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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束缚东宫(bl) > 第二卷 左手

第二卷 左手

“他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他们不明白你的信任对我有多重要,更不明白那一剑对我来说是毁灭­性­。你对我,就像一根脊梁对于一个民族一样重要,你是我的­精­神支柱,那一剑抽掉了我的支柱!”

玄沐羽心碎了,他知道自己伤了澈,却从未想过是这样严重。他一直恐惧着伦常,恐惧着欲望,以至于看不清自己在澈心中的分量,他忘记了两人曾有默契,忘记了澈从不对他人展现的孩子气,忘记了澈向他伸来的手是冰凉的,澈不是在赐予温暖,而是在祈求温暖。

玄澈痛苦地喘息着,­精­神的痛,­肉­体的痛,叠加在一起令人无法承受。肩膀和腰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一口血气往上冲,玄澈压抑着自己,却仍然没有办法阻止鲜血从嘴角溢出。

“是我太傻,我不懂您。您太温柔,让我忘记了您不但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君王。呵,‘父皇’‘儿臣’,这个称呼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我,我却傻乎乎地当成耳边风……最是无情帝王家,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我……我不配……”

“不!不是的!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是的……”玄沐羽慌乱地叫喊,却只勾起玄澈一抹自嘲的微笑。

玄沐羽终于忍不住将玄澈揉入怀中。病痛将玄澈折磨得异常消瘦,抱在怀里有些硌人,他的腰身只需要一节手臂就可以环过来,身子冰凉凉的,虚软无力,那颗心跳,微弱而混乱,血顺着嘴角流下,划过雪白的脖颈最后没入衣襟,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线条。

“澈,我们不要再这样了……你和我说你的理想,说你的想法,我们一起完成,好不好……”

玄沐羽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耳边,是哀求,是怜惜。玄澈将脸埋在玄沐羽地颈边,神情木然着,眼睛似乎脱离了身体独立出来,泪水不断地涌出,却悄无声息。

太子不能激动,激动要伤身,伤身则难愈,难愈就必须静养。结果太子病刚好又不得不卧床。

玄沐羽注视着玄澈安静的睡脸,他的话似乎犹在耳边。

澈的话,玄沐羽并不完全理解,澈有太多的秘密,他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似乎生而知之,眼睛里藏着超越年龄的淡漠和睿智,他的目光总是透过高墙穿越到另一个天涯。他的心中有一个想法,那个想法在微小的变革一点点地体现,可是没有人懂他。他应该是寂寞,因为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那声“支柱”撼动了玄沐羽,玄沐羽觉得自己很卑微,卑微的思想才会去怀疑澈的清澄——而且还在玄澈亲口说出“我相信你”之后。

“澈,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玄沐羽的声音穿过梦境落在玄澈的心里,或许这句话不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半分痕迹,但玄澈却下意识地点头了。

父皇,我们重新开始,不要再猜忌了。

“唔……好苦!”

玄澈喝了一口药汁,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真不知道以前是怎样一天三碗地喝下去,看来人有依靠的时候果然会变得软弱。

玄澈看向玄沐羽,可怜兮兮的像个不爱吃药的孩子。

玄沐羽心里甜滋滋的,好笑道:“喝完了再吃糖。”

玄澈扁扁嘴,一咬牙,把一整碗药灌进了肚子里,苦得连胆都缩了起来。玄澈张口想要喘气,却突然伸过一只手往他嘴巴里塞了什么。玄澈下意识地闭嘴含住,发现舌尖甜甜的,原来是一块糖。

玄沐羽连忙收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玄澈吮吸的湿软触感,身体已经被电麻了,小腹里火苗苗噌噌地窜,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说:“怎么连朕的手都咬了。”

玄澈不好意思地笑笑,吐吐舌头,道:“对不起,父皇。”

玄沐羽眼睛里只剩下那两片粉­唇­和不经意间露出的香软小舌。

好想吻,激烈地吻,吃掉他……

玄沐羽痛苦地挣扎,没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就在距离玄澈不到一个拳头的地方,他突然对上了玄澈的目光。玄澈不明其意地看着他,眼睛清澈如水。玄沐羽一惊,生生拔高身子将吻落在玄澈额头上,然后用哄骗宝宝的口气说:“喝了药就好好休息。”

玄澈眨眨眼,孩子气地撇撇嘴,却伸手轻轻按住玄沐羽的手,应道:“知道了,父皇。”

战栗的快感顺着手背往上爬,随之而来的是火烧一般的欲望,玄沐羽咬牙切齿地忍住下半身悸动的欲望,双腿的肌­肉­在不知不觉间绷紧,怕极了会被眼前人看见自己的异常。

玄澈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作的孽,很听话地钻到被子里睡觉去了。

唉,你这个妖孽!

玄沐羽很无奈地看着玄澈安静的睡脸,为他掖好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他必须马上去找一桶冷水或者是一个人来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不然再在这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令人后悔的事。急于离开的他自然不会发现,在他转身之后,玄澈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注视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丝迷茫。

眼前有着么一扇门,闭合着,上着锁,但那把钥匙就在手中,只要轻轻一个动作,就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玄澈一直地站在门内没有伸手,像是门外有一只凶兽,它的咆哮让人畏惧。

但现在他已经透过窗纸看到了门外那双炙热的眼睛。

这样的目光下,门内还有哪里可以躲。

当玄沐羽远去,玄澈从床上坐起,沉默良久,他轻唤一声:“默言。”

林默言站于床前,他的心跳得比往常快太多了。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告诉我。”

林默言感觉到有一扇门在被慢慢打开,透进的光亮刺得人忍不住闭眼。

“关于……水园里的人究竟……像谁……”

门上的锁终于掉落了,砸在地上,清脆得如同琉璃盏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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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

当玄澈病好之时,皇宫的日子就回到了平叛之前,玄澈和玄沐羽的生活就像是电影的胶片,从平叛开始的一年时光都被人剪去,看成片时似乎一切都完美地连结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过。

玄沐羽希望感情能像一团泥,像那诗中所写: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若是如此,那么玄沐羽情愿将以前的他们都打破。可感情与其说像一块泥,倒不如说像一块陶瓷,打了就碎了,任你怎么弥补,也是会留下痕迹。就像玄澈会嗔会怪会笑会哭,却不会再用右手捻棋。

远在边关的玄浩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当然不希望看到玄澈和玄沐羽“如胶似漆”,但他更不愿看到玄澈眉宇间凝聚着忧愁,否则他也不会写下那封信劝说玄澈。玄浩陷入两难境地,只有苏行之告诉他:“殿下,您若真喜欢太子,就应该赶快变强,只有这样,您才有和陛下竞争的资格,也才有资格站在那个人身边。”

于是,斜阳城里多了一个疯狂训练的皇子。

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变化之快令人莫名其妙,但这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比久逢甘露还让人欣喜。由于不知名原因,忽略其过程,总之大家高兴地看到皇帝和太子之间恢复了融洽的关系,朝堂上一扫沉闷,恢复了多姿多彩的可喜局面,简直要让人撒花庆祝。

太子回归朝堂,变革的车轮再次缓缓运转起来,当官员们习惯了每日一小变,每月一大变的日子后,就会发现没有变化的日子是多么枯燥。太子的命令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心跳加速,促进血液循环,延缓衰老。

咳——当然,也会人心跳加速过猛,血液循环过快,陷入心肌梗塞、高血压的危地。

御花园里,玄澈看着浩的来信,突然说:“父皇,我们或许应该建立一个军校。”

“军……校?”玄沐羽觉得自己的脑子停顿了一下。

“是的,军事学校。”玄澈想了想,补充道,“现在可以只针对军队里现役中上级军官进行军事培训,日后有需要的话再向全国有意担任军队将领的人招生。”

玄沐羽不解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玄澈道:“父皇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和西善、雄单的那场战争?郑将军回京述职,联军立刻攻破关隘,直达斜阳城下。除了郑将军,其他的高级将领或者有勇无谋,或者没有大局观,整个西北都靠郑将军一个人支撑,如果郑将军不在了,那谁能补上那个位子?我们军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军事人才储备不足,同时,我们的军队缺乏有效的危机应对系统。”

玄沐羽低头沉思。

玄澈又说:“除此之外,历朝历代都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将领拥兵自重。军校的建立能改善这个问题。军校教育将让将领‘为某一个人效忠’转变为‘为国家效忠’,将领只听从国家的命令,换句话说,军队只属于国家最高领导人——也就是皇帝。只要武将不叛国,皇帝就无需担心他的忠诚问题。”

玄沐羽承认,武将忠诚问题的解决让他很动心。

“嗯……最好再改变一下军队的训练方式……”玄澈低语。

“换成禁军那种吗?”玄沐羽对于禁军新增的奇怪训练项目很感兴趣,“据傅曙说,他按照那种方法进行训练,士兵令行禁止,效果很好。”

玄澈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说也是可以的,但禁军的训练方式还不完善。”

“如何才是完善?”

“不知道,关于军事,儿臣只知皮毛。”

玄沐羽看着他,忽道:“想不到澈也有不知道的东西。”玄澈闻言一愣,又听玄沐羽说:“什么是‘希腊’?什么是‘英国’?什么是‘炮’?为什么几千年后这个什么国家会用船和炮敲开我们的国门?为什么说‘你们’?澈在用谁的眼光、用哪个朝代的标准在衡量?澈,你告诉我。”

玄澈这才惊觉玄沐羽强有力的手臂困着自己的腰身,两个人紧紧贴着。

玄澈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下后退去,却差点跌出了石凳,又是玄沐羽伸手揽住了他,玄澈身子微微僵了下却又慢慢放松下来。

玄澈勉强抬头直面玄沐羽的质问,然而对方深邃的眼睛里埋的不是猜疑,而是哀痛。

因为自己欺骗了他吗?玄澈不敢确定。胶片剪掉了还会留下断痕,更何况感情。

玄澈没想到自己激动的时候竟然不顾一切地说了这样多不该说的话,或许当时是想死了吧。玄澈更没有想到玄沐羽会记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要怎样弥补?告诉他这是从书上看的吗?那几千年后的预言要如何解释?再玩一次六年前的把戏吗?不,他不想。

玄澈的眼帘在慢慢下垂,玄沐羽看得出他眼里的迟疑。澈还是有事瞒着他,很大很大的一个秘密,或许这才是藏在他心中最隐蔽、绝不允许他人触碰的秘密。玄沐羽感到悲伤,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什么对不对?

玄沐羽想要靠近,想要知道得更多,他想要的不单是玄澈的身体——如果只是这样,那很简单,他可以轻易地撕碎这个刚刚展翅的雏鹰的翅膀,但是玄沐羽不要,他要得更多,他要玄澈的灵魂!

“父皇……”

玄澈轻轻地开口,却被玄沐羽伸手按住嘴­唇­。玄沐羽说:“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骗我。”

“父皇,儿臣不骗你。”玄澈直视着玄沐羽,认真地说,“请给儿臣一点时间,以后,儿臣会告诉您的。”

玄沐羽发现自己很开心,澈没有把他挡在心外面。

“嗯,我知道,我相信……”玄沐羽抱着他,附在耳边低声地说。

玄澈虽然有些僵直,却还是安静地枕在玄沐羽的肩膀上,心中荡起些许涟漪。

你相信,真的相信吗?

大淼的第一所军校——西京第一军事学院在大明七年春初建立。学院里汇集了众多广富盛名的军事名家,他们或曾纵横沙场英勇杀敌,或曾隐身幕后运筹帷幄,为大淼建立了辉煌的功勋,在他们年迈的时候,又将通过军校的课堂再次为大淼做出贡献,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卓越的军事人才。

同年春末,大淼第一所理科大学创办,以培养和发展数理(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等)、生物(即动植物学)、天文、地理、医药学等科学技术研究型人才为宗旨,招收十六至二十二岁青少年入学,首先加入预备级,补习各科基础知识,合格者晋升本科。由通川商行所办的物华理学院毕业的学生,可直升本科。物华理学院的办学方向也逐渐由半理论半应用型转向实际应用型。

夏末玄沐羽生日,玄澈带他去看了烟火。烟火很简单,不过是多了几种­色­彩。烟火没什么好看的,但烟火下的玄澈却让玄沐羽忍不住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虽然他更想让吻落在那两片粉­唇­上。

面对玄澈惊异的目光,玄沐羽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激动的父亲形象,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玄澈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目光凝在绚烂焰火之上,斑斓­色­彩在他眼中闪烁不定,就像这一夜的天幕,多彩而深沉。

入秋之际,五皇子玄泠开府,封睿王,准其入朝议政。

待到冬天来临,六皇子玄浩领兵出征西善,重创西北少数民族势力,同时收获钱粮无数,打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不需要朝廷支付战争费用的非正义侵略战争。玄浩此举在朝廷上下饱受非议。但不论大众评论如何,御史对于六皇子的弹劾却全被太子压下,皇帝也表示默认。玄浩虽因擅自出兵受到责难,但同时也因功勋卓越晋升一级。

第二年,大明八年夏初,玄浩再次出兵西北,掠回——瓜果种子无数。

“窃闻四哥嗜西北瓜果,乃因鲜果难存,故送上种子若­干­。以四哥之能,必能淮北为橘。——最爱四哥的浩敬上。”

玄澈才在朝廷上听说了玄浩再次擅自出兵的消息,回到东宫就看到了一封信和满院子的种子。

“这个任­性­的家伙。”

玄澈笑得很无奈却也很幸福。他真正体会到了杜牧吟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时的感受,皇家人的任­性­啊。

不过“淮北为橘”啊……

要尝试温室种植吗?

究竟能不能用温室大棚种出冬天的蔬果?种子怎么培育?大棚怎么盖?没有温度计,温度如何控制?在这个没有玻璃没有塑料的时代又怎么做大棚?难道要为了种水果去弄出玻璃吗?玻璃要如何制作?如果成规模生产?反季节水果又能带来什么好处?

玻璃的化学反应式玄澈不是不记得,关于玻璃生产的传统流程也略知一二,但一来他前世并不是理科生,二来也只是从书本上看过一点相关内容,真要实际­操­作起来恐怕问题多多,最关键是,他不希望让过多的工业技术冲击这个世界,否则导致的结果无非是把前世工业革命对中国带来的毁灭­性­冲击提前而已。

还有这世界也有一种和玻璃有些类似的东西:琉璃。但琉璃的制作工艺和玻璃完全不同,而且琉璃十分昂贵,但最后出来的模样却和玻璃差不多,如果玻璃发明出来,那是否会让本在宋代才失传的琉璃工艺在此时就湮灭呢?

玄澈犹豫不决。

玄沐羽来的时候,就看到玄澈抱着一包种子微蹙着眉头苦思。玄沐羽很自然地就抚上了玄澈的眉头想要抚去那烦恼,却不想玄澈一个偏头避过去了。玄沐羽一怔,就听玄澈谦然道:“父皇?抱歉,刚才您吓到儿臣了,所以儿臣……”

玄沐羽看着玄澈黑亮的眸子,想起刚才自己是从后面走来,便释然了,笑了笑,只问:“玄浩又惹什么麻烦了,要你在这儿皱眉头?”

“啊,不,只是……”玄澈一时语塞,顿了顿,将信递到玄沐羽面前,说,“我在想,怎么把这些水果种出来。”

玄沐羽瞄了两眼信的内容,又看看那种子包装上的标签,道:“冬天还能种出西瓜吗?”

“也不是不可能……”

玄澈小声嘀咕了一句,玄沐羽听到了,笑说:“那好啊,我以前就在想,如果冬天能吃到西瓜就好了。”

玄澈一怔,忽然想到玄沐羽嗜甜,向来喜欢西瓜这种多汁多糖的水果,西北瓜果虽好,但这个时代的保鲜和运输技术都不够发达,因此即使是宫里也只是夏天偶尔才能吃上一些新鲜西瓜,更不用说冬天了。

玄澈看看手中的种子,又看看玄沐羽,这男人虽说得轻巧淡然,但眼中还是透出了些许期待。

让冰岚山庄制造玻璃,种植大棚蔬果?

玄澈看了看玄沐羽,心中一动,有些说不出的悸动滋味。

玄澈终于下定决心:“父皇,等冬天的时候儿臣给您吃西瓜。”

“啊?”

玄沐羽一呆,没想到玄澈竟真的要去做,听了玄澈这话,玄沐羽只是笑笑说:“好。”但他在心里并没有放入太多的期待,在他看来,天时是不可逆的。

“那儿臣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儿臣先告退了。”

玄澈笑说着告退了,却没留意到身后有一个人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复杂难辨。

建造温室大棚的事安排下去,玄撤又给玄浩去了一封信,让玄浩找机会在西北开展贸易。这种贸易和大淼在雄单所做的差不多,收购原材料再出售成品,利用贸易剪刀差,和平掠夺西北资源,同时传播中原文化,最终将其并入版图。当然,前提是商队的后面站着一只强大的军队。

大淼对于边境贸易并不禁止,但也不是很支持,可经历了另一个时代的玄澈却知道这种边境贸易能带来多大的好处,甚至可以说,中国古代不断受到游牧民族的袭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禁止边境贸易,因为缺乏一个开放­性­的交流渠道,所以游牧民族不得不采用暴力开道。更何况,作为强势国的大淼在这种贸易上获得的好处决不是那么一点点金币。玄澈现在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开始推动这巨大的民族车轮。

七月时,玄澈送了一盏用透明玻璃作灯的­精­致小灯给玄沐羽做礼物。只可惜这盏玻璃灯是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之后才出来的单品,离工业化生产还很远。但这已经可以想见,玻璃问世将给大淼的生活带来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然,在一年半之后,冰岚山庄的师傅们根据玄澈指点的方向做出了玻璃镜子,第一块玻璃镜子被送入未央宫,镜中照出玄沐羽那张不染岁月风霜的俊美面容,肌肤依然光润,眉宇依然飞扬,然而玄沐羽终究还是在纤毫毕现的漂亮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角的一道皱纹。镜子里的他皱了眉头,镜子外的他叹了气:澈,我还能再等几年呢?

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玻璃发明的那年玄沐羽还是高高兴兴地坐在玄澈旁边,欣赏着爱人的一颦一笑,就像二十年前他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这样徘徊不前一样,此刻他一点也没有想到一年后的今天自己会为了岁月而叹气。

八月,玄泠结婚,娶了一个侍郎的女儿,说不上多漂亮,但为人温柔娴静,善琴萧,写得一手好字。

九月,傅鸢擅自跑西北找战争玩,结果被沈煜心急火燎地抓回来订了婚。虽然沈煜因为先斩后奏、擅离职守被罢了官,不过他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不久,沈煜被调入军中担任涉外文职,和躲在军队里玩的傅鸢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十月,小狐狸突然不见了,留下了一张画,画上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株梅花,旁边写了一行字:求药。玄澈十分感动,三句话里就有两句提到小狐狸,气得玄沐羽将小狐狸诅咒一百零八遍还不肯解气。

秋末到了,玄沐羽找机会拥抱了一回玄澈,感受着自己养猪似的喂了玄澈一年的丰盛药膳的成果,不得不感叹:果然还是胖一点抱起来舒服啊!

大明九年就这么过去了,冬天的时候西瓜还没出来,弄得玄澈一段时间里看到玄沐羽就躲。

大明十年春,小狐狸回来了,只可惜两手空空,它看起来很沮丧,看到玄澈立刻扑上来抱着他脖子哭,呜呜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玄澈给了它一个吻作为安慰兼奖励,为此小狐狸背地里向玄沐羽多次示威。玄沐羽开始研究狐狸的十二种烹饪法。

注1:将数学、物理、化学合并为数理一科,是因为我认为这时候这三科还没能发展到独立成学的地步。让动物学和生物学归入生物学科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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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友

寅时三刻天未亮,森耶在外面叫了早,今日是上朝的日子,玄澈必须早早起床准备好。

玄澈睡眠很浅,外面一叫就醒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云昭身下抽出,又为她盖好被子,塞了帐子,才在几个宫人的服侍下尽可能小声地洗漱穿衣。

“澈?早朝?”

云昭还是醒来了,她抬眼看见纱帐外朦胧的身影,还有些迷糊地轻问。

玄澈这时正好打理完毕,他坐回床边,俯身亲亲云昭的额头,柔声说:“嗯,今日早朝。时间还早,你继续睡。”

云昭脸红了红,虽然结婚好几年,但对于玄澈旁若无人的亲昵小动作还是有些害羞。

云昭点点头,身子往被子缩了缩,想遮住自己的脸红。

“傻云昭,害羞什么。”

玄澈这么说,云昭好容易退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浮上来了,这回烧得更厉害了。云昭嗔了一眼,将头闷进被子里转过身去不再看玄澈。

玄澈低低笑了两声,为云昭理了理发丝,又为她掐好被子,道:“我走了,好好睡。中午……中午我在清凉殿,你不要等我了。”

云昭嗯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轻声问:“澈,中午真的不回来吗?”

“嗯,下午还有事,不回来了。对不起。”

玄澈满怀歉意地抚摸过云昭的发鬓。云昭入宫前玄澈都是在未央宫用的午膳,常常连晚膳也会留下,云昭入宫后虽然晚膳几乎都回到了东宫,但因为下午要处理政务的缘故,午膳基本还是留在清凉殿和玄沐羽一起食用。

玄澈正要说什么,森耶在外面小声提醒了:“主子,时辰快到了。”

玄澈应了一声,又对云昭说:“一个人无聊的话,出宫玩玩也没有关系,或者就让你那几个朋友进宫来陪你好不好?”

云昭有些失望,但她将这种情绪藏了起来,只道:“殿下不用担心我了,我让采秀陪我吃就是了。殿下快去吧,要迟了。”

玄澈点点头,又在云昭额上落下一个轻吻,这才匆匆离去。

云昭看着玄澈离去的背影,藏起的失落又不自觉地泄露出来。她叹了一口气,散去心中那些不该有的期冀,卷了卷被子重新睡过去。

匆匆赶到内廷,玄沐羽早已在那等待。

玄沐羽看到玄澈来了便问:“今天怎么来迟了?”

玄澈向来是准时的,往日常常是玄澈等人,让玄沐羽等他倒是很稀有。

“不小心睡迟了。”玄澈没将云昭挽留自己的事说出来,他一向避免对玄沐羽讲自己和云昭的私事,似乎这样说出来会刺激到某些人的神经,玄澈不希望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即使现在已经很糟糕了。

玄沐羽忙问:“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昨晚什么时辰睡的?有没有好好吃药?”

玄沐羽这么说着就拉过玄澈的手,指尖搭上了他的脉搏。虽说玄沐羽把脉技术因为缺乏练习而不­精­纯,不过毕竟是能将医书倒背如流的聪明人,小病小痛还是辨得出来。

习惯了玄沐羽时不时给自己把个脉,玄澈也不急着抽回手,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父皇,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我也关心你啊。”

玄沐羽抬眼看看玄澈,眼中带着笑,却不完全是疼爱,还带着让玄澈心悸的暧昧­色­彩。

玄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样目光,轻轻抽回手,温言道:“父皇,我们上朝吧。”

玄沐羽笑笑,和玄澈走入大殿。

太监高亢的唱声响起:“宣众大臣上殿——”

大臣们鱼贯而入,早朝开始了。

玄澈走后,云昭睡得并不舒坦,总是被房间里轻微的声音惊醒,有时或许只是窗外一只小麻雀在轻啄窗棱,可朦胧中的云昭便是心脏扑地一跳,心口说不出的闷痛,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不知多久,云昭终于受不了强自醒过来,看看窗外,晨光已是明朗之­色­。

“采秀。”

云昭靠着床头坐起,懒懒地唤了一声,便有一名年轻女子进来,正是云昭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采秀。

“娘娘。”

“几时了?”

“辰时过了。” 采秀察言观­色­,上前扶起云昭,口中问着,“娘娘可是要起来了?奴婢唤人来。”

云昭点了头,就听采秀朝外唤了一声,几个宫女端着盆碗衣布地进来了,熟练地伺候起来。

待洗漱穿衣后,云昭在梳妆台前坐下,采秀来到她身后为她挽起了发髻。

云昭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面容柔美,眉间却凝着一丝忧郁。云昭是寂寞了,虽说独占着后宫,玄澈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但常年忙于政务的玄澈很少能陪着自己,平淡的生活里似乎总少了一点什么。

云昭知道自己奢求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莫说是否能与结发之妻相敬如宾,起码三五个妾姬便少不了,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就是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可现在,偌大的东宫只有自己这么一位太子妃,又深得太子宠爱,事事都保护得滴水不漏,已经是这样了还不知足,真是……

但……若是能有个孩子……

云昭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结婚四年却不曾受孕,这也快成了她的心病了。前两日也去寺里求了观音,却不知能否如愿。

云昭轻叹出一口气,问道:“巧云,明娘她们可是今日来?”

巧云笑着应道:“正是。几位夫人们可是很期待这天呢,这会儿可能已经起来梳妆,就准备扮得漂漂亮亮进宫来,好和娘娘比比美呢。”

云昭被采秀的说法逗笑了,眉间郁郁尽去,更是明媚动人。比之几年前那还略有青涩的少女滋味,如今的云昭在宫中孕育出了华贵的雍容之美。

采秀讨喜道:“不过娘娘比她们漂亮多了呢,太子爷天天宠着娘娘,娘娘可是一天比一天漂亮了。”

云昭嗔道:“就你嘴甜。”

“才不是呢。”采秀撇撇嘴,“太子爷自己说的,被爱情灌溉的女人最美了。娘娘自己看,娘娘的肌肤可是越来越好了呢,不就是太子爷灌溉出来的?娘娘,采秀可都听到了,太子爷说要一辈子宠着娘娘呢!”

采秀狭促地挤挤眼,她和云昭从小长大,情同姐妹,说话自然少了一份顾及,这番话说得云昭脸都红了,心里暗怪玄澈平日里疼着自己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可以腻死人,弄得现在连采秀都会拿话来羞她了。

“采秀,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坏了!”

云昭这样说着,眉眼中却满是笑意,是呀,夫君疼着自己,就是羞人也羞得甜滋滋的。

这样说笑着,用了些早点,待到巳时三刻快过了,那帮女人才姗姗来迟。

远远走来两个挽了­妇­人髻的女子,两个都是让人看了便觉得欢喜的美人儿,又各自有自己的风味,走在最前面的红衣女子,虽说都裹得严严实实了,可那媚眼一挑,让人情不自禁地就陷入对衣服下风韵酮体的遐想之中,而后面的黄衣女子则和云昭有几分相似,都是秀美柔顺之貌,只是那黄衣女子看上去更青涩些,而且身上少了云昭身上那股贵气。

这两个便是云昭出嫁前的闺中密友,本还有其他人,这几年都各自嫁人了,只剩下这两位还留在京中,前几日去寺里拜佛时遇上了明娘,便约好今日叫上好姐妹入宫来叙旧。

云昭看到二人来自然是欢喜的,再一看,发现好友身后还跟着两名­妇­女,一名­妇­女怀中抱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另一名­妇­女则牵着个已有四五岁的孩子。

云昭多看了两眼孩子,目光在两个位好友面上游了游,笑问道:“快说,这都是谁带来刺激我的?”

“娘娘息怒哟,妾身这不正要交代么。”那红衣女子笑着回了一句,抱过婴儿,说,“这是我的,那是我们香儿小妹妹的。这个回答娘娘可满意?”

被称为“香儿小妹妹”的黄衣女子不满地嗔了一眼红衣女子,拉过自己的孩子,笑道:“敏儿,见过见过太子妃娘娘。”

敏儿立刻乖巧地叫了一声:“见过太子妃娘娘。”

“敏儿是吗?叫我昭姨就好了。”云昭摸摸敏儿的小脑袋笑着应了,心里却颇有些意外,转而问秦香,“敏儿都这么大了啊,香儿你怎么从没有说过?”她又看了看那婴儿,对红衣女子说,“明娘,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明娘嗔怪道:“你都在宫里自然是不知道了。我可是刚做完月子就奉诏来了。香儿前几年都随他夫君出了临澹,前段时间才回来了,所以你才没看过的。说起来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呢,还是托了娘娘召见的福呢。”

云昭抿嘴笑道:“明娘,知道你惦记着我出嫁那会儿你没能来凑热闹,至于这么糗我么。太子大婚我又做不了主,好容易几个姐妹聚一聚,你就这样明里暗里地刺我。”

明娘撇嘴道:“知道你无辜好了吧,我这不是和你联络一下感情嘛,都三年了呢,你这时候才想起我们啊!要不是那日在寺里碰上,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所以你一见我就来刺激我。”

云昭笑着说玩笑话,但却也是极为无奈。云昭为了等玄澈直到十七岁才结婚,虽然在玄澈看来还是个小女孩,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已经是晚婚了。像她的这几个好友,都是十三四岁就嫁了人。本来云昭嫁人就迟,偏偏这么多年了还未曾受孕,作为一个宫里的女人,这岂止是无奈,说严重点根本就是事关生死。

明娘倒是神经大条,还乐呵呵地说:“那好,下次我就不带孩子来了!”

云昭拉着两姐妹的手在花园的凉亭中坐下,上了茶点,说笑着聊开了。

聊了一会儿闲话,秦香忽道:“昭姐姐嫁到宫中也三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呢。”云昭感慨道。

秦香又问:“昭姐姐肚子都没个消息吗?”

云昭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嗯……有点遗憾。”

秦香似是懂了,说:“昭姐姐可要努力呢,太子殿下那么优秀,外面满大街都是眼瞅着东宫的女子呢。听说已经有人颇有微词,说昭姐姐是妒­妇­,霸着太子,不让太子纳妃……”

云昭听到这里心往下沉了沉,还是笑道:“我可不敢霸着澈,纳不纳妃他自会有想法,我怎么会去阻拦。”

云昭在玄澈的名字上轻轻咬了重音,秦香眼神微闪,笑道:“那是一定的,太子纳不纳妃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怎么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的。再说了,昭姐姐最是贤良淑德的,这样的流言实在是无理呢。”

云昭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却暗中打量了一眼秦香。虽说是认识了十多年的姐妹了,可今日秦香说的话却透着一股子凉气,莫不是……如此想来,云昭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其他人。

明娘在一旁吞了一块糕点,说:“香儿就爱听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管外面怎么说呢。”明娘说着一爪子捉住云昭的手腕,“小云昭,那些女人是在嫉妒你,别理她们,抓紧了你的太子夫君那就万事大吉啦!”

明娘倒一直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云昭看了看明娘还握着自己的手,心里这么想着。

秦香也说:“是啊,一切都是太子殿下决定着,轮不到其他女人置喙呢。”

云昭突然觉得几年不见秦香变了很多,那时常爱嘟嘴的小妹妹也学会了抿嘴轻笑。

不过明娘又突然州了皱眉头,说:“不过听说夫君说,最近似乎已经有大臣要进言劝太子纳妃了。云昭,虽然你和太子情深意笃,不过太子就是太子,三宫六院的逃都逃不掉!唉!”

明娘所说云昭自然知道,自从十二岁那年被皇帝金口玉言定为太子妃,她所习功课中便多了一门助君之道,作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什么可以坚持,什么必须忍让,她都晓得。必须忍让的第一条就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六宫粉黛三千佳丽,这已是君王常态,玄澈至今不曾纳妃已经出乎云昭的意料,然而她三年无所出,怎么说都是理亏,就算玄澈要纳妃,她也说不出半个字。

但想到玄澈要纳新妃,即使云昭理智上可以接受,感情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此时云昭听了明娘所言也只能笑笑,虽有些苦涩,但这何尝不是后宫女人最自然的笑容。她道:“纳妃一事澈自然会有分寸。澈向来体贴人,若真是决定纳妃,那必然是有必要,我也不会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云昭忽而一扫苦涩,笑道:“别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朝哪代的后宫没些个美人的,若只是单纯为了利益而入宫的女子,依澈的­性­子又能投入多少感情?澈是重情重义的好夫君,即便日后这宫中美女如云,我想澈也不会忘记今日的情分。”

“这是肯定的。”秦香笑得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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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妃

玄澈一点也不知道这时东宫里正上演着这么一出戏,他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奏章,却又不得不分出一份­精­力注意身边的那个男人,以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被他圈到怀里去了。

明明书房里就有两张大书桌,可偏偏玄沐羽就喜欢挤在玄澈身边。

之前玄澈为此一直很疑惑,拐弯抹角地问为什么,结果冬天时候玄沐羽说一个人坐着冷,春天了说他那儿有蚊子,至于夏天自然是说玄澈身边比较凉快,到了秋天,玄沐羽­干­脆连理由也不找了,直说坐习惯了不想动。

这些原因一度让玄澈很无语,却始终没有往另一个方面去想,故而虽然不合常理,却也没有过分避让。

后来玄澈知道了其中奥妙,不免心中有所忌讳,两个人虽然还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然而玄澈却越坐越靠边,直到避无可避才不得已和玄沐羽产生肢体上的接触,不过这三年下来,不该习惯的也习惯了,现在玄沐羽就算紧紧挨着,玄澈也毫无反应了。

“澈……”

玄沐羽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虽然心爱的人是百看不厌的,但总光看着不能吃还是有些无聊。

“嗯?”

玄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提笔在奏章后写了墨批,眼也不抬,只伸手向那叠奏章探去。

玄沐羽不快,一手捉住了玄澈拿奏章的手,这才换来玄澈的一个抬头。

“怎么了?”

玄澈笑着问,带点单纯,带点无辜,这样的神情让玄沐羽半句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玄沐羽愣愣地看了玄澈好半天,然而玄澈神­色­不变。

玄沐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手。

玄澈笑笑,拿起一本奏章,又低下头去,似乎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政务上。

上书房安静着,只有铜壶滴漏在响着,滴答滴答,在宽敞的书房里形成了微弱的回声。

此刻,玄沐羽就紧紧挨着玄澈,他倒是很想抱上去——前提是玄澈不会跳开的话。

三年了……

玄沐羽在心里默默叹气。太过惊人的爱恋连他也有些惧怕了,若是玄澈不能接受,自己又能如何。玄沐羽能强迫天下任何一个人,却唯独强迫不了面前这人。

玄澈听不到玄沐羽的心声,但哪怕他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玄澈批完一本又拿起下一本,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想到很快就能休息一下他也舒出一口气,然而这本看完了他却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全神贯注地注意着玄澈的各种模样,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立马就凑上来问:“怎么了?”

