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史载,永康二年初,献帝退位,居太上皇,圣武帝登基,改年号兴熙,追册故妃云氏为孝慈庄献贞化温惠育圣至德高皇后,同年封太子恪。
兴熙一年冬,未央宫,温室殿——
如今未央宫已是玄澈的住所,温室殿中花椒和泥涂壁,锦绣披挂壁面,香桂为柱,火齐为屏,上垂鸿雁羽绒帐,下铺罽宾毛织毯,整个房间温暖如春,正是专门为皇帝冬天居住而准备的寝殿。
按说玄澈丧妻,后宫无人,殿中本该一片死寂,只是这时,站在殿外的值夜太监却能听见卧房中隐隐传来的呻吟之声,虽然压抑,却藏不住其中欢愉,就连身残的太监都不禁想到房中的一派春光是如何媚人。
“玉公公,您说陛下他……”值夜的小太监想说什么,却被同伴的眼神喝住,那被唤作玉公公的太监低声道:“管好你的口鼻心眼,别听了不该听的,迟早丢了你的小命!”
小太监害怕地缩缩头,不敢再言,低头垂目,耳朵闭不上,却也不得不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房门中,刺龙绣凤琉璃帐,花纹如锦画石床,夜风掠过,春光乍泄。
玄沐羽将已经软下的欲望从身下人体内缓缓抽出,在完全抽出的那个瞬间,骤然空虚的花|茓不适应地收缩一下,像一张小口在贪婪地吮吸,惹得玄沐羽的欲望差点又要勃发,只是玄沐羽知道身下人承受不了更多的欢爱了,虽然不舍,却不得不强忍着暗自忍耐。
抚摸过身下人凉水般的长发,玄沐羽爱怜亲吻过玄澈沁着薄汗的眉梢,搂着他在床上侧躺下。玄澈倦怠地在玄沐羽怀里动动身子,为自己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着眼似乎要睡过去了。
看着玄澈还染着潮红的脸庞,玄沐羽收了收手臂,将玄澈搂得更紧。
躺了一会儿,玄沐羽起身,将玄澈打横抱起朝着浴室而去。
玄沐羽为玄澈清洗干净,擦干身体,又为他穿上亵衣。整个过程里玄澈都闭目假寐着,惬意地享受着玄沐羽的服务。等玄沐羽将他抱上床、盖好被子之后,玄澈知道玄沐羽要离开了。
玄澈登基之后就住进了未央宫,玄沐羽作为太上皇不好和皇帝同住,玄澈便将建章宫进行一番修成变成了颐天宫作为玄沐羽寝宫。这两宫说是相邻,但若要从正门走却要绕上好大一个圈子,大摇大摆地过来十分惹眼。不过皇宫这种地方,密道是最不缺的。皇宫本身就有密道,但这是前朝皇帝建了用来逃命的,出口通往宫外。让位之后,玄沐羽就把暗影诸部变成了挖矿工人,给本就纵横交错的密道多添了一条路——从颐天宫到未央宫。
每隔两三天,玄沐羽便通过密道来到未央宫,和玄澈做一回爱做之事。然而正如所有见不得光的恋人一样,玄沐羽不得不在天亮之前离开未央宫,再次经过密道,回到颐天宫,等到第二天天亮,他就像从未离开过颐天宫似的再次出现在人前。
玄沐羽站在床边多看了几眼玄澈,爱人的睡颜太美,他禁不住诱惑又俯下身来吻了又吻,吻得心火又起,才不得不停止,不然火势蔓延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澈,晚安。”玄沐羽附在玄澈耳边如此说,记得有一次他听玄澈对他说“晚安”之后,他就爱上了这个道别词,每次这么说,他就觉得两个人的心似乎特别贴近。
玄澈睫毛颤颤,缓缓睁开眼睛,氤氲还未散尽的黑瞳注视着玄沐羽,像是在无声地述说什么,在这无言中,满满的爱恋静静地流淌着,让玄沐羽每每看到这双眼睛都不由得一阵心动。玄沐羽有时候会苦笑,他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死于心脏病。
哎,人老了,经不住刺激呀。玄沐羽在心里对自己如此感叹,他站起身,转身拿了屏风上的衣服给自己穿上。
想到等会儿就要从密道悄悄离去,玄沐羽便觉得自己好像偷情的奸夫,刺激是刺激,不过不免有些不尽兴。他做了大半辈子的任性皇帝,何时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过。如果可以,玄沐羽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抱着玄澈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以搂着他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然后大声宣布:这就是我的皇后!
不过……好像很难啊……
玄澈的性子,两个人的地位,玄沐羽猜测大概这辈子他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不说其他,就说“皇后”一词一旦出口,恐怕玄澈就要翻脸了。
玄沐羽想起他们的第一个晚上,他给玄澈喂了一碗甜粥,那个晚上玄澈有些呆呆的,问也不问就把粥给吃了,不过第二天才想起问那粥是什么,玄沐羽顿时得意起来,说那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起熬成的甜粥。玄澈一听脸就黑了,顾不得腰痛硬是把玄沐羽给推下了床,气呼呼地大骂:“你这混蛋,早生贵子(枣、生、桂、子)?你自己吃去吧!”
每每想起玄澈那时候又是气恼又是后悔的模样玄沐羽就忍不住得意。
玄沐羽倒也不是一定要把玄澈说得像个女人,只不过这样的词说出来玄澈就会瞪他,那模样看在玄沐羽眼中,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某种娇嗔、调情。玄沐羽爱死了玄澈一分生气九分无奈的样子。
玄沐羽想到自己在床笫说的那些欺负人的话,想到玄澈难以自持的可爱反应,他差点儿又要偷笑出声。
这时,一双手从后抱上了玄沐羽的腰身。
独特的暗香若有若无地飘来,玄沐羽感觉到身后人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在了自己背上,便有些骄傲,随即他听到玄澈轻轻地说:“沐羽,很迟了,留下吧。”
留下?玄沐羽眨眨眼,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很令人心动的词。
玄沐羽回身抱住玄澈,却说:“不用了,留下来,明天被人看到不好。”当然,玄沐羽对此是无所谓的,不过他知道玄澈会在意。
玄澈安静地靠了片刻,才低声道:“反正……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皇宫里哪有什么秘密呢?皇帝身边、太上皇身边,每个宫、每个殿,站着多少太监宫女影卫暗卫乃至纪录起居注的舍人,没有哪个瞎眼耳聋的,只是不敢说而已,心里却都如明镜一般清楚。
“……明天早上我让森耶一人进来,再吩咐宫人们不准入内,你睡到自然醒再从后面离开就是了,或者让德邻让人将你的步辇抬来,到时你大大方方地出去也没关系……”
其实这样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是最豪华的皇宫,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差强人意,玄澈知道刚才那样难耐的缠绵呻吟,恐怕都被外面的值夜宫人听光了。不过,自欺欺人也并非完全没用,起码那些不相干的人就不会知道其中的暗昧,也能免于一死。
“……沐羽,夜这么深了,你还要来回行走……太辛苦了。”
玄澈的话让玄沐羽心里暖暖的却也酸酸的,暖的是玄澈话中透出的关心,酸的却是他话里漏出的那一丝无奈、自弃。
玄沐羽想说自己还是离开的好,但不知怎么着,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抱着玄澈上了床,于是他就这么留下了。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又回到了玄澈失眠的那段时间,在寒气袭衾的冬末夜晚里,彼此的体温成了最舒适的暖炉,这一夜比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好眠,直到第二天一早森耶在外面低声叫了许久,还是玄沐羽先醒了,玄澈才被玄沐羽唤醒。
被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玄澈一时贪恋这灼热的体温,忍不住往男人怀里蹭了蹭。玄沐羽低笑了一声,这才让玄澈惊觉自己竟做出如此亲昵稚气的动作,玄澈也不禁失笑。
爱情果然是会让人变的。
玄澈起床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等候在外人的宫人鱼贯而入,他隔着重重帷帐低声吩咐:“森耶,你进来。”
森耶在玄澈身边跟了二十年,一下就听出了这句吩咐与以往的不同。森耶摒退了其他宫人,只身穿过帘幔来到玄澈身边。
“陛下。”森耶躬身施礼,静待玄澈的命令。
玄澈温言道:“森耶,你帮我把洗漱的东西都拿进来吧,今天只需你一人服侍就行了。”
“是。”
森耶领命退下,转身时他禁不住偷偷往床上瞄一眼,果然在半透明的纱帐后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无需看清床上人的面目,森耶也知道那人是谁——陛下专情,除却那男人,此时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会出现在龙床上。不过太上皇竟然留宿到现在……
森耶知道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跟在玄澈身边二十年,胆子也大,皮也油了,他忍不住又抬眼偷瞄,只一眼,森耶便觉得自己的主子似乎愈发艳丽了——森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形容是对还是不对,按说陛下这样宏才大略的人用不上“艳丽”这个形容词,只是见多了后宫种种的森耶,却从自家主子的眉梢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媚意,就好像昨夜的激|情还未完全消退。以前这样的艳丽是不曾有过的-——就像太上皇从不曾在未央宫留宿过一般。
森耶心里想着这些,一边利落地端了东西重新回到床前为玄澈梳洗,在为主子穿衣服时他不免看到一些暧昧的痕迹。但看归看,多余的话森耶一句也不敢说。森耶还记得有一日深夜意外看到那时还是皇上的太上皇潜入主子房中……心中震惊可想而知,森耶差点因此丧命
森耶想着这些的时候,就听玄澈嘱咐道:“森耶,你吩咐下人,没我的允许不可以进入这个房间。”
森耶心下了然,立刻应下来,又见玄澈思量一二之后说:“回头你让德邻将父皇的步辇抬过来,让父皇醒了直接从正门出去即可。”
森耶连忙称是,却听到床上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低沉男音:“澈,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玄澈闻言便转身回到床前,撩了帐子坐进去。帐子垂下,森耶站在外面只能看到两个绰绰的影子,听玄澈对床上的人柔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这么多年都是这时候醒来,习惯了。”玄沐羽笑道,“今天只是视事,你不要和那些老头子们啰嗦,快点回来,我要你给我梳洗。”
玄澈似是莞尔,带着笑意说:“好。”
森耶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只听到玄澈应了一声好就没下文了,只见床帐上的人影伏下,些许微妙的声音传来。森耶连忙低头无声地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妄动杂念,只默默听那孽孽水声似乎持续了很久才停止,间杂衣料摩挲的沙沙声,过了片刻,才有略显粗重而短促的细微呼吸声响起,森耶知道两人差不多是“完事”了,果不其然,玄澈说着声“你再睡一会儿”便从帐中退出,红唇微肿,面上还带着些许绯红。
淼朝的早朝是分规格的,开国时定下的规矩是一月一大朝,一天一小朝,大小朝的区别就是会见的臣工规模不同。不过后来玄沐羽丧妻后就变得颓废了,大朝仍然是一月一次,小朝却变成三天一次,每日只视事——也就是每天在上书房会见少数重臣。但即使这样,玄沐羽还是很少参与。
玄澈作太子的时候不好去改这些制度,但登基之后他也没有改动早朝频率,只是在细节上进行了一定的改变。
之前不论大小朝都从卯时开始,持续时间不定,事情少的话可能一顿饭的时间就结束了,事情多的时候甚至会持续一两个时辰。大臣们为了准时上朝,往往要在寅时就起床梳洗,从起床到早朝结束大概会有两三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中间是完全没有休息的。为了避免某些尴尬的事情,大臣们都不敢吃早餐,结果他们就不得不保持这种低血糖的状态在大殿上直挺挺地站上好几个小时还要开动脑筋勾心斗角——显然这种制度不太人性。
为了这些大臣的身体考虑,玄澈改变了这种中场无休息的做法,早朝仍然是从卯时开始,但每半个时辰就休息十分钟——当然,淼朝还没有这样精确的时间计算,只能点一柱细香,烧完即结束休息。
除了增加休息时间这个小变化之外,还有一个令人受宠若惊的改变就是,玄澈命人在早朝上放上了长长的方桌和椅子,从今以后所有的大臣都坐着议事,有什么东西都可以放桌子上或桌肚里,但该准备好的资料都要带齐,有必要的还可以携带一到两名秘书性质的副官。不过相对应的,玄澈也提高了对大臣的要求:不准一问三不知,不准含糊其词,不准相互推诿,不准扯皮攻讦。
对于玄澈做出的改变和要求,大臣们都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身体上的负担大大减轻了,可是精神上的压力却是成倍增长。新近的年轻臣工们倒是跃跃欲试,一个个都在新的制度下一展拳脚,而已经习惯了旧制度的老臣们却倍感压力,觉得日子似乎越来越难过了。
当然,在玄澈心中要进行的改革还远不止这些。
今日不朝,但还是皇帝还要进入上书房视事。
玄澈召集了六部尚书,就在昨天晚上,他拿出了他在心里衡量了很久的改革纲要。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违背这个时代的思想和制度,玄澈不确定这会造成什么结果,他想听听这个世界的人的意见。
上书房里静默着,臣子们面面相觑,每人手中都抓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他们发白的指关节来看,看来昨天皇帝给他们的改革纲要太过震撼了。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玄澈开口打破了沉默。
臣工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大家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鸟。
“陛下……”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左仆射班万,他的声音很是犹豫,似乎在仔细地挑选措辞,这是直愣的班万少有的情绪,“臣以为……东台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恐怕……问题颇多……”
班万说的是关于玄澈想要设立一个类似议会的“东台”,准备收拢因年事过高或其他原因而从实权位置上退下来的大臣,在社会上享有盛誉的大儒、名流,以及各地的商贾代表,这些人都通称“议员”,官正三品。这些议员并没有实权,但在每月的第一次早朝上,议员们可以提交他们的“议案”,不过这些议案是否会被执行还是要看皇帝和实权大臣的意思。
与东台设立相配合的是臣子从“七十而致”变为“六十而致”
“臣也是如此以为。”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徐莫,“陛下,臣以为让商贾进入东台参政议政未尝不可,只是天下商贾何其多,如何从中选出合适的人员进入东台呢?商人逐利,他们提出的议案多半是为了他们自身利益,对于这些议案我们要如何取舍?还有商人从政只怕思虑不缜,提出的议案漏洞百出,无法实施。更何况商人无权,他们的意见只怕没多少人愿意听从。臣只怕到时东台虽成,却成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兵部尚书柳铭也说:“正是如此,陛下。陛下说六十而致,致仕的老臣进入东台,臣恐怕这些老臣进入东台之后仍然握权不放,如此一来东台不就成了另一个中书省?还有那些大儒、名流,这些人多自恃博学,清高难近,说起大道理虽然是侃侃而论有理有据,但真正议政做事时却未必……哼。”
柳铭乃是武将出身,对于那些所谓的大儒不是很看得上眼。
玄澈似乎是听了诸位大臣的意见之后作了一番思忖,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点头说:“说得很有道理。”
看到皇帝并不生气,下面的人胆子也肥了点。
礼部尚书杜仪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六十而致’大为不妥,历朝一直都是七十而致,这突然缩短了……还有‘开放言论,准民众议政’这一项恐怕也大为不妥!另外朝廷怎么能和武林合作,让我们的士子跟着他们习武呢?”
