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气她骗你吗?”
“最该死的是明淳!都是那不肖子出的馊主意!”黎万里气呼呼地吼。“居然联合外人来骗自己爸爸,他好大的狗胆!”
“你净骂儿子有什么用?”一道苍老愠怒的嗓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他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这老爸太顽固?”
黎万里愕然抬眸,只见母亲大人和女儿初蕾同时现身。他吓了一跳,忙起身迎接。“你怎么突然来了?”
“还问?”黎奶奶白他一眼。“我来看看你们这对不知感恩的父子俩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闹脾气?我没有哇!”黎万里喊冤。
“还说没有?”黎奶奶眯起眼,在梁初蕾的搀扶下,在沙发上坐下。“莎莎走了都快一个礼拜,你们父子俩没一个想到要去找她,还说不是在闹别扭?”
“找她干什么?她又不是我们黎家的女儿!”
“你不认她做女儿,我还想要这个孙女呢!”黎奶奶厉声道。“我要你马上去把莎莎给带回来!”
“妈,您别是搞错了吧?”黎万里紧紧皱眉。“初蕾才是我们家的孩子,她现在都搬回来了,有她陪着你,还不行吗?”
“初蕾是初蕾,莎莎是莎莎。”黎奶奶拍了拍一旁的初蕾,祖孙俩交换会心一笑。“初蕾是我的乖孙女,我当然疼她、喜欢她。可是莎莎陪了我几个月,也是贴心可爱,我也喜欢她啊!”
“可是……”
“没有可是!”黎奶奶不许儿子争辩。“我要你马上把她给找回来。”
“要找的话,叫明淳不就得了?这件事是他跟莎莎合谋,他会不知道那丫头上哪儿去了吗?”
“他要是知道,我还用得着麻烦你吗?他找遍了!问题是莎莎好像消失了一样,连丹蔻跟育幼院的院长也不晓得她下落。”
“她没脸见我们,当然是躲得远远的喽。”黎万里不悦地嘟囔。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再像个老顽固?”黎奶奶气得浑身发抖。“都怪我以前太宠你,明知你对翼恩不好,也没多骂你几句,搞得我们全家都低气压。好不容易来了个莎莎,是她给我们黎家带来了欢乐,你凭着良心想想,如果不是她暗中帮忙,你跟琇雯会有今天吗?你啊!就知道自己生闷气,有没有想过莎莎为我们做了什么?”
黎万里默然,被母亲教训得脸色阴晴不定。
黎奶奶叹气。“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了,莎莎是有点像我,可是也没那么像,只不过我看在她是明淳亲自带回来的,又讨喜可爱,所以才自私地想把她留下来。”
“什么?”黎万里怔楞。“妈,您这意思是您早猜到她不是初蕾?”
“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从看到她那一刻就认定她是了。”黎奶奶坚定地说道。“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跟明淳私下在院子里讲话,我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大概也猜到莎莎很自责,她也不想骗我们的感情……”
“您那么早就知道真相了?”黎万里不敢相信。
“知道了又怎样?”黎奶奶理直气壮地瞪他。“就算她不是初蕾,我也认定她就是咱们家的孙女,不行吗?”
黎万里怔望着母亲。原来一直以来最耳聪目明的便是这个高龄的老人家,他和翼恩都被骗得不知天南地北,她却早把一切看在眼底。
“唉,妈,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他不禁埋怨。
“跟你说做什么?好让你再变回从前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黎奶奶怒瞠他。“你也不想想,这些日子你托莎莎的福,过得有多开心?琇雯跟我说,你之前还每天都高高兴兴等便当吃呢!直夸这个女儿对你有心,怎么一下子全忘记了?”
“她是有心,但那心意,未必是真的。”黎万里撇撇嘴,这才是他大大不爽的重点。“我听翼恩说了,明淳答应给她一笔钱,所以她才答应来演戏,不是吗?”
“原来你们两父子都把她当成那种见钱眼开的女孩!”黎奶奶气得眼冒金星。“明淳昨天跟我说了,莎莎离开后就主动把那些钱全汇给丹蔻了,托她转交给明淳,一毛钱也不少。”
“什么?!”黎万里惊怔。
“人家白来当你的女儿,一毛钱也没拿,一件小东西也没带走,还帮你找了一个好老婆,这笔帐算下来究竟谁比较划算?你给我用点脑筋仔细想想!”
黎万里惘然。
这么一想,似乎的确是他比较占便宜,白受人家几个月的孝心,又即将讨回一个贤慧爱妻。
他发楞片刻,忽然灵光一现。“莎莎走后,曾经留给我一封信,她跟我道歉,祝我跟琇雯婚姻幸福,还……呃,”尴尬地一顿。“还劝了我一些事。”
“什么事?”
黎万里瞥了一旁的李琇雯一眼,接收到她眼底无言的鼓励,才咳两声,不情愿地回答。“关于翼恩的啦。她要我别怪翼恩,对他好一点。”
“我就知道。”黎奶奶闻言,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欣慰地点点头。“我早看出那孩子对翼恩的感情了。”
黎万里意味深长地望着母亲。“妈,这么说,您也认为莎莎——呃,喜欢上翼恩了?”