玄澈抬起头,眨眨眼,却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有什么迷茫未解。

玄沐羽兴致很好地追问:“水患?旱灾?贪污?还是雄单打过来了?莫非是成国有异动?”

玄澈觉得自己头上应该落下了一排黑线,对于这个不留余力诅咒自己国家的男人他只想送上一个大白眼。

玄澈无奈地摇头,想揉揉胀痛的额头,却有一双手在自己抬手之前先按上了太阳|­茓­。温热的指尖,恰到好处的力道,以及熟悉的檀香,玄澈很清楚现在为他按摩的是谁,更清楚自己应该避让,然而他的身体却没能遵从意识,反而被玄沐羽的力道带着靠上了他的臂弯。

唉……

玄澈为自己的妥协暗暗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享受这片刻的亲昵,但也只是几个呼吸之后,玄澈拉下了玄沐羽的手,直起身子,点点最后那份折子,叹气道:“有人让我纳妃。”

掌中的大手绷了一下又放松下来,玄澈感觉玄沐羽似乎在压抑什么。

玄沐羽沉着声音说:“纳妃?”

这反应可比预想中的好多了。玄澈在心中调侃,面上却是淡然道:“是。因为云昭三年无所出,有人坐不住了。”

“哼,谁这么大胆!”

玄沐羽冷冷地说,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或许还以为他是在维护那位太子妃,只可惜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不等玄澈开口,玄沐羽又紧张兮兮地问:“澈你……纳妃吗?”

玄澈道:“一个云昭就够了。”

玄沐羽得到了肯定回答心情顿时好起来,咬牙道:“就是!纳那么多妃子­干­什么!”

“……”

这句话你说起来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你的后宫,你的水园,美女和美少年们可一个也不少啊。玄澈腹诽了几句,站起来将那折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顺带着脱离了玄沐羽的臂弯,借着这几步间的停顿,玄澈将这事想了想,说:“父皇,儿臣暂时没有纳妃的意思,父皇觉得怎样处理才好?”

玄沐羽飞快答道:“拒绝了就是。”

果然是个任­性­的人……玄澈暗自摇头,苦笑道:“父皇,纳妃这件事肯定不止一个人这么想,可能后面还会有很多人进言。而且云昭三年无所出确实容易让人非议,只怕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也会这么想。”

玄澈虽说得含蓄,但事关自己的幸福,玄沐羽脑子一下子就转明白了,他断然道:“朕不开口谁敢强迫你纳妃!”

玄澈笑了笑,果然还是和这个男人讲话最舒服。

不过,只怕还是有问题。

玄澈的眉头依然凝着忧虑。

傍晚时分玄澈才回到东宫,明娘等人自然已经离去,玄澈只看到云昭一个人在房中绣着什么,虽然点了蜡烛,但房中依然有些昏暗。

那金­色­的余晖落在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温暖都被窗纸挡在了屋外,只余寂寞为她披纱。

玄澈心下歉然,上前环抱住云昭的身子,轻声唤道:“云昭。”

云昭在玄澈进门时已经听到声音,刚刚转过身就被玄澈抱住。听了玄澈在耳边的轻唤,云昭微微红了脸,白日里因为提到纳妃之事而抑郁的情绪也顿时消散。她低着头低声应道:“澈,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玄澈拉过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理了理云昭的发鬓,“今天过得如何?采秀有给你找什么好玩的东西来吗?”

玄澈知道宫中生活无聊,所以吩咐采秀要经常为主子找些有意思的东西来玩,还给了她腰牌,若是兴致来了,带上几个侍卫出宫玩玩也是可以的。只是太子妃随意出宫毕竟于礼不合,故而云昭除了回娘家和去寺里拜佛,竟从没有出宫玩过。

云昭说:“今天明娘他们入宫来了,她们陪着我,过得很开心。”

玄澈笑道:“喜欢的话,那以后可以让她们多来玩玩。或者跟她们去外面玩玩也行,别一整天闷在宫里,人都闷坏了。”

“嗯。”云昭笑着点头,只是其中的敷衍任谁都听得出来。

玄澈无奈,他每次劝云昭多出去走走云昭都是应得好好的,但却从不曾出去过,连这些朋友很少叫入宫,只因为这样做容易招人闲话。玄澈也没什么办法,他是太子,一些东西他不好出面。本来若是玄沐羽能开口倒是很好解决,偏偏玄沐羽对自己是那种心思,这让玄澈很难对他开口谈云昭的事。

玄澈只得说:“那等我有空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好。”云昭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期待的喜悦,虽然她心里知道一等恐怕就又是好几年了。

等两人用过晚饭,云昭去沐浴了,森耶伺候着玄澈换上便服,一边说:“主子,刚才采秀说了,今天两位夫人进宫陪娘娘聊天,但娘娘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

玄澈颇为奇怪:“为什么?”

“因为今天几位夫人说殿下要纳新妃。”

玄澈皱了眉头:“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个?”

“可能是从她们夫君那儿听来的。”森耶说,“提这事的却是那位姓秦的夫人,她的夫君是前几年外调的官员,今年刚回来的。”

玄澈略有所悟,又听森耶说:“听采秀说,那位姓秦的夫人说话总带着刺。”

“她们不都是云昭的好友吗?”

森耶道:“都三四年不见了,各自有了新的身份,现下东宫空虚,总是会有些人……”

玄澈凝了脸­色­,云昭闷在宫中已经是极无聊的生活了,玄澈不希望她难得有几个朋友可以解解闷,却还要面对这种无谓的勾心斗角。不过这些事只是几个女人间的事,玄澈相信云昭能应对这些,但他真正担心的却是——

“地方来的官员吗……”

玄澈自言自语地说,森耶不敢接话。

思虑片刻,玄澈才再次开口:“这事我知道了。最近那些大臣们坐不住了一个个都要起来扑腾,总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让采秀多陪着云昭,别让云昭为这个烦心了。”

“是。”

“还有,查查那个秦夫人的夫家是什么背景。”顿了顿,玄澈又补充道,“还有他们都和哪些人来往。”

第二日果然有大臣再次上书请求太子纳新妃,语言虽然婉转,但矛盾依然直指太子妃三年无所出。

也难怪大臣们着急。

玄家一直以来人丁都比较单薄,一方面皇子皇女的出生率一直比其他王朝来得少,据太医宣称这和玄氏内功有关;二则皇子长大后争夺皇位的斗争往往惨烈非常,最后剩下的往往只剩下一个皇帝,像玄沐羽这一代就是只剩了一个王爷,这直接导致了皇家旁系血缘的稀少。

不过像玄澈这种都二十一了还没有一个子嗣的却也从没有过。

玄澈依然将奏折冷处理了,没想到大臣们一试不成二试失败的情况,居然还接二连三的上书进言,玄澈无奈之下只得做出“暂时不欲再娶”的批复,自然玄沐羽也难得亲笔写下了朱批,痛斥了一番。

玄沐羽的心思玄澈知道,但看他义愤填膺奋笔疾书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

哪知,玄澈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呢,晏子期就杀进了上书房。

“请陛下和太子殿下三思!”

都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摆出一幅慷慨就义的模样进言,晏子期做宰相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鞠躬尽瘁了。

玄澈颇为无奈。由于种种原因,大淼的臣子对于君王并不像前世明清时期那般畏惧,所以这种重臣直闯书房的事并不少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让皇帝七窍生烟,但最终都可以将其压下驳回,但这种场面发生时君王对大臣却也杀不得。

玄澈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玄沐羽。玄沐羽会意,对晏子期说:“太子妃不过三年无子,太子尚且年轻,多等几年又有何妨。”

一向圆滑世故的晏子期居然强硬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宗室传承,不可拖延!”

玄沐羽不悦:“晏子期,你这话也太夸张了。”

晏子期道:“陛下,太子后继无人一事事关重大。太子殿下生­性­聪慧,即便如此,太子成|人仍有十年之功。而太子之聪慧后人难及其万分之一,更何况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若是大皇子愚钝,小皇子又太过年幼这可如何是好?陛下,此事切不可得过且过!”

玄沐羽冷哼道:“晏子期,你这话什么意思?!朕还没死呢,你就想着朕的孙子要如何继位了?你好大的胆子!”

晏子期连忙跪下,却说:“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但此事事关国体,老臣也不敢因避讳而视若无睹,陛下请三思!”

玄沐羽一拍桌子跳起来怒道:“晏子期,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晏子期哑着嗓子喊道:“臣不敢明哲保身!”

“你!”

玄沐羽气急攻心,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玄澈连忙上前将他按回座位,为他抚了抚胸,柔声道:“父皇不要生气,晏大人是好意。”

晏子期这时却再次开口:“太子殿下,老臣知道您与云娘娘情深意笃,但纳妃非您一人之事,切不可意气用事!”

玄沐羽额上青筋一跳,又要站起来怒斥。

玄澈知道此时绝不能再任由玄沐羽生气,连忙上前抱住玄沐羽肩膀将他生生压回座位。

从未有过的主动亲密让玄沐羽脑子一空,就要爆发的情绪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有点傻了,呆呆地仰头看向玄澈,落入眼中的是两片粉­色­的薄­唇­,清朗的声音在­唇­瓣的翕合间流淌而出:“晏大人,这事本宫心中有数,还请晏大人快快起来。”

晏子期却反问:“殿下心中之数何解?”

玄澈心中诧异,他没想到晏子期如此咄咄逼人。客观地说,自己纳不纳新妃这件事,单纯从传宗接代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严峻到不得不做的程度。而晏子期都七十多岁的人,虽然身体还算健朗,但退出政坛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根本不需要在这时候触怒龙颜。再加上晏子期一向是秉承中庸之道的圆滑老贼,哪里会突然如此冒头?

转念间玄澈又想起了云昭和那些女人之间的事,他察觉到某股暗流在随着纳妃一事加快了涌动,虽然其中关键玄澈来不及深思,但他确定这时让这矛盾完全激化,对自己肯定是有害无益。

玄澈只道:“请容本宫思量几日,若真要纳妃,这东宫要做的准备也不是一日两日,晏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晏大人还是快起来吧!”

晏子期也知这是玄澈此刻退让的极限了,见好就收,顺势从地上起来,躬身道:“静待殿下佳音。”

晏子期慢慢退下,走到门口了,又稍稍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玄澈,然后便带上门离开了。

玄澈被晏子期临走的那个眼神看得一愣,突然想起手上还圈着一个人。刚才他情急之下才双手环上玄沐羽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压下来,只是这个模样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玄澈抱着玄沐羽。

玄澈心中窘迫,讪讪松了手,随手拿过一本折子,身子往外站了站,口中下意识地说:“晏子期太激动了……”

玄沐羽的脑子才刚刚回到脑壳里,想着刚才萦绕鼻尖的清香,还有那个有点凉有点瘦的怀抱,灵魂就跟飞起来似的,无比轻快愉悦,忍不住就让笑意挂上了嘴角,不过这时候又听到玄澈这么说,笑容一僵,转而愤愤道:“晏子期越来越大胆的!仗着劳苦功高以为朕不敢治他的罪!”

玄澈疑惑道:“晏子期向来是圆滑世故之人,就算进言也是婉转隐晦,怎么今天会如此激进?”

玄沐羽脑子一转,脱口而出:“他想隐退?”

“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何必如此激烈?除非……”

玄澈与玄沐羽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口:

“莫非他出身门阀,要……”

“他是寒门出身……”

同时反应出对方说说了什么,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又为彼此的默契露出笑容。

玄澈笑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上桌子,随手将刚才拿起的折子扔到一边,先开口说:“如果晏子期出身寒门,那背后就没有厚重的门阀势力了,照理说这件事他这么积极也没什么好处。晏子期有孙女、外孙女吗?或者家中还有其他适龄的晚辈?”

玄沐羽摇头:“晏子期的孙女、外孙女都出嫁好多年了,也没听说晏子期还有其他适龄又亲近的晚辈了。”

“若是没有利益,那晏子期就是为了激怒父皇。”

“激怒我做什么?要我将他逐出朝廷?”玄沐羽微微皱眉,“好处呢?”

“好处……”

玄澈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又敲,节律的声音一下下梳理着两个人的思绪,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看向了对方,两双眸子同时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填满。

“暗影。”

“林默言。”

两人同时叫出自己的属下。

两个男人一跪一站出现在桌前。

“查,晏子期最近和谁有接触!”

又是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而笑。

玄澈回到东宫,又听森耶说这几日东宫来客多多,有男有女,都是来劝说云昭或者来打探消息的。入夜,云昭果然在床上对玄澈提起纳妃之事,委婉地告诉玄澈请不要顾及她,为了皇室和天下请选择贤良的女子入住东宫,又说多几个姐妹她也不会那么无聊。

玄澈笑笑,将云昭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玄澈只有云昭一个妻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二日暗影和林默言都来消息了,听了两份类似的报告,玄澈对玄沐羽说:“看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了。”

“怎么做?”

“嗯……儿臣比较擅长离间分化,打击大的,安抚中的,拉拢小的,父皇觉得呢?”

“我?我没有意见。你看着办就好了。”玄沐羽已经很多年不爱去动脑子了。

顿了顿,玄沐羽又问:“要纳妃?”

“嗯?”

正在思考如何彻底解决问题的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说不是,就听玄沐羽闷声说:“不要!”

“什么?”玄澈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玄沐羽从位子上起来站到他面前,那目光就深深地望进玄澈的眼睛里,玄沐羽一字一顿地重复:“不要纳——不要纳新妃!”

“呃,这,”玄澈被看得慌了,忍不住想要向后缩去,但身后就是桌子他又能缩到哪里去。玄澈无措地站在那儿竟失去了反应,半晌,方憋出一句,“为什么?”

话一出口,玄澈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是一再逃避的答案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就问出来了,玄沐羽的眼神已经直白得近乎在宣言了,自己居然还去问!

然而玄沐羽定定地看了玄澈很久,话在喉间转了又转,最后却没敢说出口,他半垂了眼帘,遮去眸中希冀,只叹出一口气。身子往前压了压,双手撑在桌子上,虽然已经将玄澈困在了自己的怀里,虽然两人已经靠得极近,却又微妙地隔着那万分之一的距离。

玄沐羽将下巴枕上了玄澈的肩窝,附在他的耳边低沉地说:“因为,我不希望你纳妃。”

“我……”

玄澈瞪大了眼睛,啜啜不知如何言语。

“不要纳妃。”玄沐羽再次重复。

“可是……”

“不要纳妃!”

“……”

“澈,我不喜欢……”

玄沐羽近乎孩子气地步步紧逼,到最后一声“不喜欢”竟带上了几分哀求。

玄澈只觉得心脏猛地一个收缩,呼吸也有些乱了,有一簇火苗从脖子烧到脸颊,滚烫滚烫的,即使不照镜子,玄澈也能想象得出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

“父皇……”

玄澈还想退却,却对上了玄沐羽的目光,沉沉的,压得他动弹不得,其中若隐若现的期待和哀求让玄澈想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嘀嗒,嘀嗒。

依然是那铜壶滴漏的声音,记录着这一刻的微妙气氛。

“父皇……”

玄澈没了下文,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需要欺骗玄沐羽自己要纳妃,可是若说自己不纳妃,玄沐羽会怎样去想?

想自己终于回应了他的感情吗?

不,不可以这样,他和自己之间,不能再往前走了……

良久得不到回答,玄沐羽只是将脸在玄澈颈窝里蹭了蹭,这玄澈让觉得这个大男人竟像只委屈的小动物,几乎可以想见还有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在瞅着你,只是这样一种面貌放到玄沐羽身上又显得很可笑。

想到这里,玄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随着这抹笑容的展开,心中一些东西突然释然了。

轻轻将双手环上到了玄沐羽的腰,让熟悉的温度和香气包裹着自己,很舒服的味道。

“我不会纳新妃的,父皇。”

玄澈说,感觉到困住自己的怀抱再一次缩紧了,好容易放松的心情又冒出了些许彷徨,看着那双还放在对方腰间的双手,玄澈只能无声地问自己:这样,真的可以吗?可以维持在这一刻吗……

玄澈的内心翻腾烦恼着,殊不知玄沐羽此刻心中想的却是:澈果然是心软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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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

古代的官宦人家大门外都有两根柱子,左边的称“阀”,右边的叫“阅”,于是人们就把世代为官的人家称为阀阅、门阀世族、士族,并由此诞生了一种制度的名称:门阀制度。

西汉武帝崇尚儒学,之后官僚多以经术起家。这些官僚授徒讲学,门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一种势力集团,其子孙又承家学继续为官,久而久之,到东汉中叶出现了世代为官的大姓豪族。至东汉建立,刘秀大封功臣,造就了第一批的豪门贵族。

东汉后期,农民大量破产,土地兼并严重,造成了一大批的大地主。这个世界在东汉末年虽然没有了三国时期,但同样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陷于战乱,农民大量破产,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更是促进了门阀势力的形成。

而门阀制度的形成在另一方面也和国家的人才选拔制度有关,东汉选拔官吏以宗族乡党的评定为主要依据,在这个世界里,这种选拔制度在成朝发展成为九品中正制,官员选拔的途径同样被大地主大豪强把持,直接导致了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自于豪门世族。

门阀势力在成朝末期发展到巅峰,甚至影响到了皇权。后来玄清君起兵谋反,战争在客观上破坏了北方的门阀势力。淼朝建立之后,玄清君接受谋臣的意见,借战争的余波制定了一系列政策——主要包括了限制蓄奴、均田制和一定程度上的制科取士——用来限制、削弱门阀势力,这种打击发展到玄沐羽父亲那一代已经颇见成效,除了几家大门阀还对朝政有着影响力,其他势力已基本不足为惧。如果当年玄沐羽没有因为山皇后过世而疲懒,依他的才智,或许这个问题根本不会留到现在来为难玄澈。

大淼现存的几家大门阀分别是河清崔家、幽阳卢氏、荥湘元氏、行原戴氏。

几朝来,为了安抚这几家大门阀皇帝的后宫中从来不缺这些姓氏的妃子,有时可能只有一家,有时却是四家俱全。就算是玄沐羽也没有超脱其外,他的德妃就是来自行原戴家,而元贵妃也是荥湘元氏的旁支。

不过这两年戴氏已经没落,元氏在太子八岁那年也逐渐被逼上了末路,崔氏虽然还是望族,但也大不如前,只剩下卢氏一家独大。

现在轮到玄澈纳妃了,他居然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姓女子,而且几年下来根本没有纳新妃的迹象,这下这些没落的和没没落的士族们都坐不住了。

玄澈也承认自己只娶一妻的举动欠妥,他这种举动在那些士族眼中绝不会是“忠贞好丈夫”的举动,而是要清除士族的前奏!

士族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势力已经为皇帝所不容,一直以来都还算安分守己,但要他们就这样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势那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太子妃三年不出,他们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要求玄澈纳妃,在大臣百般劝谏无果的情况下,他们甚至胁迫了当朝尚书令!

晏子期是在玄沐羽的父亲淼安帝当政时得到一名权贵推荐步入政坛的,但很快那名权贵就失势了,他也因此受到牵连,后来虽然又慢慢爬了上来,但因为是寒门出身一直得不到重用,年到中年却意外得到当时还是皇子的玄沐羽的赏识,在夺位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玄沐羽登基后他也在短短两年里从尚书爬到尚书令,接下去因为玄沐羽的懒惫和信任,同时也因为于他自身的忠心不二和才能出众,他就在尚书令的位子上稳稳握着大权坐到了现在。

晏子期都七十多了,前几年开始权力就在慢慢地向下分散,后备的班子也培养起来,如今他在朝堂上虽然还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但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再开口,尚书令这名称几乎成了挂名。当然他也是有点私心的,想等自己的孙子再成长一点,想让能帮衬自己儿孙的人再多一点,他就可以完全放心了,但就算是现在,只要皇帝或太子开口他也会欣欣然地引退。

偏偏就是在这当口,竟然有人用他最疼爱的孙子作饵,逼着晏子期做那逼迫太子纳妃的事。

故事很老套,无非就是一出仙人跳的戏码,不说也罢,但终归那晏家小子是杀了人,还是一个贵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平时压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如果让哪个门阀势力抓住了作把柄——这起码就是流放——即使是尚书令也没有用。

晏子期很愤怒也很苦恼,太子什么­性­格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么,当初他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想让太子取皇帝而代之,没想到被太子冷眼一扫,老命都去了半条,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二心了,一个玄沐羽就已经让他不敢动弹了,再来一个玄澈,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了。

纳妃这事他不能劝,也不能弃自己的孙子不顾,最后他只能用那种方式提醒玄氏父子:门阀势力们在躁动了。

晏子期相信这对聪明的父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思,而太子体贴善良的心思也能为自己考虑一二。

不过毕竟将命送到了别人手里,晏子期在那天直谏之后就称病在家,每日长吁短叹,听到有人来访手心里都先攥了一把汗,可怜这老人的心脏饱受折磨,这辈子都没过得这么惶惶,直到皇帝的新口谕下达——

为太子广选采女。

大淼后宫的女人们分了五等,第一等自然是皇后;第二等就是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当年玄澈的母妃就贵为贤妃;第三等是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第四等为婕妤、美人、才人,最下等的就是采女。至于后来玄沐羽硬加上去“君”,等级上说只比四妃低半等,但为毕竟是男为女用,为人所不耻。

采女的地位比宫女高,但又还没有到嫔妃的程度,本是指那些从民间选上来供皇帝挑选的美女们,送到宫里接受培训后就留下做些轻巧的活,年限到后若是没有被皇帝临幸就送出宫。不过玄氏一族的男人们向来是雷厉风行,每次送来的采女最多只在宫中停留几个月,皇帝挑了喜欢的就把其他的送回去。所以后来采女也指那些刚进宫还在接受训练的宫女。

总之,说来说去,采女都是提供给皇帝的女人,也只有皇帝有这种资格广选采女,给太子选采女那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不说这是否合乎礼制,反正命令是这么发了,大家照做就是了。

这次送来的采女都是各大小门阀士族中挑选出的适龄未婚女子,年纪在12到15岁之间,将在宫里呆1-3年不等,因为太子说要纳贤良聪慧之妃,要“充分接触”,所以呆的时间特别长。

对于这次选送采女各大小士族自然是拍手欢迎,尤其是所待期限之长,无疑给了小士族们更多的机会,就算个别大门阀想要反对,面对群情激奋也要掂量掂量了。

玄澈要选采女自然不会是真的要纳妃,只是为了先安抚一下这些门阀士族们,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费了好大劲才说服玄沐羽,为了这个,他还多次牺牲“­色­相”将玄沐羽抱了又抱——无他,只当成孩子来哄。至于云昭——她早已接受与多人共享夫君的准备,虽然玄澈曾经海誓山盟,但毕竟……而且云昭就算心中难过也不会说出来,反而安慰玄澈不要在意她,弄得玄澈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在生活中更加呵护云昭。

太子选了采女,晏子期的危机自然也没有了,经此一吓的他匆匆辞去了尚书令一职,窝进了他的书房里逗孩子玩。

晏子期一走,尚书令空缺,玄澈提了左仆­射­崔秉上来,这崔秉正是来自河清崔家。而顶替左仆­射­的是那“傻子”班万,前几年他因为得罪了人被往下压了压——自然,其中也有晏子期希望他去磨练磨练的意思。班万这几年好不容易又爬了上来,资历老,政绩好,朝中晏子期留下的旧人也挺他,刚好还是出身没落士族,用在这个当口正合玄澈的心意。

选采女的消息颁下去之后,除了玄沐羽窝在未央宫里数蚂蚁和云昭略有些闷闷之外,最愤怒的就数还在边关的玄浩了。

广选采女的消息传到玄浩耳朵里,他气得直跳脚,发誓回去要把那帮大臣打一顿。不过大臣暂时打不到,怒火就被他往西善部落上发泄了。玄浩打着剿匪的旗号在草原上溜达,却被一股大匪盗给围了,最后是傅鸢带兵突袭给救他回来,傅鸢因此从一个在军中玩耍的将军之女成了朝廷特封的“巾帼将军”。从此傅鸢见了玄浩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趾高气扬的。玄浩恨得那个咬牙切齿。

如此一番折腾完已经是五月了,大明十年就这么过去了一半,居然都耗在了纳妃的事情上。玄澈心情不爽,眼看着明年通川商行办的那些个学校明年就可以有第一批毕业生了,六月初的时候,玄澈抓着玄沐羽的手大笔一挥再次发布新敕令:明年开始春闱。

春闱就是科举,但这时候我们还没有春闱这个词,因为这时候大淼还只有制科没有常科。

所谓制科就是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用于选拔特殊人才的考试。制科在大淼是开过的,可惜由于某些原因没有继续发展成为常科,所以这时候官员的选拔仍然以九品中正制为主、名流豪士推荐为辅。

玄澈此次说的就是要开常科,将科举作为制度固定下来,每年举行一次,应举者不限门第不限身份,凡身世清白者皆可参与,而中举者称“进士”,又分若­干­等,授予荣誉并分配官职。如果说这些还只是让大臣们哗然的话,那么考试的内容却让大臣们目瞪口呆出现了短暂的失声——太子竟然要考核三项内容:诗赋、律法和时政!

考诗赋不奇怪,考律法也能理解,然而要求学子们必须在卷子上写出自己对时政的观点——这完全颠覆了“莫谈国事”的传统。而且为了防止学子所写之言触怒某些大臣而蒙受不白之冤,此次科举又将使用糊名和誊录。

科考于明年三月份开始,在此之前,今年九月间将在地方上进行乡试,考核帖经墨义,合格者和由各地官员通过九品中正推举上来的人并称“举人”,共同参加殿试。殿试优异者即进入朝廷任职。

而在常科之后一个月,也就是四月份,还将举行武举,内容包括兵法、马术、箭术及剑术。考核优异者将进入军校开始为期半年的学习,半年后进入军队成为中下级军官。

御书房——

“将差役和审判权分离出来,成立公共安全局和司法院?”

玄沐羽看着玄澈给他看的折子,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事实上,在玄澈提出的各种新制度新事物面前,他时常觉得茫然,因为实在是——太离奇了!

玄澈说:“是的。衙门只剩下行政权力。”

“行政?”

“对。”玄澈耐心地解释,“儿臣认为,国家权力分为三个部分:行政、立法和司法。立法就是制定法律,司法则是根据法律裁决各种罪行和事件,行政则包含这三种职能之外的所有职能,主要是组织、控制、协调、监督各种社会活动。”

玄沐羽问:“为什么这个权力要分开?这样一来岂不是办事就慢了?”

玄澈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的权力将导致绝对的腐败,官员不能一手握着所有的权力。”

玄沐羽一愣,却不赞同地摇头:“怎么能这么说……”

玄澈反问道:“父皇可认为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如此?”见玄沐羽点头,玄澈微微一笑,道,“可儿臣先前查处的贪官又有哪个不是读圣贤书的人?”

玄沐羽不语,心里还是不赞同,他虽然散漫任­性­,但面对国家改革他还是保留了一个帝王最基本的谨慎——哪怕眼前这人是玄澈。

“况且,”玄澈顿了顿,寻找措辞,“为官以民为本,官员若是连律法都背不熟,他们如何能为民伸冤?”

“所以你这次特别开律法科?”玄沐羽这么问,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又说,“官员怎么会不熟律法?”

玄澈并没有注意到玄沐羽的蹙眉,只是笑说:“不信父皇大可以抽几个命官来问问,儿臣保证他们十个里起码有五个答不上来,另外四个也是不熟,最后一个熟悉的品级绝对不高。”

玄沐羽想了想,对玄澈的话不置可否,又问:“你开科举是为了这次的改革?”

玄澈却摇头:“不完全是。现在的官员大部分是通过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然而推举的权力却把握在地方豪门手中,推举的官员不可避免地成为豪强门阀的保护伞。而科举给了寒门子弟晋升的机会,这将大大打击门阀势力。”

“啊……”玄沐羽张张嘴,本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却垮了脸道,“你居然要选采女……”

“……父皇,只是安抚之计而已。”玄澈颇为无奈,虽然已经解释了无数遍,这时候还是不得不再说,“进宫的都只是一些十三四的小女孩,儿臣怎么会喜欢她们?等……”

“我知道,我知道,等过两年门阀的问题解决了,就让她们出宫是不是?我知道……”

玄沐羽还在絮叨着什么,但声音太小,玄澈没听清,他看到玄沐羽哀怨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眉目间填满了笑意。

玄沐羽念了一阵又想起刚才玄澈所说。

澈的话超出了玄沐羽的认知,按照玄澈的说法,人­性­本恶,即使圣贤书也无法教导,所以必须律法和制度进行约束——这个荀子和韩非子都有说过,玄沐羽自然也赞同,但那什么“行政”他却不明白了。如果把所谓的“司法权”分离出去了,那么还要郡守和县令做什么呢?还有差役就是差役,又要说什么“公共安全”?

玄沐羽的脑子被玄澈搞得有点混乱,他不能理解玄澈的思想,想拒绝却又不忍心。他知道玄澈的理想,伟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谈到那个理想时澈才是真正的澈,不用淡漠伪装,不用温柔掩盖,耀眼、神圣,强烈的令人无法直视。玄沐羽想支持他,却又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想象的东西。

玄沐羽在犹豫,他毕竟是个帝王,不能那样放任一个人——不论他对这个人有着何样的感情,又或者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才能和抱负。

玄澈也知道玄沐羽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想法,虽说“三权分立”是后世资本主义的政体,超越了封建帝王的思考范围,但事实上对于中国古代的衙门来说,它们本身具有的就只有行政和司法权——哦,或许还没有完整的司法权。自己这样做,可以说只是强化了衙门的行政权,而将司法权独立出来作为一个完整的明确的政府部门存在,至于“公安局”也不过不是这种分化的副产品。

不过要说“三权分立”,也不见得就绝对超脱了这个时代。前世的隋唐时期实行的三省制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三权分立”:门下省——决策权,即立法;中书省——监督、反驳权,即司法;尚书省——六部事务,即行政。只是这种分立并不明确,而且其本意在于分化宰相的权利从而巩固王权。

现在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二省六部,将原本归于门下省的立法权分给了中书省和皇帝,但论其本质,倒也没有太大差别。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将几千年后的西方思想引入中国政体,玄澈自己也没有办法肯定这个做法是否正确,就算是前世的中国在实施这种想法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惯­性­让这种思想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取得权责分明的理想效果。

玄澈不在意这片土地最终会走上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但他在意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究竟能不能适应或者说振兴这片土地。他的一个错误极可能将自己的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在怕,非常怕,以至于他甚至在隐隐期盼玄沐羽说“不”!

两个人都在思考,书房里一度沉默,直到两个人同时开口——

“父皇……”

“澈……”

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两个人都停了话。玄澈微微一笑先道:“父皇先讲。”

玄沐羽道:“你先说,我想再听你说说。”

玄澈垂下眼帘,抿抿­唇­,道:“儿臣想说,还是先不要改革了,有点急了……”

玄沐羽怔了怔,却说:“为什么不改?我只是想说,要不要先在几个地方试行,看看结果如何。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我想既然你会提出来,必然是有自己的思考,澈从来没有判断错什么,我相信澈的决定。”

玄澈心中一个角落小小颤动一下,说不出的感觉,有点酸又有点甜却还有些苦涩。玄澈抬眼捕捉玄沐羽的目光,似乎想确认什么,轻声说了声:“谢谢父皇。”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就在辽阳试点吧,那里的情况儿臣比较熟悉,有什么问题儿臣也好调整。”而且没有大门阀实力阻碍。后半句玄澈没有说,但彼此都明白。

玄沐羽道:“照澈的意思做吧。”

玄澈下意识地点点头,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思考着这次变革可能带来的后果。

任何变革都不得不慎重,中国人有一种奇怪的牛劲,一旦什么东西第一次尝试失败,以后想要再试就会变得万分困难,这种执拗的惯­性­有时很让人烦恼。

注1:崔、卢、郑、王——四姓。四姓是指中国历史上某一时期非常有名望的四大望族(即门阀),由于姓氏不同,而称为“四姓”。(北魏孝文帝元宏时)范阳卢氏以卢敏为首、清河崔氏以崔宗伯为首、荥阳郑氏以郑羲为首、太原王氏以王琼为首。其四姓为当时望族,其女皆纳皇帝后宫,以示宠幸。因为不想和历史完全重合,所以把地名或姓氏改了改。

注2:科举分常科和制科,常科又分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和明算,其中明法、明算、明字等科不为人重视,俊士科不经常举行,秀才后来渐废。所以,明经、进士两科便成为唐之后历代的主要科目,这二科内容虽然历朝是有变化,但基本­精­神是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注3:糊名和誊录在历史上是从宋朝开始的,故而这里设定大淼的科举没有这两制。

关于三权分立能否实施的问题这次改文之后我在正文中表述比较清楚了,基本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你说三权分立这个一个体制有啥不能实施的?都说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但说到底,只要农民还被束缚在土地上,其他东西再怎么变化都没离开封建社会,而中国的封建社会一大特征就是高度的中央集权,皇帝集三权于一身。

事实上三权分立就是将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分散了,从地方说,权责更加分明,从中央上说,这就是削弱相权增强王权。当然,对于这个说法我也做了一点保留,让玄澈对自己的改革仍然心存一点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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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

地方政府的改革将和明年的科举一同进行。当科举结果出来后,玄澈将安排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考生到改革后的新岗位上,并借此机会用新晋的寒门学子冲淡地方门阀势力。

然而,对于打击门阀来说,开科举并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前世隋唐时期虽然也开科举并且完善了,但是门阀只是没落并未完全消失,真正到了宋朝,民间资本主义渐渐兴起,才消融了门阀士族势力,但即使这样,门第之见还是很严重。

而说到底,门阀的形成也是官本位思想的一种体现。

所以要根本除去门阀实力就要培养与之相抗衡的新势力。参照历史发展的曲线的话,玄澈觉得他可能要选择促进资本主义萌芽。但要发展资本主义就要发展工商业,要发展工商业就要提高工商业者的社会地位,而大淼虽然各种政策都比较宽松,但还是无法摆脱重农抑商的传统思想,工商业者在登籍造册时用的是特别的黑皮,工商业者的子弟不得进入仕途,工商业者甚至不能穿着象征身份的高等丝绸锦缎——当然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并不严格。

而限制工商发展排除交通等客观因素限制外,还有两个原因就是:一,手工业这对于自己的独门手艺对外封锁,对内也往往奉行传男不传女的祖训;二,朝廷政策对商业流通太过苛刻,比如路引制度,商人要将货物运往外地就必须向官府索取路引,否则将以谋反叛国罪论处。显然,这种制度极大地抑制了商品流通,无法形成具有规模的商品经济。

像玄澈所办的通川商行,虽然在太子势力的暗中关照下已经发展得颇为庞大,但是仍然免不了在索取路引时受到官员克扣为难,最关键的是,其他商行无法得到通川商行这样官面上的支持,市场上始终是通川商行一家独大,而我们都知道,垄断不利于社会发展。

但问题是,这两个原因也是在整个社会大背景下形成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措施,更不是信息化时代,不同地区间的信息无法快速联系,不使用路引制度很可能会引起某些意想不到的动乱。而玄澈决不可能造出卫星让大淼直接进入二十一世纪。

“怎么办?”