“陛下,流求是什么地方?海外?我中原地大物博,为什么要去海外?西夷又是什么东西?”工部尚书秦善倒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不过问题倒是一堆,连同徐莫的疑问也一起问出来了,“还有那个珠崖,此乃荒蛮之地,水稻这等娇贵之物,恐怕生长不了……”
最后就是刑部尚书林刚了:“陛下,祖宗之法不可改啊!”
这位针对的是玄澈要求重新编撰法典的要求。林刚一开口,所有尚书都附议了:“陛下请三思!”
玄澈坐在大位之上,俯视群臣,面无表情。
众大臣低着头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却感觉有一道冷淡且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冒出了一头的细汗,想擦又不敢擦,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大臣们觉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个个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失言——虽然不至于因此而丢了乌纱帽乃至性命,但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终究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事实上玄澈并没有生气,有人反对是正常的,若是这些大臣众口一词地赞同,那玄澈倒要怀疑了。玄澈只是在想要如何解答这些大臣的疑惑。
玄澈想了想,道:“诸位爱卿所说朕知道了,改革之事明日早朝再议,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疑惑可以递折子上来,不过今日之事希望诸位记得守口如瓶。”
“臣遵旨!”众臣俯首应答。
注1:流求,台湾在隋时的古称。
注2:珠崖,海南从汉到唐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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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膀
玄澈对于自己所要选择的道路还是比较明确的,现阶段,他比较倾向于发展资本主义,所以他开放政治言论,大力发展工商业,甚至引入三权分立、搞议会制——当然,在这个时代的国情下真正的“议会制”是不可能建立的。
不过玄澈也时常会想,或许应该先让工商阶级自己发展起来,当这个阶级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自然就会向朝廷要求政治权利了,到时候做什么也都是顺理成章。
玄澈却又想到,在前世时他曾读过一部论著,那位著书的史学大师罗列了大量的资料,证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工商业水平就可以和英国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平相媲美,但却因为种种社会原因,竟让家国主义社会制度又持续了两千年还没有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萌芽。
这让玄澈有些怀疑,就算让工商阶级壮大了,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自己提出政治需求呢?
或许需要一些外部催化剂才可以。
玄澈想着这些,离开了上书房准备回他的清凉殿,他没有忘记卧房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就看到玄沐羽的步辇已经停在院中,玄澈想到临走前玄沐羽说的那些话便不由得笑了
步辇在此就意味着玄沐羽还没有离开,玄澈进屋,果然看到玄沐羽穿着寝衣靠坐在床头看书,不过看样子玄沐羽已经洗过脸了,胡子剃了,脸上很干净,只是头发没有束起,随意用绸带扎了一下垂在脑后,但这种随意并不减损他的华贵,反而透出一股子闲散的雍容。
其实玄沐羽和玄澈不同,他是百分之百的纯粹皇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是他的最好写照。他是十分注重仪容仪表的,特别在玄澈面前,或许因为年龄的差距,他总是尽可能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玄澈。虽然他早上说要玄澈给他梳洗,但他又怎么会将自己睡后的不雅暴露给玄澈呢?
玄澈进门的响动让玄沐羽将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他的目光落在玄澈身上,看书时沉静的气质立刻烟消云散。在玄澈眼中,这男人身上仿佛突然冒出了无数不安分因子,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活蹦乱跳。
玄澈不禁发笑,他觉得这个男人愈发像个孩子,实在可爱。
本来玄澈这人挺善良挺正直的,但是和这满脑子邪恶还精力无限的男人在一起久了,也不免会有些坏点子冒出来。这时他看到玄沐羽全身上下所有不安分要素都开始复活的样子,心里念头一转,便开口笑道:“父皇,让儿臣为您梳头吧。”
果然,玄沐羽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他气得咬牙道:“不许叫我‘父皇’!”
本来这个称呼是没什么,但现在这个称呼却会让玄沐羽不断想到自己已经是五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了,就算他现在还是精力旺盛,但却总是经不住害怕。
他们已经错过二十五年,又拖延了二十五年,直到现在才相爱相守,少一秒都是奢侈,多一天都是天赐的幸运。
玄澈不会不知道玄沐羽的想法,他挨着玄沐羽坐下,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倾了身子,贴上男人的耳根,柔声唤道:“沐羽。”
热气喷在脖子上,像猫尾巴一样在玄沐羽的心上搔来搔去,搔得他心跳加速血脉忿张。两人接触得越多,玄沐羽对玄澈的抵抗力就越少,只要玄澈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贴近,他就不得不缴械投降。就像现在,玄沐羽明显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冲,明明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明明昨天才刚刚发泄过,可是那难以控制的小家伙这时候却禁不住诱惑又隐隐热起来了。
只是这时候是大白天,是皇帝办公的时候,玄沐羽就算是个Se情狂,也不能在这时候硬拉着玄澈解决问题。
玄沐羽叹气,咬了一口玄澈的耳朵,气道:“小心我让你明天下不了床!”
玄澈轻笑两声,明显没有将玄沐羽的威胁放在眼里。
皇帝还是很忙的,玄澈和玄沐羽也就是这么略为缠绵了一下,玄澈拉着玄沐羽起床,为他束发戴冠。玄沐羽很享受玄澈为他梳头的感觉,那种小心翼翼的珍惜在梳齿间流淌而出,细心呵护着他的头发,有时候玄沐羽甚至会嫉妒自己的头发,却也为自己拥有一头乌黑亮泽的头发而自得。
玄澈刚刚为玄沐羽戴好发冠,森耶就来通传:“方休明觐见。”
玄澈这才想起,今天是方休明回京的日子。
当年方休明在科举中引起了玄澈的重视,玄澈觉得方休明是可造之材,所以他有意培养方休明,先让方休明在中书省里做了一个执笔的小吏。这执笔小吏的官位不高,也没有实权,却是一个下观百态上明天听的通达位置,消息十分灵通,像是普通的在京官员都会多多巴结这样的人。
玄澈此举意在让方休明了解现在朝廷的情况,多看少说,厚积薄发,当然,这样的做法也多少带了一点考察的意思。虽然个中意味玄澈不明说,但方休明何等聪明,做了两天就明白了玄澈的意思,他是在南馆呆过的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做了近一年,不但见识大涨,还积累了不小的人脉。玄澈很满意,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让方休明下放到地方,在地方上视察,仍然是没有太大实权但极为长见识、积人脉的活儿。
现在方休明回来了。
玄澈在御花园里接见方休明。
事隔两年多,方休明成熟了,当年科举时他在不经意间还是会透出些许娈童式的柔媚,但现在这份不适宜的风情已经完全褪去,漂亮的眉目间只剩下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自信而坚定,看来这三年多的官员生活已经让他完成了蜕变,变成一个真正值得去培养、托付的人了。
在玄澈眼中方休明变了,而在方休明眼中玄澈也变了。比之三年前,玄澈的笑容中更多了一分暖意,若说以前是春风般和煦而清淡无踪,那么现在便是春雨,润物细无声的优雅和温柔。风是无法捕捉,而雨却能真真切切地融入肌肤。
方休明一时看的有些痴了,直到走近了才恍然记起眼前这个天人可是当今天子,他连忙施礼道:“参见陛下。”
玄澈伸出手掌示意方休明平身,他看到方休明穿着深青色的七品官服,暗色调的服饰中和了他还过于年轻的柔美面孔,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玄澈笑道:“休明,两年不见,你变了许多。看到这样的你,朕完全想不出你就是当年那个白了。”
玄澈的灵魂活了五十多年,他说方休明是个孩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可是在旁人看来,玄澈也不过就比方休明大了两三岁,他说方休明是个“孩子”就挺奇怪的。
方休明想起当年对太子的不敬,现在玄澈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事,他便有些窘迫,支吾道:“陛下,当年微臣无礼……”
玄澈笑笑,让方休明不必紧张,他不是正统的古代贵族,对于所谓的冒犯看得很淡。
玄澈让方休明在自己对面的石椅上坐下,笑着问了他一些个人近况,比如身体如何,家中父母如何,是否有意婚嫁之类的。在这个时代,皇帝言笑晏晏地过问这些私人问题可谓是莫大的恩宠,方休明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看到玄澈如此表现知道玄澈无意追究当年之事,忐忑的心也就放下了。
玄澈看方休明已经放松下来,便开始问一些他做官三年的想法。
方休明虽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也是个年轻人,少年得志,在玄澈再三鼓励之下,他慢慢地将心里的想法一点点说了出来。
方休明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当年被玄澈送人收养之后不久就开始发奋图强,辽阳一行之后,方休明佩服太子,感恩太子,敬畏太子,同时也对太子有着些许迷恋——他做过小倌,对于风月之事远比普通男子敏感,被那么优秀高贵的人亲昵带在身边,不免有一些异样的想法。在这些情感的支配下,他萌生了努力读书,试图通过推举进入仕途,一步步走向太子的想法。不过后来玄澈开了科举,给了方休明更好的机会,让他几乎是一步登天,完成了他暗藏多年的心愿。
现在方休明终于可以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毫无羞愧地站在当年的太子面前了,他如何能不激动。
方休明从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后来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流畅,他想将心中的抱负全部告诉眼前的人,他想像第一次被玄澈召见时那样,骄傲地用行动告诉心中的天人:我真的可以做到。
玄澈微笑着看着方休明,专注地聆听他所说的一切,或许其中有一些还很幼稚、偏激,或许其中有些想法并不符合玄澈的理念,但这些都没有关系,玄澈知道,当年的孩子长大了,蜕变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有了自信和骄傲,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出卖身体的小倌。这样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实现梦想的人,总是让玄澈欣赏的。
玄澈静静地听着,他不会皱眉,不会驳斥,他知道自己具有多大的权威,他不会轻易开口去影响方休明现在的发挥,在这时候,他要给方休明是更多的自我,而不是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正确。
方休明在讲述自己两年多来的经历后,玄澈给他端上了一杯茶,方休明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喝了。玄澈笑道:“休明,你觉得你对现在的大淼熟悉吗?”
“这……臣不敢说‘熟悉’。”方休明面有惭色,苦笑道,“大淼之大,岂是两年可以走遍看尽的,各地风土民情差别极大,就算去过,没有长住也难以熟悉其中内涵。恐怕再给臣十年,也只能说‘不陌生’。”
这个答案自然在玄澈的意料之中,他道:“休明,你当年的卷子让朕觉得耳目一新,你与其它考生不同,你看得比他们深比他们远,朕看重你的才华和理念,但是朕以为,治国者,知天下方能治天下,所以才让你游历全国,如果可以,朕甚至希望你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卧室一样。但是时间却不允许朕这样做,从‘方休明’出现到现在还不到三年时间,我却迫不及待想要将你带入这个权力中心,想看到你的理念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活力。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揠苗助长,或许你还太过年轻,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明白吗?”
玄澈注视着方休明,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诚恳。作为一个帝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拜服。或许玄澈为了更好地收拢这个让他欣赏的年轻人,在此刻不自觉地引入了帝王权术,但不可否认,这番话确实代表了玄澈的想法——
等不及了,等不及地想要看到朝廷里新的活力,与现在的臣子们完全不同的下一代,在另一种观念下引导下的下一代!
方休明当场在玄澈面前跪下,肃穆道:“陛下,臣发誓,哪怕倾尽所有,臣也决不会让陛下失望!”方休明叩首,每一下都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响。玄澈不会知道,他的一番话将为自己带来多么重要的臣工。
玄澈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让对方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欣慰,但他并没有想过要让对方用这种方式表达。玄澈连忙拉起方休明,但这时方休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玄澈无奈地摇头,示意宫人拿来干净的湿帕,他十分自然地接过湿帕亲自为方休明擦拭伤口。
玄澈有时会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也会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把方休明看成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孩子,为他擦拭伤口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这件事落在方休明眼中却不是如此,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呆立在当场,看着一心向往的天人近在咫尺,他连一个臣子该有的反应都消失了。
不过玄澈的行为很快就被人制止了——玄沐羽。
玄沐羽几乎是用抢地硬将湿帕从玄澈手里夺过扔回宫人手上,他握住玄澈的手,咬着牙低声道:“澈,该去处理奏章了!”不管玄澈反应如何,玄沐羽又转而对方休明寒声道,“你!没什么事就告退吧!”
方休明一吓,看了一眼玄澈,见后者看着太上皇,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但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方休明知道今天的召见到此为止了,连忙施礼道:“陛下政事繁忙,微臣不如先行告退。”
玄澈这才回头对他说:“那你先回去吧,明天……你到中书省任职吧,暂领参知机要吧。”
“是!”
参知机要,这对一个新近不过三年的青年臣子是天大的荣耀!
方休明退下,玄澈看着他远去,却不想眼睛却被人用手蒙住,敢这么对待皇帝的自然只有那位太上皇了。
玄澈伸手想拉开玄沐羽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拉了一下没将玄沐羽的手拉开他也就不再用力。任玄沐羽蒙着他的眼,玄澈笑问道:“沐羽,你做什么?”
“哼。”玄沐羽轻哼一声,低头咬上玄澈的耳朵,低声道,“不许你这么专注地看其他人。”
玄澈失笑,试着避开玄沐羽的啃噬,不过还是被玄沐羽吮住耳垂。敏感带被人吮着,玄澈不禁脸红,郝然道:“你这不讲理的人!”