“那还用说吗?”黎奶奶毫不迟疑,笃定地微笑。
清脆的叩门声拉回黎翼恩恍惚的思绪,他走离窗边,在烟灰缸里捻熄烟。
“请进。”
推开房门进来的,是刚刚认祖归宗的初蕾。一进来,那清丽的脸蛋便漾开浅笑。
“大哥。”她柔声唤。
“是你啊。”黎翼恩勉力扯动嘴角,笑了笑。“这么晚了不睡,找我什么事?”
“奉爸爸之命,来送信给你。”她扬了扬夹在指间的一封信。
黎翼恩讶然抬眉,伸手接过。“什么信?”
“莎莎写给爸爸的信。”
“莎莎写的?”黎翼恩一震,脸色整个刷白。
“嗯。”
他沈默数秒,涩涩地望着初蕾。“莎莎写给爸的信,干么要拿给我?”
“因为他说里头有一段是关于你的,猜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初蕾笑道。
他没答腔,信封捏在手里,眼神阴晴不定。
“打开来看看啊,大哥。”初蕾轻声催促他。
他一动也不动,半晌,把信塞回给她。“我不看。”
“不行啦!你非看不可。”
“我不看。”他依然坚持。
“就算是我这个妹妹求你,可以吗?”初蕾软软地问。
他身子一僵,瞥了妹妹一眼,她的表情,虽然不似莎莎求他时那般古灵精怪,却仍带着女孩特有的娇气。
她笑盈盈地看他,眼神很温柔。
他叹息,终究拗不过她,无奈地接过信,坐上沙发,取出信封里的信纸时,手指竟有些发抖。
他懊恼地皱眉,暗自诅咒自己的不镇定,深吸口气,摸索着又点根烟,这才摊开信纸,强迫自己读下去。
初始,就像写给他的信一样,莎莎对父亲婉转地道歉,简单地说明了一切缘由。然后,她祝福爸爸和琇姨,盼望他们白头偕老,写完将近两张信纸后,她忽然话锋一转——
我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令您更生气,我先跟您致上十二分的歉意,请您原谅我。不论您会怎么生气,我还走想说,请您,对翼恩好一点。
虽然我在黎家只待了短短几个月,跟他相处的时问没有您来得长,但我真的很惊讶,您竟然没看出他是一个多么优秀又体贴的儿子!
他很敬重您,从来不会违抗您的吩咐,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要做就做到最好,绝不让您失望。
明淳对公司没兴趣,我对商业一窍不通,他告诉我们,只管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吧,关于传承家族事业的责任,就由他一肩挑起。
您一定以为,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这些,真的是他该做的事吗?他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梦想啊!他也有追求梦想的权利、追求快乐的权利。
但他毫不考虑地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为什么?我想他是因为希望能讨您欢心吧。他很重视您这个父亲,他知道您把弄丢妹妹的罪过怪到他身上,他也以此自责,所以加倍地努力,他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求能替您分忧解劳。
他不是个好儿子吗?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让您感觉荣耀过吗?
您能不能,能不能多看他一眼?看看他为您、为了家人、为了公司,都做了些什么?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我相信,只要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他就会好高兴好高兴的!
他很寂寞,我常常在他眼里,看到好深好深的忧郁,他没有跟任何人讲,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知道他很寂寞,我知道他很想令您开心,我知道只要您肯对他笑一笑,他就会什么辛苦都忘了。
我求求您,请您多看看他,对他好一点。
求您了——
求您了!
她在信里,一再一再地求恳父亲,为他而求。
黎翼恩慢慢读着信,眼眸刺痛,视线蒙眬。读完信后,他一颗心拧成一团,痛得不能呼吸。
莎莎呵!原来她真的很挂念他,临走前,还一再恳求父亲对他好一些。
原来她,真的很关心他。
可是他对她说了什么?对她做了什么?
他说,她不是他妹妹,他要她以后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对她好绝情,一定伤透了她的心……
烟头又在他指上烙下伤口,他还是浑然不觉。
仿佛也看出他内心的震撼,初蕾轻声开口。“爸爸说了,他从来没放你假,不过如果你把莎莎带回来,他就放你大假,让你带她出去玩。”
爸爸要放他假?
黎翼恩抬起头,茫然望向初蕾。
她对他微笑。“他还说,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他知道他以前对你很糟,希望你原谅他。”
他喉咙哽咽。“爸真的……这么说?”
“当然没说得这么客气啦,不过大体上是这个意思。”初蕾笑着眨眨眼。
他惘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了。”她静静退离房间,留他独自平复起伏的情绪。
他怔怔坐着,捏着那信纸,把那密密麻麻、字字句句都是关怀与伤感的段落来回读了一遍又一遍。
每读一遍,他的心就更痛一分、更厌恶自己一分。
他到底做了什么?!
黎翼恩忽地站起身,踉舱冲到一幅画前,取出藏在油画后保险箱里的一本档案夹。
他坐倒在地,捧着那本档案夹,一页一页翻着。
那是莎莎送给他的礼物,是莎莎费尽心思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各种表情、各种姿态,有成熟稳重的,也有可爱逗趣的。
黎翼恩一张一张看着,小心不让泪水沾湿了莎莎的心血。
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从心底如潮水般狂涌上来的激动,抱着档案夹痛楚地低呜出声。
“对不起,莎莎,是我辜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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