玄澈瞪着眼睛等待玄沐羽的回答。他不会和玄沐羽说封建社会、资本主义,也不想去和玄沐羽论证工商业的重要­性­,他只说自己想要扶植工商业者的原因以及遇到的麻烦,他相信玄沐羽可以了解自己的意思。

玄沐羽也愣了,他承认扶植第二势力与门阀分庭抗礼是一个好办法,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玄澈竟然要扶持工商业。但转念一想,从玄澈一贯的作风来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很重视工商业。

“呃……”

玄沐羽眨眨眼,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珠子转转,反问道:“非得扶持工商业吗?”

玄澈摊出四个手指:“士农工商,士的地位已经太高了,扶持农业——最终还是等于发展工商业。”

此刻玄沐羽只觉得玄澈的手指很漂亮,很想抓在手里摸摸,以至于半天才冒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做?”

玄澈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玄沐羽,看透了玄沐羽走神的心思,玄沐羽大窘,嘿嘿直笑。

“先从发展商业开始吧。”玄澈收回了目光,照着自己想过的思路说,“商人逐利,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自然会去完成我们想完成的东西,比如扩大手工业生产规模。”

“为什么?”玄沐羽想都没想就开口问。

玄澈斜瞪一眼,为玄沐羽这种明显不爱动脑筋的行为表示不满,但还是说:“赚钱就两种办法,降低成本或者抬高售价。要抬高售价就要加强产品本身的品质,要加强品质就要发展科技——也就是生产技术。但是售价在怎么抬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只能选择降低成本。降低成本就是是从原材料上和生产工艺上降低,不论是发现新材料还是大规模生产,都要求商人去促进农业和手工业发展。”

玄沐羽听完了,眨眨眼,说:“澈真聪明。”

“……”

玄澈握紧了拳头。

玄沐羽连忙笑问道:“那澈准备怎么办?”

“父皇您以为呢?”玄澈不想让玄沐羽那么轻巧,开玩笑,他才是皇帝!

玄沐羽脑子不爱动,但打太极的功夫却一等一的好:“澈一定想好了,澈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玄沐羽握住了玄澈的手,果然看到玄澈的脸噌地就红了。玄澈撇过头去,飞快道:“儿臣以为首先是破除现在工商之防。今人不愿从业工商无非是因为古人认为工商鄙薄,儿臣以为只要提高工商业者的社会地位,在利益驱动下世人自然会蜂拥而上,朝廷只要立法规范即可。”

第二天,玄澈在早朝上提出了提高工商业者地位的要求。

短暂的静默后是轩然大波。

“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玄澈看了一眼,叫出来的是吏部尚书田丰。玄澈不紧不慢道:“田大人何出此言?”

田丰大声道:“殿下,商人鄙薄,怎可与士族相提并论!”

玄澈不接他话,只问其他人:“其他大人以为如何呢?”

几个人在下面偷偷交换了眼神,班万站出来朗声道:“臣以为此举甚好!世人皆以为工匠手艺为­淫­巧玩物,不予重视,但臣在工部起起伏伏十几年却深觉工匠之妙之重。只是……”班万顿了顿,看玄澈没有表示不满,才说,“这商人……”

玄澈发觉班万在官场滚了这么几圈,人还是挺傻的。

“班大人此话深得我意!”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他又对皇帝和太子施礼,道,“陛下,殿下,臣以为正如班大人所说,若只是让工匠脱黑籍倒也无妨,这几年来多亏这些能工巧匠制作出各种神兵利器,才让我大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臣以为,适当地给这些工匠们一些荣誉是可以的。但商贾却万万不可任其发展。世人趋利,若人人皆取行商,又有何人种田?是农工商,农才是根本!”

“说得不错。”玄澈点点头表示赞许。

又有一礼部侍郎站出来:“陛下,殿下,臣以为不论工匠还是商贾都不可与士农相提并论!我巍巍大淼,应以德服人,而不是以武屈人。”

玄澈不反驳,只是对礼部尚书微微一笑。

礼部尚书只觉得背后­阴­风刮过,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礼部尚书暗道一声糟糕,知道自己说的肯定让太子不满,可话已出口这时候也收不回来了,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不敢抬头。

玄沐羽看到了礼部尚书窘迫的模样,对玄澈轻声说:“澈,你吓他了。”

玄澈回过头来也对玄沐羽微笑,玄沐羽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下面的大臣们还在吵吵嚷嚷各抒己见,他们讲得很开心,好半天才反应出上面两个都没了声音,一下子都闭了嘴,目光齐唰唰地望向大位。

玄澈看他们都静下来了,便悠悠问了一句:“讨论完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猜不透太子什么意思。

玄澈问:“崔大人,您以为如何?”

尚书令崔秉连忙站出来,施礼后,顿了片刻,才缓缓道:“臣以为殿下的想法可以实施。”

崔秉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崔秉来自河清大族,一般来说世族都是不屑与工匠商贾为伍,而且崔秉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力挺太子的迹象——他不过是中庸而已。

朝堂上响了一片唏嘘声,玄澈也颇为意外,就听一位大臣出言道:“崔大人此言何据?”

崔秉抬眼看看玄澈,迟疑片刻,方道:“太子殿下高瞻远瞩,臣佩服。”

玄澈一愣,明白了崔秉话中的意思。

原来他已经察觉了?玄澈心中惊讶,当初他会将崔秉提到这个位子,除了利用崔秉的崔家人身份安抚门阀之外,就是因为这个老家伙是个不作为的家伙,自己不用担心他会在关键时刻和自己唱反调。

呵,原以为是碌碌无用的人其实是心如明镜吗?

玄澈不觉露出了微笑。

下朝后,崔秉快步离去,却不想还是被人叫住:“崔大人,请留步!”

崔秉看去,是吏部的赵征以及中书侍郎蔡毅,这二人都是幽阳卢氏的门生。崔家和卢家同为四姓大族,彼此之间也是颇有来往的,对这二人崔秉倒还算得上熟悉。他们二人要说什么崔秉心知肚明,今日朝堂之上自己所言恐怕是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崔秉本不愿做出头鸟,但太子要做的事实在……

此刻被这二人叫住,崔秉直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走人,只可惜即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停下来,

赵蔡二人已经走到崔秉身边,蔡毅当下开口道:“崔大人,今天大人在朝堂上所言,在下颇为不解,还请大人赐教。”

崔秉无奈,不想开口,只慢慢往前走。

等了一会儿见崔秉不说话,赵征又道:“崔大人,下官心忧不解,还请大人赐教!”

靠在卢氏这棵大树上的赵征虽然只是个侍郎,却对于崔秉这个尚书令并不怎么敬重,此刻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

就算崔秉平时是个和稀泥脾气的老好人,听了这话也不爽快,再怎么说他也是比赵征大了两级的一品大员,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崔家就算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容得了一个大树上的槲寄生来放肆。

崔秉没有发作,但语气已经冷淡,道:“太子殿下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的,做臣子的何必去反驳。”

“此话差矣!”蔡毅肃然道,“匠人鄙薄,商贾­奸­邪,怎可登上大雅之堂!”

崔秉淡淡道:“太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蔡大人以为我们反对会有用吗?今日陛下一言不发,分明是太子事前已经和陛下讨论过此事,陛下都表示支持了,大人以为还有谁能劝得动太子?”

“有何劝不得!”赵征道,“若是能联合崔家和卢家之力,只怕太子殿下也要顾及三分。”

“顾及?哼。”崔秉冷笑一声,“不要忘记当初元氏是怎么消亡的。”

赵蔡二人脸­色­微变。

当年元贵妃身染怪病身亡之后,元家的发展便屡屡受阻,先是名声渐渐败坏,后来其家族田亩所产粮物又没人愿意收购。

士族的主要资金来源一般是收取田租,这时候的田租还都是实物田租,收来之后要再卖出去才能获得资金。但是士族向来轻贱商贾,大多并不直接介入买卖,没人收购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出售的途径,作为主要资金来源的粮食买卖断绝,这个大家族顿时陷入生活窘况。

如此这般,又经历一些变故,不出五年,元家便没落了,十年之后更是不见踪影。

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官场上的人各自心里都隐约猜得到,此事乃是太子所为。若是当初大家还因太子的年龄过小,而怀疑太子是否有能力打击大士族的话,安王叛乱中隐公子的倾力相助就让一切都明了。

虽然元氏在当年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但根基仍然不可小觑,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蔡毅仍不住打了个抖,赵征却说:“那又如何。元贵妃一事是因为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惹恼了太子,太子虽然心狠手辣,却从来没有因为政见不和而致人于死地。”

崔秉轻哼:“太子算尽机关,事事皆胸有成竹,自然不需要做那种勾当。但——你以为,太子就真的不会做吗?这朝堂上,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崔秉目光往旁边看了看,见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太子唯一顾及的只有皇上,而皇上现在对太子是言听计从,太子若真想做什么,哪有什么顾及!”

“可是……”

崔秉打断了赵征的话,冷冷道:“别说你我崔、卢二家,你看秦皇之下,被抄去的豪门大族还少吗?”

话说到这里,三人已经出了宫门。自家的马车就在面前,崔秉言罢便登上马车,催促着车夫驶走了,从车内回头看,赵蔡二人还在那里嘀咕什么。崔秉冷笑,心道:太子这回是铁了心要将门阀铲去,我崔氏自保尚且岌岌可危,哪里还敢去触他的锋芒!

崔秉想着叹了一口,不知是否该修书回老家,劝那些老家伙们趁此机会多掌握些商道上的力量,莫要等这场风暴过去崔家就真正倒了才好,只是那些老家伙恐怕也是持着“商人鄙薄”的念头,怕是不肯……

崔秉又想到卢氏那边的人,卢氏上一代的族长刚去不久,那深沉狡诈的老人恐怕还能和太子斗上一斗,只是现在这个族长太过年轻,­阴­谋诡计可以,魄力冲劲不缺,就是少了大局观,恐怕要败下阵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太子了!

发展工商业的事情就这样拍板了,破除工商之防的事情做下去很快,连带着一个月后关于促进商业发展的法令也颁布下去,主要是减低部分行业商税、放宽商业准入门槛和鼓励物流建设。

虽然这样做了,但是……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成效呢?”

玄澈望着天,皱起了眉头。

“怕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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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女

“什么,你要去萼华宫?!”

清凉殿里传出玄沐羽的咆哮,惊飞窗外小鸟数只,所有值班的太监宫女们都知趣地折上了耳朵,不敢偷听皇帝和太子的对话。

“父皇,我……”

“我不准!”

“但是……”

“不准!”

“父皇……”

“不准不准不准!我不准你去!”

玄澈的解释根本没有出口就被玄沐羽强行塞回肚子里了。玄澈只能无奈苦笑。

等玄沐羽稍微平静一点了,玄澈让玄沐羽重新坐下,为他斟上一杯茶,这才再次开口:“父皇,儿臣既然让她们入宫了,怎么能一次都不去看呢?”

玄沐羽不语,但玄澈知道他其实很明白这些道理。玄沐羽只是任­性­,聪明却是天下第一聪明的。

玄澈再给玄沐羽一颗定心丸:“父皇,那不过是一些十来岁的孩子,儿臣不可能爱上她们。”

玄沐羽气呼呼道:“云昭当年也不过十二岁!”

“……”

玄沐羽始终没有听到玄澈作声,以为玄澈无话可说,心中更加不甘,刚要再说什么,却听玄澈轻声道:“儿臣并不爱云昭。”玄沐羽一愣,就听玄澈又说:“但是云昭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对她一辈子。”

玄澈的目光瞟到了窗外,他不敢看对面的那个男人,他怕会看到让自己心悸的视线。

二人良久无语。

半晌,玄沐羽才出声:“你去吧。”

萼华宫就是采女们在成为嫔妃或宫女前住的地方。

玄澈在走近萼华宫宫门时就听到莺莺燕燕们的娇声俏语,然而就在他踏进宫门的一瞬间,全部的声音都停止了,玄澈能清楚地感觉到各种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玄澈相信,那些热切的目光都是为自己身上这套太子服饰而来的。

玄澈对眼前有些呆愣有些激动的少女们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对这门外伸出了手,柔声说:“云昭,小心。”

少女们通通看向门外,这才看到姗姗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那女子面容柔美,发髻高挽,身上只着翠绿长裙,不加金饰,却已经是端庄雍容,华贵不可言喻。那女子纤纤素手被太子握在掌中,双颊飞红,嗔了一眼太子,颦笑间美态尽显。

众女哑然,这才知,自己自诩的美貌在皇家贵妃面前就如同麻雀般肤浅。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的,众女纷纷醒悟,连忙施礼唤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免礼。”

玄澈扶云昭进了宫门,等云昭在自己身边站定了,才对那些女孩子们虚托了手掌,示意她们起来。面对女孩子们或好奇或兴奋的目光,玄澈只是微笑问道:“诸位入宫已有数月,可还习惯?”

一名年纪稍大的女孩站出来说:“宫中生活很好,姐妹们都很喜欢。”

“我不喜欢!”

不知谁嘟囔了一声,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花园中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玄澈的耳朵里。玄澈看去,乃是一名年幼的女孩,可能才十二岁,身形很小,稚气的小脸上现在满是不忿。她说完那句话,身边一位年长些的少年便拉了拉她的衣角,发现玄澈看过去,那年长些的少女连忙福身道:“家妹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息怒。”

年幼的女孩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少女瞪了一眼不让开口。

玄澈扫了一眼其他人,那些女孩子们大多面露紧张,但也有的露出了些许幸灾乐祸,还有几个则是神情木然。

玄澈道:“没有关系,刚从家中过来,远离父母亲人,不适应很平常。令妹年幼,你们既是姐妹,在这深宫之中就要彼此扶持。”

姐姐忙道:“多谢殿下教诲。”

玄澈又问:“所有的女子都在这儿了吗?”

先前第一个站出来答话的年长女子再次应道:“还有几个姐妹在屋里。”

玄澈发现两次都是这名女子站出来答话,而其他女孩都没有表露不满,显然是这人在萼华宫中威望极高。玄澈不由得问:“你是何人?”

女子道:“民女沁书,与众姐妹同为采女。”

玄澈知道了,这女子竟然是来自幽阳卢氏!

沁书乃是卢氏族长的小女儿,正是豆蔻年华,据说生的花容月貌,又是才德兼备,深得卢氏族人的疼爱。因为她的出生门阀,所以玄澈才会在众多采女中记住这个名字。如今一看,容貌姣好尤在其次,关键是她举止间大气从容,一派大家风度,一点也不输于云昭。要知道云昭是在宫中生活了三年才慢慢养出的风华。莫非这就是出生大族的气度?

玄澈有些烦恼。现在还不能对卢氏下手,而要稳住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结亲,可是玄澈并不想假戏真做,所以“卢沁书”这个人品­性­越差越好,百般推托才能有借口,但当卢沁书站到面前时,玄澈知道要从品­性­上找毛病恐怕是很难了。

这时沁书又问:“可要民女叫妹妹们出来?”

“嗯……好。”玄澈点头应了,转头对云昭说,“云昭也见见她们吧。”

云昭心中苦涩,却还是笑应道:“日后这些妹妹们可是要来与臣妾作伴的,臣妾早想看看了。”

玄澈知道云昭想什么,此时此刻不便安慰,只握紧了云昭的手传达自己的安慰。

沁书却没有马上让人去叫,而是面露难­色­,道:“殿下,有一位妹妹病了,恐怕不便起身……”

玄澈不说话,暗地里捏了捏云昭的手。云昭立刻领悟,问道:“太医可来看过?用药了吗?严不严重?”

沁书转向云昭说:“回娘娘,太医看过了,说是水土不服,药已经吃了两天了,但一直不见好。”

“那就让她先歇着。”玄澈接话道,“病了就好好休息吧,不要起来了。”

沁书应了,平淡的脸­色­看上看不出哀乐。玄澈却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黯然和隐隐的欢喜。

这样程度的情绪都藏不住……玄澈暗暗摇头。虽然他认为让这样的小女孩去学深沉并不好,只是进到这宫里了,想往上爬的,哪能在那样天真肤浅呢。

玄澈牵着云昭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坐下,让众女自由嬉戏,有几个大胆的上前来攀谈,玄澈都一一笑着回应了。沁书也在玄澈身边聊一会儿,这让玄澈发现卢沁书所学甚广,各种见识一点也不属于男子。

说了些话后,玄澈突然问:“卢姑娘,这里的女孩子你都认识吗?”

沁书道:“都认得。”顿了顿,她又说,“只是大部分都不怎么熟悉。”

玄澈笑笑,朝园中一名粉衣女子示意,问:“那个女孩叫什么?”

沁书心中奇怪,看了一眼,答道:“她叫李碧缘,是工部李大人的外甥女。”

玄澈点点头,又指了另一名蓝衣女子,问:“她呢?”

沁书道:“黄茉儿,是安平黄家的女子。”

“那个呢?”

“方月……”沁书一边回答一边看了一眼玄澈,道,“殿下可要将她们叫来一叙?”

“不用了。”

玄澈笑着摇摇头,却又接连问了几个女孩子的名字,沁书都一一作答了。

沁书状似无意道:“殿下真是有趣,问的几个人­性­情都很像,都是活泼的女孩子。”

玄澈微笑不语。

待沁书离去后,玄澈对云昭耳语道:“你觉得她如何?”

云昭低声道:“沁书妹妹才貌双全,气度沉稳,见识又广,极配夫君……”

玄澈哭笑不得,揽过云昭笑骂道:“胡说八道!我是让你注意她,别让她在这宫里夺了你的声望。”云昭愕然,就听玄澈说,“朝堂上如何吵闹都有我挡着,只是这后宫里却要你自己去掌握。你是我的妻子,在这后宫里人心还都是向着你的,只是这卢沁书不得不说她太过优秀,连一同来选秀的采女们都以她为首,长此以往,我怕她声望太高会动摇你的地位。”

“啊……”云昭听得目瞪口呆。

云昭刮刮云昭的鼻子,笑道:“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让大家都看看我的云昭的风采,别让某些人一家独大了。你可明白?”

云昭红了脸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应不上来。

玄澈笑笑,又说:“走,我们去看看那个生病的女孩,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厚此薄彼。”

说着玄澈拉着云昭起身,问了病人住处,便去了。

少女的闺房玄澈不便进入,只让云昭进去了,他就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云昭出来了,才听她说生病的女孩是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女孩,据说原来身体就不太好,但家人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愿放过这次选采女的机会,硬是让她入宫。长途跋涉让女孩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担,入宫后又要接受繁多的礼仪训练,所以一下就病倒了,而且一直好不起来。

玄澈听了只有沉默,他怎么会想不到这次选采女会给多少女子带来麻烦,可除了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出了萼华宫,云昭又道:“澈……不如让婷儿回去吧,她……说是在家乡已经有了意中人,若不是……”云昭想到刚才那女孩哀求自己的模样,忍不住说出了这番话,但话说出来了,却又觉得不妥。

婷儿就是那生病女孩的名字。玄澈摸摸云昭的头,轻声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若是我就这样让她回去,只怕她家里人对她不会好。而且我也不能表现得那么‘宽宏大量’,否则那些老狐狸们会抓住把柄不放的。”

这边玄澈说着,远远看到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玄澈认出那是未央宫的太监,看到小太监跑到自己面前,便问:“怎么了?可是父皇有事?”

小太监大喘着气道:“殿、殿下,陛下急招您过去!”

“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

“陛下没说,但是火气很大,急着要见殿下。”

不会是那任­性­的家伙吃醋了吧?玄澈皱了眉头,颇有些无奈,只得拍拍云昭的手,道:“云昭,你先回东宫吧,我去一趟。”

“那晚膳……”

玄澈看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想到那人的脾气,不由得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估计是回不去了,等会儿我让森耶给你带消息。”

送走了云昭,玄澈跟着小太监去清凉殿,路上玄澈对森耶说:“森耶,刚才那些女孩的名字可都记下了?”

森耶递上一张纸,道:“已经记下了,主子可要过目?”

“不用了,你记着就好了。”玄澈排开了那张纸,“明天拟一份我的手谕,将这些女子遣送回家,理由——善妒。”

“是。”

匆匆到了清凉殿,进门就看到玄沐羽气呼呼地瞪着眼,玄澈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这家伙十万火急地叫自己回来果然是因为吃醋。

玄沐羽见玄澈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抓起玄澈的手往里拖,口中不满地说:“怎么去那么久,还说只去一会儿就回来,结果去了一个下午!是不是那个卢沁书吸引你了?你就喜欢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胸大无脑,一脸狐媚……”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人的­性­子说是可爱呢,又实在是蛮横无理。

“父皇……”

玄沐羽才不让玄澈分辨,将他按在桌前,命令道:“陪我用膳!”

果然……

玄澈只余苦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澈,我要吃鱼。”

玄沐羽眼巴巴地瞅着一盘鱼可怜兮兮地对玄澈说。

玄澈莞尔,取了一套没用过的餐具,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在饭匙里,小心地挑了鱼刺,有舀了一点鱼的调味汁淋在上面,这才放到玄沐羽的碟子里。

“父皇,吃吧。”

玄沐羽美滋滋地吃起来,玄澈看他虽然优雅却怎么也藏不住欢喜的吃相,愈发觉得这个大男人像个孩子。

玄沐羽不挑食,但平时不怎么吃鱼,因为挑鱼刺太麻烦,又不喜欢太监给他挑。后来玄澈长大了,只有玄澈给他挑了鱼刺他才吃,结果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有鱼的时候总要玄澈陪他一起吃。

玄澈暗暗摇头,手上却又夹了鱼­肉­,为玄沐羽细细挑起刺来。玄沐羽吃完了碟子里的,就开始盯着玄澈手上的了。挑鱼刺是个细致活,挑永远比吃慢得多。玄沐羽看了一会儿目光不自觉转移到了玄澈身上,看着玄澈专心致志的侧脸,玄沐羽突然觉得自己真幸福……

“父皇,吃鱼吧。”

不知什么时候玄澈已经挑好了鱼刺,将鱼­肉­拨到玄沐羽的碟子里。玄沐羽嘿嘿一笑,正要提筷子吃,却不想眼前红光闪过,再看时那盛了鱼­肉­的碟子已经不见了,而桌子的另一边却多了一只抱着空碟子的红狐狸——尖尖的小嘴还在不停咀嚼!

“你这只畜……狐、狸!”玄沐羽恨得咬牙切齿:那是他的亲亲小澈澈给他挑了鱼刺的鱼­肉­!

小狐狸吞下鱼­肉­幸福地眯了眼,满足地呜呜叫起来。

如果不是玄澈在旁边,玄沐羽一定要冲上去把这只狐狸车裂鞭尸、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小梅花?”玄澈也吃了一惊,但随即笑起来,对小狐狸招招手,“小梅花,前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都没有看到你了?”

小狐狸欢天喜地地跳到玄澈怀里,抱着玄澈的脖子使劲噌噌,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骨碌碌转来转去,呜呜叫得似乎受了大委屈。

玄澈抱起小狐狸掂了掂,笑道:“小梅花,你瘦了,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怎么一会儿来就抢鱼吃?”

玄沐羽在旁边凉凉道:“它胖得跟球似的,哪里瘦了!”

小狐狸在玄澈掌心里跳来跳去大声抗议,玄澈也嗔了一眼玄沐羽。

玄沐羽郁闷地埋头扒饭。

玄澈为小狐狸理理皮毛,笑道:“小梅花,饿不饿,等会儿给你煮鱼羹好不好?”

小狐狸连忙点头,玄沐羽也凑过来:“我也要!”

小狐狸气愤地尖叫起来,大尾巴朝玄沐羽扫去,似乎在抗议玄沐羽和狐狸抢食物的无良举动。玄沐羽冷冷一哼,指头轻弹,指风就将小狐狸扫出玄澈的手掌心,扑通一声四肢大张地落到了玄澈的腿上。

小狐狸立刻扒住玄澈的衣襟,委屈地打起滚来。

玄澈拿这一人一狐没办法,当初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没想到一觉起来两个家伙又开始针锋相对。

看玄沐羽还想将小狐狸扔出去,玄澈连忙一手握住了玄沐羽的手,一手将小狐狸抱起来,无奈道:“父皇,小梅花只是一只狐狸。”

哼,它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个居心叵测­色­胆包天的狐妖!哪有狐狸会写字画画还看活瑃宮的?!玄沐羽不满地想,却趁机反握住玄澈手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藏着。小狐狸看到了也不甘示弱,四肢紧紧抱住玄澈的手指,连大尾巴也缠了上去,看起来就像一个红­色­大绒球套在了玄澈手上。

玄澈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能苦笑。

好容易将两个人都安抚了,玄澈问:“对了,小梅花,你上次怎么刚回来又出去了?”

小梅花呜呜叫了两声,跳了出去,不一会儿捧了一朵白­色­的大花回来,又将大花献到玄澈面前。

“这是什么?”玄澈十分疑惑。

玄沐羽看了一眼,不屑道:“是雪莲。”

小狐狸虽然不甘,却还是点头。

“雪莲?”玄澈突然明白过来,“小梅花,你是想给我治病吗?”

小狐狸用力点头。

却不想玄沐羽在旁边轻蔑道:“药材都没搞清楚就想治病?雪莲虽然是好东西,但那是给­妇­人治病的,澈用不上。”

小狐狸一愣,整只狐顿时怏了下去。

玄澈看了心疼,忙抱起小狐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一时也有些黯然。

玄沐羽就算再任­性­这时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起玄澈这身伤便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玄沐羽心痛难耐,将玄澈按入怀里,沉沉道:“澈……我照顾你。”

“……”

玄澈其实很想说:怎么看都像是我在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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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

第二天,玄澈的手谕送到萼华宫。

“……以上诸女,­性­情善妒,举止见拙,遣反回乡,望诸女自省仪行。”

太监尖细的声音落下,众女全愣了,直到太监催促,才有卢沁书站出来接了旨。

一名女子上前拦住太监去路,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既要我们回去了?!”

那太监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的也不知情。”说罢,太监便匆匆离去。

众女陷入一片沉默,一个女孩大叫道:“卢沁书!定是你昨日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卢沁书看去,出声的是昨天被太子问了名字的黄茉儿,卢沁书突然意识到被遣返的都是昨天太子问了名字的女孩。难道昨天太子问名字是为了这个?

卢沁书没有作声让黄茉儿更加激动,黄茉儿高声道:“卢沁书,枉费我们叫你一声姐姐,原来你竟在背地里使这种手段!”

卢沁书淡淡道:“太子的决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骗人!”另一个女孩叫出来,“昨日你与太子说了那么久的话,我们都看到你和太子对我们指指点点,若不是你说什么,只见了一面太子怎么会突然遣返我们?”

又有一人嘲讽道:“卢姐姐,该不会是看我们年轻,便想办法将我们赶走吧!”

听到这几个人如此说,其他女孩们目光也渐渐奇怪起来。

卢沁书心中苦笑一声,发现太子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卢沁书冷笑一声,道:“我若要攀附太子,何必使这些小手段?论貌美,我纵然不是倾国倾城,也决不逊于你们任何一人。论才学,你们哪人不服我?更何况太子从来不是肤浅之人,对于太子而言,恐怕我们身后所代表的权势的意义远大于我们本身的优秀,而论家世,你们谁比得上我?昨日太子不过与我闲聊些琐事,他不曾问过我对你们的看法,我也不曾说过半字。至于今日之事,你们自己回去想想,昨日琪妹妹冲撞太子的时候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婷妹妹因病卧床的时候你们又在想什么?想清楚了,莫要再怪我给你们是绊子。我早说过了,太子非轻易可骗之人,你们自己在太子眼前露出妒意,能怨谁?”

一番话让众女都没了声音。

卢沁书心中鄙薄众女,不欲再说,拂袖离去。

看到卢沁书离去,一个女孩连忙追上。

“沁书姐姐,你别生气。她们胡言乱语的,巧儿相信姐姐不是那种人!”那女孩义愤填膺地说。

卢沁书淡淡道:“我没有生气。”

卢沁书只是不屑,她出身大族,自幼聪慧,什么­阴­谋斗争没有见过听过,视野开阔,见识广博,面对眼前这些女孩们连情绪都藏不住的肤浅,她实在是很鄙夷,而大家闺秀特有的高傲心气也让她懒得去和这些小女孩们争辩。

不管那女孩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说什么,卢沁书一心只想着太子昨日里的笑容。

昨日卢沁书初见太子便因其美貌而惊为天人,随后的聊天里更是为太子的学识和眼光所折服,只是太子温柔平淡的气质并非她所爱,当晚还暗诽太子太过柔顺,少了一点当政者的强势沉重,不合己意。却不想今日就出了这件事,现在想来,当时的温柔笑容竟已经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这才是祖父说的温和谦恭却心狠手辣的太子吧!

卢沁书望着东宫的方向暗暗扣紧了手指。

父亲,您要小心了,这个看似温柔的太子恐怕野心不小……

“善妒”这个帽子太大了,没有几个女子能担得起,那些被遣返的女子的家人也不敢宣扬,萼华宫的事情过了几天就消停了。

终于等到了八月,傅鸢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还有一个满脸“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鸢就跑来找云昭。

“昭姐姐!”

傅鸢一身红­色­劲装,艳如烈火,给云昭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云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热情的大礼,被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身后的宫女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傅鸢撇嘴道:“昭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难道澈哥哥对你不好吗?!”

云昭戳着傅鸢的脑袋失笑道:“想什么呢!你澈哥哥那样温柔,怎么会对我不好?”

“哼,我才不信!”傅鸢说,“我听说了,澈哥哥受了伤,身体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顾他照顾得累了,才这样瘦。澈哥哥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云昭笑笑,她又怎么和傅鸢说,若自己真能为澈的身体做些什么,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愿。

云昭让人端上­精­致糕点,看傅鸢狼吞虎咽,不觉吃吃低笑出声。

傅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将起她在边关的各种事迹,自然不忘将自己从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说的趾高气扬,末了又问道:“昭姐姐在宫里快乐不?”

云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么会不快乐?”

傅鸢想想,突然气道:“澈哥哥太坏了!那时候还和我说只要昭姐姐一个呢,现在就选了那么多女孩子进宫!一点都不守信用!”

云昭摸摸傅鸢的脑袋,笑道:“傻瓜,你澈哥哥是太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的。”

傅鸢鼓起腮帮,虽然不服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云昭笑笑,又问:“鸢儿呢?沈煜对你好不好?”

傅鸢挥舞着小拳头嚷道:“那是当然!他敢对我不好?哼!”

云昭笑道:“鸢儿的小­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这么不温柔,小心沈煜生你气。”

“他才不会呢!”傅鸢说,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气,我就会说: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会很急,给我道歉呢!”

云昭哑然失笑,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笑音:“小鸢又拿我做挡箭牌了?”

傅鸢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鸢一声欢呼就要扑上去,却不想沈煜突然从玄澈身后窜出来,傅鸢没扑到玄澈却被沈煜给抱了个满怀。沈煜低声怪道:“你又气我!”

傅鸢撇撇嘴,嚷嚷着:“我才没有!你快放开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兴,却不好说什么,只能死抱着不松手。

玄澈笑道:“小鸢都多大了,哪能乱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兴。”

傅鸢看看云昭,说:“昭姐姐才不会呢!”

玄澈走到云昭身边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小鸢长大了,不能让你乱抱了。”

傅鸢听了哇哇乱叫:“澈哥哥你偏心!那么多女孩子你都抱,居然不抱小鸢!”

玄澈奇道:“哪里来的女孩子?”

“哼哼,澈哥哥,我都知道了,你选采女!”傅鸢崛起嘴巴,“当初还说只要昭姐姐一个,不要我呢!骗人,我也要澈哥哥!”

玄澈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沈煜已经按下傅鸢的脑袋低喝道:“你有我还不够吗?!”

傅鸢开始胡说八道:“不够不够,我要澈哥哥!”

见话题已经被岔开,玄澈和云昭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对视而笑,玄澈轻声说:“昭,我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云昭轻应了,跟着玄澈离开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鸢现在很幸福,沈煜是个好男人。”

云昭也点头,忽儿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听了脚下一顿,又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云昭不知怎么了,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玄澈轻轻揽过云昭,轻声道:“昭,你太温柔了。”

云昭愕然地看着玄澈,只听玄澈慢慢道:“昭,我总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着你,不能给你更多的快乐,让你寂寞,却又要你陪着我这具残破身子受罪。我知道你顶着很多压力,我却不能帮你分担,反而让你承受我的烦躁。昭,你还不够幸福,你这样容易满足,会惯坏我的。”

云昭靠在玄澈怀里,耳朵里除了柔柔的话音只剩下一声又一声轻微而坚定的心跳。云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求什么,寂寞、压力,从立志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就应学会承受了。可这样一位夫君:他高贵,他美丽,他温柔,他体贴,他专情,他负责,他才能卓越而谦和宽容,他这样的完美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感受。云昭觉得自己会被幸福淹没,陷在一个名为“玄澈”的深潭里无法自拔。

傅鸢和沈煜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结婚,他们在回来的第十天就结婚了,跳脱的傅鸢难得害羞一回,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只是沈煜酒量不好,结果敬酒的时候傅鸢一掀盖头替夫上阵了。到闹洞房的时候,傅鸢被几个姐妹取笑羞了,不知从哪儿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给赶了走。众亲朋汗颜,纷纷感叹:“不愧为巾帼将军!”