玄沐羽又哼一声,蛮横道:“反正我不准你看其他人!”说着,玄沐羽又扳过玄澈的身子,玄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攫住双唇深吻。
玄澈想到这时还在御花园,周围都是人,他羞恼地去推玄沐羽,但玄沐羽多大力啊,玄沐羽不愿意的时候他哪推得开,被强搂着直到吻得喘不过气了才让玄沐羽堪堪松手。
玄澈气恼地瞪人,玄沐羽却轻啄一下他的眼帘,又是柔情又是霸道地说:“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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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玄沐羽哄人耍赖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玄澈对玄沐羽没辙也是一等一的,御花园索吻就这么揭过了。见过方休明之后,玄澈还有政务要处理,在白天,他并没多少时间和玄沐羽什么事都不做地在那里你侬我侬。
玄澈想搞改革,但改革的内容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很多事情都必须亲力亲为。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忙碌。在政事上,玄沐羽并不怎么帮他,倒不是玄沐羽不理解玄澈,相反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明白玄澈的政治理想,那也只有玄沐羽了。不过玄沐羽虽然明白却甚少帮忙,因为涉及权力巅峰的事情都太容易引人猜忌了,虽然玄沐羽自认没有任何企图,玄澈也不会怀疑他,但他还是尽可能避免Сhā手这些事情,因为一旦Сhā手了,就很可能步入身不由己的境地,就算强者如沐羽、玄澈之流,也不可能完全随意所欲。
一个忙于政务,一个却要避开政治,这样的选择让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大为减少,玄澈没时间陪玄沐羽胡天胡地,玄沐羽只好自己找事情做。
玄沐羽看上去都是懒懒散散似乎除了情爱就什么也不会了,但他还是有着其它爱好的。像是下棋,玄沐羽当年十分热衷围棋,花了大功夫去研究,最后研究成了天下第一,一人横扫天下棋手,无人能及。可这时玄沐羽却发现高手寂寞,没有对手是很无趣的事,所以渐渐的,玄沐羽也就不怎么玩棋了。
还有诗书画琴骑射箭,玄沐羽也都喜欢,但也和棋一样,他无所不学,无所不精,出口成章,落笔生花,书画双绝还武功盖世。他是个全才,“全”字拆开便是“人王”,玄沐羽果真是人中之王。
玄沐羽之聪慧可谓天下无双,他不似玄澈那般活了两辈子自然懂得更多,他只要一世,从零开始,花费的时间更短,付出的汗水更少,他就可以获得比别人多得多的收获,他不需要超越千年的智慧就可以看得比别人更高更远更深,在这个时代,他脱离了文化和经济基础却能完全理解玄澈的政治理念,看出其中的好坏深浅,这份思想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拥有的。他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材。
只可惜高处不胜寒,诸多爱好里因为少了对手而找不出几个可以让玄沐羽遣寂寞的。或许这也正说明了为什么当年他那么喜欢逗弄小玄澈,原因无它,不过是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具而已,至于后面竟会爱上这个孩子,这是他最初不曾想过的。
话说现在玄沐羽从纷乱的政治中退隐,空闲更多了,他总要找点事情做,看看戏,听听音乐,欺负欺负小梅花,顺便带带孩子。
嗯,是的,带孩子。
玄澈那么忙,缺少时间管教玄恪,可他却知道小时候是奠定孩子日后成就的关键时期,不能放纵。玄澈眼珠子转转,就将孩子托付给这近乎全才的玄沐羽了。
虽说玄沐羽懒散了一点,好色了一点,任性了一点,霸道了一点,有时候还草菅人命,缺少一点玄澈所信仰的某些现代观念,不过在玄澈眼中,玄沐羽依然是天下无双的,他的心胸和眼界都足以给孩子一个好的基础。
没有人可以和玄沐羽媲美。玄澈是这么认为的。
“……今予小子,祗勤于德,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时若……”
书房里稚嫩的童子朗朗传出,还不到成|人大腿高的小孩站在书桌前,对着书桌后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男人背诵着。孩子背的是《尚书》,自汉以来,《尚书》就一直被视为政治哲学的经典,是帝王的教科书,只是其中文字古奥迂涩,所谓“周诰殷盘,诘屈聱牙”,要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流利背诵,难度着实不小。
但不要看着孩子小,他却已经将大半本《尚书》都理解并且背下了,以他现在这样一天一篇的速度,再过个十来天,也就全背完了。
“……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允民其怀……”
“错了。”
书桌后的男子突然打断了孩子的背诵:“是‘民其允怀’。从‘以公灭私’开始背。”
男子连眼皮都动没就指出了孩子的错误,孩子吐吐舌头,本来还想蒙混过关,不过这男人的厉害他是领教过的,别看这男人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好似假寐,却总是会将他背错的地方揪出来,分毫不差,让人无从侥幸。
孩子喘了一口气,又开始背:“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学古入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
这篇篇幅不长的《周官》,孩子在那个错误之后又错了一次,但还算是流畅地将文章背完了。
男人听完了,这才睁开眼睛,淡淡道:“背错了两个地方,手伸出来。”
孩子乖乖伸出手,那男人执着一支毛笔,用笔杆在孩子掌心上抽了两下。这毛笔又短又细,看起来似乎用力不大,但孩子的手心却被抽出了两道红印子,孩子疼得皱了眉头。等男人说“可以”了,他才收回手。
孩子上前拉住男人的手,带着一点委屈说:“皇爷爷,宝宝只背错了两个字,您就打得这么用力……”
男人看了他一眼,耻笑道:“背错两个字还好意思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尚书》早已倒背如流,还有你父皇,他也不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整本书记个通透,你这都念了两个月了还背错,你说该不该打?”
孩子噘噘嘴,撒娇道:“皇爷爷和父皇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啊!”
男人眼珠子转转,却问;“那你说,皇爷爷最聪明,还是你父皇最聪明?”
孩子也是个鬼精灵,立刻回答道:“当然是皇爷爷!”
男人轻哼一声,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我比你父皇聪明?”
孩子一时为难,想了想,答道:“因为父皇说皇爷爷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没有人比皇爷爷更厉害了!”
男人听了就笑了,道:“好吧,冲你这句话,下次你要是再背错,我就少打你一下!”
孩子噘噘嘴,暗想他的皇爷爷真坏,却也不敢说什么。
不用说,这男人就是玄沐羽,而那孩子就是玄恪宝宝了。
其实玄恪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了,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学蒙学,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尚书》,其中差距不是一点点,只是他面前坐着的却是这天下无人能及的玄沐羽,而生养他的父亲又是绝无仅的有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异魂,这孩子的聪明也就变得不那么耀眼了。
玄沐羽听玄恪被完书了,就翻开《尚书》的下一章,从头到尾给玄恪讲解了一遍,零零散散穿Сhā了一些其他书本的知识。玄沐羽博览群书,讲解起来引经据典,还有他自己的感悟和想法,都是很深刻的东西。但他讲这些知识的时候却不管他的学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自顾自地讲,也不想想玄恪是不是能听懂,实在不算一个好老师。
好在玄恪是个好孩子,他很努力地去听去理解,碰到听不懂的就记下来或者马上提问。玄沐羽有时候会有些不耐烦,但是玄恪不怕,因为不懂就问是父皇鼓励他这么做的,而玄恪还知道,皇爷爷很听父皇的话,父皇要求的,就算皇爷爷再怎么愁眉苦脸也会去做。
不论怎么说,玄沐羽眼界开阔,高屋建瓴,玄恪听他讲解,能懂得十之二三就已经受益匪浅。而且玄恪毕竟还小,没必要要求他全听懂,有一些是要经过生活历练才能明白的哲理,他这时候听过不懂也没有很大关系。
玄沐羽讲讲停停,说到哪里是哪里,有时候累了就不讲,让玄恪自己去看书,他就在旁边摆摆棋谱,算是自娱自乐。碰到玄恪又不懂来问时他就简单说两句,大多时候他都是给出几本书,让玄恪自己去看。
玄沐羽看上去就是这么一副不太上心的模样,说到底,他对玄恪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哪怕那是自己的孙子、玄澈的儿子。
玄沐羽向来不是喜欢小孩的好长辈,玄恪又不像当年的小玄澈那样特别,最多就是智商比普通孩子高一点,可玄沐羽自己就是智商极高的人,他又怎么会看得上玄恪这一点小聪明呢,再加上玄沐羽对国家什么的没什么责任心,所以他对于教育玄恪一事就显得不太上心。还有另外一个让玄沐羽不喜欢面对玄恪的就是,这小屁孩称呼他“皇爷爷”,这让玄沐羽极为不爽!
不过教小孩这事是玄澈拜托的,而且连拜师礼——一个非常激|情的夜晚——都收了,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去做。
玄恪对于玄沐羽的懒散也有所感觉,不过玄沐羽的态度只是不够积极,又不是毒打虐待,所以还不是完全懂事的小孩也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玄恪小小的心已经被父皇的疼爱填满,其他人再如何影响也就不大了。而且小孩子嘛,总是爱玩的,大人没管得那么严,他就乐得轻松。不过玄恪还是爱读书的,因为他好好读书的话父皇就会很高兴,父皇高兴了就会笑,玄恪喜欢看父皇笑,那个样子很好看。
时近中午,玄恪的眼珠子开始到处乱转,而玄沐羽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开始心痒痒了。
这一大一小心里都在想一件事:该去找某个人用膳了。
自然,这“某个人”就是玄澈了。
玄恪首先按耐不住,他对玄沐羽奶声奶气地撒娇:“皇爷爷,宝宝肚子饿了。”
玄沐羽也不想再呆下去了,眼珠子转转,当即道:“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玄沐羽不做停留,说完就走。玄恪看到玄沐羽已经出门了,他也飞快地将书本收拾了一下,小跑着追了出去。
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去了未央宫,路上刚好碰上玄澈派来寻他们用膳的小太监,两人欢喜地去了,到温室殿时玄澈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们了。
因为玄澈的出现,所以玄家这两代父子三人用膳的方式也和以往的帝王家有很大不同。他们吃饭时是三个人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小圆桌,桌上五六道菜,没有那么多奢侈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节规矩,十分简单,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很有人情味。
对于这种改变,玄沐羽和玄恪也都是十分喜欢的。
不过一起用餐的并不止这三个人,还有一只小狐狸——小梅花。
这只通灵的小家伙也都是和玄澈一起用膳。只是最近这只小狐狸在花园里圈了一小块地养花,每天晚上都呆在花园里捣弄,它不让人进去,旁人也不知道它在里面养了什么,只知道它一弄就是一个通宵,往往是天亮了才回到它的小窝睡觉,所以一般早上的时候小狐狸都在补眠,一睡睡到大中午才醒来,有时候甚至会睡到下午,所以早上是绝对见不到它的狐影,最早也要等午膳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摇摇晃晃睡眼朦胧地钻出来吃饭。
因为很迟才睡,小狐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摊在桌子上,阖着眼皮,仰出肚皮,享受着玄澈温柔的抓挠。
那边有宫人端了一小盘羹上来,玄澈接过放到小狐狸面前,柔声道:“小梅花,我让厨房给你煮了鱼羹,你先吃羹好不好,不然刚起来就吃肉容易胃疼。”
小狐狸自然没有意见,在玄澈手心里蹭了蹭,翻了身,一扭一扭地爬到盛羹的盘子前,一口口舔食起来。
玄澈看着小狐狸有些心疼,这乖巧的小家伙最近明显瘦了,原来已经在宫里养出的圆滚滚身体又恢复成了当年初见时那纤巧模样,虽说也很可爱,但这这种变化却见证了小狐狸的辛苦。
玄澈知道小狐狸在那边摆弄花草并不是出于兴趣,而是想种什么奇珍给自己治病。
他现在的身体咋看之下没什么,好像过得还挺滋润的样子。但其实他在之前的受伤中元气大伤,底子全毁了,抵抗力就变得很差,一有个冷暖变化没注意就会生病,而且经不起累,一累就病,一病就倒,一倒就要调养很久才能好。再加上玄澈和玄沐羽在一起之后,他是承欢的那一方,男人的身体本没有这种作用,这样逆天而行就很伤身,没受伤还好一点,要是受伤简直会要了他的半条命。有一次玄沐羽一时没把持住,把玄澈弄伤了,其实只是一点小伤,若换个健康的男人估计休息两天就好了,可是玄澈却足足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才痊愈,让玄沐羽吓个半死,从此每次欢爱他都特别小心。
所以说,玄澈现在就是一纸糊的身子骨,每天各种调养的汤药都要喝上好几碗,各种滋补的营养品更是少不了,差不多就是半个药罐子了。他的健康成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小狐狸以前就时常出宫为玄澈找药,不过一直没找到什么特别有效的东西,后来有一次它带了一颗种子回来,从此就在未央宫的后花园里开了一小块地,种下了那颗种子,每天每天地精心照料。
玄澈看着小狐狸,笑得温柔。玄沐羽进门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他觉得小狐狸一只动物却为玄澈如此尽心,他若是吃醋嫉妒那不免太没风度了。
玄沐羽在玄澈身边坐下了,他还没有说话,那边玄恪已经一摇一晃地小跑进来,看到玄澈便欢天喜地地喊道:“父皇,父皇!”
玄恪仰着小脸看着玄澈,晃着他莲藕般的小手臂。玄澈看了便笑了,伸手将玄恪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亲亲他白嫩嫩的小脸,笑问道:“宝宝和皇爷爷一起来呀,刚才有没有跟着皇爷爷好好读书啊?”
玄恪用力点头,道:“宝宝有好好读书哦!”
那边玄沐羽Сhā嘴道:“还说有好好读书呢,刚才背书还背错了两个。”
玄恪一时焉了,垂头丧气地靠在玄澈怀里。
玄澈轻轻拍拍玄恪的背,对玄沐羽笑道:“小孩子嘛,偶尔背错也很正常,你要求太高了。而且宝宝最近在读《尚书》不是吗?宝宝还只有三岁呢,那个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玄沐羽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澈,你太纵容他了,什么叫‘要求太高’?孩子就是要严加管教。再说了,谁说三岁就不能读《尚书》的?我三岁的时候这些书早就倒背如流。”
玄澈笑道:“你的聪明天下有几个人能比得?做不得数。”
玄沐羽又说:“你三岁的时候不也用了不到一个月也就都理解了背下了。”
玄澈仍然摇头道:“我和宝宝又不一样,怎么能相提并论?”
玄沐羽眼珠子一转,追问道:“你和恪儿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继承了我的天才?”
