弟出手太不江湖,但是一个男人如果都不能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出手,那他还是男人吗?您说呢?”
一席话说的宋剑哑口无言,他端起杯子一口灌了下去。
他必须承认眼前这个女人口才很好,而且句句都说到他的心里,让他不得不对她的每个观点都十分信服。
其实,肖未言是有备而来的,她对一个男人能说“光荣的背后都是畏亵的东西”很疑惑,所以她问过左夫,也问过郑刚,才知道宋剑这么颓废的原因。
宋剑几年前,在一个网络论坛里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语文老师,年轻,漂亮,稳重,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对对联,慢慢互相吸引。他对那个老师充满了敬重,经常听她讲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工作,以及她的完全的保守传统的观点,他甚至觉得这一定是中国最后一个懂得三从四德的女人了。结果第一次见面,竟然是那个老师主动出击,在他们见面不到38个小时里把他按倒在情侣冰点屋的藤椅上,破坏了在他心中所有美好的想象。从那以后,他对女人完全失去了信心,尽管那老师不断解释,他的朋友也规劝他。他对女人还是彻底失去了信心。
当肖未言听到他把自己约在这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有胜券了。所以这个聪明的女人挑选了适当的点到即止的词汇,即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又批评了对方狭隘的对女人的观点。
宋剑又喝了一杯酒。没头没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