不论怎样,傅鸢和沈煜这对欢喜冤家终于走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供职于军中,虽然男文女武、夫内妻外的组合让人颇决怪异,但他们自己却无视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后为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后宫有所平息,改革也还没有开始,参加了傅鸢和沈煜的婚礼,玄澈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夏末里偷个懒了,没想到大明十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十月初的时候边关传来消息:一队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内遭到不明部落袭击,损失了大批货物,并且人员伤亡惨重。

这件事是在八月底发生的,那遭难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两个,因为这等事情很是平常,商人都是自认倒霉,本没打算报官,不想在口耳相传之间传入了郑志铎的耳朵里。

郑志铎此时已经退居二线,只是作为老将在一旁辅佐傅鸢、玄浩这样的年轻将领。他在这几年间与玄澈时常通信交换彼此对于战争的想法,他曾特别听玄澈嘱咐过:“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袭击,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维护,如果必要就发动小规模战争!”但这种观念与传统儒家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突,郑志铎并不太能接受,如今碰到这情况有些拿捏不定,便与幕僚商量。幕僚认为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惩治一下那个部落,只是为了这种理由出兵的事他们不好做主。于是郑志铎就写了折子上呈朝廷,根据幕僚的建议,折子里在述说了事情经过之后提议出兵。

折子放到上书房里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中书省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乃礼仪之邦,怎么能为了区区贱商对友好邻邦发动战争,所以不能出兵;武将们听说要打战自然不亦乐乎,消息传到军校里每天都能听到类似“放我们出去”的宣言;继晏子期之后上任的尚书令崔秉胆小怕事,一切以太子马首是瞻;而六部尚书则呈二四对抗之势,礼、吏二部主和,兵、户、工、邢四部主战,那兵部自不用说,工部想在战争里试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觉得有俘虏自然有他们的功劳,而户部却是在先前几次玄浩发动的战争里尝到了甜头,开始食髓知味了;至于民间,主战的和主和的,要风度的和要面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钱的,酒楼、茶馆各种公共场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为了打不打一帮文武大臣差点自己先掐起来,玄沐羽难得头疼地揉揉额头,和玄澈退回了上书房。

玄澈盯着一份情报人员送上来的西北地图发呆,也不知在考虑什么。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经说过我们的政府不爱护人民之类的话,后来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的时候,玄澈就反问他:“如果我们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击,我们会出兵讨回公道吗?”玄沐羽当时回答:“若是本朝使臣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轻视。”玄澈就笑了,说:“父皇的意思难道是,除了使臣,其他的百姓就不应该受到国家保护吗?”玄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最后两个人也没争论出什么。没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经假设过的情况。

玄沐羽便问:“决定开战?”

“嗯,刚颁布的促进商业的法令,不能坐视不理。”

玄澈简单回了一句,仍然盯着地图。

玄沐羽抽走地图,揽过玄澈强迫他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玄澈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只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尽量让两人间拉开一些距离,道:“战要打,但也不能打没有利益的战,儿臣得看看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气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跟个商人似的,满脑子就想着这些东西!”

玄澈没计较玄沐羽疑似吃豆腐的行为,认真地说:“儿臣的本质就是一个商人,只不过买卖的是国家利益而已。儿臣必须­精­打细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没想到国家在玄澈手下已经从“小鲜”变成了买卖。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太子在皇帝的支持下力抗整个朝廷和社会的压力,发出檄文强烈谴责了西北部落不守契约的行为,声称如果不能及时交出凶手,大淼将坚决维护人民利益,不惜以战争的形式讨回公道,同时令六皇子玄浩随时准备领兵出征。

听到这个消息,傅鸢在府里气得大骂沈煜:“都是你!说什么一定要在今年新年结婚,害我败给那个臭小浩了!”

檄文发到西善,众部落都说洗劫商队的不是自己。玄浩还在因为采女的事情而心里不爽呢,当下领着一支高机动骑兵在草原上四处点火,将与大淼没有贸易的部落都给洗了一遍,当这支部队满载而归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那只劫掠商队的部落。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部落,他们都是由在先前战争中被打散的各部族人员组成的,居然正是上次围了玄浩让傅鸢来救的那批人马,他们劫掠经过自己地盘的往来商队,只是之前没伤人命,故而那些商队全当损失一点货品就算了,可这次下手没了轻重了,又闹到玄澈的耳朵里,他们就倒霉了。

玄浩碰到他们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次狼狈逃跑不但让傅鸢给嚣张了起来,还被四哥骂个狗血淋头,等玄浩修养好带着大军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这回撞上了再没有放过的道理。

玄浩指挥着­精­兵将这支乌合之众绞杀殆尽,又带人到他们的老窝里掏了个­干­净,最后的战利品还是又叫了一支运输部队才运回去。

西北捷报频传,十月底,傅鸢和沈煜结束了婚假去了长江边,而玄浩也终于将西北搜刮了­干­净,凯旋而归。

注1:我忘记将军之女结婚是什么样的了。貌似三国的时候红嫁衣还只是平民用的,贵族用的是白­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的。这里就借用大家最熟悉的说法吧。

注2:最早的盖头约出现在南北朝时的齐代,从后晋到元朝,盖头在民间流行,后成为新娘不可缺少的喜庆装饰。这里提前一点让它出现。

注3:闹洞房的习俗从汉代开始产生,当时大概是个别人的“听房”行为,到了唐代就变成集体作战,成了现在的“闹洞房”。闹洞房的时候无论如何戏闹,如何难以接受,新娘都不能生气。若气走了闹洞房的人,将被视为是新娘的任­性­,人缘不好,日后的光景就不会好过。不过傅鸢的­性­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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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金秋时节的风已经透着凉爽,书房隔热的帘子被卷起,阳光洒落,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而这些,却都比不上书桌前那安静的身影来得动人。

“殿下,再过两天六殿下就回来了。”林默言递上折子的同时轻声说道。

玄澈终于从折子中抬头,看看墙上那副歪七扭八的“浩”字卷轴,这是前年玄澈生日时玄浩寄来的,声称四哥绝对不可以忘记他。玄澈微微一笑:“这么快就四年了。”

林默言顿了顿,说:“这次殿下回来应该就长大了。”

“哦,长大了呢……”

玄澈轻轻地说,再次埋首于奏章之中。

玄浩带着一千骑兵回来,回来当日,太子率百官出城迎接。

玄澈站在城门口注视着由远及近的沙尘,一道乌亮的身影一马当先,所有的尘土都被扬在他身后,阳光也被乌­色­铠甲的光芒逼退三尺。

乌亮似乎是直冲着太子奔来,甚至在不足百米的地方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太子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黑马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嘶鸣着人立而起,太子脸上微笑也不曾变过。

乌铠战士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太子,太子也这样的静静地抬头看他。风无声地流过,带起些许交缠的绵柔。他们之间的视线是平行的,他们的光芒交相辉映着。

静默片刻,乌铠战士终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道:“四哥!我回来了!”

玄浩长大了,圆润的脸部线条变得消瘦刚毅,那双灿比繁星的双眸更加幽深,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白皙粉­嫩­的肌肤晒成了古铜­色­,身材挺拔高挑,背挺得笔直,张扬着沙场上的肃杀之气。

玄澈面对着阳光,晕染了一身金­色­,他伸出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揽着天地间的流光溢彩,他淡淡地微笑,清朗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温柔:“欢迎回来,六弟。”

玄浩看得呆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四哥是天下绝美的人物,他以为离开四年或许会淡化那份奇特的爱恋,可以减退对这份美丽的执著。然而他还是忘记了眼前人的美不是一幅画、一段文字所能形容的美,他比太阳更耀眼,比月亮更幽雅,他是星空中的星辰璀璨迷离,又是冬日里的大海深沉辽阔,他可以化身天神你挡风遮雨,也可以坠入魔道引人犯罪。

五年的分别只会让自己更加眷恋这份温柔,他在马背上时就知道了,看到城墙他就忍不住飞奔,那样冲动只是为了更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他!

玄浩下马痴痴地看着哥哥,直到随后而来的军队在他身后整队完成才回神。

副官上前报告:“太子殿下,将军!整队完成,随时可以驻扎!”

玄浩猛然清醒:是啊,我是将军了,我拥有了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力量了!

玄澈温和地对那副官说:“请这位将军安排好诸位军士的驻扎吧。”

那副官红了红脸,慌忙行礼道:“是!太子!”

玄浩不快稍稍移动身形站到副官前面,对那副官说:“你赶快下去吧!”

“是!”副官很听话地下去了,只是临走前不忘再偷瞄一眼天人一般的太子,正好对上太子轻微一笑,面­色­霎时涨红,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四哥!”玄浩不满地唤一声,“我和四哥一起回去!”

“好。”玄澈笑。

玄浩拉过缰绳,道:“四哥,这是我从草原上找来的宝马墨影噢!四哥和我一起骑好不好?!”

随行而来的几位老臣大惶恐起来,纷纷要出言阻止,却听到玄澈温和的声音说:“好。”

“四哥先上马。”

玄澈虽然因为身上的伤很久不曾骑马了,而身上服饰又略显拖沓,但还是很优美地上了马。见玄澈坐稳,玄浩也一个大跨飞上马背,从后环住玄澈,一甩缰绳喝道:“墨影,走!”

黑马嘶鸣一声,噌地窜出去,周围侍卫掉头想要跟上的时候墨影已经跑出了二三十步,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玄浩挑人少的大道朝皇宫骑去,他紧紧环抱着玄澈,前胸贴着玄澈的后背,下巴枕在玄澈肩膀上,如同十年前的玄澈北征回来时那样,撒娇般地说:“四哥,我好想你呢!”

玄澈轻轻地笑,说:“都大将军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玄浩见后面已经跟不上侍卫了,便放慢了速度,下巴蹭了两下,说:“我在哥哥面前就是孩子啊!”

玄澈还是笑,说:“那我这长不大的弟弟甩开侍卫又是为何?”

“我要和四哥俩个人一起,才不要哪些碍眼的东西跟着!”玄浩说的理直气壮,随之又黯然,“四哥,我这次回来你不会把我赶到什么将军府去吧?我要在宫里和四哥一起住!”

玄澈笑说:“皇子成年了就要开府,更何况你是将军,哪有住在宫里的道理呢?”

“可是不住宫里就没办法天天都见到四哥了啊!”热气喷在­精­致的耳轮上带起一片红晕,玄浩痴迷地看着淡粉红­色­的耳垂,伏在玄澈耳边轻轻地说,“我好想四哥呢,在西北的时候每天都想,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弓箭就会想起这是四哥发明的,看到城墙就会想到这是四哥站过的,看到将军府,就会想到四哥曾经在这里运筹帷幄,谈笑间倾覆了整个关外……每次受伤,就会想起四哥曾经为我上药,四哥的手指凉凉的,抚摸在伤口上似乎疼痛就没有了……每天梳头,就会想起四哥的头发,好柔好顺,散开就成了一片乌云,我老是抓不住,会从手里逃开一样……”玄浩渐渐收紧怀抱,似乎是舍不得让怀中人像发丝一样逃开。

玄澈始终微笑着,眼睛被温柔的宠溺淹没,长长的睫毛随着步调而颤动,粉­唇­弯起,秀美的五官脱去淡漠的外衣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们骑在马上,光辉熠熠,犹如天人一般,所过之处百姓皆出门相望,却又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供他们通过,成了临澹最奇妙的一幅景象。

入了内城皆是宽坦大道,玄浩不再顾及,拍马直奔宫门。到了离宫不远的地方,玄浩突然说:“四哥,我们骑进去好不好?”

玄澈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印绶,信手一掷,那墨玉化作一到黑光“铿”地打在宫墙上,嵌入一指多宽。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正要怒骂,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那人看清了印绶上的太子标识,连忙散去赌在门口的兵士。

看到玄澈这一手,玄浩道:“四哥又厉害了!看我给四哥取回来!”

话才出口,马已经奔及门下,玄浩伸手屈指一抓,那印绶从墙中生生拔出落入他的掌心。这手功夫当真­精­彩!玄浩献宝似的把印绶摊到哥哥面前,炫耀地叫了声:“四哥!”

玄澈笑,伸手想取过佩玉,玄浩却把手收了回去。玄澈不解地看他一眼,身下马匹已经放慢速度趋于步行,玄浩亲手将佩玉仔细挂回玄澈腰间,在耳边呵气道:“我为四哥挂好。”

玄澈依然是笑,温柔如水。

进了皇宫其实也就只能再多骑几步就要下马。

看太监将墨影牵下去,玄浩随玄澈入了御花园。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兄弟二人,玄澈略带责备地说:“你这样大胆,明天肯定要有些无聊的人上折子说你了。”

玄浩漂亮的眼睛弯成两波秋水,靠在玄澈身上笑嘻嘻地说:“四哥一定会护着我的。”说完他突然拉起玄澈的左手快步往宫里走,说,“哥,我回来身上脏死了,你陪我去洗澡!”

玄澈微微一愣就被玄浩拉着往前走,左手甩不开,玄澈只能无奈地跟着他走。

东宫的浴池和五年前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变。

玄浩哗啦啦扯了衣服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捣腾了两下从水下浮上来,看到玄澈还站在池边,便说:“哥,你也下来嘛!”

“我不洗,我去找人给你拿衣服,你慢慢洗。”

玄澈笑着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可是刚才你抱过我啊,我身上脏,就把你也弄脏了啊!”

玄浩这么说。玄澈发觉玄浩的声音就在耳边,下意识地回头,却有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一个使力,玄澈摔在玄浩怀里两个人一起落入了水池。

巨大的落水声,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玄澈很不舒服,心口闷闷的,他难过地靠在玄浩身上喘息。

“哥?哥!”玄浩怕了,他后悔了。

胸口的烦闷渐渐过去,玄澈才抬头,摆摆手,微笑道:“没事。”

“哥,对不起,我忘记了……”玄浩用力抱着澈,低声地道歉。

玄澈一如既往的温柔:“下次不要这样了。”

玄浩将玄澈抱在怀里保护得很好,虽然突然摔入水中触动了玄澈的心伤,但玄澈也没有被呛到,只是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这回真是不洗也不行了。

“浩!”

玄澈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又好气又好笑。

“洗嘛,洗嘛!”

玄浩嘿嘿一笑,就不安分地开始扒玄澈的衣服。玄澈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上衣已经被脱得­干­净,露出细腻的象牙­色­肌肤,光洁的胸膛上两颗茱萸红艳欲滴。玄浩偷偷吞下一口口水,上半身又粘上了玄澈的身体,撒娇地磨蹭,却没有伸手去脱玄澈的裤子——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好了,快放开好好沐浴。”玄澈说,但玄浩根本不放手,反而撒娇道:“不要,人家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要粘着四哥,四哥不准把我推开!”

玄澈真的拿玄浩没有办法,勉强将自己与他推开一点距离,叹气道:“好了,别粘了。让我把衣服脱了。”

玄浩连忙点头,巴巴地看着玄澈上岸将湿透的衣物除去。

玄澈的身体还是一样的漂亮,只是消瘦了很多,腰身窄细得似乎两只手掌就能握起来。他的腿修长而笔直,两腿之间的青芽颜­色­淡淡的,让人无法想象这是成了家的人。但腰上一道五指长的暗红­色­伤疤破坏了这份完美,玄浩看了心痛,这道疤在提醒他:你曾是这样的任­性­。

玄澈下水,站在离玄浩不远的地方将弄湿的头发解开,长发如同一锦黑缎在水中满满荡开。玄浩的视线顺着那葱白的手指在黑发中穿梭,似乎能体会到那抚摸凉水一般的触感,软滑地从肌肤上流过。玄浩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在勃发,他慌忙掩住鼻子贴在池壁上不敢再看,用身子挡住了玄澈的视线,怕被发现他丑陋的欲望。

“四哥……”

“嗯?”

好容易等欲望平息了一点,玄浩想说点话转移注意力,结果半天才冒了一句:“我有好好喝牛­奶­噢!”

“嗯?”玄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曾告诉玄浩让他可以多喝点牛­奶­,对长身体有好处,不过中国人自然有中国人的饮食规则,他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强求。玄澈笑道:“是啊,浩长高了。”

玄浩兴奋地走到玄澈面前,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哥,我比你高了哦!”

果然,玄浩已经比玄澈高出了小半个头,对比玄澈纤瘦的身躯,玄浩看起来更加矫健强庄。玄澈自那次受伤后就不怎么再长了,一方面固然是过了生长发育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所有的血气­精­力都消耗在了病痛上。

玄浩搂过哥哥,心疼地说:“四哥,你太瘦,又这么轻,简直会被水冲走一样。”

玄澈只是轻轻地笑,并不介意玄浩的说法。

玄浩靠在玄澈肩膀上,低沉地说:“对不起,四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玄澈的声音柔柔的,引诱人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因为……”玄浩不敢说,怕说了玄澈就会离他而去了,“哥,对不起……”

玄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玄浩只是摇头:“你不知道……”

玄澈微微眯起眼,笑了笑,不再作声。

第二天果然有人弹劾六皇子越矩。

弹劾的人是个胡子眉毛都一大把的老御史了,生平最看重祖宗礼法,昨日听闻六皇子见太子不下马,还携太子同乘一骑,最后再直闯宫门,顿时气得五脏喷火。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看那奏折便知道,从楷书到行书再到草书,最后一个字已经演变为狂草,可想而知其心情是多么激昂。

只可惜太子不理会他,压下折子,说了一句:“六弟刚刚归来,心情难免激动。”便不再多提此事。众大臣到此了然,六皇弟依然是太子最爱的弟弟,即使成年也不会改变。

玄浩自然不能住在宫里,在皇城中开了靖王府,但巍明宫仍然为他空着,玄浩得了太子的令牌时不时就入宫缠着太子玩闹,玩迟了就留宿巍明宫。若是有大臣弹劾靖王“有违礼法”,太子则说“孝悌乃人伦”;若是有大臣说“靖王意图不轨”,太子则说“大人多虑”;若有大臣敢说“有伤风化”,太子则冷眼相看,道:“大人是怀疑靖王,还是怀疑本太子?”于是无人再敢妄言靖王之事,玄浩更是来去自如,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玄浩在参军之前,身边就只跟着绿尘和苏行之,绿尘早在太子做主之下嫁给了相好的侍卫,已不在宫中,而苏行之还留在边关,玄浩不爱别人跟着,倒落得个孤家寡人,他乐得独来独往,快活自在。

玄浩是快活自在了,玄沐羽可不开心,本来玄澈白天的时候都是他独享的,现在玄澈却分出了一半的时间去陪玄浩。玄浩这家伙忒粘人,缠着澈半点缝隙也不留下。玄沐羽想Сhā个嘴都困难,还要时常面对玄浩的挑衅,太令人郁闷了。玄沐羽真想用诏书把玄浩直接砸回边关,可是看玄澈挺高兴的又不忍心。

但很快,玄浩就郁闷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最爱的四哥和那个混帐老爹之间竟然亲密的超乎想象。

事情是这样,某天玄浩突发奇想煮了一锅粥,自鸣得意,于是满心欢喜地端去给玄澈吃,没想到——

玄澈居然靠在玄沐羽的怀里!

那碗粥摔在地上,这天晚上玄浩一夜未眠。

让我们看看整个事情的完整过程——

玄澈在东宫的院子里看书,百无聊赖的玄沐羽来了,两人开始交谈,谈着谈着就随意地在院子里走起来。玄浩正端着粥沿着东宫走廊走的时候,玄沐羽脚下顿了顿,落后了半步,抬起手伸向玄澈,并随口问了一个问题——玄沐羽可以发誓,他绝对不是因为知道玄浩要来而故意停下来,他只是突然看到玄澈耳后有一丝头发乱了,想要帮忙理一下,咳,顺便吃点小豆腐——而已。而玄澈发觉玄沐羽落后了,就顺势回头来看,口里说着话,步子还在往前走,一没留神就被小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刚好撞在玄沐羽伸出的臂弯里,玄沐羽反应奇快,顺势一捞,将本来只是踉跄的玄澈搂进了怀里。

就是这么万分之一秒的时间,玄浩出现在两人都没有看到的拐角处,他看到了“四哥主动偎进了玄沐羽的怀抱”,就如同自己往四哥怀里钻一样。

玄浩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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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

第二天,玄浩顶着一双熊猫眼飘进了东宫。

“四哥……”

玄浩的声音似乎是从幽灵口中呼出来的,有气无力不算,连魂都没了一半。

玄澈打了颤,转头被这只超大号熊猫吓到了。

“浩儿?”玄澈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四哥……”

玄浩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一个劲地往玄澈怀里钻,两只前爪死死抱住玄澈的身体,脑袋在那胸膛上蹭来蹭去,委屈吧唧地说:“抱……”

玄澈相当之无语,但还是张开双臂抱上了玄浩,抚摸着他的后脖颈,轻轻问:“怎么了,受委屈了?”

玄浩想着昨天看到的画面酸酸地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欺负我……”

玄澈笑道:“谁欺负你了?呵呵,我还不知道这临澹城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呢。”

玄浩撇撇嘴:“四哥欺负我!”

“我?”

“就是你!”玄浩猛地扬起脑袋怒视着玄澈,“四哥你都不疼我了!四哥以前还说要爱我一辈子呢,结果才几年不见就不疼我了!”

看玄浩一脸愤怒兼委屈的模样,玄澈觉得自己才委屈呢,怎么一天不见自己就不疼他了。玄澈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好心情地问:“那你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玄浩噘了嘴巴又不肯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冒了一句:“你就欺负我了!”

玄澈以为玄浩是在撒娇,虽说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大淼早都是结婚生子的成年男子了,不过在玄澈看来也还算是个大孩子,玄浩从小到大都这么赖着自己撒娇耍赖闹脾气,如今玄浩如此无理取闹他也不以为意,将玄浩抱得紧了紧,理了理他蹭乱的发丝,笑说:“好啦,好啦,算我欺负你就是了。”

玄浩当然知道玄澈将自己看作小孩子才这么纵容的,心有不甘,又不愿意放弃这份拥抱,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说:“四哥,晚上我在你这儿睡。”

玄澈刚要拒绝,就看到玄浩扁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就算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不忍心拒绝,只得说:“都多大了,还和四哥一起睡?”

玄浩理直气壮地说:“这和年纪大不大没关系,我和四哥感情好,这么久没有见当然要好好叙旧!”

叙旧?你刚回来那会儿不是叙了好几个晚上了?!玄澈心里这么想,当然不会说出来。弟弟嘛,当然是用来疼用来宠的,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玄澈自然不会拒绝。

晚上玄浩果然爬上了玄澈的床。

“四哥……”

玄浩四肢都缠上了玄澈,脑袋在玄澈怀里蹭来蹭去。

玄澈颇为无奈,稍稍拉开玄浩的脑袋,道:“浩儿,都多大的男孩子了,还这么撒娇。”

玄浩立刻扁了嘴,哀怨地看着玄澈。“哥,我长大了,你就不疼我了。”

“哪有。”

“还说没有?以前你最喜欢你最喜欢抱我了,现在不抱我就算了,连我抱你你都不许!”玄浩理直气壮地控诉哥哥的“罪行”,“你以前还会亲我呢!”

玄澈突然想到了玄沐羽,心里一个咯噔,看向玄浩,见对方嘟着嘴,那双大眼睛在黑夜里晶莹透亮,倒也像个孩子。只是这时玄澈心中有了忌讳,不想让弟弟再与自己这般亲密,便将玄浩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拉下握在掌中,微笑道:“浩儿长大了,四哥自然不能再把浩儿当孩子,不是吗?”

玄浩一愣,抿抿­唇­,突然挣开玄澈的手,翻了个身,用后脑勺面对玄澈,口气不高兴地说:“我讨厌四哥!”

玄澈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展臂揽过玄浩的身子,笑道:“浩儿不闹。”

玄浩没推开玄澈的手臂,也没有应声。玄澈等了许久见玄浩仍然没有反应也只能作罢,为玄浩掐了掐被子,自己翻了个身也睡下了。

当玄澈沉沉睡去时,玄浩转了过来,看着玄澈安静的睡眼,玄浩小心翼翼地将哥哥搂入怀中,蹭了蹭,这才平稳睡去。

第二天玄澈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压了一个重物,睁开眼一看,敢情是玄浩整个人都趴自己身上了,像只大八爪章鱼一般抱着自己,脑袋枕在玄澈肩膀上,弄得玄澈左臂发麻。

玄澈苦笑,他还要上朝,想轻轻搬开玄浩的身体,谁知他一动玄浩就醒来了,睁了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瞅着他,可爱是可爱,也有点好笑。

玄澈看玄浩醒了,­干­脆放开动作想要起身,哪想到玄浩不放手,反而问:“四哥,你要上朝吗?”

玄澈轻弹玄浩的脑门,笑骂道:“是啊,就你这小懒虫不上朝。乖,放手,四哥要迟到了。”

玄浩眼珠子转转,想到玄澈可能会在大殿上和玄沐羽“眉来眼去”心里顿时不爽,忙问:“四哥,我也上朝好不好?”

玄澈奇道:“小懒虫也转­性­了?”

玄浩噘起嘴巴惹得玄澈低笑。玄澈理了理玄浩铺散的长发,道:“今天就算了吧,你上朝要穿王爷正服,你昨天穿着便服来,这会儿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你要对早朝感兴趣,就等下次吧。”

玄浩不高兴,却也无法,只能松手,眼睁睁地看着玄澈下床洗漱穿衣,然后一身华服正装仪态万千……玄浩此刻是懊悔万分:居然、居然每天都让那个老混蛋看到这么好看的四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玄澈以为玄浩要上朝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过了三天再早朝的时候,玄浩果真一身正装出现在玄泠身边。玄泠的样貌气质虽然没有玄澈那么出众,但清秀儒雅的他往那里一站也是让少女尖叫的白马王子,却不想玄浩这么一冒,顿时就将玄泠比下去了,玄浩就那么高昂着头站着,背挺得笔直,眸光灿若星辰,张扬而贵气。玄泠在他旁边,清秀变成了平凡,儒雅变成了无光,弄得每个人看去时都是一愣。

群臣们已经站定,玄泠和玄浩并排站在最前面,皇帝和太子还没进来时,玄泠附在玄浩耳边低声说:“六弟,等会儿太子哥哥看到你肯定会很惊讶。”

玄浩不解:“为什么?”他知道自己上朝绝对是出人意料的,但他不以为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五哥会突然拿这事说话。

玄泠的­唇­角弯出一个弧度,轻笑道:“六弟今天太耀眼了,大殿里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六弟身上了。”

玄浩一愣,忽然明白了玄泠话中的意思,顿时得意地笑起来,头扬得更高了。

玄澈入殿的时候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一般的玄浩——不是玄浩太耀眼,而是群臣都弯腰低头作揖的时候,只有这家伙一个人突兀地抬着头盯着自己猛瞧。

玄澈偷偷瞄了一眼玄沐羽,果然看到这家伙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黑了半张脸。

玄沐羽刚在龙椅上坐定,就不冷不热地说:“玄浩,难得你今天来上朝,是准备向朕告别回西北了吗?”

玄浩额上青筋一暴,­阴­阳怪气地回答:“回父皇,儿臣暂无此打算。儿臣回来前,太子哥哥曾说,儿臣这次可以呆到春节。”

“春节?那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玄沐羽嘲讽道,“大淼的边疆需要你,你还是先回西北,等春节再回来吧。”

玄浩咬牙道:“儿臣着实想念父皇,不舍得回去——啊!”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迸出激烈的火花,大臣们纷纷低头缄言,玄澈头疼地揉揉眉心,不得不Сhā嘴喝斥:“浩儿,不得对父皇无礼!”看玄浩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去,玄澈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不如先听听今日有何事待议吧。”

看到玄浩吃鳖,玄沐羽不易觉察地勾了勾嘴角,对旁边挥挥手,那大太监立刻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国泰民安,朝中无大事,最多也就是前些日子颁布的促进商业发展的那些法令引发了工商业的一些变化,朝廷里那班老家伙们不习惯突然冒出头还不能打压的商贩,总爱没事找事说什么今天哪个商人去了哪里像是要作乱,明天哪家女子又出来逛夜市伤风败俗之类的。玄澈对于这种进言实在很无奈,只能微笑地听着,然后忽略不计。

等大臣们都说完了,玄澈看了看玄沐羽,然后说:“既然大家都说完了,本宫这里也有一个议案,请大人们共同参谋。”

大臣们这么一听心就突地少跳了一拍,每次太子笑眯眯地说有一个议案他们的心脏就要经受一次考验。

果然,听到太子不急不缓地说:“本宫考虑,明天春,在辽阳做一个小规模的试点改革。”

太子总是能给人带来惊——没有喜。

太子说要将辽阳的衙门进行改革,分出公共安全局和法院,分别负责治安管理和案件审理,至于原来的衙门改名政府,全权负责行政事宜,不再Сhā手治安和审判。

群臣们吵啊闹啊,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错愕的错愕,发呆的发呆。消息“泄露”到民间,民间反应一片混乱,那些市井小民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觉得朝廷怎么变和自己都没有关系,只有那些贵族世家、士大夫们反应剧烈,也不是完全没有没有人支持太子的改革方案,但毕竟是少数,这一点微弱的声音在反对的大潮中忽隐忽现,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会覆没……

相对于各阶层人士的强烈反应,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太子殿下,反而平静得诡异,每日该上朝上朝,该睡觉睡觉,该去萼华宫就去萼华宫,有空的时候再和小狐狸玩玩闹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只有一直为太子打理情报的林默言知道,来自辽阳的密报正如雪片般飞入东宫,落入那人眼里,藏在那人心里。

过了中秋,时间就飞似的到了年底,元旦、春节,一个个节日过去,玄浩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澹,离别前的那个晚上死活抱着玄澈不肯放手,第二天眼眶红红得跟兔子一样。弄得玄澈也万分不舍,想让玄浩­干­脆别去了,留下来做个闲散王爷就好,谁知玄浩反而不同意。

“四哥,你疼我,我也要保护四哥!”

玄浩临走前说,虽说他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泪光,但这句话的可信度一点也没减少。

千难万难地送走了玄浩,大明十一年三月,第一届春闱终于开始了。就在在大量的学子涌入临澹,大幅拉动临澹城内消费的同时,太子宣布了辽阳试点实行新制度的敕令,刚刚平静的争论声再次爆发。然而在皇帝支持下,太子执拗地将命令发放到了辽阳。

改革的敕令在朝廷上翻腾,到了辽阳当地却没引起什么反响。辽阳豪门被太子“教训”过,辽阳官员是太子一手提上去的,辽阳民众见识了太子的英明再加上他们对政治向来漠然,辽阳人从上到下除了对未来的期冀和揣测之外,倒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改制简单地说来,就是设立一个公共安全局和法院,原先隶属衙门的捕快、差役、狱吏和仵作等人编入公安局,专职对案件进行调查,而法院则收录部分计簿、曹掾和讼师,负责公安局上送的案件审判,原先的衙门只剩下社会管理功能。另有御史系统也有调整,御史监察官员,如有发现贪污可向上级法院提请审查,如通过,御史将获得颇为广泛的权力对怀疑对象进行秘密及公开调查,调查结果呈报上级法院,经审理确实将一律对被告进行判刑。

改革就这么开始了,辽阳官场冲进了一批鲜血,各种新兴名词让一些人很是振奋。

但改革试行不到半个月,辽阳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职能的分离和细化造成了工作岗位的增多,先前被九品中正制推举上来的备用官员都被赶到了辽阳,然而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专业人才明显不足,特别是“律师”。

律师是法院下的专职人员,脱胎于讼师,为原告和被告辩护,收取一定的费用。但除了辽阳境内原有数名讼师可以充当之外,备选官员之中竟然找不到几个­精­通法律的人才!这让玄沐羽很是尴尬,前两天他才和玄澈争辩官员到底是不是知晓法律,今天就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玄澈说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从官员到百姓,我们的人民都没有法制观念。”

玄沐羽不得不承认,玄澈的话有时候准确的令人胆寒。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因为春闱结果快出来了。

此次参加春闱的学子都在乡试或推举中通过了帖经墨义的考试,所谓春闱不再考核这部分内容。春闱分三天,第一天考诗赋,第二天考律法,第三天考时政。

诗赋倒没什么,这些学子读了一辈子的书,学的就是这个,大笔一挥信手而就,只是优劣各有罢了。

律法却有了点小麻烦。突然增加的考试内容让学子们有些仓促,但中国的学子们最擅长的就是背书,短短几个月里几本律法大典背得滚瓜烂熟,可没想到拿到试卷一看,墨写律文的部分虽然又多又长涵盖面极广,分数却仅占了不到三分一,另有判断题无数,和主观题若­干­,或假设一个法律场景让考生分析,或对现行法律进行论述,甚至提取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个案件让考生评述,总之律法考场里哀鸿遍野,一个个脸­色­都是绿的出来。

好容易熬过了第二天,第三天的时政考核又是惨不忍睹。其中有一题是让考生对此次战争做出评论。考生们抓耳挠腮,一方面是他们最后的主子太子,主战;一方面是此次对成绩起直接作用的监考老师礼部尚书,主和。这令他们无所适从不知该迎合谁才好。却不知正是太子的安排,他就是要看看这些学子们在两方夹击的情况下究竟能写出什么。

总之三天春闱过去,临澹城里各大酒楼藏酒售罄,借酒消愁者不知几何,另有太子调侃临澹督尉,笑其要在各风景名胜,尤其是悬崖边做好保卫工作,以防部分学子轻生,让国家丧失了栋梁。

等待发榜的日子是漫长的,每天都能在酒楼里看到焦急等待的学子们,他们或得意或黯然,或焦躁难耐或神情恍惚,不一而足,对比鲜明。他们这种急切的情绪让通川商行小赚了一笔。

通川商行下设“出版社”在春闱结束的第二天出了一份“春闱专题”,里面详细阐述了此次出题的各种意图。例如那道令无数学子左右为难的战争评析,太子表示:“主战或主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给出的理由。主和是为了什么,主战又是为了什么,朝廷要看到你在试卷中所表现出的治国­精­神和理念。”

通川商行与太子关系良好在六年前的三王叛乱及这几年的对战争、改革的态度中表露无疑,这份专题报道一出,顿时安抚了无数忐忑的学子,这些人一旦不再担心自己的立场是否会得罪人之后,都对自己的才华都表示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

只是玄澈在看到一份份卷子的时候却很无奈。

除开部分答案模棱两可的墙头草之外,这些人主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 “以德服人”,而主战的理由无外乎“扬我国威”,比较离谱的还有扬言誓死追随太子脚步的粉丝,只有一个人写下:“以我之矛护我之民”。

玄澈一喜,再看考生名字:方休明。

四月份的时候朝廷发榜了,却是四张榜,分别以诗赋、律法和时政三项内容的成绩进行排序,另有一张综合成绩榜。每榜所取人数各不相同,诗赋最多,律法其次,时政第三,至于综合榜则取前一百名公布。各榜第一名皆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探花,授予荣誉。

诗赋取士则入翰林院,律法取士则进大理寺、御史台及辽阳司法系统,时政取士者方进入行政系统,或在朝廷任职,或到地方当官。

玄澈特别招见了方休明,只见一清瘦少年缓缓行来,白衣白靴,风神俊秀,走近了却又是柔媚动人。玄澈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方休明竟是当年的白!