对于玄沐羽的自负玄澈只是微笑不语,玄沐羽还想再问,但玄澈已经将目光移开,他让玄恪在位子上坐好,吩咐太监传膳,口中说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避开了玄沐羽的追问。
不过玄沐羽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知道玄澈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自己,这件事或许就是玄澈从小就与常人不一样的根本原因。之前没想起来就算了,现在想起来了,这个疑惑就好像一个疙瘩长在心里,堵着人怎么也不痛快。玄沐羽瞅着玄澈给孩子布菜的温柔模样,心中暗暗决定要弄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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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穿
吃完饭,玄澈抱着小狐狸送它回了小窝。玄恪不想回东宫,玄澈就让他在温室殿的偏殿休息。
玄恪还是个孩子,中午需要午睡。玄澈他身体不好,中午也要休息,否则到了下午他就无法应对政务。还有玄沐羽,他虽然身体很好,但总归是上五十的人了,他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玄澈却不放心,总是拉着他和自己一起午睡。于是到了中午这会儿,惟三的主子们全休息去了,皇宫里就变得特别平静。
玄澈等玄恪睡下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卧房中,玄沐羽已经在床上躺着等他了,玄澈上床之后就被玄沐羽强行抱进怀里。玄澈习惯了这男人如此亲昵,躺下后也就顺势靠近了男人怀里。
终于到了两个人独处了,玄沐羽要把心中的疑惑弄个明白。
对于玄澈,玄沐羽不准备拐弯抹角,他选择了单刀直入:“澈,你告诉我你和恪儿有什么不同?”
玄澈躺在玄沐羽怀里本来已经闭眼准备睡了,听到这句话他眼皮一跳,当下睁开了眼睛。
玄沐羽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
玄沐羽等了片刻,然而玄澈直直看着他,并不说话。玄沐羽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玄澈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还是一件十分关键的事。玄沐羽紧了紧手臂,让玄澈的身体和自己更加贴近,他注视着玄澈,沉声道:“澈,你还记不记建立军校那年,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玄澈抿抿唇,垂了眼帘,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我说过……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那么,这一天,还没有来吗?”玄沐羽尽可能放柔的声音,然而他却在自己的声音找到了一丝不安。
“我……”
玄澈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
玄沐羽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时候他需要给玄澈一点时间去积累勇气。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玄澈还是那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温室殿中的暖气似乎有些不足,玄沐羽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发凉,而这种凉意正在慢慢往心脏里渗透。
玄沐羽深吸一口气,他俯身轻吻了一下玄澈,轻声道:“澈,告诉我,我想知道……”
玄澈终于有了反应,他完全闭了眼睛,侧了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入玄沐羽怀中,紧紧抱着玄沐羽,良久,方闷闷道:“不是我不想说……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听了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说过了,再也不放手了。”
玄沐羽将玄澈牢牢抱在怀里,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坚定。
“我会害怕……”
玄澈喃喃低语,他仿佛用尽了全力力气拥抱身边的这个男人,就像下一秒他就会失去对方一般。玄沐羽无言地抚摸着怀中人的背脊,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追问是否明智,能让澈如此害怕的隐秘……玄沐羽不敢去想,他甚至也对自己永不放手的承诺有了动摇。
半晌,玄澈终于抬头,他那被闷得蒙上了些许水光的黑眸注视着玄沐羽的眼睛,在摇摆和挣扎中,他终于吐出了那个被他隐藏至今的秘密:“我……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只是一缕孤魂……你的那个孩子早在母亲肚子里就死去了……”
玄沐羽一愣,突然被玄澈的话炸得脑子一片空白。
记忆被揭开,锦妃的低泣,太医的惋惜,还有一天后大家的庆幸。玄沐羽那时候还是个对任何妻妾和孩子都漠不关心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是疑惑了一下就一笑带过。
玄沐羽在恍惚间就听玄澈轻声说道:“我的母亲,或者说这具身体的母亲——贤妃,快临盆之时从台阶上摔下,太医都确诊胎息已经断绝,但是第二天胎儿又奇迹般的复活……你还应该记得,那个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你将他高高举起,却不想婴儿竟然睁开眼睛看着你,正是因为这双眼睛,你才给这个婴儿其名为‘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刚出生的婴儿如何会睁眼,又如何会看人?”
玄沐羽觉得喉咙里卡着什么,说话有些艰难:“你想说……那个婴儿已经死了,是你……借尸还魂?”
“大概吧。”
玄澈有些颓然,玄沐羽的反应让他感到痛楚。虽然,现在,他们还彼此拥抱着,可是下一秒呢?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努力不去想这个可能,尽可能淡去了口吻,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而他却不敢抬头睁眼瞧一瞧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反应,他只是垂着眉眼自顾自地低声道:“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各山山水水和这里一模一样,在东汉之前和这里的历史也是一样的,但是在那个世界,这片土地在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之后,饱受了屈辱和磨难,走入了一个不得不韬光养晦、隐忍吞声的时代。我就生活在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在哥哥的保护下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最后因为心脏病在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由于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我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投生在一个胎儿身上。
“五岁之前我都在适应这个世界,同时思考着这一段新生命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五岁遭遇刺客的那个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不论怎么样,除非我死,那么我就是太子,有着太子所不能抛弃的负担,所以我决定营造自己的势力;八岁时碰到了来挑衅的外国人,我不自觉地用前世形成的观念为大淼打造发展的基础;十三岁去打战,得胜归来却第一次直接地面对这个时代的政治黑暗,紧接着我看到了在前世已经消失的传统文化。于是我开始重新思考重生的意义,于是我有了一个理想……我曾经对说过,千年之后,如何如何……”
玄澈没有再说下去,他说完了却不敢抬头。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埋下不堪一击的脆弱,等待着回答。
玄沐羽心中转过千万思绪,无数话语梗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表达。或许玄澈不会知道,他听到玄澈只是一缕孤魂是有多么高兴,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可以完全抛弃了呢?他的惊讶,他的欢喜,最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一句看似平淡的话:“我知道了。”
玄澈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了怎么样的回答,玄澈惊喜地抬头,刚好迎上玄沐羽的吻。玄沐羽微微一笑,故意用责怪的口吻说:“原来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不,我不是……”
玄澈想要分辨,但玄沐羽没有给他机会。玄沐羽将他用力按自己怀里,低声道:“澈,相信我,相信我,我爱你……”
“……是的,我相信你……”
当所有秘密都揭开,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去解释了。信任,两个字,足够了。
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玄澈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但玄澈觉得现在再看玄沐羽,似乎心中又有一种新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淡,却很温暖,似乎只要一点点就满满得让人心安。
皇帝轻松了,容光焕发,下面的臣子看了也觉舒坦,本来嘛,他们的皇帝就是一个美人,现在就更美了。只是玄澈没让这些臣子们舒坦多久,他就因为自己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而将另一个重磅炸弹扔了出去——
早朝之上,众大臣手中都抓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就像那天玄澈在上书房视事时几位重臣的反应一样,每个臣子都因为手上过分用力而让指关节发白。由此来看,他们每个人都很激动。
朝堂各种脸色都有,一个个急得面红耳赤,说的无非就是“不可让无知愚民窥见国事”“流求是何处”“西夷在何方”“中原地大物博,无需去海外”“淫巧之物上不得台面。”“珠崖荒蛮”“朝廷怎么能和武林合作”之类的话。不过六部尚书们却没有声音,因为该说的他们已经说过了。
皇帝坐在大位之上,俯视群臣,面无表情。
察觉了皇帝的不做声,下面争吵的大臣们也就慢慢消声了,大殿突然又变得安静,这时候若是掉下一根针,恐怕在场的每个人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争吵得最凶的那几个此刻都低着头,他们听不到皇帝的声音,也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却感觉有一道冷淡且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有些臣子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头的细汗,想擦又不敢擦,极为痛苦。
就在昨天下午,每位大臣都收到了宫里发来的一份折子,里面是陛下所提出的改革大纲。这份大纲也就是玄澈之前给六部尚书看过的那份,只是又进行了一些修补,比如将东西台的设立给删去了,变更为建立工商代表协会。
收到折子之后,大臣们都窝在书房里和幕僚狠狠“研读”了一番册子,但册子中提出的很多改革思路都和他们的旧有观念产生了极大冲突。为此,他们大部分人都耗费了不少力气争论每个改革是否必要的价值,却忘了思考如何执行这些改革。
今日早朝一切事宜告一段落后,玄澈提出了这份大纲,众大臣们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异议”,于是就形成了现在局面。
大臣们觉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个个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失言——虽然明知道玄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为难他们,但常年形成畏惧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的。
然而事实却是,玄澈看到貌似玄沐羽的身影在群臣看不到的大殿柱子后晃了一下,于是他不小心走了神。
为了掩饰失态,玄澈回想了刚才几位大臣的中心思想,又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和颜道:“株为大人,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朕意已决。朕不需要你们论证这些措施的必要性,朕要听的是,你们认为这些措施还可如何完善。”
“陛下……”还有人想要争辩什么的,但却被他身边的人给拉下了。
玄澈假装没听到也没看到。
片刻后, 臣工们齐声应道:“是,陛下。”他们在纷纷暗中抹掉一把冷汗的时候,也知道,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帝一旦决定什么那就是无比地固执,除非是太上皇出面干预,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太上皇现在根本不Сhā手政务,要找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大臣们低头坐在下面不敢再多说,玄澈见这帮人一个个目光闪烁,就知道今天改革一时的讨论不会有什么进展了。玄澈想到玄沐羽可能就在外面等待,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便说道:“既然诸位臣工如此沉默,那么此事明天再议,退朝吧。”
玄澈留下一句暗讽,挥挥衣袖就走了,只可怜一群忐忑不安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方大人。”
有人叫住方休明。方休明回头,见是杜斯仪,便拱手道:“杜大人,何事?”
杜斯仪犹豫一下,问:“皇上他近日心情可好?”
方休明瞄了一眼周围都磨蹭着动作、竖起耳朵的大臣们,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道:“昨日在下进宫时,看到陛下和太上皇还有说有笑的,似乎挺高兴的。”
“那刚才……”
“哦,陛下大概是有什么事吧!”方休明不负责任地说,“在下刚才似乎看到德邻公公了,或许是太上皇有事召见吧。”
伴随着方休明的话周围人落下一片舒气声,和陛下关系最密切的方休明都这样说了,那大概就是没事了。杜斯仪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方休明暗笑这些人愚蠢,若真有德邻公公出现,又怎么会让他看到而别人看不到。公公没有,鬼影一只!方休明万万没有想到,他随口的猜测竟然离真相不远。
不过……方休明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人口问题?皇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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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
玄澈出了大殿就看到玄沐羽微笑地站在走廊上,冬末的暖阳在他身后冉冉升起,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沐羽……”玄澈远远地唤了一声,走到跟前时轻声说,“沐羽,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昨夜玄沐羽在未央宫过夜,若是以往,玄沐羽总是赖在床上等玄澈回去,不像今天不但早早就下床了,还兴致大好地跑太极殿来了。
玄沐羽心情大好,坏坏地笑道:“睡醒了就不想再睡了,想你了就来找你了啊。”
玄澈已经被玄沐羽磨出厚脸皮了,脸上浮了些红晕就无视了玄沐羽的邪恶,道:“去上书房吗?”
“好。”玄沐羽嘴上应着,心里想,没能看到澈害羞的样子真遗憾,看来以后要更“坏”些才行。
二人一前一后行入书房,书房里办公的大臣们纷纷起来行礼,他们很是惊讶,平日里根本不出现的太上皇居然会来上书房,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吗?
其实玄沐羽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床上打滚的时候突然觉得无聊,又不想去给小屁孩上课,于是念头一转,就跑来找他的亲亲小澈澈。
不过一大早的,上书房堆着一摞摞的奏章,事无巨细都要玄澈过目。玄澈埋头于奏章之中哪里有时间陪玄沐羽胡闹,而玄沐羽又不欲Сhā手政治,便只能坐在一边自己找事情做。
开始时,玄沐羽还拿一本书看看,但看着看着就无趣了。他“赋闲”这么多年,宫里的书他都翻遍了,以他卓绝的聪慧,这些书只要看过一遍就都记住了,可谓过目不忘,再看也没什么意思。
玄沐羽闲着发慌,就挤到玄澈身边。玄澈正忙着,眼没抬,就是挪了身子给他腾出位子。皇帝的椅子大得很,两个人坐着也不嫌挤。但玄沐羽就是紧紧挨着玄澈,双臂一展,就将玄澈搂进怀里。
上书房里不经皇帝召见是不会有大臣进来的,那些太监对皇帝这些事也都心知肚明,既然无需掩饰,玄澈也就随玄沐羽去了,他整了整身子,将自己放进玄沐羽怀里,也乐得放松。
不过只是拥抱是无法满足玄沐羽这色胚子的,他抱了不够,还要凑上嘴来亲亲咬咬。玄澈被他弄得发痒,严重干扰了正常办公,便瞪了一眼,但玄沐羽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反而又给玄澈送上一个响吻。
“你这家伙!”
玄澈无奈地嗔怪了一句,但他知道玄沐羽无聊,也说不出更多的责备,也就放任他如此作为。
“澈澈~”
玄沐羽轻咬着玄澈得耳朵肉麻地呼唤,他极其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叫人,叫得玄澈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玄澈搡了他一把,好笑道:“不许你这么叫我,恶心死了。”
玄澈越是不要,玄沐羽就越来劲,凑在玄澈耳边不停地说:“不啊,我就要这么叫,澈澈,澈澈,澈澈~”
玄澈被他弄得没办法,反手捅了他一下,佯怒道:“你这家伙,再这么无聊就帮我做这些事情!”玄澈指指桌面上的奏章,玄沐羽立刻苦了脸,讪讪松手,小声道:“不要……”
玄澈其实是很希望玄沐羽来帮他的,他相信玄沐羽的感情,也相信他的能力,但他也知道玄沐羽在忌讳什么,对于这点玄澈无奈也不可强求,因为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如果玄沐羽真的以太上皇之尊参与进来了,在未来是否可能完全不出现两难的分歧。
玄澈只能柔声道:“等会儿我再陪你好不好?”
这话说得有点像哄小孩,玄沐羽听了撇撇嘴,却还是乖乖坐到一边去了。
玄澈看玄沐羽走开,心中有些不舍,但再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繁杂政务,他也只能重新投入其中。
不过玄沐羽走开了,却非就此作罢了,他在旁边瞅着玄澈安静的侧脸,一肚子坏水开始冒泡,眼珠子转来转去,不过多时,一个灯泡就在他头上亮起来,瞬间,他全身上的邪恶因子都复活了。
玄澈刚刚批完一份折子,刚要拿起另外一份,却不想听到耳边琴弦一震,琴声扬起。玄澈一愣,倾耳听去,那低沉的调子似花还似非花,萦损柔肠三分,二分思量,一分遗恨,更有一池萍碎,桂殿长愁,满室秋尘,凄凄怯怯,声声皆是离人泪。
玄澈惊讶之下寻声看去,竟是玄沐羽操了一具古琴在那儿静静弹奏,指尖下,乐声如流水,却是那深山之中无人可依的孤寂之水,从那琴弦间流淌而出,渗人心扉,听的人也浮起了一片哀思。
似乎是察觉了玄澈的目光,玄沐羽微微抬眼看来了过来,目光中竟是一片哀怨。
玄澈顿时失笑。这男人弹的竟然是《长门怨》,相传是司马相如为陈皇后所做,但一般都认为乃是后人假托。不论是谁所作,这曲子透出的都是失宠嫔妃的哀愁心思,如今竟被玄沐羽拿来弹,难道是要控诉玄澈专注朝政不陪他消遣吗?
玄澈觉得好笑,刚要说话,却不想琴声一转,哀怨女思一扫而光,换上一派明丽春光,那曲子旖旎绵邈,犹如这男人附在耳边的轻声爱语,又似他小心翼翼的百般呵护,只道是: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守却难。
无限爱慕怎生诉?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玄澈听了一时有些痴了,直到一曲终了,他才渐渐回神。
心中悸动不知如何说,似感动又似愧疚。玄澈被这一曲《凤求凰》勾起了满腹思愁,他有些怅然地起身来到玄沐羽面前。
玄澈的手心握住了男人的手背,屈了十指,轻轻扣住男人的手。
在玄沐羽疑惑的目光下,他俯身的同时轻声道:“沐羽,我后悔了……”
玄沐羽心中一跳,不知玄澈为何突然如此说,连玄澈靠近他的事都忽略了。
然而,就在玄沐羽呆愣之时,玄澈却在男人唇上落下一个吻,柔软的唇辗转胶合,沾染了彼此的温度和气味,玄澈伏进玄沐羽的怀里,低叹道:“我后悔了,为什么迟了二十六年才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多希望从出生到死亡都和你如此亲密;如果可以,多希望上辈子就认识你;如果可以,多希望从我们的第一世就彼此相许;如果可以,多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相知相爱相守相伴终生,不离不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玄沐羽没想到一首曲子能让他的玄澈吐出如此爱语,他有些激动地拥住玄澈。他们在一起两年了,二人虽行夫妻之事,却无夫妻之名,玄澈不曾明确说过爱,又扑在朝政上,有时不免冷落了爱人。偶尔玄沐羽想起就会觉得,当初他能得到玄澈多少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在玄澈软弱之时趁虚而入,是否换一个人也能得到玄澈的依靠?这样的猜测是十分无理的,但恋爱中的人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况且他们本来就是乱仑之恋,所虑之事也就比寻常情人多的多。
玄沐羽也失去了言语,只是紧紧地抱情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
两人之间情意绵绵,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只是他们所处之地哪能让他们如愿,两人相拥不多时,既有太监通报:方休明求见。
气氛一下被破坏,玄澈面色微红,从玄沐羽怀中脱出,玄沐羽恨得咬牙,黑着脸直想杀人。
玄沐羽向来不喜欢方休明,不单因为曾经方休明曾冒犯过玄澈,更因为现在玄澈和方休明关系亲密。他们经常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有时玄沐羽在一旁面露哀怨也只能换来玄澈回眸一笑,但随即他又和方休明聊起天来。
方休明——万恶之源!
玄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偷偷笑了笑,捏捏玄沐羽的手指,轻声道:“沐羽,你又在乱吃醋了。”
玄沐羽撇撇嘴,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和其他人亲近。”
玄澈知道这男人就是一副为我独尊的霸道性子,占有欲颇强,巴不得自己整天什么也不做就是陪着他。玄澈也不和他分辨,笑着抽手离去,坐回属于皇帝的那个位子上,这才宣方休明进来。
方休明进来之后看到玄沐羽也在不免惊讶,但这个太上皇不管事是人尽皆知的,他也不在意,只施礼道:“参见皇上,参见太上皇。”
玄沐羽听了轻哼一声把脸转到一边,玄澈失笑,连忙示意方休明免礼。
方休明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太上皇,但他不是很在意,行礼后便道:“陛下,关于那篇改革,臣有不解。”
玄沐羽不快地Сhā嘴道:“方休明,有你这么和皇帝说话的吗?!”
方休明一愣,不知如何是好。私下里玄澈向来没有什么皇帝架子,方休明习惯了,和玄澈说话也就变得十分直接,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会被玄沐羽突然质问。
但那边玄澈已经微笑道:“父皇,没有关系的。”
“你不要老维护他……”玄沐羽嘀咕了一句,但没有再说什么。
玄澈笑笑,这才又对方休明说:“你说吧。”
方休明并不知这二人的情事,但他少年时的经历让他对暧昧特别敏感,此时他从二帝的神情中闻到一丝暧昧气息。他心中惊讶,但还记得臣子的本分,不敢多言,只道:“陛下,臣不懂,何谓陛下不喜百姓多生养?”
方休明问的正是改革中关于人口方面的一些措施。
玄澈当然不会提出什么“计划生育”的国策,后世的“计划生育”并不适合这个时代,但并不是说这个时代就全无人口问题。这个时代在人口上的问题并不在于它的绝对数量有多少,而在于理念。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子多福”,另外由于中国社会限于自然条件所形成的一些客观因素,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文明习俗,人口在耕地中的巨大作用,冷兵器战争下人口数量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以及政府基于这些因素所提倡的多生育政策,都造成中国的百姓从古时候起就热衷于生育后代,而且这种生育明显过分注重数量而忽略质量,甚至让这种热衷显得缺乏理性。
玄澈从后世而来,知道这种缺乏理性的生育继续下去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固然,一点点的进步乘以十三亿都会变成震惊世界的进步,但同样的,一点点的麻烦乘以十三亿也会变成令压垮整个国家的可怕麻烦。关键就看,这十三亿是怎样的十三亿,团结的奋进的高素质的十三亿,还是散漫的疲软的低素质的十三亿。就后世中国的现状而言,这十三亿的素质却是偏低了——最简单的例子,十几亿的人口里,居然没有一个诺贝尔获得者,就算你再怎么“贬低”诺贝尔奖项,但这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中的问题很多,但每个问题要解决却都不得不牵涉到人口过多的问题。
数量庞大但素质偏低的人口会给国家经济发展带来极大的障碍,更重要的是,这样巨大的低素质人口也会给这个地球带来巨大的灾难。
据玄澈所知,环境破坏并不是近代才出现的问题,事实上,从唐代甚至更早一点,中国就面临了环境被破坏的问题,比如围湖造田,开垦山林,在人数不断增多的情况下,这些措施就会给环境带来巨大的破坏。只是那时候问题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也没有人有“环境保护”的概念,所以才没有人重视。
但既然玄澈来到了这里,他就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更何况,每一种社会制度所能容纳的人口总量是固定的,像中国古代这种家国主义制度,所能容纳的人口总量也不过在5000~6000万人,若是到达了这个饱和值,社会一旦出现一点变动——瘟疫、旱灾、水灾、邪教,等等,只需要这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朝代就会被压垮。
有鉴于此,玄澈在这次改革提出了一些“理性生育”“优生优育”“男女平等”“晚婚晚育”的理念。在现阶段,他只打算通过宣传和舆论来慢慢改变民众的思想,这样的效果当然是比较慢的,但是大淼还有很多时间让他去慢慢转变,并不需要使用过激的手段,而且现在的大淼毕竟还处于冷兵器时态,在科技大飞跃之前,人口过少也是一个麻烦。
当然,这些来自后世的研究成果玄澈不可能对方休明说。
玄澈正在想如何解释的时候,玄沐羽已经听明白了他们议论的问题所在,他微微皱了眉头,道:“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他在退位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再过问玄澈的决定了,但是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震撼了,玄沐羽不得不选择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不让他们生育,只是不要一股脑儿扑在生小孩上而已,要有限度的,而且我只是宣传啊,并不是真的不让。”
玄澈哭笑不得,或许要这个时代的人改变多子多福的观念难了点,但不论怎么样还是要去做,不然人口终究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一个可怕的、威胁整个王朝的祸根,玄澈不会执著地要求中国姓“玄”,资本主义革命可以,社会主义革命也可以,但不代表先进生产力的起义对中国只会产生破坏,这种破坏可不是玄澈想看到的。
玄澈耐心道:“事实上,我们现在人口已经够多了,人口太多未必是好事情。沐……目前,我们的人口已经不少了……”玄澈掩饰了自己的漏口,他想了想,决定换一种说法解释,“父皇,休明,如果我们有十个人,可是一块地只能养活一个人,那么另外九个人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垦荒。”玄沐羽说,“每年都有大量田地被开垦,耕地是可以增加的。”
玄澈摇头:“父皇,垦荒的限度是有限的,难道我们可以把城市以外的所有土地都变成耕地?父皇,这是不行的。这是一个……嗯……环境问题。”玄澈思考着措辞,难道要解释环境破坏的恶果外加温室效应?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化学元素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呢,不能乱说。
玄沐羽看玄澈为难的样子,突然想到玄澈那奇特的来历,他猜到玄澈恐怕有什么不便在方休明面前说出——这个想法让玄沐羽颇有几分自得。玄沐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
“呃?嗯……”
玄澈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但看到玄沐羽了然的眼神就知道玄沐羽明白自己的难处了。
玄澈点点头,看看一脸不解的方休明,只说:“总之,这九个人没有耕地可以养活自己,他们要怎麽办?把自己卖身给地主,但是地主只要一个仆人。第一个人说他只要五两银子,第二个说他只要四两银子,第三个说他只要三两银子,依次类推,到了第九个,他说他只有五十文。这九个人都身强力壮,地主自然选择了第九个人。另外八个人不得不饿死。可第九个人的价值——从五两银子到五十文铜板,他变廉价了。但关键问题是,五十文根本不够温饱,这个人最终和另外八个人走上了同样的死路。无论如何这多出来的九个人终究是无法养活自己,然后——”
玄澈做了一个翻掌的动作,无需再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方休明错愕地看着玄澈,那目光似乎在问:真的如此?
玄澈点点头肯定了方休明心中的想法,多少有些无奈,他说:“所以,人并非越多越好,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于:国家的财富能不能养活他们。财富要增加只有两个办法:开源和节流。控制人口无限度的增长就是在节流。”
方休明不死心:“那开源呢?”
“在保证农业生产充足的情况下,鼓励种植农业以外的农产品和工、商业的发展。”玄澈简单地说,“这些已经在做了,但效果并不太理想,作用也比较缓慢,所以不得不选择节流,否则这些产业的发展会无法跟上人口增长。”
玄澈缓了一口气又补充道:“我不是要一下子让所有人的都节育不要孩子,而是让‘少生优育’的概念慢慢生入人心。不过……”
说到这里,玄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光靠理念是不行的,避孕措施也要跟上。或许应该让人多研究研究避孕药物?还有安全套……男人不控制的话,不论怎样生育率都很难降下来吧?
男人啊……
玄澈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玄沐羽。
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注1:文中的亩用的是现在的市亩,用古代的亩换算上实在太麻烦了。隋的亩大约一亩合现在1.33亩。
注2:文中耕地面积和人口数量借用隋盛时。隋盛时人口达四千六百多万人,可用耕地约五千五百多万顷(约8.25亿亩)。大淼还没有发展到极限,所以减少一些。
注3:“亿”在古代代表的是10万(《易·震》,郑注:“十万曰亿。”),这里我直接取今意。既然是架空……就给我一点虚构的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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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
在某些问题上,玄澈是非常固执的,一旦他认定,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这种固执源于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人类经验的累积上。或许后世的研究成果并非完全正确,但某些方向性的理念是可以借鉴的,比如四民平等,发展工商,发展科技,言论自由,人格平等,男女平等,保护环境,优生优育等。
但是玄澈所做之事完全颠覆了这个时代的认知,像方休明这样年轻锐意的臣子都无法接受,更何况那些老臣呢。他们并不是在为了某些利益在反对,而是这些改革与他们的观念完全冲突了,他们是在维护自己心中的真理。
或许是从方休明那儿得知的,太上皇似乎对皇帝的某些改革也觉得不妥。所以有不少比较激进的臣工都去找太上皇,试图曲线救国,通过太上皇的影响力改变皇帝的决策。
显然,这是无效的。
玄沐羽和玄澈之间已无秘密可言,玄澈将后世的一切原原本本道来,不由得玄沐羽不信。玄沐羽折服于那样一个人能上天入地的后世,却也为一个信仰崩落人☐爆炸环境恶劣的后世而痛惜。
知道了玄澈来自一个怎样的世界,玄沐羽就完全明白了玄澈接二连三的改革思想是源于哪里,自然不会去干扰。
关于改革,就算群臣抗议,也无法改变玄澈的决心,不过这些臣工们的不妥协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三日后再次早朝,看着一群头发连着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子跪在面前,怎么扶也不肯起来,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更改决意时,玄澈真的很无奈。
玄澈头疼地揉揉太阳|茓,不知道该顺从他们的意愿,还是拂袖而去延续先前的专制作风。
好吧,玄澈承认自己的改革提得太多太急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不在自己有生之年定下某些国策,他如何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观念?
玄澈要的不是科技兴国、富国强兵,他要的是一种理念,可以让这片土地不论面临怎样的变化和困境都能够不断冲破桎梏,涅磐展翅的理念。这种理念只能深埋于文化之中,在无形中左右国民的思想,但要在一个思想文化已经基本定型的社会里完成这种改造,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都未必能完成。这让玄澈如何能不着急。
“众卿先起身吧。”
玄澈无奈地说,见他们不肯起来,他也有些恼了,面色微沉,冷声道:“要不要朕给你们跪下,你们才肯起来?!”
“老臣不敢!只请陛下收回成命!”
带头呼喊的是户部尚书徐莫,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思想倒还挺开放的,以前玄浩打侵略战争的时候,最开始反对的是他,到后面摇旗呐喊最大声的也是他。只是这次提到人口限制问题,不论怎么样他就是死拗着不肯答应。
“陛下!百姓乃国家根本,不能少啊!”
兵部尚书柳传铭就跟在后面不甘示弱,冷兵器时代人就意味着战斗力,没有战斗力就意味着没有战争,这不是摆明了不给他机会吗?!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礼部尚书也没落下,在他看来,限制人口这回事太可怕了,不让百姓生育,这、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玄澈不快道:“什么祖宗之法?朕变过的祖宗之法还少吗?少拿那些灰都不知道去哪的人来做挡箭牌!”
礼部尚书杜斯仪一头冷汗,但还是强硬道:“陛下!生育之事乃是天理人伦,不可违背啊!”