“殿下,今后白要一直站在殿下身边——用这里。”

白指着自己的头,缓慢而坚定地说。

新科举子们一出炉就被分派到了各个部门,尤其是律法成绩优秀的学子们,纷纷进入辽阳的新行政系统中试用。就在这些学子们春风得意的时候,武举也火热进行着,四月底的时候,决出武状元及其他弓马娴熟者一百名,进入军校学习半年后供职军中。

注1:唐初时第一名称状元,第二、三名俱称为榜眼,至北宋末年,只以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则称探花。这三个名称其实都是社会上习惯使用。在正式发放的金榜之上,只会称进士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澈是穿越的,用用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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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

改革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玄澈早有失败的觉悟,但没想到问题出现的这么快。

半个月前人才问题勉强解决之后,辽阳太守又出了问题,罪行自然是贪污。辽阳监察使在中秋之前将辽阳太守告下判了流放。这真是个举朝皆惊的大消息。

上次赈灾之后,辽阳太守换成了张竖,而辽阳监察使由沈煜担任。后来沈煜私自跑路去找老婆被撤了职,换上了沈煜推荐的学生,而张竖也在两年前上调吏部,辽阳太守换成了一个从外郡调来的王真。

上个月太子下令改革,原辽阳监察使调去做了法院院长,新来的监察使苏佩德是个直肠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报效朝廷赋予他的权力,一上台就着手查处辽阳太守王真的污迹。苏佩德确实有能力,先秘访获得了线索,再按照新的程序上报中央御史台,获得调查权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查了王府,果然找出大批金银财宝和作为证据的若­干­黑账本。苏佩德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不到十天审判结果就出来了:王真撤职流放。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办案过程和结果中却出现了四个问题:一是御史台里有人将风声透给了王直;二是因为消息走漏,苏佩德不得不在调查令还未到来的时候带人搜查了王府;三是苏佩德没有调查令,公共安全局局长赵毅还是将下属捕快派给了苏佩德;四是那苏佩德在将证据移交大理寺之后,又向张竖和沈煜打了招呼,大理寺承受着来自吏部和兵部的压力,匆匆结了案。

结果固然是大快人心,这过程却不堪细看。

人权啊人权,人情啊人情。

玄澈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官员和公民的意识没有改变的前提下,这种体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现在是好官苏佩德,那日后换一个昏官张佩德呢?

对于御史台消息泄露的问题,玄澈颁布了保密条令,所有申请调查的折子一律标明“机密”,非经皇帝允许不得泄露,违者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只是这次泄漏消息的人却无法再追究了。

苏佩德和赵毅虽办案有功,但也违反了法律,奖赏之余也给予了惩戒。张竖和沈煜没有接到正式敕书,但被太子私下教训了一番,严告他们二人今后不准再做逾权之事,同时罚一月俸禄,以此警告其他大臣。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辽阳太守被流放了,那么太守现在由谁担任?有个苏佩德在辽阳,还有太子天天看着,谁都不想去。

最后竟然是玄泠请缨,这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

“比起那些官员,我更能领会太子哥哥的意思。如今改革正是刚起步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完整地传达哥哥的意思。我读了那么多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哥哥做点什么。哥哥请不要拒绝我。”玄泠如是说。

玄泠很坚持,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一次。玄澈没有办法拒绝他,玄澈也不想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人真切地反馈和实施他所想听、想做的事。

玄泠就这么去辽阳当了太守。他在玄澈的直接授意下指导着辽阳的改革,一切都还算顺利,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各种各样的方案实行下去,说不好这样是对是错,但起码辽阳在改变,农民吃好一点,官员谦逊一点,经济繁荣一点,在街上议论国事的人多一点,将仕途视为唯一的人少一点。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让玄澈略觉欣慰。

只可惜,当政者的烦恼永远不会有尽头。

上午批完所有奏章后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玄沐羽突然要听玄澈弹琴。

玄澈小时候随玄沐羽学琴也略有小成,但不过平平,长大后少了少时那种与世隔绝的淡漠,这琴声便显不出特别了。要说的话,玄沐羽的琴艺反倒是一绝,不论是小桥流水的清静温馨还是征战沙场的惨烈恢宏,他都能用那五根弦表现的淋漓尽致,曾有过“羽声出,鸟不鸣”的说法,这也是当初书学派那些大儒们力挺玄沐羽登上大位的原因之一。

不过玄沐羽要听,玄澈自然不会拒绝。搬了琴,焚香净手,拨弦转音,缓缓弹开。

玄澈弹的是《乐山林》,这是前朝一位音乐大师留下的曲子。曲子的技巧不难,但因为前朝玄学盛行,这位大师尚黄老之心,故而这首曲子求的便是超脱清幽的意境。这种曲子是玄澈比较擅长的,但不知是不是十多年不曾捧琴了,如今弹来似乎有些生涩。

玄沐羽听了有些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待用了午膳,又拉玄澈下棋。

说下棋,这天下间似乎还没有谁能赢得过玄沐羽。玄澈棋力虽高,但和玄沐羽对招时,虽然不至于被玄沐羽让子,但每次也都只有认输的份。对此玄澈很是无奈,他觉得每次和玄沐羽走棋就像是大人在逗孩子玩——自然,那个大人是玄沐羽。

下到中盘,玄澈败迹已现。玄澈刚想认输,却听玄沐羽突然问:“有心事?”

玄澈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叹气:“嗯……是啊……”

“说说。”玄沐羽注视着玄澈。

玄澈犹豫了一下,一枚白子在秀美的指尖中翻了又翻,玄沐羽的心情也似这枚棋子一般翻了好几周。玄沐羽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酸的,涩的,还有点苦,直到这点压抑在心里酝酿得膨胀的时候,玄澈终于开口了:“儿臣在想,对于那些门阀士族……儿臣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玄沐羽皱了眉头,不悦道:“那些老家伙又做什么了?”

玄澈顶着指尖翻转的棋子,缓缓道来:“儿臣选辽阳做改革的试点,固然是因为儿臣对那里比较熟,而且那里地理环境微妙,兼有北方和南方的特征,若是改革能在那里成功,儿臣以为在此基础上推广全国也更为稳妥。只是儿臣还有一层顾虑,就是辽阳没有门阀大族,避开他们搞改革也能方便很多。”

玄沐羽听了默默点头,玄澈所说的也是他想的,这也是当初他听玄澈说要用辽阳试点时立刻就同意的原因。

“可是……”玄澈苦笑着摇头,“看来我大大低估了这些根深叶茂的大世族的影响力了。”

“他们的手伸入辽阳了?还是他们不顾政令仍然在打压商人?”玄沐羽何等聪明,这点老把戏一想就明白了,“那些老家伙就是顽固不化。”

“两者都有。”玄澈点头,又担忧道,“大概是看出了工商发展后他们势必衰微吧,最近他们的动作颇大,通川商行已经上报称无法承受那样的盘剥,生意根本无法展开。”

玄沐羽听了撇撇嘴,不屑道:“那些老家伙未必是看出了澈的用意,八成只是一味地打压他们鄙薄的商贩而已。”玄沐羽顿了顿,又说,“那日崔秉已经看出澈的想法,现在他们崔家可有伸手阻扰?”

玄澈一愣,摇头:“这倒没有。”

“那就是了。”玄沐羽说,“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向着你的,兵权也都抓在我们手上,他们连蓄奴都有限制,一味阻扰对改革来说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若是将你惹恼了,抄家灭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像崔家那样,正是看出了你的用意,才不会去做这等螳臂当车之事,想来崔家最近也有不少人从商吧?至于其他的老家伙,他们是一时糊涂,看不清你的决心,还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他们就算做什么,你不会为了几个商贾去和他们为难,说不定还会为此撤销政令。”

玄澈听得愕然,静下心来一想,果然如同玄沐羽所说,前几日正有密报说崔家有涉足商场之意,因为情报语焉不详,只说崔家有这个意向,加上情报庞杂繁多,所以当时自己还未曾在意,如今想来,竟是被不怎么关注外界的玄沐羽给说了个正着!

玄沐羽这番话无疑将陷入思维泥沼的玄澈给拖了出来。

却又听玄沐羽气愤道:“那帮老家伙说不定还是要借此示威,让你赶快纳妃!”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想说这人聪明,现在孩子脾气又冒出来了。

玄沐羽将捻在手中的黑子狠狠往棋盘上一拍,恶声道:“澈,不要和他们客气,看谁不顺眼直接抄了!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玄澈往棋盘上一看,那枚黑子正拍在自己大龙的死|­茓­上,本来就被困浅滩艰难挣扎的大龙现在已经支离破碎,再无生还可能。

“唉,父皇,您又赢了。”

玄澈本不想用抄家灭族这种暴力手段,那么大的家族,多少人多少事多少的冤情多少的无辜,就因为一个莫须有——起码并非那么严重的罪名给抄了,玄澈最不爱做的就是这样的破坏,只是政治上哪有那么多不舍和仁慈,玄澈从五岁那年对元贵妃下手之后,就强迫自己摒弃了这种多余的同情心。

太子之位很荣耀,做太子的人却很无奈。

玄澈薄惩了一些­干­涉朝廷政令较为严重的官员、世族,杀­鸡­儆猴,希望他们就此搞清楚状况,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看来,他的好心永远只能让人得寸进尺。

这天清晨玄澈起床,梳洗完毕出了门,就看林默言等在门外。玄澈上朝向来是带着森耶和林默言二人,路上林默言会简单汇报一些重要情况,好让玄澈心里有个底,有时面对朝堂上的一些突发事件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然而今天玄澈却看林默言黑着一张脸,路上才听林默言道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外界正在大肆谣传太子意欲逼宫。

消息大致是这么说的:几年来太子培养党羽,架空皇帝权力,独揽朝政,如今不满太子之名,意图逼宫以登大位。然后就是一系列的证据,什么太子从几年前就改革禁军,安Сhā亲信,建立军校,对军人进行洗脑,一边驱使好友傅清川逐步控制了城防军,一边鼓动爱弟掌控西北军,又提升“情­妇­”傅鸢抓牢西南军,还组建海军……

玄澈听前面的时候还能笑着摇头,等听到“情­妇­”二字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情­妇­?”玄澈哭笑不得,“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胡扯!沈煜会来找我拼命的!”

读情报的林默言也打破了他的冰山脸,翻出一个大大白眼,十分佩服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的想象力。

森耶气愤道:“太过分了!哪里是主子稀罕这个位子,分明是陛下懒惰,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主子!也不看看主子都忙成什么样了!”

玄澈不想去回想某个人的恶劣行径。

林默言恢复了他一成不变的冷脸,想了想,道:“不过,殿下,您这几年做的事情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虽然这消息……呃,夸张了一点,但是禁军、城防军、西北军、西南军还有海军,确实都在一步步地落入殿下的掌控……如果真是有心人挑拨……”

森耶不服气道:“那是陛下不管事,主子才一点点接收过来的。”

林默言没作声,他只是提个醒,最后的决断全看玄澈如何。

玄澈默然,不可否认,林默言的话一点也没有错。

容易让人误会吗?

玄澈正想着要如何打消这个谣言,就看见清凉殿的一个小太监远远跑来。

小太监在玄澈面前仓惶施礼,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发火了!”

这是什么状况?玄澈头疼地揉着眉心,问:“你先起来,好好说清楚,父皇他怎么了?”

“小人不知。”小太监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刚才起床之后突然生气,然后说不要人服侍,将人都赶出去了,又说他不要早朝,德公公怎么劝陛下都不答应。”

“天哪……”

玄澈只觉得焦头烂额,怎么今天什么奇怪的事都有。

“森耶,你去通知大臣,今天早朝推迟半个时辰。默言,我们去清凉殿!”

玄澈到清凉殿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低头站在门外,好像门内有什么怪物似的。

玄澈进去,看到玄沐羽已经起床,只是穿着里衣,头发虽然扎了却没有绾起来,坐在那儿好像在生闷气。玄澈微微眯了眼,从德邻手上接过一件披风,来到玄沐羽身边给他披上,道:“父皇,就算天气慢慢热了,这么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凉,您不要穿这么少坐在这里。”

玄沐羽坐在那里不吭声。

玄澈站着看不到玄沐羽的表情,便在玄沐羽面前蹲下,握上玄沐羽的手,轻声问:“父皇,您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做什么惹您不高兴了?”

玄沐羽撇过头去不看玄澈,也不让玄澈看他。沉默片刻,玄沐羽才闷闷道:“他们笨手笨脚的,我看了烦。”

“他们只是不小心,父皇,您别生气了。”玄澈耐心地劝,“快到上朝的时间了,我让他们进来给您梳洗好不好?”

玄沐羽厌恶地皱起眉头。“不要!”

玄澈心中叹气,嘴上还是少不得安抚:“父皇……”

“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玄沐羽的样子很是烦躁,竟不耐烦地打断了玄澈的话,“你去上朝,我不去!”

“父皇……”

玄澈又唤了一声玄沐羽仍旧不理,玄澈无奈,只能起身。

随着玄澈的起身,玄沐羽的视线里只剩下那抹黑­色­暗龙金缘的下裳,看着这身华服慢慢朝房门走去,玄沐羽以为玄澈真的要走,心里更加烦闷,几乎想要开口叫住,却不想那人儿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返身转了回来。

玄沐羽惊讶抬头,就见玄澈手上端了一个托盘,那托盘很是眼熟,正是平日早晨宫人进来给他梳洗时盛东西的盘子,再细看,上面果然放着梳子帝冕等物。

“父皇,就让儿臣为您梳洗吧。”

玄沐羽默然,任由玄澈为他打理长发。

玄澈走到玄沐羽身后,将盘子放到桌子上,一手拢起玄沐羽的长发,一手执了头梳,细细柔柔地为玄沐羽梳起来。

玄澈一遍梳着,一边轻声问:“父皇,能和儿臣说说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吗?”玄沐羽只哼了一声并不回答。玄澈又说:“父皇,如果您嫌那些宫人笨手笨脚的,就让德邻公公给您换一批吧,别为他们生气了。”

良久,玄沐羽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脑子却又不期然浮现出刚才发生的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玄沐羽想到等会儿就能看到玄澈就很高兴地起床了,于是宫人们围在玄沐羽身边给他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

玄沐羽刚刚刷了牙洗了脸,暗影的谍报突然落在玄沐羽面前,玄沐羽本不在意,随手打开看了,里面写的正是那个太子意图逼宫的谣言。对这个消息玄沐羽也只是当成笑话,当他看到“情­妇­”的时候也忍不住乐了。

刚好这时一个宫女正在给玄沐羽梳头,玄沐羽一乐,头一动,那梳子就给绞下了一根头发。玄沐羽头皮一痛,回头瞪那宫女,不想眼尖地看到梳子上的那根头发竟有一截是白的!玄沐羽由此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快五十了,于是他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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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

玄沐羽将怒气都发泄到宫人身上,把他们赶出去,早朝也不想去了——因为他不想见玄澈,怕玄澈突然也发现了自己衰老,于是就坐在椅子上自己和自己生起了闷气。

玄沐羽越想越觉得难过,自己竟然已经快五十了,有白头发了,或许还会有皱纹,脸上会有黄黄黑黑的老人斑,眼睛也会像脏兮兮的水一样混浊不堪,眼角下垂,脸颊扁下去,连嘴­唇­都皱得好像老树皮……而那时候的玄澈,头发还是会像顶级的黑­色­缎子,又滑又亮,皮肤是丰盈剔透的,眼睛依然是两颗漂亮的琉璃,虽然是黑­色­,却蕴藏了无尽的光芒,他笑起来便有着云开雨霁的明媚,让人忍不住要爱上他。

玄沐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他的父亲,是比他大了二十五岁的父亲!

他会老去,会没有力气再将玄澈按在自己怀里;他会变丑,会在风华正茂的玄澈面前暗淡无光;他会慢慢看不清听不见,思维也渐渐迟钝,无法看见玄澈的笑容,无法听见玄澈的琴音,无法和玄澈下棋,更无法与玄澈谈论那些繁琐的国家大事……

玄沐羽突然感到悲哀,他曾经嗤笑那些为了求仙得道而不顾一切的皇帝,他以为自己辉煌过,尽情过,生命再长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遗憾需要用百年的生命追求,可是如今他后悔了,他期望的还没有得到,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但活着总是一份希望,比起­阴­阳两隔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玄沐羽突然妒嫉起了玄浩,那个将会陪着玄澈——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能一起走过一生的孩子。

“澈……”

玄沐羽突然出声,而这时玄澈已经为他的长发拢结于顶盘结挽髻,只差戴上帝冕便可。此时听到玄沐羽开口,玄澈便应了一声:“父皇,怎么了?”良久听不到玄沐羽回答,玄澈就说:“父皇,儿臣为您穿衣吧。”

玄沐羽依言起身,看玄澈为他穿衣绑带,双臂抱上他的腰只为缠好腰封,修长的手指抚过前胸,只为将衣襟按得服帖平整,轻轻握上自己的手,也只是为了拍好宽袖。玄澈低着头,细细地做着这些,他的眉目里满是温柔——这几乎可以让玄沐羽骗自己:他是我的。

玄澈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见沐羽还未剃去的胡渣,笑道:“父皇,儿臣忘了给您剃胡子了。儿臣让德邻公公进来为您刮胡吧?”

玄沐羽没有应,玄澈以为他默认了,便要转身去叫德邻,不想突然被玄沐羽一把拉回。玄沐羽将自己扎人的下巴在玄澈脖子蹭蹭,手上却取过刮刀塞进玄澈手中,闷声道:“你帮我刮。”

“咦?”

玄澈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刮刀,那刀虽小,却十分锋利。

历代刮胡子这等事都是由皇帝十分信任的宫人做的,甚至于让锦衣玉食的皇帝自己动手……

“父皇……”

“澈,你来。”

玄沐羽在椅子上坐下,扬起下巴,就等着玄澈动手,不给玄澈推拒的余地。

玄澈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上前俯身,刀锋轻轻贴上涂了皂子水的肌肤,慢慢地,慢慢地,为玄沐羽一点点剃去胡渣。

泛着寒光的刀锋在肌肤上划过,刮去了胡渣,也留下一点点微红的痕迹。轻轻抬起玄沐羽的下巴,玄沐羽的咽喉就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下,突出的喉结随着无意识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滑动,刀从下颚刮过时总是会让人担心会不会因为这微小的起伏而割伤喉咙。

玄澈知道自己只要稍稍动一下手指,就能将刀下人的动脉轻易割破,这样的伤,近乎无可挽救……

“父皇,谢谢。”

“……嗯。”

时间在指尖和刀锋上缓缓流逝,玄澈很快就将玄沐羽脸上不多的胡渣打理­干­净,当他停下来用­干­净的布擦去刀上的皂子和胡渣时,玄沐羽的手突然抱上了玄澈的腰。玄澈一吓,一分神就被玄沐羽施力拉了过去,一个不稳,坐到了玄沐羽腿上。

玄澈感觉到玄沐羽的手在他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大惊之下差点要伸手去推,却被玄沐羽搂住,就听玄沐羽在他耳边柔声问:“刚才那样弯着腰是不是很累?”

玄澈一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腰已经酸痛不已,反倒是玄沐羽的揉捏让他舒适得想要呻吟。

“父皇,我……”玄澈还是想要起身,但被玄沐羽按住:“嘘,别动,让我抱抱。”

“父皇……”

玄澈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感到万分不自在,但要强行推开——玄澈却不怎么了感到了一丝不忍,或许是玄沐羽轻柔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

就在玄澈全身僵硬不敢动作的时候,玄沐羽附在他耳边轻轻开口了。

“澈……”

热气呵在耳朵上,玄澈的脸顿时红了,只是这时候玄沐羽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态。

“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拔下了一根头发……”

玄沐羽的脸埋在玄澈的脖颈,他不想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神情,或许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用悲凉的口气回忆过去,那会很丑,他不想让玄澈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

“我看到那根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

玄澈突然明白了玄沐羽生气的原因。

玄澈挪动身子,伸手抚摸上玄沐羽的鬓角,笑道:“父皇,您多虑了,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玄沐羽苦笑道:“澈,今年七月,我就五十了。”

玄澈怔然。

玄沐羽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轻叹道:“小时候,你好小好轻,我可以轻易将你扔到空中再接住……”

玄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你再长大一点,我也能将你抱在怀里到处走……”

玄澈就是这样认识了皇宫和皇宫里的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抱不起你了……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让你这样坐着了……”

不知怎么的,玄澈的心头浮起了一抹酸涩。“父皇……”

“澈,我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玄澈从没有想过这个总喜欢贴着自己的男人究竟几岁了,他的容貌,他的气度,他的霸道任­性­孩子气,他的一切都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然而时间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不论他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该失去的永远无法挽回。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谁也逃不开。

可那又能怎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除了能让它随时间流走,又能怎么样?

不能回应的感情……

玄澈伸手接住树上飘下的一片叶子,那叶子还是翠绿的,却已经凋零,是不是有一天自己再看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仍然是今天这张英俊的容颜,却已经无法再对自己任­性­了?

不能回应的感情……

如果我们不是同­性­,如果我们不是父子,如果我们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

玄澈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改变这个世界的中原作为理想的,或许前世的他在内心就深埋这个想法,也或许是到了这个世界坐上这个位子慢慢就有了“野心”,也或许是想起了那些冤死的将军,想起了后世再也看不到的典藏,想起了神秘的传统文化,想起了曾经属于国人的荣耀和脊梁……如果没有想起这些……

如果……很多如果,但永远只是如果。

“殿下。”

直到林默言出声,玄澈才恍然回神。林默言似是没有看见玄澈的异状,只低头道:“殿下,消息的来源已查明。”

“消息?”玄澈突然意识到是那个逼宫的谣言,“是谁?”

“幽阳卢氏。”

“有证据吗?”

“人赃俱全。”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玄澈问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让自己抓到的把柄,按理说那么大的家族办事不会这么不利落。

“他们买通的人里刚好有一个是听风者。”

玄澈看了一眼掌心中的绿叶,一阵微风将它吹了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打几个圈,翻一个身,终于轻轻落在地上。

良久,玄澈终于淡淡开口:

“着大理寺承办吧。”

卢氏这回算是被朝廷狠狠地削了一回,不但在朝的高官尽数被贬了一品下去,连卢氏本身所拥有的田产也收回不少,更不用说因为阻碍商业发展而被收取罚款,虽然幕后主谋没有被关进监牢,但替罪羊却进去了十几个。这回谁都看到了太子的决心。

不服?好啊,太子的爱弟和太子的“情­妇­”手都痒着呢,太子的“情­妇­”的丈夫也是巴不得借这个机会杀回去将这些人痛扁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所以说,从古至今,从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谁掌握着兵权谁说话就有理。

“澈,你太仁慈了。”

玄沐羽对于玄澈所作只有这么一个意见,按照他的想法就应该直接抄了,该流放的流放,该入贱籍的入贱籍,反正诬陷太子谋反这个罪名够大了,帽子扣下去不怕他不死。

玄澈只是笑笑,他不是下不了手,只不过他希望能尽可能地避免走到那一步,他还想给后世留几个贵族——如果留得住的话。

不过不可能吧?玄澈自嘲。这片土地改朝换代得太快,受到的外来威胁也太多,根本留不住贵族。就算留下了,只要来一场文革那样的浩劫,再多的贵族也要消亡殆尽。

来自太子的打击确实让那些门阀士族们安分了一点,玄澈也顺理成章地不去萼华宫很久了——这是最让玄沐羽高兴的。不过玄沐羽和玄澈心里都明白这事没这么简单,经营多年的庞大世族不是削个官罚个款就能瓦解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那些大家族们还没有真正放下身段投入“商品经济”的怀抱,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士族对于工商的鄙视和防备之森严是玄澈没有想到的,因为玄沐羽虽然会对促进商业发展表示惊讶,但并不坚持反对,至于那些大臣们,对于这类事宜在看到了切实的利益之后也都慢慢转变了思想——就如对外战争一事的后继反应——这让玄澈产生了突破工商之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的错觉。哪想到,那班老顽固就口口声声叫嚣着“重农抑商”的“祖训”一再阻扰。

重农抑商?不要开玩笑了,“抑商”断去了税收的一个重要来源,一直以来朝廷的国库收入几乎都是来自农业税,就算当政者再怎么“轻徭薄赋”,只要大部分财政压力始终摊在农民头上,就永远不可能做到“重农”。

能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展资本主义那是另说的问题。发展商业,转移税收重心,真正减轻农民负担,促进农业稳固发展,保持社会在尖锐改革下的稳定——这才目前要考虑的。

人就是那么多,想要多吃蛋糕就只能把蛋糕做大,而发展工商就是把蛋糕做大的途径之一。途径之二:战争掠夺,资本殖民——这是未来的议程。

反正玄澈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要发展工商业,谁也阻止不了,就看玄澈接下去要怎么做了。

话说这边玄澈为国事烦恼的时候,那边玄沐羽却在为年龄之事郁结低落。

二十年啊,玄沐羽打从明白自己心意开始屈指算算经过了二十年了,他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等?恐怕一个都没有!

玄沐羽心中烦闷,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他又不是从什么现代穿越来的,心里没那么多平等人权的概念,除了一个玄澈其他人在他眼里跟阿猫阿狗差不多,看不顺眼就应该拖出去杀了——这才是他的本­性­。若不是因为顾及玄澈的感受,指不定这几天下来未央宫里要换掉多少宫人。

皇帝情绪恶劣,下人们个个惶恐不安。未央宫一度笼罩在黑暗的低气压下,只有太子在的时候才会拨开云雾见天明,以至于一段时间里未央宫的宫人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拜拜菩萨,祈祷今天太子得闲多陪陪这位愈发­阴­晴不定的皇帝。

其实玄澈陪在身边的时候,玄沐羽的心情也不是太好,他怕玄澈会发现自己头上冒出了一个白发,或者是自己的眼角多了一条皱纹,会觉得自己变丑或者变笨了,又或者有一天玄澈发现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没了默契,就不再理睬自己了。

玄沐羽想逃避,可又舍不得离开,于是贴得更近了,终日腻在玄澈身边,常常是玄澈站着或坐着,他就从后面粘上来,脑袋枕在玄澈肩膀上,时不时用脸颊在玄澈脖子上蹭一蹭。若是玄澈没有反抗,他还会抱上玄澈的腰身——不过也就到这里了,若是玄沐羽还想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会被玄澈瞪——虽然玄澈瞪人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美味”。

不论怎样,看到玄澈对自己笑着温柔说话,玄沐羽多少能安心一点:起码这时候玄澈还在自己身边。

玄沐羽如此明显的焦虑症状玄澈怎么会看不出来,联想那天玄沐羽说的话,玄澈自然明白玄沐羽是在为自己的年龄忧心。也是因为明白,他才容忍了玄沐羽的过分亲昵,反正……被他抱着感觉还不算太糟……

玄沐羽在吃了一坛又一坛的豆腐之后总算慢慢平复过来,平复过来的他突然注意起保养了,每天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每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的道道一条条的,若不是玄澈下了死命令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仙丹,恐怕玄沐羽还真要招几个道士进宫了。

采­阴­补阳什么的玄澈还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观望,仙丹?别开玩笑了,君不见历史上所谓的“仙丹”吃死了多少人!

至于采­阴­补阳——玄家的内功是从沙场里练出来的,速成,威力巨大,但也很是霸道。太医之前就有规劝过玄沐羽要注意­阴­阳调和之道,不过玄沐羽没听进去,现在太医又提了:日后最好不要再去和娈童戏耍,若是想要发泄,找女人比较好。

后宫那么多女人,找个姿­色­不错的容易得很,只是玄沐羽又不愿意。在他心里玄澈的模样就是最好的,可是玄澈长得好不代表女­性­化,找几个和玄澈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不算太难,可找女人去哪里找啊。

太医不了解内情,看玄沐羽一脸不愿意还苦心规劝,委婉地说灯灭了啥都看不见,谁都一样,能泻火就行。

玄沐羽却郁闷了,他现在颇有思念成疾的趋势,守望得太久了,心里有疙瘩,看其他人都有些不来劲,对着那些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们还勉强上了,对着完全不像的人……虽然捋一捋也能用,不过总是兴致缺缺……

想到这里玄沐羽脸­色­就黑了,虽说也快五十了,不过他们玄家的男人只要身上没什么大伤,哪个不是奋战到六七十还生龙活虎­精­血旺盛的,没理由自己就输给老祖宗啊!

太医总算还留着察言观­色­的心眼,看皇帝不痛快,虽然不了解内情,但赶忙说:“陛下­体­恤女子不易,乃天下女子之福,不若让老臣开一张滋­阴­养颜的方子,调和陛下­体­内旺盛阳气,如此也可。”虽然效果甚微。当然,这最后的话太医没敢说出来,他还要脑袋呢。

玄沐羽听到“养颜”二字顿时大喜,着太医细心办理——但是不要让太子知道。

太医一头雾水兼欢天喜地地下去了,唉,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啊!

其实玄沐羽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玄奥,他自己就通晓医理,如此问问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安慰罢了。

注1:古人一般只会修剪胡子,而不会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不过我想大家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两个人以“美髯公”的形象恩爱吧……囧

注2:玄沐羽对自己年龄的算法是按虚岁算,听说古人一般都算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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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事

大明十一年玄沐羽终于耐不住,又一次改年号永康。但即使在年号上寄托了如此美好的愿望,大明十一年、永康元年的七月对于玄沐羽来说依然是“祸不单行”,第一场“祸事”就是他还是没有逃过时间的追赶,过上了五十大寿,另一场“祸事”就是云昭害喜了。

六年还是七年了?玄澈从十八岁迎娶云昭,时间飞逝,不纳二妃,专宠一人,饶是这样还是等得满朝文武焦急难耐,直至今日才终于怀上龙种。玄澈当皇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而云昭是太子妃,太子最爱最疼的女人,也是迄今为止后宫唯一的女人,她只要生下男孩就是嫡系的皇长子,简直不用想就是一个铁板钉钉的太子,只要没出大错,日后就又是铁板钉钉的皇帝。

太医在万众期待中把了脉,面对众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他强作镇定的­干­咳一声,慢慢道:“两个月了……”

云昭娇羞地低了头,按耐不住初为人母的幸福,玄澈坐在她握着她的手,笑容中已经带上了父亲特有的得意。至于玄沐羽——已经不堪打击窝回清凉殿了。

除了云昭和玄澈,其他人都还瞪着冒绿光的眼睛盯住太医不放。

太医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只可惜:“才两个月,诊不出男女!”太医颇有些恼怒。

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云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表露出过多期待,至于玄澈,他本来就不在意男女,若是男子,不合格也不会让他坐上皇位,若是女子,有能力的,玄澈也不介意铸造出另一个历史里的武则天,起码在政治功绩上武则天比太多的男皇帝都好得多——当然,其中要面临的问题有很多。

送走了太医,玄澈终于抑制不住高兴一把抱住云昭,亲了又亲,亲得云昭脸蛋通红火烧一般的烫。采秀在一边低低偷笑,看云昭嗔了一眼过来,便笑道:“奴婢不打扰殿下和娘娘了。”说罢,她便福身退出去。

玄澈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昭,粼粼眸光让云昭直想钻到被子里藏起来。

玄澈喜欢孩子,从前世还是颜御起就喜欢,颜御较一般人心智早熟,生长的环境也让他看到了很多丑恶,他喜欢孩子,因为小孩子很单纯很可爱,不会有那么多弯弯心思,泠或者浩都是他心中的小孩子,小心疼爱,悉心教导,玄沐羽也像个长不大的大孩子,让玄澈从一开始就容忍了玄沐羽时不时出现的过分行为。

“我们的孩子呢!”玄澈摸着云昭的肚子骄傲地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云昭当然希望是个男孩。玄澈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没有强势的背景,她不认为自己可以绑得住玄澈一辈子。

云昭没有回答,玄澈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嗯,没关系,男孩女孩爸爸都喜欢。”玄澈一激动连前世的用语都说出来了,不过他打小就没叫过“爹”,对玄沐羽也是称“父皇”,还真没有用“爹”这个名词的习惯。

云昭奇怪地看了一眼玄澈,没明白“八八”是什么。

玄澈也突然醒悟过来,拍拍脑子,笑道:“呵呵,忘记了,小家伙要叫我‘爹爹’或者‘父亲’。”

云昭笑笑,没有再追究。

玄澈拉着云昭说了好些话,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森耶却附耳而上道:“主子,上书房那边的事才弄了一半,主子您要不要……”

玄澈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听到云昭害喜的消息就匆匆跑回来了,这会儿玄沐羽和大臣都还在等着呢。玄澈不想将那些事情就那么耽搁着,可也不能指望玄沐羽会动手帮忙,但要他就这么把怀孕的妻子扔到一边似乎也说不过去……

云昭似乎看出了玄澈为难,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微笑道:“澈,你刚才是从上书房赶回来的吧?快回去吧,那些大臣们要等急了。”

“可是……”

“快回去吧,我这身子才两个月,能有什么事。”

玄澈左右想想确实如此,虽然歉然,却还是同意云昭的话,再三关照之后终于离去。

玄澈回到上书房的时候,玄沐羽已经不在了,想到刚才自己离开时玄沐羽黑沉的脸,玄澈虽然没有什么愧疚可言,但玄沐羽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一直烦躁不安,玄澈也不免有些担心。

想了想,玄澈还是决定先静下心来将政务处理完,再去清凉殿看看玄沐羽。

好在今天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玄澈将重要的先解决了,看看时间已经快用午膳了,决定剩下的下午再处理。

本来是想回东宫陪云昭,但鬼使神差地玄澈就走到了清凉殿外。想想自己也没说今天中午要回去吃饭,八成那边也没给自己准备……玄澈这么安慰自己,跨进了清凉殿的大门。

一进门,就看到德邻守在门外,玄澈就顺口打了招呼,问:“父皇在吗?”