“朕又不是不让百姓生,问题是生那么多,怎么养?你来养,还是国家来养?”玄澈冷了声线,“要子嗣,要人继承家业,一个不够那两个够不够?一亩田能养活几个人?生两个,一个活了,另外一个怎么办?看着他去死?还是要让两个人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到了死时怨恨自己的父母没有给自己一个好家庭?”
徐莫战战兢兢道:“可是、可是国家可以分给他们土地!”
“土地?你去哪里弄土地?”玄澈更加不悦,“徐莫,你是户部尚书,你自己说我们现在空闲的耕地有多少?!现在够分,以后呢?四千多万人,哪怕一家只生两个,十年后就是八千万,三十年后是一亿六千万!每人八十亩,你去哪里找土地?要不要把这太极殿也开垦成耕地?”
一屋子的臣子都吓得跪了下去。
玄澈高声喝道:“麻烦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人口那么多有什么用!”
“臣该死!”大臣们齐声谢罪,虽然他们心中仍然不赞同。
玄澈发觉自己太激动了,心口有些闷,缓上一口气,又道:“你们先起来吧,关于这个问题朕不想多说了。还有其它问题没有?”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无奈起身坐回原位。一直没有参与抗议的尚书令固上亭起身,道:“陛下,臣不知流求、西夷为何物,为何需要我们去开发?”
玄澈还在郁闷,便将问题丢给了方休明,“休明,你来解释!”
“是,皇上。”方休明起身礼道,“固大人,这还要从我们所在地理位置说起。皇上,请允许臣请出一份地图。”
玄澈摆摆手准了,一旁太监立刻吩咐下去。稍时,听班的小太监扛来一个巨大的画卷,展开,里面正是以中原为中心的涵盖了几乎整个亚洲的世界地图。其精确度自然不能和后世相比,不过大概形状已经出来,其中中原范围内最为详细,扩展到雄单、西善、大理一带则稍嫌粗疏,再往外后世朝鲜半岛、日本四大岛、台湾及东南亚、东亚诸国只剩个大概形状。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只听方休明说:“这是通川学院、物华理学院、太学院的地理系学生联合工部和户部,耗时五年完成的中华地图。”
大臣们张开的嘴几乎可以塞入一个鸡蛋,只有户部和工部尚书看到大家震惊的模样,暗自偷笑。
兵部尚书柳传铭突然出声道:“陛下,这勘察地形之事由学生来做只怕不好吧?!臣以为工、户二位尚书此举大为不妥!”
玄澈道:“柳大人,这件事是两部尚书征求过朕的意见,是朕同意的。”
柳传铭一愣,讨了个没趣,便拱手退下。
方休明指着地图说:“诸位大人可以看到我中华位于此图中心,然而周边还有许多国家。这里,”方休明指着象征后世台湾的不规则椭圆形,“就是流求,据学者们考证,夏商时期的岛夷及汉代的东鯷指的就是这里。流求与我们隔海相望,中间还有数个小岛。至于西夷,这图上并没有,但是地理系的学生们认为,在西善再过去的西边还有国家存在,他们将那里统称为西夷。”方休明指着地图之外的空虚之地解释着。
固上亭道:“那这流求与西夷与我中华又有何干?我中华地大物博,何须理会这些弹丸之地?”
“这流求是……重要的地方。”方休明瞄一眼玄澈,发现后者神情淡淡,毫无表示,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下韩国、日本、台湾及东南亚诸岛,说,“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被人占领或控制,我们将失去出海的机会。”
固上亭更是诧异:“为什么要出海?”
“因为海外有着更加广阔的世界。”方休明回答的很快,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是皇上和地理系学生探讨后的结论。”
虽然固上亭是玄澈的死忠粉丝,但这时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他的神情与其说是不信或疑惑,倒不如说是茫然。这点上看他和其他大臣的脸色都差不多。但是固上亭心中有疑问也不敢质疑皇帝,只好在此把目光投向充当传声筒的方休明,似乎在问:真的?
方休明眉毛扬扬,翻出半个白眼,表示他也难以理解。
固上亭沉默,好容易消化了一点关于海洋的论调,艰难地再次发问:“那、那……西夷又有什么重要?”
这次方休明咧开了笑,不答反问:“固大人知不知一斤普通的茶叶在临澹卖多少钱?”
“一……”固上亭刚要开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闭了嘴一时没说出话,却不想玄澈接上话说:“一百文钱。”
固上亭震惊地看一眼玄澈,对上那双漠然的黑眸,心下一惊,连忙将头埋了下去。
玄澈勾起嘴角,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示意方休明继续。
方休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但是这样一百文可以买一斤的茶叶,到了西夷便要卖到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
惊呼出声的是户部尚书,紧接着整个屋子的人都沸腾了。固上亭痴痴呆呆地看着方休明,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过这从一百文到一两黄金的利润全部掌握在这些人手里。”方休明在中亚和西亚的部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一群比我们不知落后多少倍,却富有至极的家伙们,可怜我们的茶商,只能赚取那样一点微薄的利润。”
户部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眼睛都要比夜明珠还要明亮了,每天哀叫着没有钱的他们仿佛看到了成堆成堆的金子摆在了面前,那叫一个金光耀眼。而其他大臣们一旦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也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么一大笔进帐,鼓起来的可不止是国库呢!
徐莫猛地起身,慷慨激昂地叫嚷道:“陛下,臣以为我们应该为我们的茶农争取利益!”
玄澈忍不住冒出了一滴冷汗,他仿佛听到了希特勒在叫嚣:“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
果然,世人趋利,说那么多大道理,还不如把真真切切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玄澈一直头痛的问题就在茶农和金子面前得到了解决,虽然臣工们心中还是有不少不满,但不论怎么样,改革还是被接受了。大家都很期待,如果打通了中原通往西夷的贸易通道后,会有多少金子呈现在他们面前。
改革的大纲确立,基本方向明确了,但在很多细节上还需要臣工们去完善,毕竟是来自千年后的东西,和这个时代有着不小的出入,正确的理念也需要相配套的制度去执行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在众人殚精竭虑为完善改革纲要的同时,玄澈也在为日后诸多事宜铺路。
对于玄澈来说,他现在需要一个具有公信力的政府口舌——也就是一份具有权威性的报纸。
舆论啊,这很重要。要知道后世的媒体可是被誉为“无冕之王”,其中厉害可见一斑。
不过在完成这些繁杂的事情之前,玄澈和他的臣民们还是要过上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
“新年啊……”
玄沐羽坐在那儿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转,一看就知道他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冒泡了。
玄澈看了好笑,道:“沐羽,你又在想什么了?”
“我在想新年要怎么过啊。”玄沐羽带着回忆的口吻说,“我记得我小时候,除了初三晚上要和大臣们一起享用晚宴以外,我们这些皇子皇女们都会聚在一起看戏、听曲、观看杂耍,要么就是几个兄弟凑在一起打打闹闹,那时候新年就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后来长大了,兄弟相残,也就没这份心思了,到了新年有的就在外地回不来,在京城的也未必能聚一块,我这个太子就和父皇参加晚宴、看戏、听曲。后来父皇去了,我做了皇帝了,那时候枫儿还在,但是她不喜欢这里,到了新年也不愿意陪我,我就一个人办晚宴、看戏、听曲。在后来枫儿也走了,我对过年也没什么兴趣了。然后是你出生,长大,到现在……”
玄沐羽渐渐没了声音,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地面落在了很久以前的时空中,掺杂了些许落寞和感伤。
玄澈第一次听玄沐羽提起以前的事,也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如此黯然。
出生在皇家的孩子注定不可能拥有一个单纯幸福的童年,像玄沐羽这样天生聪慧的更是逃不出这命运。以前玄澈听闻玄沐羽从十一岁起就跟随他的父皇南征北战,战功卓绝,可以说在南北统一之前,大淼一半的天下都是这个男人打下并且守住的,就在这样生死一刻的同时,他还要防备来自兄弟的攻讦,其中的艰辛隐晦又岂是玄澈这样从小就被皇帝守护着的人能体会。
玄澈不由得心疼,上前拥住玄沐羽,却无言以慰。
但玄沐羽也只是小伤感了一下就平复了,最黑暗的年代都过去了,现在享受幸福的时候却郁郁寡欢,那太说不出去了。
玄沐羽顺势将玄澈揽进怀里,亲了一口,嘿嘿笑道:“澈,今年新年要怎么过?”
玄澈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问:“你觉得呢?”
玄沐羽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兴奋道:“我们出宫好不好?”
“出宫?”玄澈考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出宫做什么?”
玄沐羽笑得像个孩子:“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出宫,看到外面的庙会很热闹,很久没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我们就去逛庙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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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
庙会大概是在东汉末年出现的活动,那时候佛教传入中原,而道教也开始成型,于是两派宗教为了争夺信徒就组织了一些宗教活动,比如在寺、观中举办道场,坐等信徒俗众前往斋戒听讲,顶礼膜拜。这时寺庙和道观往往占地广阔,拥有大片广场式的空地,于是渐渐就有民间的各种社、会组织主动前往集会助兴,顺便摆摊设点。如此发展下来,寺庙、道观场所便逐渐成了以宗教活动为依托的群众聚会的场所了。
不过这时的庙会和后世那样民间商业贸易繁华的场景还是有所差别,这时候的庙会仍偏重于祭神赛会,商品交易这一块内容还略显薄弱。
即使这样,庙会依然是大淼百姓生活中极为热闹的活动之一。
临澹有一庙一观最为出名,分别是福隆寺和太微观。淼朝对宗教的态度是“三不”:不扶持、不打压、不理会。佛教作为外来宗教总是会吃亏一点,所以,福隆寺的地位比不上太微观。但佛法和道法不同,道讲的是清静无为超脱出世,而佛法虽然最终目的也是出世,但在追求的过程中却是“入世”的,再加上佛道两者在建筑风格上的不同,所以在庙会的时候,反而是福隆寺更热闹一些。
玄沐羽和玄澈要去的就是福隆寺的庙会
两人换了百姓穿的衣服,带上了小梅花、玄恪、森耶、德邻和林默言,在初二一大早,出宫去了。
“父皇,父皇,街上好多人哦!”
玄恪看着外面人潮涌动不由得兴奋地嚷嚷起来。他是第一次出宫,小孩子心性,坐在马车里趴在窗子上不住地向外张望,任冬日的寒风吹得他小脸红扑扑的也不觉得冷。
“宝宝,别着凉了。”
玄澈笑着给玄恪戴上一顶毛茸茸的熊皮帽子,这才让继续张望外面的热闹。
玄沐羽虽然不像孩子那样四处张望,但也是满脸的期待。
小狐狸还蜷在玄澈怀子睡着,前几日它听说要出宫逛庙会的时候很是高兴,可是它晚上要照顾花草,一天也马虎不得,今天早上起不来,到现在还十分困倦。玄澈没有吵醒它,只是将它抱在怀里带了出来,一路上任它继续补眠。
马车从皇宫驶出,不过多时,便到了福隆寺所在的飞世山。
飞世山的高度大概只有一百多米,说是山,基本上就是一大丘。这会儿辰时过了一个刻,山下聚集了不少马车,从山脚向上看去,山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十分热闹。
淼朝风气较为开放,不仅女子出门,像是今日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青年男女们都身着艳丽的服饰,家境稍微好一点的,这会儿都穿上了新衣,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怀春的少男少女们都希望在这热闹的时刻里发生一段妙曼的邂逅。
玄澈等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玄澈首先下车,随后他回头给玄沐羽搭了一把手——这是礼仪,象征了身份,意味着玄沐羽的地位比玄澈更高。等玄沐羽站定之后,玄澈才张开双臂将玄恪给抱了下来。
他们并未易容,一出现就将周围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们身着锦衣,顶级的丝绸泛出流水的波光,上面以暗纹绣着花鸟虫纹,外面又披着狐皮裘衣,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众人纷纷议论这是哪家的贵人来上香了,只是他们想遍了临澹城里能有如此贵气的人家也猜不出这是谁。玄澈给孩子理了理衣衫,小声叮嘱道:“宝宝,到了外面就不可以叫我‘父皇’,要叫‘父亲’或‘爹爹’,知道吗?”
玄恪很是聪明,点点头,叫了一声:“父亲!”
玄澈一哂,牵了孩子的手起身,对玄沐羽道:“沐羽,我们走吧。”
一行人步行上山。
在山道上,玄恪第一次出来对什么都好奇,四处乱跑,玄澈让林默言跟着,而他自己则和玄沐羽并肩慢慢走着。
此番出来,玄沐羽和玄澈并不以父子相称,而是假扮兄弟。此时玄澈已有二十七八,而玄沐羽虽说已有五十,但他姿态挺拔步履矫健,发鬓乌黑,眸光明利,根本不显老态,说四十差不多,说三十出头也有人相信。这二人走在一起,旁人看了也不会去想他们是父子,说是兄弟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这伪装兄弟的想法自然是出自玄沐羽,玄沐羽现在对年龄、辈份之事颇为忌讳,极其不喜玄澈叫他“父亲”,但叫“大哥”也很奇怪,索性直接叫名字。
玄澈和玄沐羽二人闲庭漫步般地慢慢往上走,他们皆是风华绝代之人,路人无不注目,这二人的风采各有特色,走在一起相互映衬,看得人目不暇接,迎面走来看不够,侧目看不够,回头还看不够,甚至有人还要故意绕到他们前面看还觉得眼睛不够用,恨不得生出三个脑袋六只眼睛来。好在这儿人都是习惯被瞩目的,否则被人这么看着还不难受得要死。
山不高,道不长,没走多久,一行人就到了寺庙前。进了庙门,就见院中原本宽敞的空地上现在人潮涌动,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各种招呼喝彩的声音不断传来,循声望去,便能看到各种摊贩。
几年前玄澈改革,已经消去了对商贾穿衣打扮上的限制,如今看去,这些商贾们穿什么的都有,很多人都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衣,看了便觉得喜庆,哪像从前,商贾只能着白衣,说难听点,那就是死人穿的,说不出的呆板晦气。
玄恪在前面跑跑跳跳,小孩子喜欢热闹,看到什么都好奇欣喜,这个碰碰,那个摸摸,时不时又拿这个什么东西跑回来给父亲献宝。小狐狸也醒了,耐不住寂寞,跟着玄恪到处窜。
玄澈看到孩子如此高兴也不由得开心,笑看着宝宝,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却不由得想起当年带着玄浩出宫之事。那时候玄浩不过八岁,也是个爱闹的性子,到了街上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跑个不停,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尝,不知道还以为这家人都不给这孩子好东西呢。
玄澈想起了玄浩小时候,不由得莞尔,却又不期然地想到了现在。
玄浩自前年回来一次之后就一直留在边关,玄澈好几次问他回来,他却都找借口推掉了。玄浩如此推托的原因玄澈心中明白,每次想到这些,便不禁黯然。
玄澈叹出一口气,却不想突然被玄沐羽拉了一把,就听玄沐羽暗藏嫉妒地说:“你竟然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别的男人!”