德邻看到太子来了连忙迎上来。“在的。只是刚才睡下之后一直没动静了,这会儿不知道醒没醒。”

“睡下了?”玄澈大异,这会儿可是大早上呢,怎么睡了。

“是啊,”德邻应了,又略带忧­色­道,“陛下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坐了一会儿就睡下了……殿下,您要不进去看看?这会儿快用膳了,小人怕陛下这会睡下去会饿着,可是……”

玄沐羽最近脾气那么大,下人们一个个都提着脑袋做事,哪里敢去惹他不快。德邻虽说是好心,但也不敢随意打扰皇帝的睡眠。

玄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德邻下去准备饭菜,自己去叫玄沐羽起床。

进到屋里,玄澈没有直接进入内室,只是站在屏风前轻声问:“父皇,起来吗?”

玄澈知道玄沐羽功力深睡眠浅,自己这样出声他肯定会醒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来里面传来玄沐羽闷闷的声音:“你进来吧。”

玄澈绕过屏风,看到玄沐羽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玄澈走到床前时,玄沐羽就将目光转到了玄澈身上,也是直愣愣,倒有点像在发呆。

玄澈在床边坐下,看到玄沐羽目不转睛的样子不禁笑起来,道:“父皇,该用午膳了,起床吧。”

玄沐羽眨眨眼,没说话。

玄澈看他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握上玄沐羽的手掌,又说:“父皇,中午吃鱼,儿臣给您挑刺。快起来吧,等会儿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玄沐羽听了禁不住抽抽嘴角:玄澈竟然用食物诱惑他,他看起来像那么嘴馋爱吃鱼的人吗?虽然……嗯,有玄澈给自己挑刺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啦……

玄沐羽没有起来,但也开口了,说的却是:“你今天很高兴对不对?”

“咦?”玄澈惊讶地微微挑眉,还是笑着点头了,“是啊。”

“因为云昭怀孕了?”

“是啊。”

玄沐羽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玄澈今天情绪高涨谁都看得出来,从进门来他的眉眼中就带着笑意,这样的玄澈很美很让人迷恋,但这个笑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绽放的,这个认知让玄沐羽十分不痛快,他希望玄澈快乐,但也希望玄澈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自己眼里只有他一样。

“澈……”玄沐羽带着伤感缓缓开口,“你有孩子了,我又老了……”

玄沐羽垂下眼帘,他这话太不合时宜,他这话太凄凉,他这话……太像在乞求同情,全身上下每一个骄傲的细胞都在抵制这种乞求,灵魂里身为帝王的尊严在唾弃自己,可偏偏嘴巴就是不控制地说出来了。玄沐羽不敢看接下去玄澈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讨厌自己……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他感觉玄澈站起身。

是要离开吗……

玄沐羽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强烈的不安和悲哀。

然而玄澈的手并没有松开,他站起来,慢慢俯下身来,在玄沐羽的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当玄沐羽为这个不熟悉温热触感而发怔时,他听到玄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父皇,别闹脾气了。”

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如同一只手轻易穿过玄沐羽的头骨,安抚了他躁动的灵魂。

世界突然一片宁静,玄沐羽所有的感官只剩下还被那双手握住的清凉触感,和额头上似乎散去的软热。冰火两重天将玄沐羽的内心搅得一团糟,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不断回荡着那声“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别闹脾气了……”

玄沐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玄澈的动作从床上起来的,直到玄澈微凉的指尖穿过发间他才猛然回神。台上纤毫可现的玻璃镜子倒映出两个人的模样,玄澈就站在身后轻轻柔柔地为他梳着发,那­精­细的样子仿佛手中捧着不是一把长发,而是一件珍稀的宝贝。

似乎是感觉这委婉的注目,玄澈抬了眉目朝镜子里看来。

经过镜子的折­射­触碰到玄沐羽的目光,玄澈淡淡笑了,玄沐羽沉醉其中,分不清几分的柔情,几分的不经意。或许玄澈自己也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梳子擦过发丝的沙沙声,弥漫着檀香的空气中有一种温馨在悄悄熏陶着人心,然而这份温馨又是那样的淡,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玄澈为玄沐羽挽好了发髻,正要抽手,却不想突然被玄沐羽抓住了手腕。

“澈。”

玄沐羽站身面对玄澈,厚实的大手将玄澈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他嘴­唇­动动,欲言又止。

玄澈捕捉到玄沐羽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他有一种预感,或许玄沐羽接下去要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也不是自己能听的。

现在的距离已经太近,玄澈在玄沐羽的目光下想要低头,想要后退,然而玄沐羽紧紧抓着他,他退不了。

“父皇……”玄澈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澈,”玄沐羽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

玄澈突然抬头,高声打断了玄沐羽的话:“父皇,我们去用膳吧!”

“……”

玄沐羽的脸黑了,玄澈也撇过头去,不想去确认自己这个借口有多么笨拙……

对于玄澈的逃避,玄沐羽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平复了脸­色­,淡淡地回了一声“走吧”。

玄澈心中有愧,当先走了几步,在玄沐羽之前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门之间慢慢扩大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玄澈脸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侧脸。然而这时玄沐羽却突然惊叫一声——

“澈!”

玄澈一吓,茫然地回过头来,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已经被玄沐羽拦腰一带,拉回了墙后,而就在玄澈的衣角消失在墙后的­阴­影中的那一瞬间,数只足有拇指粗的长箭唰唰唰从门缝中­射­进房来,狠狠地撞在青黑的砖地上,发出金石的尖锐敲击声。

门外传来太监慌乱的尖叫声,门内玄沐羽抱着玄澈紧张地询问:“澈,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他的手在玄澈身上胡乱摸着,生怕哪一下抬起手的时候会看上掌中一片鲜红。

玄澈这时才完全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刺客?!

玄澈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硬生生地钉入坚实的砖块足足一个指节深的大箭,感觉到玄沐羽的惊慌,忙按住玄沐羽的手安抚道:“我没事,父皇,儿臣没事。”

听到玄澈确定的回答,玄沐羽总算舒出一口气,刚才玄澈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门外传来的杀气,不及细想,就将玄澈拉了回来,还好他反应迅速,不然……玄沐羽看了一眼钉入砖石的大箭,最初的惊恐过去,玄沐羽大怒:“混账!”

玄澈不知玄沐羽骂的是谁,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被玄沐羽抱在怀里,忙要脱身。不想玄沐羽稍稍用力,牢牢将玄澈禁锢在自己怀里,带着几分愠脑喝道:“不许动!”

玄澈一愣,就听玄沐羽放柔了语气,却依然是强硬的口气说:“那刺客还不知道走了没有,我不许你出去。”

“可是……”

“安静,我护着你!”

玄沐羽几分霸道几分自负地打断了玄澈的分辨。玄澈怔怔,终于还是没有再挣扎,顺从地伏在玄沐羽怀里,在他稳健的心跳声中细细分辨着门外的形势。

短短几个瞬息间,侍卫们沉稳粗重的呼喝代替了太监宫女们尖细的惊叫,门外嘈杂的喧闹声渐渐退去。敲门声响起,禁军统领的声音传来:“陛下?殿下?”

“朕和太子都没事。”

玄沐羽沉着声音应了,他现在很不爽。“刺客呢?”

扑通一声,似乎是统领在门前跪下了,他说:“陛下恕罪,刺客放完箭就跑了,林侍卫追出去了,属下赶来时已经不见踪影……”

“一群废物!”玄沐羽怒气冲冲地大骂,“什么人都可以往皇宫跑了,当这里是他们的后花园吗?朝廷养你们­干­什么的?!”

禁军统领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哪里还敢辩驳,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属下无能,请陛下赐罪!”

“一群废物!朕不需要无用之人!德邻,将这些废物全部推出去斩了!”

玄沐羽一边骂着,一边将玄澈搂得更紧了,他在后怕,万一刚才自己慢了一步,万一……如果刚才那几只箭­射­入玄澈身体里会怎么,玄澈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如果……玄沐羽不敢去想这个如果,他在恐惧,怕一转眼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玄澈已经……

就在玄沐羽几乎要陷入恐慌的梦魇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父皇,儿臣没事,您放过统领大人吧。”

玄沐羽失控地高声叫道:“澈,他失职,他差点害死了你!”

统领在门外磕下一个重重的响头:“太子殿下,微臣有罪!”

玄澈摇摇头,道:“父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统领大人就算失职也要等这事过去了再慢慢查出原因,才能定他的罪,不论怎样,也不至于要杀头。”

“澈,你不需要这么仁慈!”玄沐羽颇有些不高兴,门外那人可是差点就要将他害死了!

“儿臣不是仁慈,只是就事论事。”玄澈苦笑,“父皇……儿臣现在没事,您不要这么紧张……”玄澈双手抱上玄沐羽宽厚的身躯,隔着衣服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似是要安抚玄沐羽慌乱的心。

玄澈的安抚多少起到了效果,玄沐羽将玄澈狠狠压入自己怀里,对门外的人恶声道:“你先下去吧,暂且让你戴罪立功!”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禁军统领大喜过望,谢恩后匆匆退下,不敢再停留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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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祸

太子遇刺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但让朝野震惊的关键却是大家没想到刺客的目标会是太子。

一直以来,不论是在皇室内外,太子都深得人心,皇室内唯二个祸根——二皇子、三皇子和安王——早已在叛乱后被处决,而玄家其他兄弟姐妹都以超乎寻常的感情团结在太子身边。至于皇室外,虽然太子一直致力于改革,不过在这次工商改革之前,因为他高妙的手段,时局一直很平稳。

只有工商改革大大得罪传统门阀的力量,在无可调和的矛盾下让门阀的利益受到了根本损害。但即使这样来看,大门阀们为了受损的既得利益而派人刺杀太子,似乎也鲁莽了一点。

清楚当时情况的人都不会去猜测,这是不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因为那箭来得太过凶狠,若不是皇帝及时出手,太子真的当场就要命丧黄泉,而皇帝能救得了他,也绝对是偶然中的偶然,谁也不能想象如果当时皇帝离他远了一步,或者如果皇帝的功力差了那么一点点,再或者如果皇帝反应慢了一步……

难以想象这些如果给玄沐羽带来了多么强烈的后怕,他宁愿接受自己衰老死去的事实,也不愿意面对失去玄澈的可能。

“你们这群笨蛋!除了会拿俸禄会说废话,你们还会做什么?!”

“皇宫已经成为刺客的后花园了吗?二十年前来一次,现在再来一次,你们眼睛都张道哪里去了?!”

“你!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饭桶!废物!”

玄沐羽在大殿上咆哮,手边能扔的东西早已仍光,朝堂上的大臣们不论和自己有没有关系都缩着脑袋噤若寒蝉,至于那些对此次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比如禁军统领、大理寺、大内总管、暗部这些能和安全问题扯关系的,早已经跪伏在大堂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面对暴跳如雷的皇帝,连太子的劝慰都无济于事,这些大臣哪里还敢开口分辨。

玄沐羽很生气,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绝顶,就算不理朝政却可以让能­干­的大臣们将整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一个当初他没杀绝的兄弟之外没有任何叛乱的苗头,然而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笨到家了,手下养了一群废物还沾沾自喜,而这种愚蠢害得他差点失去了澈!

玄沐羽将那些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从直接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军统领一直骂到好不无辜的礼部——仅仅因为他们在这场风波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可怜的礼部尚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骂到两腿发软,还被削去了半个品级“戴罪立功”,天知道礼部能在接下去的事宜中起到什么作用。

玄澈在旁边哭笑不得,不论他如何劝慰和安抚,也不能让玄沐羽的怒气平息。

玄澈苦笑,虽然他也曾经暗暗责备过这些大臣,只是看到玄沐羽这样严厉地责骂处罚他们,他再有什么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好容易等玄沐羽气头稍过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玄澈赶忙上前为这些可怜的大臣们解围:“父皇,您消消气,与其让他们这里跪着,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这件事吧。”

玄沐羽喘上一口气,硬生生从龙椅上抓下扶手的一角扔到大殿中,怒道:“查!给朕去查!查不出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被扔下来的东西在地上弹了一弹又滚了几周才停下来,臣工们往地上一看,竟是半个狮子头,那狮子的眼睛还大张着,仿佛真的是被砍了头死不瞑目一般。想象一下自己的下场,大臣们都忍不住打了个抖,齐声应喏,不敢有半点含糊。

玄澈想说什么,就已经被玄沐羽拉着走出去了。玄沐羽气还没消,走得又快又急,一直冲到上书房才停下来。玄澈这才得空缓下气来,他拉起玄沐羽的手看了看。

“父皇,您的手……”

玄澈关心自己,玄沐羽当然高兴,可这时候的重点不在于手吧!

玄沐羽对于玄澈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十分气短,带着几分火气道:“澈,你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玄澈微微一笑,将玄沐羽的手握在掌心里抚慰着,柔声道:“父皇,该骂的您也骂了,该罚的您也罚了,没抓到的刺客也正在抓了,需要查的我们都各自让人去查了,这时候儿臣紧张什么呢?”

“你、你!”玄沐羽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第一次觉得玄澈的平静如此可恶,然而面对玄澈不急不徐的笑容,他最后只能挫败地叹出一口大气,将玄澈拥入怀中,闷闷道,“澈……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嗯……”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玄澈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门外喧嚣落尽,抱着自己的玄沐羽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靠在他怀里,玄澈能听到那颗心脏急促而疯狂地跳动着,即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得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有多么惊慌。

这是玄澈第二次看到那个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两次都是为了自己。不同于前一次的讽刺和悲苦,这一次玄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玄沐羽对自己的用情,只是这情他却不敢去触碰。

玄澈任玄沐羽紧紧抱着,抬手轻轻抚摸着玄沐羽的背部,安抚着他。此刻不需要太多语言,也没有任何语言能让动怒的狮子安静下来,只需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即可。

“澈……”

“嗯?”

玄沐羽稍稍松手,让自己能看见玄澈的眼睛。

“澈,这次事情,我来解决,你不要再管下去了。”

“咦?”

玄澈惊奇地看着玄沐羽,但是对方的神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这是玄澈迄今为止看过的最认真的玄沐羽。

玄沐羽道:“我知道你想放过他们,你想保留他们,但我这次我不能接受这个决定——不论什么理由。他们要伤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啊……可是……动手的并不见得是他们……”

“不是他们还有谁?”玄沐羽挑了眉毛,火气又上来了。

玄澈知道玄沐羽指的是那些门阀大族,虽说他们的可能­性­确实是最大的,但是最大不代表绝对。就算玄澈自己也认定了他们就是凶手,但玄澈仍然不希望在一切都还没有浮出水面前就下了定论。

玄沐羽轻哼一声,又道:“反正他们挡了你的路,就算这次不是他们,借机除掉也好!”

玄澈一愣,忍不住勾了嘴角笑了笑,这男人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凶手是不是那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真的让他得到一个好机会除掉对方。

虽说玄澈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对付敌人的手段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但他的­性­格里多少还是保留一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人的理想主义情怀,在对门阀的处置上,他和玄沐羽——这个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帝王——表现出了不小的差别。

玄澈和玄沐羽对付敌人的差别,就好像是同样煮青蛙,前者是把青蛙扔到冷水里再点火让水慢慢烧开最终煮熟,后者确实把青蛙直接扔进沸水里再压上锅盖任凭青蛙在沸水中挣扎至无力——玄澈的行事作风十分委婉,而玄沐羽明显比玄澈狠辣得多。当然,某种意义上说,或许前者会更残忍。

之前玄沐羽就说过对于负隅顽抗的门阀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抄了,只可惜玄澈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作祟,没有动手,这回玄沐羽接管了,二话不说,先抓了再说。

玄澈没有特意去关注玄沐羽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而朝廷上有关此事的大部分言论也都被玄沐羽挡在了外面。玄沐羽觉得玄澈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多余的仁慈,所以他带着先斩后奏的心态压制了言论的蔓延。以至于当玄澈过了一个月想问问事情怎么样的时候,竟然得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连审判结果都出来了。

玄澈很震惊,他知道玄沐羽是雷厉风行的人,只是没想到如此大的一件事竟然也是这样迅速就解决了,他以为光是审讯卢氏的人就要花去一个月!

面对林默言陈上来的具体情报,玄澈惊讶得说不出话,在这份长达三页的情报里详细记载了玄沐羽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就在玄沐羽将狮子头扔下太极殿后的第三天,他就以“嫌犯”的罪名将卢氏一族抓得一­干­二净——不要跟他说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狗皮条律,玄沐羽眼中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被抓的人不但包括卢氏幽阳老家的人,就连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乃至深山老林里的,都在七天内全部被抓了出来!主要头目都被关进了大牢,那些家奴从犯则被军队监管。

接下去就是长达半个月的审讯。审讯过程很平淡,甚至没用什么刑,因为玄沐羽根本不需要什么证词,他根本不在乎历史上会不会将这件事记录成一桩“震惊朝野的冤案”,他让人准备好了所有的“笔录”,强拉着那些老家伙们盖了指印就算完事。

而在这半个月里,玄沐羽将卢氏的财产作了一个统计,将其中玄澈可能需要的部分——主要是工商方面的产业——作了剥离,剩余的珍宝玩物类就充了国库和内府,一部分钱粮给了参与此事的军队,另有诸如土地、房屋等不动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分给在这次抓捕行动中表现积极的家族。这番行动除了被害者卢氏,恐怕称得上皆大欢喜,让后续行动少了许多反弹,也让玄澈得到了工商资源上的意外惊喜。

然后就是大约持续了一个星期的对罪犯的处理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倒是争论不少,玄沐羽主张全杀了,就算留下来了女­性­那也是要被入贱籍或充军的。显然这个决定透露出的火气太重,遭到了强烈反对,后来礼部的一位官员说太子妃怀孕期间不宜造太多杀业,这才勉强说服了玄沐羽了。最后他们商定待云昭顺利生产之后再处决几位主谋,其他的或流放或充军或入贱籍,算是留他们一条命。

玄澈看完这份情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玄沐羽会在一个月内解决一个大家族了。

玄澈是信奉“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他做任何事,不论是对是错,一定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他擅长制造舆论,擅长营造各种情势,让那些不知情的人主动地自以为正义地帮助他。他可以花最小的力气解决一件事,得到的结果也对自己最为有利,决不会给自己留下污迹或把柄。这种处事方法可以用完美主义来形容,但是完美主义带来的副作用的就是解决方法委婉曲折,所耗时间较多,花费心力更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比如这次卢氏的事,同样是抄家和抓捕,玄澈会先花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给卢氏罗织一系列“罪证确凿”的罪名,当然,在这一个月里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卢氏人员的动向,一旦罪名落实,立刻实行抓捕行动,在这点上他的手段不会比玄沐羽差。

然后玄澈一面耐心地和那些维护卢氏的人打交道,一面慢慢动用法律许可范围内的刑罚审讯卢氏,这可能要花一个月到两个月不等。而在这一个月到两个月里,玄澈会将卢氏的产业消化得­干­­干­净净。

万一卢氏不肯认罪怎么办?

对于玄沐羽,在尊重法律的情况下说不定还真的得不到合适的口供,但对于来自后世的玄澈而言,我们可以完全放心。大淼的律法在玄澈眼中有着无数漏洞,乃至刑罚在不加重­肉­体损伤的情况下也有着充分的发挥余地,玄澈可以在这些漏洞里游刃有余地和卢氏的老家伙们玩躲猫猫,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一系列动作下来,没有三四个月完不成,不过结果就是,不论是当世的有识之士还是后世的史官都会大大夸赞玄澈的仁义,最多写上一句“虽乃利之所趋”。

这种方法玄沐羽当然可以做到,不过玄沐羽不会这么做,一来卢氏一天不除,玄澈多一天面临危险,二来他嫌麻烦,也不在乎那些名声。就算窦娥再世,六月飞霜,血溅三尺白绫,只要不是天下大旱三年,玄沐羽同样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政治面前只有强者,没有清白!

玄澈细细看了最后的处置结果,面对长长一串的流放、充军、入贱籍名单,他有点小郁闷。林默言在旁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殿下无需如此介怀,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恐怕后患无穷。”

玄澈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但还是有点惋惜,这个世界的知识分子就是这些书香门第出生的“贵族”呀……当初他解决元妃家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融入感还不这么强烈,加上初涉纷争,心智还生涩了一点,考虑的没现在这么多,所以下手的时候也没什么犹豫。现在坐在这位子上想得多了,反而有些文人情怀滋长。

林默言察言观­色­知道玄澈心中所想,便道:“殿下,您若真的不舍,那些尚未长成的孩童倒是可以收留一二。他们跟在殿下身边的话,也好过充军入贱籍。”

玄澈想想,却突然问:“默言,你当初……恨过什么人吗?”

林默言微怔,道:“小的时候记恨过林大人,后来……”林默言轻轻摇头,几分无奈几分自嘲,道,“见多了朝中的起起伏伏,也就看开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初我父亲会走到那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我母亲……”林默言没有再说,母亲的死在他心上划开一道口子,玄澈进去了,也让林默言留下了伤。

“默言,我不喜欢抄家这种罪罚。”玄澈沉沉道,“一个人犯事,他的家人虽不见得完全无罪,但也何其无辜。这份名单里——”玄澈注视着手中的纸,“上面有多少清白的人,只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一一分拣……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当真没错,呵!”

玄澈轻笑一声,说不出是在嘲讽谁,或许正是他自己。

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太多血泪,也变得无比沉重。玄澈仿佛那不住这沉重的纸一般,竟让它从手中滑出,轻飘飘地落了地。

“我去父皇那边看看吧……”

玄澈抬脚跨过了纸,不论怎样,他还是想做点什么。

玄沐羽的态度和玄澈想的一样:没商量。

可以理解,如果遇刺的是玄沐羽,玄澈只怕做的不会比这个仁慈。

对于玄澈表示出的宽恕的意向,玄沐羽气呼呼地说:“他们要的是你的命,难道你还要把脖子伸出去给他们砍吗?!那么仁慈­干­什么!你不忍心,我来做!”

玄澈明白玄沐羽的意思,但是他不确定玄沐羽会明白他那种,舍不得让大淼在任何一方面有哪怕只是一点点倒退的迫切心情,恐怕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明白的。他尽可能地使用那些委婉曲折的手段,也不全是天­性­使然或者是爱惜羽翼,更重要的是,他是不希望自己为了政治而采取的暴力手段给这个国家带来更多的损害。

玄澈摇头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的想法,其中有太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他不能说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为不同时空的同一片土地而哀痛。

然而当玄澈选择沉默时,玄沐羽却捧起他的脸。玄沐羽强迫玄澈与自己对视,望进玄澈有些茫然的黑瞳里,玄沐羽皱眉道:“澈,你在……你在苛求什么?我知道,你说过的,那些国家、民族,你希望我们是最强大的,可是你也说过我们现在就是最强大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如果英国在千年后才能开着铁船来到中原,那你为什么要急着在十年里改变一切?你心里有很多想法,你很执着,但现在你的执著已经挡住你的眼睛了。你想太多了,澈!”

玄澈一愣,突然睁大了他的眼睛,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震惊,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知道他的,他知道这个男人始终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然而他却没有想过玄沐羽竟会知道的这样多这样深!

“澈……”

玄沐羽低下头来,他们的额头相互贴着,他们的­唇­相距不到一个指头。玄沐羽想吻下去,但是他这时候却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靠着我,停一停,你需要休息。澈,你的思维已经累了,承受不起再多的理想了,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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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玄澈不得不承认自己累了,那个理想太宏大太不可思议,但是他放不下,可是正如玄沐羽所说,他的思维累了,钻进了一个死胡同盲目地顶着墙,瞻前顾后,考虑得太多,反而一事无成。

正如这次铲除门阀的行动,玄澈忘记了,他铲除门阀是为了发展工商,然而如果没有玄沐羽的强硬Сhā手,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解决,他就会因为­妇­人之仁而执著于蝇头小利,抛弃了那个真正的、根本的目的。

玄澈真的应该休息,接二连三的事情被他压缩在这段时间里完成,纳妃、边境战争、政体改革、科举、工商改革、稳定门阀,这一系列早已列入计划的和突如其来的事都让他疲于应付,而接下去,还有一件玄澈从两年就开始做,而明年就要显露最终成效的那件大事……

静下心来想一想,玄澈也觉得自己实在太着急了,竟有几分拼命的感觉……

刺客的事情告一段落,采女们也因为门阀势力的烟消云散而遣出宫去,玄沐羽眉开眼笑了,玄澈也能喘上一口气了,看到辽阳那边的改革已经趋于稳定,效果甚佳,他便和诸位臣工商量之后,决定将改革在全国推行。做完这件事,已经是十一月底了,眼见着就要到新年,玄澈决定要让自己过一个轻松快乐的好年。

太子这根弦松下来,自然整个朝廷都是欢天喜地的轻松气氛。几年来在玄澈指挥下赚得盆钵满盈的内府掏钱给大臣们发了丰厚的红包;辽阳改革进入稳定发展期,玄泠也被召回来过新年;玄浩自然不会落下,日常军务有苏行之和其他将军打理着,他放心得很,屁颠屁颠就跑回来了。虽然玄澈因为被玄沐羽拖住而无法去城门接人而让玄浩有点小不快,不过看在四哥让他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即使是脸颊,但那是当着玄沐羽的面——的份上,玄浩决定让那一点点小小的不快随风而去。

玄浩除了把自己的人带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大堆东西,不但有边境野生之地的名贵草药,还有塞外有名的皮毛制品。帽子、披风、围脖、手套、腿套……玄浩知道玄澈身子虚,受不得冻,便将几乎能往身上套着保暖的物什他都弄回来了,将玄澈裹得严严实实,最冷的时节里玄澈竟让他这一身装备热出了汗,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这几年来太子静心养病,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除了经不得劳累和太大的心绪波动之外,整个人还是比较结实的,就是看起来瘦了点。

久不见狐影的小梅花也跳出来了,不知从哪里骗了一个人,让那人背了一箩筐的草药回来。草药放到太医院,那些天天和药打交道的老师傅们都对着那一箩筐的草药流起了口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啊!虽然对于玄澈的身体并非全然有用,不过着实让皇家的药库大大充实了一把,更何况其中不少好东西给玄沐羽和云昭补补还是不错的。

帮小梅花把草药背回来的人叫温彦,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他有些窘迫,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小梅花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温彦是游山玩水的时候遇上了这只可爱的小狐狸,他看小狐狸拔草拔得辛苦才出手帮忙,后来发现这小狐狸通晓人­性­,很是可爱,又意外得知小狐狸的“主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围棋高手。温彦酷爱下棋,当下便答应帮小狐狸将草药背回它的“家”,只要求能和它主人下上几盘。哪里想到,小狐狸的主人竟然是太子!

众多才艺中,太子最出名的在于“书”,虽然年纪轻轻,却让当世大家自叹不如。但关于他的棋艺如何外界并没有明确的评价,不过据说他能和皇帝走得有声有­色­,那定然是不差的,因为皇帝是真正的天下闻名的第一高手,自他十六岁与国手一战完胜之后,迄今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小梅花抱了了两个棋子跳到玄澈怀里,咬咬他的手指头,又指指温彦,玄澈便明白了小狐狸的意思。

“可是要我和他下棋?”玄澈问。

小狐狸点头。

温彦却很是拘谨:“太子殿下政事繁忙,小、小……”

玄澈抚摸过小狐狸的柔顺的皮毛,笑道:“无妨,既然是小梅花答应你的,刚好今日我也闲着,我们就来走一局吧。”

棋局摆开,在太子面前温彦很是紧张,虽然没有出什么大错,但走子走得灵气全失,一直下到中盘才慢慢找回感觉,只是这时力挽狂澜已经无用,就算玄澈看出了他的紧张没有下杀手,但温彦还是一败涂地。

“太子殿下,我们再来一盘!”

温彦不服气,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失了平常心,虽然这就是他心境上的缺陷,但他觉得还是不甘心。

玄澈微笑,重新开盘。

找回感觉的温彦果然棋力大增,只是他一时不能适应玄澈绵若无骨却又环环紧扣处处杀机的棋风,左右挣扎,最后还是被玄澈的黑子绞得死死的,说不上惨败,但也十分狼狈。

温彦要求复盘,玄澈便陪着他细细将各种棋路说得明白,温彦听了直点头,暗暗记在心中,等第三局再来时,温彦便从容许多,玄澈设的套子他有了堤防,就不再那么容易失手了,最后只输了一子半。

吃惊于温彦飞快的进步,玄澈笑道:“温兄好棋艺。”

温彦笑得很是腼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道:“殿下承让了。”

温彦便在皇宫里住下,每日都与玄澈杀上两盘。这可苦了玄澈,围棋并非他的强项,也不是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爱好,偶尔走上两盘消遣消遣还好,天天这么搏杀可累了。更何况年关将近,就算玄澈一心要过轻松的新年,可还是有很多年度总结类的工作要做啊,哪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和温彦对局。无奈之下,玄澈便将玄沐羽给推了出去。

这可让温彦受宠若惊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和天下第一棋手对局,而且这第一棋手还是皇帝!好在温彦在太子那边磨练了几天,在皇帝面前也能专注于棋盘。

但任凭温彦如何全情投入,在玄沐羽眼中还是跟逗孩子玩似的,只是这孩子非他所爱,若不是玄澈拜托,他根本不想理会。如此心态之下玄沐羽下棋时自然是漫不经心,三两下把温彦给杀得丢盔卸甲便拍拍ρi股走人,独留温彦一人在那儿苦苦复盘思索。

不过有时候玄澈得了空便会来旁观,这时候玄沐羽就特别兴奋,认认真真地和温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棋盘上将温彦耍得团团转,眼看着温彦都快崩溃了,再下一狠子,结束全局。在温彦盯着棋盘欲哭无泪的时候,玄沐羽又是炫耀又是讨好地附在玄澈耳边轻声问:“我厉害吧?!”而这时玄澈除了失笑实在做不出更多反应。

如此一来二去,温彦算是明白了有人为什么说“不要在太子不在场的时候招惹皇帝,更不要在太子在场时挑衅皇帝”,前者是斩立决,后者是凌迟……

在愉快的气氛中,大淼迎来了永康二年。

大淼的春节一般是从从大年三十到初五,大年三十的白日还在照常上班工作,大年三十的晚上就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了,初一时一家人就窝在家里嘘寒问暖叙叙旧,初二、初三走亲访友,初四没什么特别的,初五是嫁出去的女儿们回家省亲的日子。

皇宫的惯例是在春节期间召集大臣们举办一场晚宴,日子不定,多是初三或初四,今年则定在初三,因为初四没有早朝,可以让那些宴会上喝得多的大臣们好好休息上一天。

云昭已经怀孕五个月,妊娠反应已经过去,但身子渐大,行动不便,虽然各种补品吃了不少,但­精­神始终不太好。宴会上少不得觥筹交错,玄澈不想让云昭受累,更不想让她喝酒难受,便让云昭初三晚上就在房中休息。

“你晚上早些睡,不要等我了,不然那班大臣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玄澈一边穿着礼服一边嘱咐云昭,他的礼服穿了快小半个时辰,他也唠叨了小半个时辰。

云昭为玄澈“爱子心切”而失笑,应道:“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

玄澈也知道自己罗嗦了,笑笑便没有多加言语。

一切穿戴整齐,外面已经是日薄西山,时辰快到,玄澈作为太子要早点儿去应酬一下场面。

玄澈最后拥抱一下云昭,道:“晚上我要是喝迟了,我就在偏房睡,你别担心我,知道么?你睡前让采秀给你按摩腰和脚,少喝点水,澡泡热点,被子要多盖些,不要冷了爬起来……”

以前玄澈参加一个晚宴喝多了酒,意识就不那么清醒,晚归的时候将已经睡下的云昭吵醒了,从那次之后玄澈若是喝多了晚归就到偏房睡。现在云昭因为怀孕,晚上睡眠不好,玄澈更是体贴她,每天晚上给她按摩脚背,给她揉腰,抱着她让她不要因为怕压到肚子而僵着身子睡,自然更不愿因为醉酒晚归而将她吵醒。

云昭幸福地红了脸,低低地应了。

玄澈一出房门,就被早已守在外面的玄浩扑了个正着,玄浩几乎将整个人都挂在了哥哥身上,耳鬓厮磨地撒娇。只是这时候不比十年前,那时候玄浩小小的,玄澈身体也好,现在玄澈可经不住玄浩这么折腾,硬是给玄浩扑得往后踉跄,一直退得靠到了墙上才稳住。

你说玄浩今年算实岁都二十一了,长得比玄澈还高上半个头,又不是娃娃脸,他这么赖在玄澈身上撒娇实在让人不忍心看。

玄澈好笑道:“唉,浩儿,你长得都比四哥高了,怎么还赖在四哥身上撒娇呀。”

玄浩立刻不依地鼓起腮帮子:“四哥!四哥!四哥!我都两年没见你了,你居然连抱都不让我抱!四哥是个大坏蛋!”

玄澈无语,摸摸玄浩的头,宠爱道:“浩儿想抱就抱吧,只是下次别这么扑上来了,你现在可比四哥壮多了,四哥可接不住你了。”

“知道了,四哥,下次你扑我就好了!”

玄浩咧嘴笑开,那笑容幸福得让人觉得他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玄澈也笑了,只是这份笑容里多了包容和无奈。你要玄澈如何像这弟弟一样去扑一个人?玄澈若是会这么做,那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兄弟俩的亲密接触中止于皇帝的到来。

当玄沐羽看到玄浩把玄澈“压”在墙上的时候,他心中的妒火就开始疯狂燃烧了,如果不是他确信玄澈只是将玄浩当成弟弟来纵容,恐怕真的会冲上去一掌拍死玄浩然后将玄澈拉进自己的寝宫……咳,以下画面少儿不宜。

但即使这样,玄沐羽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上前将玄澈夺回的冲动,他不留痕迹地把玄澈从玄浩和墙之间拉出来,看似沉稳地说:“时间到了,我们走吧。”玄沐羽不顾玄浩咬牙切齿的狰狞神­色­,牵着玄澈的手施施然就走了。

玄澈根本拉不住玄沐羽,只能回头对玄浩招招手,示意对方跟上。结果玄浩跟上来了,还拉住了玄澈的另外一只手,趁玄澈不注意的时候还能和玄沐羽打上一场火花四­射­的眼战。

这一路上,三人并行的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快到大殿时,他们又遇上了玄泠,玄澈立马将那对越来越不像话的父子都甩开,转而和玄泠并行,顺道聊起了这几年的生活。可怜玄泠,不得不硬着头皮抵挡来自父亲和弟弟的眼刀子,好在马上就到太极西殿了,他也不至于死在万“刀”穿心之下。

皇帝、太子和两位王爷同时驾到,高亢的传唱声顿时让大殿里的喧闹迅速转为鸦雀无声。

玄沐羽当先跨进了大殿,他身后半步处跟着玄澈,玄澈身后又是玄浩和玄泠。四个人本就各有各的风采,单个站在那边就足以让人注目,四个站一起旁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最耀眼的仍是皇帝和太子,虽都是华贵俊美之姿,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冷峻,一个淡雅,一个威武,一个清瘦,一个眉目似乎总带着几分皇家的高傲,一个总是嘴角含笑温文尔雅,两人走在一起,谁也掩不住谁的光芒,却又交相辉映,竟让人觉得他们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一起,任何阻碍都是一种罪过。

年老成­精­的老臣子们都知道皇帝和太子的感情在刺客事件之后更好了,这样似乎缺一不可宛若天成的融洽氛围,在之前可是没有的。之前的皇帝和太子虽然亲近,却好像太阳和月亮,总有争辉之意。

这种变化对于朝臣们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但对于同样在旁观角度上看到这一切的玄浩来说,算得上致命打击了。若不是亲眼看到玄澈对云昭坦然亲昵的态度,玄浩几乎要怀疑那个老混蛋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四哥吃­干­抹净了。可就算现在还没有,看起来似乎也不会远了……

玄澈等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玄沐羽坐在最高位上,玄澈坐在他的左手下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玄澈的左手边是玄泠,玄泠再过去才是玄浩。这个位子安排让玄沐羽和玄浩都开始诅咒礼部的人。

等大臣和他们的家属们都落座了,玄沐羽抬手示意,旁边的司礼大太监便唱道:“开宴——”

第一轮酒水敬过,玄沐羽说了声“自便”,宴会才进入主题。

初三宴上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已是惯例,大淼君臣之间的关系不像后世那样森严,所以这种宴会上彼此说话都随意很多。老的少的嘻嘻哈哈说开了,大殿里便热闹起来。

玄澈在私下里没有什么架子,开头的寒暄过去,臣工们说话都渐渐随便起来,一会儿问问云昭的身孕如何,一会儿调侃着太子日后可不能省下满月酒,再有一老人走来又说自家刚好也有个孩子正要出生,若是与云昭的孩子一男一女,不如配个龙凤姻缘。此话一出,群臣哄笑,纷纷转而围攻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不过这话说了可提醒了其他人,一下子场面热闹非凡,都是为在玄澈旁边说着自己有子或有女如何。

玄澈笑着应酬,说这话的都是一班退了休的老家伙,自然都是玩笑,真正在朝中有影响的却不敢随便开这个口,虽然玄澈向来好说话,但谁也不知道这口开了是攀龙附凤还是惹祸上身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这话说着说着就开始敬起酒来。但他们那哪里是敬酒,灌酒还差不多,一人一套说辞车轮战地敬下来,任谁都受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没人敢上,大家都欺负起好脾气的太子来。

开始玄泠和玄浩还能帮着挡着点,但玄泠的酒量比玄澈还差,三两下就被摆平了。玄浩更惨,被那些年轻的将领们连拖带拉地弄走了。这些都从军队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是典型的自来熟和酒疯子,哪里会让玄浩逃开,一群人将他围在里面,分明就是不把玄浩灌醉不罢休的态势,连林默言都被有“先见之明”的人拉了进来,直接导致了玄澈的孤立无援。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子身体不好,但在这种晚宴上,别人敬了自己肯定也不能落下,结果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玄澈已经被迫喝下了两坛子的酒。还好之前已经考虑到玄澈身体不好,给太子上的酒特地选了宫中最淡的春花酿,不然就玄澈那酒量和身体,只怕这时候早就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但饶是如此,六部重要大臣都敬过之后,玄澈也开始头晕眼花,坐在位子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身体根本不沾地儿。可后面还排着一群呢!

玄沐羽在旁边看得分明,亲眼地看着玄澈的脸­色­由白转红,双颊比那三月桃花还要红艳,眸光转合间透出闪闪的水光,粉­色­的­唇­也变得娇艳欲滴,酒意陶然。玄沐羽被美­色­所惑,一时忘了制止,等那桃花般的绯红退去,清瘦的脸上只剩下白皙,咋看下和往日无异时,玄沐羽清楚地知道玄澈真的不能再喝了。

玄沐羽连忙找来身边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那太监得了吩咐不敢怠慢,悄悄来到太子身边,扶上太子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他手中的酒杯,轻声道:“太子殿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小人扶您出去透透气?”

玄澈睁了睁泛了水光的眼,认出对自己说话的是玄沐羽身边的太监,忍不住向上位看去。只见玄沐羽作怪般地对他挤挤眼,玄澈失笑,好言推却了众大臣敬来的酒杯,借着太监的扶力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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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

一出大殿,冷风袭面,混浊的酒气和喧闹声统统消失不见,玄澈顿时觉得清醒了很多,人也舒服了。

那边森耶看到自己主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玄沐羽身边的太监看到有人接手了,也就知趣地退下。

森耶上前扶住玄澈,抖了大衣为主子披上,关切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身体难受么?小人让太医来给看看。”

玄澈强撑着­精­神按住森耶,道:“没事,只是有点醉了,你扶我到一边坐一会儿就好。”

森耶忙扶着玄澈在一边亭子里坐下,玄澈坐着歇了会儿,就听到一个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玄沐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澈,怎么样?”

玄澈虽然有心安抚玄沐羽,但他这时胃里难受,脑子也昏沉,实在不想说话,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森耶在旁边说:“陛下,主子喝太多了。那些大臣们也真是的,明知道主子身体不好,还那般劝……”

森耶就算没进去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忍不住在皇帝面前埋怨几句,也有几分怪罪皇帝不制止的意思。玄澈知道森耶是好意,但那种情况下玄沐羽制止不了也不应该制止,玄沐羽刚才让大太监扶他出来的举动便已经够了。

玄澈挥挥手让森耶退下,森耶看皇帝站在这里,知道这对父子间有些事情自己是不便听的,便匆匆退下,顺便带走了守在周围的宫人。

“你啊……”

玄沐羽搂过玄澈为他抚背,这声叹息说是责备玄澈,也有几分在责备自己。

玄澈被这力道带进玄沐羽怀里,他头很晕,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就顺其自然了。规矩什么的……只要说是“醉了”,有什么逾矩也就揭过了。

“父皇……”玄澈轻声低喃,靠在玄沐羽怀里他完全放松了,酒­精­让残存的理智变得有些飘忽,他自己都有点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受不了那些人……为什么都没人灌你呢?……等会儿我要坐你那儿去……”

言下之意:你给我挡酒。

这话要放到其他皇帝和太子之间只怕这太子就活不过明天了,只是这话落在玄沐羽耳中只让他欢喜得很,他将玄澈抱起自己坐下,又让玄澈坐在他腿上。这样不合礼制的姿态玄澈不是没感觉,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动。

“反正我醉了,有什么问题不要找我”——玄澈在朦胧中不负责任地想。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玄沐羽扶了扶玄澈,道:“来吧,喝点醒酒汤,喝了会舒服点。”

玄澈微微睁眼,发现眼前多了一碗热汤,正是被玄沐羽端在手中。

玄澈稍稍坐直了身体,头却依然靠在玄沐羽肩上。从没照顾过人的玄沐羽这时候倒是很聪明,心有灵犀一般端着汤碗送到玄澈嘴边,慢慢喂他将醒酒汤喝下去。只是低头看着那歙合的粉­唇­,玄沐羽突然很后悔:怎么能这样喂一个喝醉的人呢?万一呛到怎么办?应该嘴对嘴才行啊!

只可惜上天没有再给玄沐羽一个机会,让他试一下这听起来十分浪漫,但­操­作起来极有可能让玄澈给他一巴掌从此再也不理他的喂药法。

少时,汤也喝了,坐也坐够了,冷风吹了头不那么晕了,玄澈意识到自己还是要回到大殿面对那班笑眯眯的老狐狸,他刚想着要如何“醒”来时,玄沐羽已经起身让玄澈重新坐回了椅子。玄澈诧异地睁眼,就对上了玄沐羽温柔的目光,玄沐羽轻笑道:“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估计那些老家伙们都等急了。”

玄澈眨眨眼,突然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了,流出的东西热热的,竟让人在这严冬里感觉到醉人的暖意。

二人回到大殿,玄澈坐回原来的位子,依然是断断续续有大臣们上来敬酒,玄澈不善推酒,还是一一喝下,但如此喝了两杯就被玄沐羽叫到大位上。

“坐这里他们就不敢过来了。”

玄沐羽附在玄澈耳边坏笑地说。热气喷在耳廓上,玄澈的脸又红了,他对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有印象,只是那时脑子里真的糊成了一团,说的话只是不能当真的醉话,没想到玄沐羽竟然记下了。

果然,坐到皇帝身边后便没人敢来敬酒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打断皇帝和太子私语啊!就算偶尔有胆子大的大臣想连皇帝一起敬,也都是被玄沐羽连喝两杯再附赠一记眼刀子给打发回去了,如此这般,自然再没人来折腾玄澈了。

但即使这样,等夜宴结束,原本就有五分酒意的玄澈更是醉得东摇西晃,连路都走不稳。

玄澈迷迷糊糊地被玄沐羽牵着手慢慢走着,沁凉的夜风也没办法让他变得更清醒,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拉着他的那个人是他可以交放­性­命的人。有时候突然清醒一下,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玄澈觉得很奇怪,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信任他的呢?

玄澈想着这些,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想看那个人究竟是何等模样,竟能让自己在宫廷里放下心防。只是他这一分神,就没听到那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什么,玄澈冷不丁一脚踏空,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也稳不住向前摔去。此刻玄澈也看清楚自己是站在台阶上,花园里的碎石子路在眼前一闪而过,玄澈心想自己大概要摔得头破血流了。

但想像中的疼痛和坚硬并没有到来,一个宽厚的怀抱接住了他。玄澈失神地抬头看去,朦胧中只能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睛,那深沉的黑瞳中闪烁着自己似乎很熟悉的温柔。

玄澈歪着头想了想,才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那个男人将他抱住,那双眼睛微微眯了,低沉的嗓音爬进玄澈的脑子里:“澈……你在想什么,连走台阶都不认真……”

“嗯……我在想……”玄澈靠在那人怀里,目光落在对方侧脸,一点点地描绘这个完美的轮廓。嗯,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哦……他在想……“为什么我好像很信任你,可以,把生命交给你……为什么呢……不应该的,这里好像是皇宫……”

是的,他刚才好像在想这个……

玄澈喃喃自语,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男人的沉默和逐渐转深的眸光。

“澈。”

“嗯?”

“你信任我?”

男人低沉地问。玄澈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嗯,自己刚才好像说过……

“是,我信任你……”

“你信任我,可以把生命给我?”

“嗯……”玄澈歪歪头,刚才自己似乎也这么说过,“是……”

男人沉默了。

严冬里冰冷的夜风呼呼吹着,但玄澈一点也不觉得冷,酒让他的身体发热,还有一个很温暖的身体一直抱着他,隔着衣服还能听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玄澈记得自己曾经很喜欢听这样有力的跳动声,因为那是自己得不到的,记得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听着……哦,好象是哥哥……那现在这个是谁?哥哥的胸膛并没有这样厚实……

“澈……”

“嗯?”

“你喝醉了……”

醉了?“哦……”玄澈微微点头,他确实觉得自己不太清醒,他似乎已经不太记得刚才想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也醉了……”

男人这么说,玄澈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男人捧起玄澈的脸,他在慢慢靠近,太过短暂的距离让玄澈禁不住闭上眼,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玄澈听到那个男人在他­唇­边低喃:“澈,我们都醉了,就让我们做一件明天就会忘记的事好不好?”

明天就会忘记的事?

玄澈心中茫然无解,他刚想睁开眼睛看看,就感觉到自己的­唇­上覆上什么温热的东西,柔软的,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在他的­唇­上轻轻触碰着。

啊……是……吻吗?

玄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样轻柔而甜美的吻他似乎无法拒绝。

那吻慢慢有了变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停留和触碰,它开始吮吸,舔食,不一会儿,灵活的小蛇就在玄澈没有提防的时候钻进了口腔,欺负起玄澈一直乖乖缩起来的舌尖。

湿热的触感,玄澈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他一直讨厌和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甚至隐约记得,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他也很少这样深入的亲吻。是谁在这样吻他而却不让人讨厌?

玄澈睁眼,然而他能看到只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那眼睛中闪动的光他很熟悉,似乎自己被这样的眸光注视了很久……

“嗯……”

玄澈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吟,脑中昏昏沉沉,意识似乎也在慢慢散去……

玄澈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他知道这是宿醉的下场,他记得自己做天喝了很多酒,大概是喝得最多的一次,醉得太厉害了,似乎连路都走不稳,然后……

玄澈看看周围,发现这里是东宫的偏殿。

是被送回来了吗……

玄澈合衣下床,下地那一刻脚有点软,全身都没什么力气,玄澈发誓以后决不会再这样喝酒了,会要了他的命的!

床边立着一面全身镜,玄澈下意识地看去,就见镜中人面­色­有些憔悴,惟有嘴­唇­有些发红,似乎昨日醉酒的后劲还没有过去。这算是家常便饭了,玄澈并未在意,他的目光被脖子上在白衣中若隐若现的一处青红吸引住了。

玄澈慢慢走到近前,靠近了,将那青红看得更加清楚。

青红停留在锁骨上,像是被撞青的淤血,但碰了并不会痛。

玄澈抚摸过那处青红,心中只能苦笑:真的是要做件到了明天就要忘记的事吗?那又何必留下这……痕……

事情发生时玄澈虽然有点迷惘不知所以然,但不代表他不记得,事实上一觉睡醒后昨夜的一点一滴他都很清楚。

摸了摸被吮得微肿的­唇­,昨夜纠缠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玄澈知道事情往着他一直回避的方向去了,说什么“明天就忘记”,但这样的事又如何能说忘就忘。

那人说玄澈在着急,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着急的又何止玄澈一人。那人也在急,焦虑症状那样的明显,玄澈知道那人在急什么,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应……

在房间里枯坐了很久,玄澈意识到自己在如何想这个问题也想不出任何头绪,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调整了一下心态,玄澈打理好仪容,站在房门口又是深深呼吸一口,这才推开门,迎接那冬日里难得明媚的阳光。

阳光是金­色­的,似乎是快要入黄昏的颜­色­,面对这样耀眼的金,玄澈禁不住眯了眼,转头问立在门边的森耶:“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森耶回答。

“天,都这么迟了……”玄澈揉揉额头,难怪他全身无力,竟是睡了一天,“云昭呢?”

“娘娘在房里。”

“有事吗?”

“没有。”

玄澈点点头,又吩咐:“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森耶应声退下,玄澈便先回房里坐着,顺便用了些点心垫垫胃。

昨夜森耶已经帮玄澈擦过身子、换了衣服,现在玄澈身上并没什么怪味,只是玄澈对个人卫生方面比较敏感,每次醉酒醒来之后都会再沐浴更衣一次,一定是让自己身上­干­­干­净净地才会去见人。

玄澈这种习惯放到后世也没什么,一般小康人家就能满足,但在这个时代,恐怕就只有皇家大院才养得起他了——普通人家哪里有办法时时刻刻给你准备着热水洗澡呢。

而东宫的浴室不比其它宫,除了规格按礼制比未央宫的小一点以外,待遇可都是一样的,引的都是地下的温泉水。出水的龙口平时封着,等要用了就放开,不一会儿温泉就能将池子注满。等沐浴之后,用过的池水会从另外一边出口流走,池子清洗起来也很方便。正是这较为方便的沐浴条件,才让玄澈将前世注重个人卫生的好习惯保留了下来。

玄澈沐浴之后穿了­干­净的衣裳回到屋子里,进门就看到云昭正坐在桌边静静绣着什么,玄澈突然觉得一阵心疼,快走两步,从后抱上了云昭,轻轻呢喃道:“云昭……”

“澈……”

“让我抱抱。”

玄澈的声音低沉而轻软,透着浓浓的疲惫。

玄澈不是没有烦恼,也不是没有憔悴,只是这些负面情绪从不再云昭面前表露,云昭即使知道也不曾真切见过。会出现在云昭面前的,永远是那个温柔体贴又聪明强势的男人,用那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的身体为她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而今天,这个男人却意外地退下了他坚硬的外壳。

今早云昭听下人们碎语着昨夜是皇帝将玄澈抱回来的,云昭心中就有点……疑惑。以前就算玄澈醉酒,也都是森耶扶回来,何曾轮到皇帝亲自动手?更何况是——抱。玄澈几乎不会让皇帝如此近身。

云昭绝不是蠢人,相反的,她聪慧圆润,心思细腻,生活在大淼这个男风盛行的朝代里,绝不像玄澈那般对男男之事异常迟钝。入宫六年来,她哪里还会不知道那个皇帝对自己的夫君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意,只是云昭也看得出,玄澈虽然重视那个男人却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后来就算也知道了玄沐羽的意图,却也是委婉地推拒,在亲近之余也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昭一直觉得玄澈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而他对皇帝的感情也只不过是父子之情——或者说更接近于朋友知己之谊。但现在云昭却不敢这样肯定了,上次遇刺之后,皇帝和自己夫君间的氛围变化她也察觉了,她的内心在隐隐不安,她能感觉到,这份感情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但如此微妙的事情云昭又何来立场置喙。玄澈遇刺那件事,也都是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云昭才被告知的,虽说是怕她动了胎气,但这样的做法还让云昭隐隐觉得自己被关在了那个小小圈子之外。

云昭很怕自己说什么都只能给玄澈带来烦恼,怕玄澈会为难,会窘迫,会不知所措。那样骄傲得不允许在自己面前透露一丝脆弱的男人,不会愿意面对这样的境况。

云昭选择了沉默,她轻轻抚摸着玄澈的脸颊,手指在那动人的眉目间流连。这眉宇飞扬而美丽,然而现在却微微蹙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了­阴­影,没有了往日的情动,更像是过度疲惫而透出的黑眼圈。掌心落在左颚上,能清楚地感觉到骨头的形状。

“澈……”

云昭忍不住出声,喉咙里堵着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

这时玄澈睁开了眼睛,疲惫迷茫尽去,又是一片清明,他温柔笑道:“怎么又在绣花了?”

云昭心中微黯,知道玄澈再次穿上了坚强的外衣,原来自己还是无法完全走进他的心里吗?

似乎是听到了云昭的心声,玄澈握上云昭的手,或许玄澈的手很秀气,但是当他将云昭的手握在掌心时,这双手却透出了一个男人特有的宽厚和结实。玄澈将云昭拥入怀中,轻声道:“云昭,在烦恼什么?”

云昭心里的话说不出来,只能笑道:“没什么,在想,绣个什么样式给以后的孩子才好。

大淼的习俗之一就是,母亲会给孩子的第一个肚兜绣一点东西,绣的东西不同寓意也有所不同,可以说是母亲给孩子的第一份祝福。如碰到绣工不佳的娘亲,有时也会请绣娘帮忙绣一件,但像云昭这样自小以太子妃的高规格养成的大家闺秀,绣工是没得说的,反正呆在宫中也是无事,绣一件肚兜实在算不得什么。

玄澈往那肚兜上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织菱形肚兜,上面的花­色­还未绣全,但基本的模样已经出来,中央是个虎头像,旁边还围绕着什么。玄澈对这些东西不是太了解,便问:“这些是什么?”

云昭笑道:“是五毒。”

玄澈想想,依稀记得“五毒”是青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虽说是叫“五毒”,但其实是驱邪用的。

云昭指着那老虎头说:“这是个五毒艾虎的图案,臣妾希望孩子健康长大。”

玄澈看那老虎头,上面盘金镶银,纹样显得斑斓饱满,老虎栩栩如生,还真透出一股威猛的气势。玄澈笑道:“看这头老虎这么威猛,我们的孩子定会是个身强力壮的健康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老皇帝终于亲到他儿子了!!!我这做妈的容易么我! ------

轮回

第二日玄澈再见玄沐羽,玄沐羽好像那晚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一样,看到玄澈还是和以往一样嬉皮笑脸的孩子气模样,这让玄澈大大松出一口气。

玄澈觉得自己很过份,但只要他想到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起码是这个身体的血缘上的父亲,而自己有妻有儿有家有国,他就没办法纵容自己接受这份感情。相对这些,­性­别、年龄及其他问题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永康二年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悠闲,因为太子不再时不时地语出惊人,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改革点子,朝臣们自然过得也轻松多了。

玄浩回边疆了,玄泠也去了大淼的南部,挂着钦差的头衔巡游,见官大一级,算是给推行到全国的改革来一次“抽检”。透过玄泠的回报,玄澈也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问题说严重不严重,只是都稀奇古怪的很,也难为那些想要钻空子的人能想出这么多鬼主意了。

将这些问题汇总讨论一下,对试行的改革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正和匡扶,这些琐碎的事情不紧不慢地做着,日子一摇一晃地就到了五月。

从五月中旬开始,宫里除了玄沐羽,每个人都紧张得不了,因为云昭的预产期在五月下旬,本来是没什么,可是云昭这个孩子不好生!

云昭在二月的时候就发现胎儿较大,若是放在后世,医生们都会让孕­妇­控制饮食,否则可能会胎儿过大可能会导致畸形,但是这个时代都认为胎儿大才健康。玄澈虽然是从后世来的,但他又不是医生更没有结婚生子过,对这些不甚了了,所以听御医说胎儿很大很健康的时候他还觉得很高兴。

到了三月,大夫又发现胎位不正,但因为大部分胎位不正的胎儿都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自动转正,所以大家只是小心照看着,并没有特意采取措施。但是到了五月上旬却被确诊为胎位不正后,大家就开始紧张了。有经验的稳婆在给云昭坐起按摩,希望能将胎位调整,只是效果欠佳。

胎儿过大加上胎位不正,御医都说云昭恐怕是要难产。在众人的担忧中,云昭的阵痛也在五月中旬逐渐加强,只是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五月下旬,这个孩子才姗姗来迟。

当时云昭正被玄澈陪着在院子里散步,突然腹痛难耐,一阵痛过一阵。云昭惊喘一声就软了下去的时候,玄澈吓了一大跳,好在旁边随时跟着有经验的宫­妇­,抛开傻眼的太子,那看上去就很­干­练的中年­妇­女在现场镇定自若地指挥。

除了最开始傻愣了一会儿,玄澈的表现还不算太糟糕,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只是接下去没有什么他可以发挥的余地,在眼睁睁地看着云昭被人扶进房后,他就只能在门外等待——这个时代,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

玄沐羽闻讯到来,陪着玄澈从烈日当头一直等到月上树梢,但房间里除了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和宫­妇­们安抚的声音,那想象中应当很响亮的婴儿啼哭始终不曾出现。

夏季的夜晚很是闷热,蝉鸣不断,让这气氛更加焦灼。

玄沐羽在心中腹诽,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了,居然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为的是等心爱的人的妻子生产。

“怎么会这么慢?会不会出事?”

玄澈突然求助一般地看向玄沐羽,就算玄沐羽心中腹诽,面对这样的眼神他也只能揽过玄澈的身子,轻拍对方的后背给予安抚,柔声道:“没事的,生孩子都是这么慢。”

玄澈不知道生孩子是不是真的要这么久,他不敢去想胎儿过大和胎位不正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选择了相信玄沐羽的话,玄沐羽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他平静下来。

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不再作声。

两个人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压抑,蝉鸣的聒噪让人心情烦闷,就在两个人都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玄澈先出声了:“父皇……皇后……那时候你也这样紧张吗?”

玄沐羽愣了愣,猛然发觉年代居然已经如此久远,久远得似乎连记忆都有些泛黄了。只是这时候被提起了,枫儿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玄沐羽一时有些恍惚,竟忽然忘记了手中抱着的是谁。

玄沐羽许久没有回答,玄澈没有抬头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往下沉了沉,说不出的酸痛。随即玄澈忍不住自嘲:没有付出过的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求呢?

玄沐羽回神,紧了紧手臂,道:“那时我根本没想到她会那样去了。她很健康,孩子不大,一切正常,御医都说一切很好,很快就能生了。我就坐在院子里,和晏子期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着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没想到……”

玄沐羽说到这里带上了几分哀伤,那时候他真的从未想过枫儿会那样就去了,他以为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总结于一段政治斗争,或者是一个新来的美人,又或者是其他更加现实而残酷的理由,却不是这样突然的带着戏剧­性­的终局。

“我……其实知道枫儿她是一心寻死,但……还是不喜欢你的二哥,恨他……”

玄沐羽低低地说,他知道自己这种感情很幼稚很无理,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把那个孩子想象成凶手。

玄澈不言不语也不动,良久,他才说:“不论这个孩子会带来什么,我都会爱他,如果是……我会代替他的母亲,双倍地爱他。”

玄澈一直等到了下半夜,他身子底气不足,习惯了早睡早起就有点熬不住,却又不想离开,连偏殿都不愿意去,最后坐在石阶上靠着玄沐羽的臂弯小憩了一会儿。

眼睛才合上没多久,就在睡梦中隐隐听到玄沐羽在说话,似乎在说什么母亲孩子的,玄澈当下就惊醒了。就看那稳婆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他们面前,玄澈忙问:“怎么回事?”

皇帝面前稳婆不敢说话,玄沐羽接话道:“只怕难保呣子平安,你要保母亲还是保孩子?”

玄澈震惊地看着玄沐羽,似乎不能反应出对方说了什么。玄沐羽知他其实听懂了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玄沐羽搂紧了玄澈的肩膀,对那稳婆沉声命令道:“保母亲。”

稳婆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子,面露为难,跪在那里瑟缩道:“只怕、只怕保不住……”

玄沐羽怒道:“说什么浑话!让你保母亲你就保母亲,保不住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稳婆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出来:“娘、娘娘已经痛了一天了,这会儿都快没力气了,可那胎儿却还是不出来,若是保母亲,怕是两个、两个都保不住,倒不如……”

稳婆不敢再说下去,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玄沐羽倒还好,他只是担心玄澈,看看玄澈,见后者面­色­苍白低头不语,玄沐羽劝道:“澈……保孩子吧……”

其实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玄澈沉默片刻,突然抬头道:“不,保母亲!”

“澈?”玄沐羽大讶,他没想到玄澈会如此固执。

玄澈咬牙道:“孩子可以再生,云昭只有一个!”

玄沐羽不再说话,挥手让稳婆进去了,他握紧了玄澈的手。玄澈整个人都在战栗,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他们都知道,这个选择最终可能是一无所有,但是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能,玄澈都要去试。

没想到稳婆很快又出来了,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下,稳婆慌张道:“殿下,娘娘请您进去!”

玄沐羽还想开口询问,但玄澈已经没有犹豫地冲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中血腥味和汗味,每个人都白了脸,看到太子进来,他们纷纷跪下。

云昭躺在床上,或许是因为玄澈要进来,所以她的下身用被褥挡着,还有一名宫­妇­在那里守着。床上一片狼藉,云昭的发髻早已散乱,一头乌丝从床上垂落到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衬得那张本该娇美如花的脸愈发苍白憔悴。

“云昭……”

玄澈手足无措地跪在床前,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昭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瞳孔慢慢在玄澈身上凝聚,她笑了笑,只是不见了平时的温柔,只剩下几分无力和惨淡。云昭缓缓伸出手,玄澈连忙握住,只听云昭轻声说:“澈……我、我一直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无关皇位和其他,只是一个孩子……”

玄澈胡乱应着:“我知道,我知道……云昭,你别说话了,你……”

“嘘,澈,听我说。”云昭第一次打断玄澈的话,“我很高兴,你要在我和孩子之间选择了我……只是,我,我想留下孩子,为你留下一个孩子……”

玄澈已经知道云昭要说什么,但他却不愿意接受,他只说:“好,我们以后生很多很多孩子……”

云昭的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澈,你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了……澈,你一直很纵容我,再纵容我一次好不好……”

玄澈慌乱地摇头,他想说什么,但是云昭注定不会让他说出口。

“澈,听我说……我不是你的幸福,你有你的幸福……你去找他好不好,没有我,你才能和他一起……只要,我只要留下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云昭慢慢闭了眼,玄澈愕然呆立,稳婆在旁叫焦急地对他说:“殿下,请您先出去!”玄澈没有反应,稳婆又说:“殿下,您再不出去娘娘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门外,一名从房里出来的宫女在森耶耳边轻语几句,森耶变了脸­色­,忙又和玄沐羽说了同样的话。玄沐羽惊愕非常,就看到玄澈被两名太监强行扶了出来。玄沐羽连忙上前接手。

玄澈看起来有些呆滞,失神地想着什么。

看到玄澈这样玄沐羽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玄澈若是知道云昭做的选择,怕是要激烈反抗。

玄沐羽就着抱着玄澈在门外等着。这回没等多久,可能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房中就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听到这声啼哭,玄沐羽感觉怀中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玄沐羽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房内似乎少了先前的喧闹,渐渐变得安静。

一名宫­妇­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那宫­妇­抱着婴儿也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因为婴儿的父亲似乎已经无心去疼爱这个孩子了。宫­妇­接收到皇帝询问的目光,她只能无奈地摇头。

无奈,惊讶,惋惜,敬佩,对于房中那位女子,玄沐羽此刻心中五味陈杂。

久久,怀中人才发出一声闷闷地低问:“云昭……去了是不是……”

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这已经不需要疑问。

永康二年,太子妃云氏诞皇孙恪,遂薨,葬南陵/

这位纵观其所作所为只留下“温婉”二字的太子妃,隐藏在太子澈的光芒之下,终其一生都没有太多赫赫威名可以传载史书,然而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破腹取子,令后来者都不得不为之敬佩。

时间一刻也没有停歇,就在云昭的葬礼结束不到一个月,玄澈出兵成国。

骂他无情无义的话玄澈不是没有听到,他承认他和云昭之间没有那种“非你不可”的激烈爱情——或许云昭有,但玄澈没有。玄澈对云昭并非没有情,但准备了三年的军事活动,哪里是能够因为一个人说停就停的。

从大明十年,傅鸢被派往东南军区起,每逢七月,大淼就会时不时在长江北岸调动兵力,摆出一副进攻在即的姿态。成国兵力不及大淼,国力也不及大淼,一看大淼调动兵力就紧张兮兮地备战,可如此一来就误了农时,而且最后大淼又不发动进攻。大淼几次备而不攻之后成国就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大淼大规模调兵,他们连备战也懒得备了。

再等到十一月,成国的粮食都收割了藏在粮仓里,却不想大淼竟然派探子潜入成国境内,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成国地处长江以南,国土土质疏松,不宜掘窖储粮,所有粮仓都是用竹木茅草建造而成。大淼这么一烧,成国只能重修粮仓,可刚修好又会被大淼烧掉。

成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重复建设。国力衰退,民生疲弊,不少百姓都偷偷跑到了大淼。大淼政策也宽松,来的人先集中在一起接受半年的审查,审查期间由朝廷安排劳役、供给衣食,半年后合格者可正式成为大淼百姓,如遇鳏寡孤独者,可自由组合或由朝廷安排组成新的具有劳动力的家庭,新民可入户籍,开田地,一切待遇与大淼旧民无异。

如此一来二往调兵烧粮折腾了两年,成国人疲于奔命,劳顿不堪,与大淼的国力相差更远。今年上半年,在大部分民众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朝廷已经开始备战,军工的制造,粮草的囤积,军队的调动,国内形势的稳定,战争的车轮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滚着,时至今日,玄澈如何能说:我妻子死了,所以我们今年不打了?!

七月,玄沐羽的生日刚刚过去,大淼就突然调集二十万大军分六路,从长江的出海口一直摆到上游的敦州,形成绵延几千里的战线,对成国发动了全线进攻。六路大军中最强劲的两只分别由傅鸢和新进高级军官韩素,摆在长江下游吕江和芬州两处,用以围攻成国的都城淮央。

南下的大军沿途散发加盖了御印的传单,上面列举了成国主的十大罪状,细数成国之民生凋零,又大肆宣扬大淼的宽政厚德,甚至军队后面还跟着商人,用繁荣的商品经济现身说法。

战争如火如荼进行时,一切都很顺利,但太子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战争打响,非常时期,三日一次的早朝也改为一日一次,每天都有军情传来,大部分时候是捷报,但偶尔也会有些小意外。玄澈只是定了战略,他不可能预测到战争的每一个细节,就好像今天,他没有想到前线会传来战报,成国的一个先锋小队意外地绕到了他们战线之后,将他们的一批粮草截获了。

玄澈皱眉,虽然战场上什么可能都有,但是在考虑了各种情况做足了充分防御的情况下,居然让敌人绕到自己后面而无所知觉,这决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事。

大殿中静默着,没有人敢说话。

玄澈觉得头在隐隐作疼,眼前还有点晕。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休息太少了。

至从云昭去世后,他的睡眠状况就变得很差。这种现象玄澈很难解释,他不觉得自己爱云昭爱到了这个程度,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每天晚上一个人躺在那张始终不曾改变过的大床上时,他无法入睡。

战争开始后,繁重的军务让睡眠不足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每天都要早朝,他寅时三刻就要起床,可是晚上不到子时几乎无法入睡,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而睡眠质量很差,一点点小动静就能将他吵醒,有时晚上会醒来四五次。若不是困极了,他便无法重新入睡。

玄澈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他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安眠的药物也吃过,但毫无用处。

他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敲击带来的微疼和清脆响声让他稍微清醒一点,他尽可能大声地说:“我现在不要你们抓出谁来承担责任,先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出了纰漏而胆战心惊的大臣们没有注意到玄澈的底气不足,但是玄沐羽注意到了,他听出了玄澈的虚弱,看到了玄澈隐隐颤动的指尖,还看到了玄澈有些涣散的目光。玄沐羽心惊,玄澈竟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得如此疲惫不堪了!