玄澈抬头,就见玄沐羽盯着玄恪小小的背影一脸的耿耿于怀,玄澈顿时哑然,没好气道:“他是我孩子!”
“那也不行!你不也是我孩子?!”玄沐羽说得理所当然。
“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啊。”
“我不也是男的?!”
玄澈哭笑不得:“他还不到三岁呢!”
“你三岁的时候我不也就……”玄沐羽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想想这话不对,玄澈三岁的时候他也只是喜欢而已。余光瞄到玄澈在一旁即将露出“你居然是变态”的目光,玄沐羽连忙改口,讪讪道:“这个,爱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嘛……”
玄澈翻出一个大白眼,不理这个笨蛋。
“父亲,父亲!”
玄恪又跑回来了,这回他手心里托了一张纸,纸上放着几块糖糕模样的小吃,他将小吃举到玄澈面前,奶声奶气地嚷道:“父亲,你吃这个!我刚才在那边看到的哦,好好吃的!”
玄澈笑着连着拿了一块糖糕送到嘴里,吃了一口,在玄恪期待的目光笑道:“嗯,果然很好吃。”
玄恪立刻将所有糖糕托得高高的,开心地说:“那全部都给父亲吃!”
玄澈笑着接过了,玄恪叫了一声又跑开了,玄沐羽不悦道:“这小东西,光想着你!”
“呵呵,嫉妒了?”玄澈看着玄沐羽郁闷的脸色便觉得好笑,他捏了一块糖糕送到玄沐羽嘴边,轻笑道,“好了,不生气,起码,我想着你。”
玄沐羽眨眨眼,一口咬下糖糕,他突然觉得这街边的劣质点心似乎比皇宫里的精美玉食还要香甜,再看面前的爱人,那粉色的菱唇微微翘起,用那样亲昵的口吻说着“我想你”,看似俏皮,却是说不出的诱惑。
玄沐羽吞了食物,凑上前来哑声道:“澈,我想吻你了。”
玄澈一怔,随即面色大红,气恼道:“你这精虫上脑的混蛋,这里是庙会!”
玄沐羽大笑,那目光愈发邪恶,身子也有不断靠近的趋势。玄澈气得直想回去给那家伙一脚,但没舍得真踢过去,红着脸突然抬脚就走。他低头向前猛走,却没看到玄沐羽在后面温柔的注视,自然也没注意,被玄沐羽这么一闹,心里那一抹因为玄浩而萌生的感伤也烟消云散了。
玄澈身子弱,就算在这人山人海的集市里,他披着厚重的秋大衣还是嫌冷。
玄澈紧了紧大衣,下一秒就被一只有力的臂弯带到了怀里。玄沐羽搂着他,目光中满是心疼,道:“是不是冷了?早知道就不挑这时候出来了。”玄澈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却听玄沐羽在那儿自言自语道:“当初看冬至到了月尾才来,就知道这新年肯定冷得紧,我却还叫你出来……你若又生病了,让我怎么心疼才好……”
玄澈听了心头暖暖的,却见不得玄沐羽在这儿自责,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处茶摊,便轻轻拉下玄沐羽的手,指着那茶摊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我们去喝杯茶如何?热茶喝下去就不冷了。”
玄沐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边既有热茶又有桌椅,既能喝热茶驱寒又能休息,自然是点头说好。
两人走向茶摊,前面有森耶过去打点,玄澈和玄沐羽过去时就有又避风又干净的位子可以坐。卖茶的小姑娘端了两大碗热茶上来。这热茶的香味扑鼻而来,一闻就知并不是只用茶叶煮成。这时代的茶水本来是以茶水加盐酪椒姜葱等多种调味料煮成,那味道玄澈喝不惯,虽然这里的制茶工艺和后世不同,但玄澈也就将就着将这些加工不完全的茶叶泡着喝了。不过这会儿端上来的茶汤虽然不纯,但加的调味料似乎也不是生姜等物。
玄澈捧起喝了一口,觉得这茶汤味道不错,喝下去身子也暖了,便笑道:“这茶汤挺好喝,不知道是用什么煮成的?”
那边玄沐羽接话道:“大概是放了龙脑和麝香,嗯……好像还有绿豆。”
玄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玄沐羽嘿嘿一笑,得意道:“喝出来的啊。”
玄澈听了也低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尝,但好像除了麝香香味特别之外,其他成分根本无法分别。
玄沐羽洋洋自得地摇头道:“你不通医术,自然喝不出来。龙脑、麝香、绿豆,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若是让那些浸淫医术多年的御医们来喝,他们也能喝得出来。”
玄澈这才想起,玄沐羽还精通医术,只是这男人身为九五至尊不可能为别人把脉,所以经验不足无法进行可靠的诊断,但论及理论和对药材的认识,他却不逊于任何一个老中医。但玄澈并没有继承玄沐羽这种博学,一方面固然因为玄澈无心医道,另一方面更是因为玄澈没有玄沐羽那种过目不忘的能力,没有那么多精力分心旁顾。
玄澈一时有些恍惚: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爱上自己呢?
玄澈自认普通,他却忘记了,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就算再普通,在这个时代里也会变得与众不同。
那边的小姑娘似乎是听到了这里的议论,便转过身来笑道:“这位客官果然厉害呢!”
玄氏二人寻声看去,就听着小姑娘笑说:“这茶汤可是我们家的祖传秘方,用上春的嫩芽、去壳的绿豆、还有山药、龙脑、麝香,合一块儿用杵子研末,再密封起来窖上几天,这时候再拿出来煎煮,这茶汤就又香又好喝了!”
玄澈笑道:“听起来就觉得很不错。”
那小姑娘无法抵挡玄澈的魅力,微微红了脸,道了声:“那客官多喝点!”便娇羞地跑开了,说是去煎茶汤了,可站在那茶壶前却不住地往这边偷瞄。
玄澈一时无语,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的杀伤力如此大。
玄沐羽在旁边咬牙道:“不许你对其他女孩子笑!”
玄澈抬眼看看玄沐羽,轻哼一声,低头喝茶,只是喝着喝着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霸道归霸道,喜欢却一点也没少……
玄沐羽在那儿摆出一副没人要的可怜模样,见玄澈故意不理他,手在桌子底下做起了坏事,偷偷摸摸地搭上玄澈的大腿,见玄澈没赶他,他的手就越来越放肆,开始往大腿内侧摸去。这回玄澈忍不住了,狠狠瞪上一眼,拉开玄沐羽的手,不许他作怪。玄沐羽坏笑着不依不饶地继续向里摸,他也不出真劲,就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和玄澈玩拉锯战,看玄澈急得耳朵都红了的模样,他便特别开心。好在他们穿的是宽袍大袖,袖子一档,旁人也看不出这里面玩的是什么花样。
就在这两人“打情骂俏”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却突然在身边响起——
“两位……可是居于紫薇星宿之人?”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和疑惑,听得玄沐羽和玄澈都是一阵纳闷,但当他们转头看去时,却又有些明白了:原来是一个拿着“卜”字卦的算命老先生。
玄沐羽面色微沉,但玄澈依然是和颜悦色道:“这位老先生,可是在和我们说话?”
“正是二位。”
那老先生捋了捋胡子。
玄澈已经明白老先生之前所问的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仍然装傻,问道:“老先生刚才可是问了什么?”
那老先生点点头,却又迟疑了一下,道:“他定是紫薇星下凡,但你……是,又不是……”老先生一脸困惑。玄沐羽寒声道:“老匹夫,莫要说这些昏话!这可是大逆不道。”
老先生微微一哂,道:“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
玄沐羽冷哼道:“紫薇星乃帝星,如今天下昌盛,百姓安居,我们是紫薇星下凡,那皇宫里的那个是什么?”
老先生摇头道:“大人你莫要和老夫兜这个圈子。老夫我虽然眼盲,但这里却看得清楚,”老先生指了指他的心口,“你们二人周身紫气环绕,凤翥龙翔,鹤唳鹏声,乃是君临天下贵不可言之相,不是紫薇帝星又是什么?”
玄沐羽还要再说,却被玄澈拉住。玄沐羽天性警觉,对于玄道之事也不大相信,怕眼前这老先生是不轨之人乔装。但玄澈亲历转世,对于鬼神一说颇为信服。此刻他看到老先生说的笃定,又确实是眼盲之人,心里已经基本相信这老先生是个能算天地造化的半仙了。
玄澈阻止了玄沐羽,转而对老先生道:“老先生,您请坐。”
老先生知道玄澈信了,微微一笑,就在玄沐羽对面的位子坐下,他闭着眼,但面对着玄澈,似乎是打量了片刻,却疑惑道:“奇了,奇了。”
玄澈笑问道:“老先生说什么‘奇了’?”
老先生也不瞒他,道:“刚才老夫观你二人皆是龙腾九天之相,一时好奇,才过来搭个话,也顺便沾沾龙气,讨个吉利。”老先生这话让玄澈莞尔,却听老先生又说:“可我现在细观,却觉得你这二人大大不同。”
“如何不同?”玄澈好奇。
老先生捋捋胡子,缓缓道来:“且说他,”老先生指指玄沐羽,“这人倒是真正的真龙命格,只是他的命格应是‘亢龙有悔’,乃是盛极而衰之命。按命格来看,他当是聪慧卓绝却英年早逝。只是……”老先生不解地摇摇头,吐出一句令玄沐羽差点暴起杀人的话,“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放肆!”
玄沐羽大喝一声,如果不是玄澈拉住,他当场就要扑上去掐死这老头。
玄澈紧紧握住玄沐羽的手,以无声的温柔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玄澈再看向那老先生,就听老先生啧啧称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玄沐羽没好气道:“原来什么?!”
“原来是他影响了你的命格,为你续了命!”老先生顿了顿,不顾二人惊讶,又对玄澈说,“不过你的命格更奇怪,咋看之下似乎是紫薇帝星,然而细看之下却发现你并无紫气护身,即非多福多寿,又非大富大贵,龙气先天不足,后天萦损,无凤相随,无太微、天市相辅。啧啧。若不是这个人,恐怕你也是早已入土之人。”
玄澈和玄沐羽相视一眼,各种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老先生继续道:“你们二人,真是有趣,相生相辅,相守相成,偏偏又是相损相克,你们离了彼此都是死路一条,可是和彼此在一起又是命运多舛。唉,奈何,奈何,本是天赐姻缘,却怎知凤凰也分雌雄,雄凤强作雌凰,终要换得三世孤凄、两世情劫啊!”
老先生叹气摇头地走开了,玄沐羽和玄澈都没有留他,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沉默地坐在那儿,看着各自眼前的茶汤,心中念头纷乱无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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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好惨,煎鱼的时候被热油溅了,小臂和手指都很痛……- -
万幸的是,脸上皮厚,虽然也被溅到了,不过……好像没事……玄恪玩累了,不想玩了,便带着小狐狸来找他的父皇,却看到父皇和皇爷爷坐在一个茶摊上沉默无语。
气氛不太好。
小孩子以他敏感的心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玄恪看到他的父皇坐在那儿,半垂着眼帘,说是面无表情,但在玄恪看来,已经是情绪低落的表现了。而他那似乎表情总是很丰富的皇爷爷这会儿也显得很压抑。
玄恪上前拉了拉父皇的衣袖,轻声问道:“父亲,我们回家吗?”
玄澈低头,看到孩子略带小心的脸,他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将孩子抱到自己腿上,柔声问道:“宝宝累了?”