下面的大臣们一时想不出好主意,玄澈和他们­干­耗着,玄澈努力维持太子的威慑,但他很怀疑等会儿他是否还能稳稳走出这个大殿。

压抑的沉默中,玄沐羽缓缓开口:“先散朝吧,两个时辰内,把你们的解决方案放到上书房来,否则——哼。”

玄沐羽轻哼一声,冷意并不强烈,但足以让这些大臣们的心脏少跳一拍。不会有人怀疑这个男人是否有能力完成这个轻哼中所表达出的意向。

按理说,这时皇帝和太子应该先下去了,但玄沐羽却对那些大臣们先摆了手,似乎很不耐烦地说:“你们都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之前犯了一个错误,羊水流尽而胎儿还不出的话,胎儿是会死于窒息的,之前写的时候忘记了,没把握好时间,让云昭的羊水破了之后还折腾了七八个小时,若真是如此,就算胎儿取出来也是死胎了。所以现在改掉,让云昭从下午开始阵痛,而不是破羊水。

真是,枉费我还帮我妈打过羊水早破的论文,居然会忘记…… ------

失眠

群臣们退下,不论旁边是否还坐着一个人,玄澈都无法再绷住神经,眼前一黑,就瘫坐在了椅子里。

玄澈闭上了眼睛,反正睁开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黑暗中,他感觉到几根手指搭在了自己的手腕脉搏上,片刻后,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在他面前呵斥道:“玄澈,你这是­干­什么,找死、殉情吗?!”

玄澈虽没睁眼,但也想象得出这个男人是什么表情。

殉情?怎么可能……

玄澈惨然一笑,轻声道:“并非如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入睡……”

“你、你、你!”玄沐羽气得发抖,可是面对这样无力的玄澈他还能发出什么火来。

“你这个笨蛋!累成这个样子还上什么朝!”

玄沐羽最后只能这样骂了一句,他将玄澈打横抱起往寝宫走去,玄澈现在只需要一样东西:睡眠!

玄澈没有抗拒,他也没有力气去抗拒,若真要把玄沐羽推开,恐怕他连站都站不稳。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身子随着脚步而晃动,这甚至让玄澈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个怀抱比那豪华的大床还要舒适……

事实上,当玄沐羽抱着他回到清凉殿时,玄澈已经睡着了。然而当玄沐羽将他放上床榻,正准备抽身离去时,玄澈却又突然醒过来了。玄澈睁大了眼睛,神­色­中掺杂着茫然和惊恐,直到看清了眼前人是谁,他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就算玄沐羽再笨,此刻也不可能不知道玄澈心里有一块真的出了问题。

玄沐羽心疼地抚摸过玄澈的发迹,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没有……不知道……”

玄澈并没有做梦,却在睡梦中无缘无故地感到了恐慌,像是一个黑­色­的泥沼,让他在里面挣扎。正是因为如此,他潜意识里开始逃避睡眠,特别是深度睡眠。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入睡,但是他想不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恐惧。

死亡?不,他不应该惧怕死亡。

或许自己需要一个心理医生?玄澈在心中自嘲。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

面对玄澈的无言,玄沐羽只能握住他的手,道:“澈,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

玄澈轻轻应了,但内心对于自己能否睡着并没有太多奢望。

阖上眼帘,累极了的玄澈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想,然而这一次,那黑­色­的泥沼却没有再将他困住……

时至午时,玄澈才渐渐苏醒,在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上午已经成为这两个月来他唯一的好觉。

“醒了?中午了,刚好起来吃点东西。”

玄沐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握着,掌心里汇集了潮热,想来,一个上午都没有放开过。

玄澈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正在对他微笑,男人身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张小几,几上和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奏折,男人的腿上还摊着一本,看他右手还拿着毛笔的模样,大概这本奏折刚刚批到一半。

这也是难得,这几年都是玄澈在处理政务,若非特殊情况,玄沐羽是绝对不碰奏折的。

看到玄澈醒来,玄沐羽松了手,他舒展一下肩膀,他保持那个坐姿一个上午了,就算强者如他也不免肌­肉­僵硬。玄沐羽无意识地做着这个能让自己肌­肉­放松的行为,却不知这动作落在玄澈眼中激起了多少波澜。

玄沐羽一边将毛笔和奏折放好,一边对玄澈说:“森耶说你早晨都没吃东西,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熬一碗粥,你先吃了暖胃再说。”说到这里,玄沐羽顿了顿,眉毛一挑,突然气道,“前段时间御医说你睡眠不好,我还没在意,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面对玄沐羽的质问,玄澈也只能苦笑。

玄澈有个头疼脑热的找御医开方子,回头都会有人报给玄沐羽知道。云昭刚下葬那会儿,玄澈的病情还没这么严重,御医给他把脉,说失眠是因为郁结心中,放宽心情,吃点安神的药物应该就会好。所以玄澈才让森耶抓了安眠的药物。

这件事玄沐羽是知道的,但那个时候是云昭刚下葬不久,玄澈失眠也在情理之中,御医也说问题不大,主要是玄澈自己心情的问题,等平复了就好了。玄沐羽想到玄澈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悲伤”失眠不免有些妒嫉,当时问了一声有没有事,玄澈说没事,而那边森耶向御医拿了两次药就不再拿了,玄沐羽还以为真的没事了,便没放在心上。哪里想到森耶不再拿药不是玄澈病好了,而是玄澈觉得那药一点作用都没有就不要了。

这些事情都是刚才玄澈深睡时玄沐羽从森耶口中问来的。玄澈睡眠不好,为了醒神也为了掩饰,但他每天早上起来都用冰水敷脸,又喝了浓茶刺激神经,乍看之下除了偶尔­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并无不妥。因为玄澈的小心掩饰,所以森耶只知道自己的主子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好,便没有声张,以至于玄沐羽到了今天才发现。

想到玄澈如此不爱惜自己,玄沐羽就不能不生气,只是这气又没处发,总不能对这玄澈发吧?他知道玄澈是怕自己担心才如此掩饰,又隐约觉得玄澈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玄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似乎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完美才能罢休,这心态说好也好,但过了就有点病态了。而云昭的死,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似乎将这种心态推出临界点。如果玄澈是一个习惯于依赖他人的弱者那么这时候他大概会向玄沐羽“求助”,可偏偏玄澈不是,他太骄傲,也太“体贴”,若非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让别人为他担心,更不会允许自己将脆弱外露。以至于玄澈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了,却还是强自隐瞒着。

玄澈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衣裳,轻声说:“没什么,只是失眠……”

“只是失眠?”玄沐羽的音量突然拔高,“你连手指都在发抖了,你说你‘只是失眠’?”

玄澈哑然,无可辩驳。

玄沐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头疼地揉着眉心,缓了一口气,又说:“算了,算了,今天起,我监督你!”

玄澈更加无言,如何监督?盯着他睡吗?若是睡不着怎么盯也不管用吧……

只是玄澈看了看那似乎还残留着相握余温的手,他觉得或许玄沐羽的“监督”真的会有作用。

中午用过午饭,玄沐羽一反常态将玄澈赶回了东宫,让玄澈去找宝宝和小狐狸玩,总之不允许他碰那些劳心劳神的政事。

玄澈无奈,但也觉得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精­神欠妥,没能和宝宝亲近。当初他说过要好好爱宝宝,如今却食言了,心中不免有愧。倒是小狐狸自从新年回来后,除了送温彦出宫离开了两个月,再回来后就没离开过皇宫。宝宝出生前小梅花就陪着云昭玩,宝宝出生后它就陪着宝宝玩,玄澈失眠的这段时间里,小梅花时常用它的大尾巴将玄澈的手指包起来给他安慰,若非如此,恐怕玄澈的睡眠还要更少。

宝宝住在东宫的偏殿,按照玄澈的要求,一改宫廷中雍容沉重的氛围,将房间布置得明亮轻快。床是特制的,高度不及成|人膝盖,床沿加了护栏,以防宝宝睡觉时滚下来。房间的地板铺着厚厚的长绒毛地毯,易碎的瓷器统统撤换,所有家具的棱角都打磨得圆润,腿上包上了软垫子,连原先向里开的大门都改成了向外开,就怕万一哪天宝宝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开始调皮了,爬到门后面,却被突然从外面开进来的门打到。

玄澈到偏殿的时候,宝宝正在睡觉,玄澈看着宝宝含住大拇指睡得憨态可掬,忍不住就笑了。他这一笑,宝宝没醒,小狐狸却醒了。

因为怕小狐狸正常脱落的绒毛会让宝宝窒息,所以睡觉时小狐狸都是蜷在床的另一边。小狐狸看到是玄澈来了,顿时兴奋地跳到玄澈肩膀上,小脑袋在玄澈脸上蹭来蹭去,呜呜叫着,充分表达了它的喜欢。

玄澈抱过小狐狸,亲亲它的小脑袋,歉然道:“小梅花,这段时间都没有陪你,你会不会很寂寞?”

小狐狸点点头,又摇摇头,跳下玄澈的手掌跑到宝宝身边,在宝宝脸颊上啄了一口,又欢喜地呜呜叫了两声。

玄澈知道小狐狸再说它陪着宝宝一点也不难过,但玄澈还是觉得愧疚,俯下身,亲亲小梅花,又亲亲宝宝,愧疚道:“小梅花,宝宝,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们,对不起……”

玄澈看着宝宝一直睡到大下午,宝宝醒了,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玄澈。

宝宝似乎没认出来这就是他的父亲,但这也怪不得宝宝,玄澈这段时间忙,­精­神也不太好,白日里很少有空能来看看孩子,一般都是晚上入夜了才来,只是那时候宝宝都睡了,玄澈自然不会将宝宝吵醒,都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宝宝也就不知道他这父亲竟然是每天晚上都有来抱抱他、亲亲他。

不过在玄澈笑着亲了一口宝宝后,宝宝仿佛突然领会了什么,兴奋地呀呀叫起来,挥舞着他的小手,分明是要抱抱。等玄澈将他抱起来了,他便紧紧抓住玄澈的衣服,若是玄澈将他托得高一点,宝宝就会用他的小嘴在玄澈脸上、脖子上吧唧吧唧地啃,只可惜宝宝还没牙齿,留下的只有一滩滩湿漉漉的口水。

玄澈很高兴,他一直担心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这个孩子对自己生疏了,不过现在看来宝宝似乎十分喜欢自己。|­乳­娘也在一边说,之前都没见宝宝对谁这样亲近过。小狐狸当初都被宝宝拍拍打打地赶过,那|­乳­娘和几个宫女更是被抓挠得皮都红了。

两个多月快个三月大的宝宝刚刚能翻身,虽然看到父亲很兴奋,但也无法让他突破自身的生理极限做其他大动作,只能呀呀叫着挥舞着手臂要玄澈抱抱。玄澈便抱着他给他说话、讲故事。这么小的孩子虽然不见得听得懂大人在说什么,但是大人多与他这样说话交流,却能促进孩子的大脑发育。玄澈天马行空给宝宝讲起故事来,一会儿小红帽还在和大灰狼对抗,一会儿就已经跟着兔子掉到树洞里了。

玄澈自己讲着都觉得奇怪,不过这些故事本来就是前世小时候看的,来到这个时代也二十多年了,哪里还能记得清楚,他也不太在意,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难得在孩子面前可以放松一回,他也不想去苛求太多。

宝宝在玄澈怀里很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不懂的故事,只有饿了和要尿尿了才呀呀叫起来。宝宝还没断­奶­,|­乳­娘喂­奶­的时候玄澈要回避,刚开始时宝宝还呀呀叫着不让他走,但后来宝宝似乎明白了此事不可为,也就乖乖松开了手,乖乖吃了­奶­,才迫不及待地回到玄澈怀里。

直到天­色­黑了,宝宝困得不行要睡觉了,玄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玄澈知道自己最近睡眠太糟糕,他不敢留下来,怕影响到宝宝休息。

说了一个下午的话,玄澈也很疲倦了,长期紧绷的­精­神无法靠一个上午的休息得到恢复。只是宝宝在怀的时候他还能打起十二­精­神应对,一旦出了偏殿,他便再也绷不住神经,几个月来的劳累一下子全涌上了他的眉目。

但即使这样,玄澈还是不想入睡。

玄澈出了偏殿,才走两步,就看到了来找他的玄沐羽。

玄沐羽没说什么,上前来拉过玄澈的手慢慢往正殿走去。等回到正殿,玄撤就被玄沐羽推进了浴室,玄沐羽不容分辩地说:“你先去沐浴!”

浴池里热水早已准备好。玄澈不知道玄沐羽要做什么,但想想自己也确实需要沐浴了,便脱了衣裳下水,洗了洗,如同往常一样,伏在池沿上小憩。

玄澈这么坐着没多久,门口突然有了动静,玄澈回头看去,就见玄沐羽端着这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杯子。玄澈愣愣看着玄沐羽将托盘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将衣服脱了,也下水站到了自己身边。

玄澈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玄沐羽,突然想到自己赤­祼­着身子。不同于和玄浩共浴时的坦然,他现在很是窘迫,不知该如何掩饰,只能将身子往池壁方向侧了侧,想将身前的耻处挡住。

玄澈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玄沐羽的眼睛。本来玄沐羽是非常纯洁的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但现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玄澈身上溜去,虽然下身的漂亮青芽看不到,不过胸前的两点樱红还是一览无遗。玄沐羽发觉自己的分身好像有点不控制的冲动,连忙移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玄沐羽是很想把眼前的人给“吃”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就现在玄澈这个身体状况,玄沐羽很直觉地认为玄澈会在Gao潮的时候晕过去,到时候要是传召御医就太糗了。

玄沐羽那么一笑,玄澈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巴不得这水是黑的,能把自己藏起来。

两人这么尴尬了一会儿,还是玄沐羽先回神控制住了局面。玄沐羽虽然为玄澈的身体着急,不过也不介意借此机会小吃一把豆腐。他往前站了站,前胸几乎是贴上了玄澈的后背,双臂一展,便将玄澈困在了自己身体和池壁之间。

玄沐羽附在玄澈耳边吹着气轻柔地唤道:“澈。”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间不是没有过,只是有没有穿衣服差别太大了!

玄澈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血从脚一直冲到头上,不要说早就红得发烫的脸,就连天灵盖都快被血冲得飞出去。玄澈想逃,却连动都不敢动,因为他一动就和玄沐羽相碰,­祼­露的肌肤相互摩擦的触感让他眼前发黑,脑子一晕差点溺死在这水池里。

看玄澈连发稍似乎都绷紧的模样,玄沐羽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不过他也不敢再亲近,怕自己会忍不住兽­性­大发,也怕玄澈受不了真的逃开。玄沐羽拖过池岸上的盘子,给那杯子斟满酒,却不是给自己喝,而是送到还在发晕的玄澈面前。

“来,喝酒。”

玄澈全身的血液都还在脑袋上打转,反应慢了好几拍,他怔怔地看着酒杯,不明白玄沐羽为什么突然要他喝酒。

玄沐羽笑道:“这是药酒,喝了安神,而且你要是喝醉了,也能快快入睡。”

这话本没有什么,只是此情此景,说到“醉”,玄澈就想到了那晚所作的“明日便忘的事”,锁骨上的吻痕早已消去,但那吻留在心里的痕迹却怎么也去不掉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儿涌上来在脑子里翻腾,忽地又退得一­干­二净,玄澈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傻地接过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就喝了下去,玄沐羽再倒他便再喝,连玄沐羽趁机在他眼角偷了一个吻他都只是眨眨眼而没有反应,更不用说去留意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下去了。

这药酒其实很烈,只是口感温醇,喝起来不觉得而已。一口喝下去身体就暖洋洋的,玄澈只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东西味道不错,喝了又很舒服,便一杯接一杯地往下喝,玄沐羽倒多少他喝多少,三两下就把一壶给喝完了,于是玄澈醉了。

迷醉的玄澈软软地靠在玄沐羽怀里,面若桃李,黑瞳带水,害得玄沐羽大有化身为狼的念想。但终究他还是忍住了,抱着玄澈出了浴池,一边充分满足了自己的视觉享受,顺带吃一点小豆腐,一边给两个人都擦­干­了身子,再穿上衣服,这才抱着玄澈回到卧室。

小心翼翼地将玄澈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玄沐羽决定很圣人地离开,但不想就在他抽身离去的那一刻,本应改已经睡着的玄澈竟然突然睁眼,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玄澈望着他的眼神说不上乞求,只是三分茫然,三分惶恐,还有三分的迷醉。

玄沐羽很是惊讶,这么稍稍一愣,玄澈残留的那一分清醒就慢慢扩大了,玄澈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竟慢慢松开了手,顿了顿,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便将手收进被子里,阖了眼,似乎是睡下了。

只是这时候玄沐羽再没有办法一边赞美自己的坐怀不乱一边平静离去了。

玄沐羽在床边坐下,低声问:“澈,是不是还是没办法睡?”

玄澈没有作声,只是睫毛颤了颤,但玄沐羽知道骄傲的玄澈已经用无声默认了。

玄沐羽没有想到玄澈的状况已经糟糕至此。

他确实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吃药,或者喝酒,这样的方法玄澈怎么可能没有试过,只是情况更糟。在药物作用下强制入睡的玄澈在噩梦里连清醒都无法清醒,虽然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出了一身冷汗,­精­神更加萎顿。所以玄澈宁愿彻夜不眠,也不会再用这种方法入睡。

若真有这么简单,玄澈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玄沐羽想了想,又问:“我陪你睡好不好?”

玄澈的嘴角似乎抿了抿,没有答应。

玄沐羽耐心地等着,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玄澈才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几不可闻地逸出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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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

“……澈……澈,澈?上朝了。”

“嗯……好……”

玄澈忘记这是第几次如此对话,每天都是在这个熟悉的低沉男音中醒来,睁眼看到的是那个带笑的俊颜,被对方强势的气息包裹着,玄澈会记起昨夜即使没喝酒,也睡了一场好觉。

两个月,从七月到九月,还在成国战场上的韩素和傅鸢,也都分别攻占了淮央东面的金口和南河州,而玄澈,大概也要被玄沐羽攻下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玄澈有些无奈,有些抗拒,又有些自暴自弃,他已经放弃了去抵抗什么。

起床后的玄澈并没有马上让森耶进来帮自己梳洗,他要先把衣服穿好,对着全身镜,他仔细检查身上是否又有新的吻痕出现,特别是脖子上,免得不小心被森耶看到又要面对那暧昧的偷笑。

玄澈早已没有力气去计较这吻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反正肯定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没睡着的时候那家伙会直接啃嘴­唇­。对于那个男人在同床共枕的两个月里只是留下几个可以被衣服遮住的吻痕,而不是……咳,玄澈觉得自己应该给各路神仙都上一次香才对。

在床上人的注视下,玄澈穿好衣服,再让森耶进来帮自己梳洗,一切都弄好了,才回到床边对那男人说:“父皇,起床吧,儿臣给您穿衣。”

玄沐羽嘿嘿一笑,终于下床,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让玄澈为他穿衣梳洗,他当然不需要担心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痕迹,若玄澈真的“偷袭”他,他倒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早朝的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围绕在战争身上,韩素和傅鸢分别攻占了金口和南河州之后,两支大军同时向淮央前进。战略计划上,接下去的两月里,韩素在东线攻打成国军事要地落山,拖住了成国的­精­锐部队,而傅鸢从西线逼近淮央。

十一月,成国——

当韩素结束落山战役捕获成国大将顾隆的时候,傅鸢的军队已经将淮央结结实实地围了三天。

韩素一来看到这个阵势,就知道傅鸢是在等他一同进城。韩素在落山那一战打得极辛苦,这都是太子的吩咐,让他将帮衬一点傅鸢。本以为赶来淮央必然捞不到开城门的功劳了,却没想到看起来很没神经的傅鸢竟然还有这份心思。韩素虽有些看不起女人,此刻也觉得将门虎女确实不同凡响。

韩素进入军中看到傅鸢和沈煜在说什么,便抱拳一礼道:“傅将军!沈司长!”

沈煜客气回礼,傅鸢在云昭死后也变得沉稳了些,见了韩素也拱手道了声:“韩将军!”但随后她又按耐不住活泼的­性­子,嚷嚷道:“韩将军,听说你抓了顾隆?给我看看好不!?”

“正是。”韩素点点头,有些意外,“想不到傅将军对顾隆那么有兴趣。”

傅鸢笑道:“以前我常听昭姐姐说,太子殿下在一场晚宴上只用两三句话就将顾隆驳斥得没话说,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不过现在抓到顾隆了,总要看看顾隆是什么样的人才好。”

韩素知道傅鸢口里的“昭姐姐”正是已过世的太子妃云昭。在太子妃尚未去世、战争还未开始时,傅鸢说起太子也是直呼“澈哥哥”。

太子妃尸骨未寒,太子就发动战争,韩素作为无关者感触还不深,但和云昭自幼茭好的傅鸢就受不了了,若不是沈煜拦着,她当时就要冲回去与太子大吵一架,虽然被阻止了,却还是修书一封,在信中大骂太子无情无义,又为太子妃叫屈,声称云昭为了这种男人破腹取子根本不值得。

傅鸢信中言辞之激烈,韩素作为旁观者不过耳闻几句就已经变了脸­色­,简直不可想象太子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后来太子回了一封信,信里夹了几份来自户、工、兵三部的统计报表,太子只写下一句话:

“倾举国三年之力所备之战,因一己之私而废,吾何颜见天下人?”

这句话堵住了天下所有心有不满的悠悠之口,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也无话可说,转而大赞太子大义凛然。

太子的回复,傅鸢算是接受了,只是还无法完全释然,心中存着一个疙瘩——任谁,只要不是坐在那个位置,都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将感情和理智分的那样清楚。现在的傅鸢,不是会再抱着玄澈喊“澈哥哥”撒娇的女孩了,她为人­妇­了,经历了身边人的死亡,触摸到了感情和理智之间的灰­色­地带,看见了她心中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澈哥哥的无奈,她学会了一个称呼:太子殿下。

如今提到当年那件令傅鸢激动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傅鸢也能用平静的口吻复述了。不过韩素听到傅鸢提起这件事却有些兴奋。

太子当年八岁智辩敌国大将,又做诗讽成王的事迹可是名动天下。韩素就是折服于太子这份睿智才在十六岁时下定决心好好读书以报效朝廷。他靠着家族关系投在几位退役将军门下学习,去年他三十二岁终于按耐不住参加了武举,并高中状元,展现出的军事天赋让太子和诸位将军大加赞赏,故而进入军校进行特别学习,半年前学业有成加入东南军成为最高统帅,虽然有老将担任副将制约了他的权力,但如此一帆风顺的仕途仍然让韩素不敢想象。

韩素道:“顾隆也就那样,如今老了,上阵杀敌也力不从心了。在下就是在战场和他单挑时,碰上他后劲不足才轻松获胜。可惜了这样一名大将,若是成国也有我们大淼的军校,那顾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呵呵,那是太子殿下的想法。”虽说心中有结,但傅鸢说到玄澈还是不免有些骄傲,毕竟那人曾经是自己的“澈哥哥”。

沈煜Сhā嘴问:“韩将军准备怎么处置顾隆?”

韩素是十分欣赏沈煜才华的,立刻回道:“这样一名大将杀了着实可惜,在下倒是很希望他能进入军校任教,他经验丰富,如果能保留下来将会是一份很大的财富。而且在下希望能用他叫开淮央城门,兵不血刃是最好。”

沈煜却摇头道:“顾隆这样的忠臣定不肯为我们效力。”

韩素想了想,道:“确实,顾隆一直不肯降。不如我们就把顾隆绑在马上不让他说话,我们来叫门就是了。等我皇统一的中原,顾隆不降也要降了。”

“怕也不好。”沈煜说,“如此一来虽然留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蒙受如此之大的羞辱,日后恐怕也无颜在军校呆下去,即使他苟活下来,你若是学生又可会服他?”

韩素摇头:“不会。那我们要如何?”

沈煜沉吟片刻,道:“不如将他在城门前斩首,杀一杀守城军的士气,只是千万不能让他开口,开口只怕要出事。”

第二天韩素带着顾隆去叫门,顾隆口里塞着布帛无法发出声音。

韩素高声喝道:“尔等成国逆贼,若再负隅顽抗,下场只能如此!”

说罢,韩素手起刀落,顾隆的头被鲜血冲上了不敢空,又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马背上的身子轰然摔下。一代名将就这样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城墙上的守军见被斩首的竟是他们的军神顾隆,心下慌乱。又不知谁喊了声:“顾大将军都投降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成朝卖命?!”此等声音一起,便有数人应和,吵杂之中守军无心再战,纷纷四处逃窜。韩素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将本应该固若金汤的淮央收拾了。

韩素兵不血刃开了门,占了大功,进城的功劳就让给了傅鸢。

傅鸢领军进了淮央。大淼军纪严明,不动民众财产半分。淮央民众本是心中惴惴,却看大淼军如此分毫不范,心下渐渐安定,微弱的反抗也消失了。

傅鸢很快就在皇宫里找到了成国国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多在床底哆嗦,实在丢人。

永康二年十一月底,成国战事就这样结束,成国主遣送回临澹,成国军队收编,除了留下少量大淼军队维护治安,其他大军均撤回长江以北,另派吏部名册上闲置的文官前往整顿,此时主要是整理各地钱粮刑狱情况,新的制度要等社会稳定了才施行。

中原到这里算是统一了。

“呼……终于,完成了。”

看着版图上合成一体的中原地区,玄澈大大舒出一口气来,虽然大淼的形状离他心中的“中国”还差得很远,但第一步成功迈开了,玄澈也能给自己更多的信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战争期间看似沉稳的他有多紧张,或许玄沐羽也知道了,否则那个人不会那样紧密地握着他的手。

玄沐羽从后面环抱上玄澈,在他耳边低语:“战争结束了,我们呢?”

“……”

玄澈没有说话,只是让身子往后倾了倾,将自己完全交付在玄沐羽的怀抱里。

这算是……回答吧。

玄沐羽忍了整整四个月,期间没碰玄澈,没碰任何人,只有在晚上各自沐浴时他才能偷偷摸摸地自己给自己解决一下。有时白日里玄沐羽会坐着发呆,看玄澈安静地批阅奏章的侧脸,心里想着自己快白日飞升了。

之前玄沐羽没有碰玄澈,是因为战争期间每日都要早朝,玄沐羽不想让刚刚从失眠中恢复元气的玄澈再次受累,但是现在不同了,战争结束了,后续事宜不需要玄澈去管了,那玄沐羽没理由再为难自己,否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是步入了老年期某些功能开始衰退了。

玄沐羽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碗粥,虽然端的东西有点奇怪,不过玄沐羽确实是欢天喜地地来到了东宫。看到他来了,守在门外的森耶便告诉他:太子刚刚哄宝宝睡下,现在还在沐浴。

玄沐羽开始为难了:使用怀中小瓶子里的东西润滑好呢,还是直接用热水好呢?单纯从润滑角度的话,显然前者作为专业工具效果更佳,不过后者嘛,泡在舒适的热水里更能帮助人放松身体……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玄沐羽带着满脑子的情Se画面走进了浴室。

玄澈背对着门坐着池边的台阶伏在池沿上,黑发飘散在水中,随着水波上下浮动,那玉白的身体就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玄沐羽将这个背影看在眼里,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热流在往下走,让他的欲望悄悄抬头了。

玄澈似乎是睡着了,玄沐羽进来的声音并没有将他吵醒。玄澈的­精­神状况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即使没有玄沐羽,他也能同以前一样安然入睡,只是玄沐羽没有离开,而他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眠一直到了今天。

玄沐羽放轻了脚步来到玄澈面前。

玄澈侧着脸枕在手臂上,一向缺乏血­色­的脸上难得泛起红晕,长长的睫毛粘染了水珠,轻轻一抖,似乎能抖下无数晶莹。这样的玄澈美极了,令玄沐羽心动不已,他蹲下身子抚摸过玄澈优雅的侧脸,引起了玄澈一阵轻呢。玄澈似乎是醒了,睫毛颤颤,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玄沐羽轻笑一声,双手抱住玄澈一个使劲就将他提上了池岸。

玄澈虚软地跪坐在地面上,重量完全靠在玄沐羽怀里,刚才那样大的动作让他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喃。

闻到玄澈呼吸间的酒味,玄沐羽微微皱眉,不快道:“澈,你喝酒了?”

玄澈这时终于有些清醒了,睁开迷离的眼睛,大概是看清了眼前人,愣了愣,才喃喃道:“嗯……对不起,有点……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来,玄澈说这话时,脸更红了。

这样的说词让玄沐羽想到新婚当晚的小妻子,因为即将迎来心爱的丈夫而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准备的东西,玄沐羽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他发现他们两个还真有“默契”呢。

不过玄沐羽还记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夜已经凉了,他可不想让玄澈受凉。快手快脚地给玄澈擦­干­身子,玄沐羽便横抱着人出了浴室。

等玄沐羽将玄澈放到床上时,玄澈已经清醒了大半。他现在很窘迫,虽然今晚的事是他做出了选择,也是情之所至,但他仍然无法坦然面对。在玄沐羽转身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玄澈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连头也埋进去了半个,若不是还要留着鼻子呼吸,他真想把整个脑袋都收进去。

玄沐羽拿了东西再回头时,就看到了把自己藏得只剩下头发露在外面的玄澈,玄沐羽不禁好笑,却又觉得这样胆小的玄澈着实可爱得紧。

“澈,澈?”玄沐羽叫了几声玄澈都不理他,玄沐羽好笑也无奈,硬将被子拉开一点,低下头去轻咬着玄澈的耳珠说道:“澈,别躲,你是我的,躲不掉了。”

可想而知听到这句话玄澈的脸会红成什么样子。

玄沐羽亲吻着玄澈的脸,从耳朵吻到了眼睛,又吻上了那两片他怎么吻也吻不够的­唇­。轻咬啃吮,超乎想象的甜美让人欲罢不能,玄沐羽总算还没忘记自己想做的事情,直到吻得那­唇­都有些红肿了,他才停嘴,抬起一点身子凝视着身下人,愈看愈觉得喜欢,忍不住又在那红­唇­上啄了啄,才说:“来,起来,我们喝点酒。”

玄澈刚刚从深吻里回神,还搞不清状况,茫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喝酒。

玄沐羽笑笑,对着壶口就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随后连着被子将玄澈整个人抱起来,不等玄澈开口问,他已经以吻封住了玄澈的嘴,就这么口对口的将酒哺过去。

玄澈被突如其来的吻和美酒弄懵了——反正今天晚上他在玄沐羽面前脑子就没正常转过,玄澈机械地承受着酒液,没来得及咽下的酒便顺着他的­唇­角留下,划过优雅的脖颈堪堪停留在锁骨上,宛若一颗悬在娇­嫩­花瓣上的晶莹如珠,看得玄沐羽情难自禁,沿着那酒流过的痕迹又吻上了玄澈的锁骨。

“嗯……”终于有所反应的玄澈发出一声嘤咛,有些慌张地似乎想要伸手推开身上的人,但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宽厚的肩膀时,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再施力,只是扬起了脖子,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那羞人的声音。

玄沐羽得意地暗笑,没关系,他有很多办法让他的澈为他出声,这个晚上,还很长呢。

喂完了酒,玄沐羽又将那碗粥断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到玄澈嘴边,哄骗似的说:“澈,吃粥。”

玄澈木木地吃了一口下去,才想起要问:“为什么吃粥?”喝酒就算了,这粥算什么?甜甜的,味道怪怪的……

“嘿、嘿嘿,吃了粥等会儿你才有力气……哼哼……”

玄沐羽笑得极度邪恶,以至于玄澈只顾着脸红都没注意粥里有什么,而他又吃下了什么。

不过玄沐羽也只喂他吃了两口就拿开了碗,玄澈不解地看他,就见玄沐羽起身将酒和粥都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一边往回走一边脱起了衣服。

玄澈还是慢半拍的模样,直到玄沐羽脱得只剩下亵裤,露出那­精­壮的上半身时,玄澈才大惊失­色­,火烧眉毛一样倒回床上,那被子就好像他的护身符,死死抓在手里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玄沐羽转眼又把裤子脱了,全身光溜溜地露出那已经昂扬的硕大欲望,如果玄澈看到那东西的尺寸,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接受玄沐羽的进入,不过……

哼哼,玄沐羽没有再客气,大手一抓就将被子拉到了一边,露出了同样赤­祼­的玄澈。玄澈大窘,蜷起身子把自己的私|处挡住,还想去抓被子,却也不想想他这么动作反而把自己的花|­茓­暴露在玄沐羽眼前,更是难逃“劫难”。

玄沐羽含住玄澈的耳珠轻轻吮吸,大手细细抚摸过玄澈的身体,从后背沿着脊椎往下,在那窄细的腰线上徘徊,引来身下人的战栗。玄沐羽好心情地笑了,手掌又慢慢往上移动,感受着掌下细腻的肌肤,最后落在那左胸的茱萸上,按在掌心里揉着圈圈,再移看手掌,便能看到敏感的小茱萸充血站起来,鲜红鲜红的颜­色­令人食欲大开。

“澈,不要这么害羞,你看,我们交杯酒都喝过了,是夫妻了……”

玄沐羽坏笑着说,十分期待玄澈的反应。

玄澈愣了愣,突然想起刚才被喂着喝的那口酒……

交、交杯酒……

玄澈脑子一热,抓过一个软垫就打在玄沐羽脸上,虽说身子在酒和抚摸的作用下变得有些发软,但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是将玄沐羽推开了一点。玄澈恼羞成怒地翻过身子,用背对着玄沐羽,以示自己的怒气。

只可惜……

玄沐羽再次压下,吻着那光洁的背,手却在玄澈股间游走,就在玄澈一愣神的时候,那作怪的手已经抚上了后庭花口,用指腹在上面轻柔地按压。玄沐羽故意用自己灼热的欲望蹭了蹭玄澈的大腿根,笑道:“澈,原来你也知道第一次从后面来比较不容易受伤呀……”

此刻玄澈已经没言语了,他知道,在这三米见宽的大床上,他注定是斗不过这个可恶的男人了……而这一夜,还长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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