玄恪点点头。玄澈便为他拢了拢衣襟,轻声道:“那我们就回家吧。”
回家的路程远不像来时那样愉悦。
小狐狸累了,在玄澈怀里睡着。玄恪玩了大半天也有些吃不消,本来还给玄澈说着他刚才吃过看过的好玩东西,但说着说着也有些迷糊了,玄澈让他就着自己的大腿躺下,孩子心里没有烦恼,躺下就睡着了,白嫩嫩的小脸上扬着笑容,似乎还在梦里回味着刚才的快乐。
车厢里只剩下玄澈和玄沐羽清醒着,玄澈有心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玄沐羽也保持着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车厢里静谧着,街上的喧闹隐隐透进车厢,不但没能打破这种静谧,反而让人更加浮躁。
马车驶入皇宫,玄澈让玄恪回去了,他看看玄沐羽,两人都没说话,却都默契地往未央宫而去。
不过真要说的话,可能也不算什么默契,因为出宫之前玄沐羽换下的衣服都在未央宫。
二人默默回到温室殿中,玄澈抱来衣服,玄沐羽很自然地张开双臂,于是玄澈便上前为他脱衣。
到宫外去过之后全身衣服都要换下来,甚至包括可能连风都没吹到过的亵衣,这是规矩,保护皇帝用的。
玄澈将玄沐羽的上衣脱去,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的手向下移去,只是此次的动作却不像往常那样利落,有些迟疑,有些走神,指尖顺着腰线慢慢滑落,似乎在抚摸着什么。半晌,玄澈的手停在了男人的胯骨上。
玄澈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能听到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沐羽……”
男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抱住了他。
玄澈将自己放进男人的怀里,这个宽厚而温暖的胸膛总是能给他坚实的依靠,听着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玄澈偶尔会想起前世自己趴在哥哥怀里时的事情,只是与这男人相比,哥哥显得太过文弱了——现代人还有几个学武的。哥哥可以给他安慰和支持,却无法给他希望和力量。
“沐羽,我很幸运……因为,我可以这样抱着你……”
玄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把话说出口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能把声音发出来。这样的话他一向是羞于启齿的,然而却只有这样的话能表达他的情感。
或许玄澈真的说出来了,因为男人紧了手臂,将用力他按进怀里,一个轻吻落在玄澈的头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倾诉着同样的心情——
“我也是。”
兴熙二年的新年过去,全国几个大城市里也多出了一个新事物:报纸。
说报纸是新事物并不准确。
在玄澈出现之前,官府也有内部发行的“报纸”,不过这种内部报刊只能算是一些记载了消息的纸张,用于传递内部消息,在普通民众之间不具有影响。
几年前,通川商行下设的明日出版社开始不定期地以报纸的形式发行了一些专题,比如大明十一年畅销一时的“春闱专题”,但这次明日出版社发行的是日报——《大淼日报》,每日皆有,报道了全国大小事宜,大至国家方针政策,小至街头碎闻,而最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关于朝廷新法令的解读专栏了。
有发行报纸的城市里,官府都在特别开辟的公园或广场上立起了几块板子,上面张贴了最新的报纸,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更换,以方便群众阅读。但不识字的百姓毕竟还是占了多数,于是这些公众报栏旁和各种酒楼茶馆之中就多了许多解读报纸的说报人。
说报人一般都是先拿着报纸照本宣科一番,解释了大概,下面便有人议论,这时那些读过书或者有见识有门路的说报人,就会拿社会名流、文人大家的言论来满足大家的“求知欲”,一会儿说说这个人的观点,一会儿谈谈那个人的论调。百姓们觉得这个也对,那个也对,听起来也有汁有味的。若是碰到一帮自恃才气高妙的读书人听了这说报人的点评,自己也会高谈阔论起来,要刚好还有一批人持不同观点,两方人就会辩论起来,那百姓看热闹的就更多了。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面对御史上奏要求遏制这种议论国事的风气,玄澈总是这么说。
因为争论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围观,为此,那些知道得比较多的、能更好地解读报纸的或者善于引发他人争吵的说报人就被人重视起来,茶馆酒楼都喜欢邀请这些人“客座说报”,倒是在无形中发展出了一个新产业。
对于报纸的出现很多老家伙们都表现出不屑,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文人智商的玩意儿,但是当时间过去,学子们的思想越来越朝着“大逆不道”的方向发展时,他们也意识到了报纸的巨大作用。于是一批老家伙们也办了一份名为《学道》的报刊,只是这代表保守思想的报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大淼日报》打压着。而随着这两大势力和思想的碰撞,越来越多的具有政治倾向的刊物开始出现。
不过《大淼日报》说都是说“日报”,但与我们所理解的日报还是有所区别的。因为印刷技术的限制,它的发行量很小,价格昂贵,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买到。不过因为它的观点是最直接体现朝廷心意的,所以处于政治核心的贵族们如果没有买到当天的报纸,就会派出他们的仆人站在广场报板前抄写——不论当日发行量多小,报板总是保持的最新资讯。
同时也限于信息传递条件的先天不足,能够保持资讯同步的也只有临澹及周边少部分地区,再远一点的都只能看到隔天甚至隔了四五天的报纸,但即使这样,当报纸的形象渐渐深入人心之后,它还是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报纸发行不到三个月,舆论的效果就渐渐出来了,因为没有竞争者,《大淼日报》一家独大,它得到皇帝的暗中支持,对于朝廷的动态总是能在一时间报道出来,又引入了后世先进的理念,广告、小新闻,这些板块都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让这份报纸在贵族和百姓之中都极具影响力。
而这,就是想要玄澈想要的。
到了兴熙二年三月,朝廷关于改革大纲的具体化工作终于完成,新的法令都通过政府布告和《大淼日报》昭告天下,无形间提升了《大淼日报》的影响力。
关于部分地区税率调整以促进经济发展,关于鼓励民间造船出海,关于鼓励商人与外国贸易,关于商人出资用于公共事业达到一定程度可获得爵位,关于大力发展两湖农业,关于扶持珠崖经济发展计划,关于各大新式学院与武林武当、少林联合办学,关于建立中央图书馆关于明年三月再开春闱并加设女子考场及诸多学科……
诸多法令的出台引起了民间一片骚动,而这位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给予他们的惊和喜还远不止这些,最让老百姓们关注的,却是近日频频在报纸上提到的关于“理性生育”的问题。
老百姓们听不懂大道理,报纸也不会去给他们讲什么人口、环境、素质的复杂关系,报纸只是以一种讨论的形式告诉大家:人生太多养不起,还不如少生一点养得白白胖胖的。
现在与以前不同了,朝廷撤销了“四民分居”的政策,办义学,开科举,还说要建人人都可以进去看书借书的图书馆,不论是什么人的孩子都可以通过读书、科举来一个鲤鱼跃龙门。如此一来,父母们也不禁会想:生那么多也不过是面朝黄土天天种田没出息,还不如只生一个好好培养,说不定日后就是个状元,光宗耀祖,岂不比生养几个农民好得多?!
官本位思想在这个时候倒是发挥了大作用,也不知道玄澈是该哭还是该笑。
四月,孟夏,入夜。
一头青丝在床榻上铺展开,如同一片乌云,暧昧短促的呻吟溢出床帐,听的人脸红心跳。
“沐羽……嗯啊……轻点……”
玄澈跪伏在床上随着身后人的律动而摆动着腰身,他承受不住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被洞穿了,他想喊停,可是又无法舍弃灭顶的快感。他的求饶低吟并不能让身后人停止动作,相反的,搭在他腰间的手扣得更紧了,那灼热的巨物往后一抽,就下一秒却是比之前更加用力的撞进来,那深度仿佛会将人顶穿似的!
一下一下,每一次都是这样用力,这样深入,些许的痛苦只能让快感更加汹涌,来自后庭的强烈刺激让他禁不住战栗,他感觉自己已经在临界点了,可是前方的空虚却又让他在这要去不去的边界上徘徊,这是难言的骚动。
玄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分身,可是他的右手刚刚伸出就被人发现了意图,一只大手将他的右手拉回,连同左手一起禁锢在头上。
“嗯……”玄澈抗议似的挣扎了两下,却敌不过身上人的蛮力和下身潮水般的酥麻感,只能软软地趴伏在床上,无法反抗。
湿热的小蛇舔过玄澈的脊梁,引发他又一阵的战栗。身后人轻咬着他的耳朵,轻笑道:“别急,我给你……”
一只大手握住了玄澈的分身,灼热的掌新包裹住那不断颤抖的小东西,捋过玉柱,握住那两个小球玩弄,又不时用指腹欺负欺负那顶端的小口,Gao潮的技巧让玄澈不由得舒服地呢喃出声,近乎本能地靠近、磨蹭,想要更多。如此行为又引来身后人的低笑,只是这时候玄澈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和神志去反驳什么了,就算想瞪眼,那也只能变成抛媚眼。
“呵呵,澈,你好可爱……”
男人这么说,渐渐加快了下身的顶弄,手上的动作也不再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玩弄,认真地给予玄澈更多的快感。不多时,玄澈那已经硬得发痛的分身一个颤抖,|乳白的Jing液喷出,后庭也禁不住收缩,男人也在这强烈的刺激下射了出来,滚烫的Jing液让那秘道又是一阵收缩,仿佛小口在吮吸般的感觉让男人在情人体内又吐出更多的精华。一场Gao潮下来,两人皆是畅快淋漓。
发泄后的玄澈软软倒在床榻上,欢爱的余韵让他陷入短暂的恍惚,直到玄沐羽拥他入怀,他才渐渐回神。因为贪恋男人的气味和温度,玄澈一时忘记了身上都是汗水和白浊,下意识地靠入男人怀中,环抱着他的腰,感受着男人的大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抚摸,心中满是餍足。
以前他们还不这样亲昵,虽然都有肌肤之亲,但玄澈心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那儿,像是这样一场性事之后,他总要洗得干干净净才愿意这样抵足相拥。玄沐羽知道他心中介怀什么,哪怕心理有一些让玄澈总带着自己气味的野兽想法——野兽总是这么宣告主权的,但也不勉强,每每欢爱之后就抱他去沐羽,让两人身上都干净清爽,再上床睡觉。
不过那次庙会之后,玄澈似乎有些改变了。
玄沐羽明白,是那个老先生的话让玄澈变了,其实那些话也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玄澈还是十分爱干净的,玄沐羽搂着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抱他去浴室沐浴了。
每次抱起玄澈,玄沐羽都忍不住心疼:玄澈虽然不像自己这么高大,但毕竟是个男人,自己却能如此轻易地抱起他,不得不说玄澈实在是太瘦了。
Zuo爱时玄沐羽就最喜欢抚摸玄澈的腰身,因为那腰身纤细得似乎能用手握住、,每每扭动起来就好像一条妖娆的水蛇。只是玄沐羽却也知道,一个男人就算腰身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能让人握住,就算是以前那些特别培养出的少年娈童都无法做到,甚至在视觉上都很难达到这种效果,可是玄澈却能让人如此觉得,这身体实在太过消瘦了。
玄沐羽情愿玄澈养胖点,也莫要如此勾人。
不过……“手感真好……”玄沐羽在浴池里抚摸着玄澈的后背,那种平滑窄细的曲线令他欲罢不能,还有那挺翘的臀部,大小合适,弧度刚好,一手罩住一个,那种手感想想就让人流口水,更不用说若是再往下深想,两片臀瓣分开,就会露出娇艳的花|茓,那里面就是让玄沐羽怎么要也要不够的紧致秘道……
玄沐羽色心又起,但今天已经要了两次,再做下去恐怕玄澈又要受伤了。无奈之下,玄沐羽只能强自忍耐,苦不堪言。
玄澈在听了玄沐羽的感叹之后扭了一下身子想摆脱玄沐羽的魔爪,只是无效,他便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但说是咬,那力道却小得很,反而像是亲了一下。
玄沐羽嘻嘻笑着亲了一口玄澈,揽着他的腰身继续为恋人清洗身体。
手指伸进后|茓捣弄一二,白浊就顺着热水流了出来。这样的事情不论经历多少次,玄澈还是会不好意思,他将脸埋进玄沐羽的胸膛,抱着对方,手指头在男人的后腰上小小地抠挠作怪。对于玄澈这些小动作,玄沐羽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手指还停留在秘道里,就忍不住多顶弄两下,感觉到玄澈真的下口咬他的时候,他才嘿嘿笑着抽出手指。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玄澈动了动身子,抚摸着男人的胸口,问道:“沐羽,过两天是清明,我和你出宫去玩好不好?”
玄沐羽一愣,笑道:“好啊,玩什么?”
“都可以。”玄澈道,“不过我想顺道看看图书馆建得如何了,然后再去看看夜市。”
本来淼朝是禁夜市的,不过后来由玄澈开放了,只是玄澈自己也没真正见过夜市发展成什么模样了,下面汇报的往往是夜市扰民之类的负面消息,玄澈觉得不放心也甘心,所以想自己去看看。
玄沐羽佯作生气道:“哼,原来不是真的想和我出去啊!”
玄澈不抬头也知道玄沐羽是在和自己抬杠,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男人胸前的小豆子,过了片刻,才抬头轻啄一下玄沐羽的耳垂,呵着气轻声道:“我没有……”
玄沐羽的眼睛顿时红了,“该死的!”他低骂一句,“你又勾引我!”
玄澈得逞地偷笑,却被玄沐羽按住后脑强吻,直吻得他嘴唇发痛呼吸困难才被放开,玄沐羽恶狠狠地说:“你再做坏事我就让你明天下不了床!”
玄澈缩缩脖子,不敢再挑衅玄沐羽的自制力,否则玄沐羽真的爆发了,惨的可是玄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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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湖
玄澈的本意是怕玄沐羽在宫里无聊才主动提议和他出去走走,至于视察之类的只是附带想到的,不过想到之后就觉得很有必要,闭门造车是不可能把国家治理好的,当政者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体察民情才能制定出符合民生的政策——当然,是微服。
冬至后第一百零五天就是寒食节,差不多就是在四月初。寒食节是为了纪念介之推而晋文公下令形成的一种节日,在节日当天禁烟火,只吃冷食。历史上曾有一段时间在寒食节前后禁热食一个月,古代生活条件不比现代,只吃冷食一个月是要死人的,所以后来就规定为吃冷食三天,到了淼朝又减为一天。不过朝廷会从寒食节开始放假,一放就是四天,但寒食节是禁娱乐的,百姓在寒食节这天扫墓,帝王也要在这天进行祭祀,但寒食节过后的清明节却是百姓出游的轻松日子,皇帝也无需处理政务,可以说清明节就是帝王的法定节假日。
过了寒食节,清明当日下着雨,不方便出门,于是再等一天,第二天天气晴朗,玄澈便和玄沐羽出门去了,自然少不了带上玄恪和小狐狸。
春光灿烂,正是游湖的好时候。
临澹有一秦湖,每到春暖花开之时,就有许多贵族来此玩乐。后人很难想象这时候的湖泊有多美,完全没有被污染的水源是透彻的,像一块没有瑕疵的蓝宝石,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从湖边的高楼看去,锥形的秦湖就像一条金鲤,金光灿灿,耀眼动人。你若坐在穿上,在阳光直照的地方,还能透过湖水隐约看到湖底的水草跳着舞。
玄恪趴在船舷上看着湖面,他觉得这湖水很漂亮又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宫里的人工湖泊总带着一分金贵的俗气,哪比得上秦湖的纯真妩媚。
小狐狸的情绪也很高涨,虽然还是早上,但他已经活蹦乱跳的,站在玄恪肩头上呜呜叫唤。旁人听不懂小狐狸说什么,但玄恪却听得懂,这很神奇,按说小狐狸最喜欢的是玄澈,最疼小狐狸的也是玄澈,可玄澈是听不懂狐狸叫的,反而是什么都还懵懵懂懂的玄恪明白了。
小狐狸冲着湖面呜呜叫,玄恪听了笑道:“小梅花,你想吃鱼了?”小狐狸叫着点头,玄恪歪头想想,眼珠子转转,回头瞅了瞅,便摇摇摆摆地一路小跑来到林默言身前,拉拉林默言的衣角,小模小样地撒娇道:“默言叔叔,我们抓鱼好不好?”
林默言看孩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又生怕自己不同意的样子觉得好笑,什么也不说,抱起玄恪走上到船舷边,朝湖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石子,手腕一甩,掷入湖中,噗地一声水花飚起,片刻后,一头鱼就翻着肚皮浮上了水面,也不晓得是被石头砸死了,还是被砸晕了。
玄恪坐在林默言的臂弯里看得大为惊奇,抱上林默言的脖子,嚷嚷道:“默言叔叔好厉害!默言叔叔也教我!我也要抓鱼!”
林默言拍拍玄恪的小脑袋,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柔声道:“你还太小,好好练功,等长大了就也能做到了。”
玄恪乖巧地点点头,可想了想,又贴着林默言的耳朵小声道:“可是父皇的身体不好,不能教宝宝武功,皇爷爷只喜欢父皇玩,不喜欢宝宝。”
小孩子的感官最是敏锐,复杂的事情他们不懂,但周围什么人对自己好什么人对自己不好,他心里都清楚。玄恪说的委屈,林默言听了也只能拍拍孩子的背,道:“你皇爷爷只是自己爱玩,并不是不喜欢殿下。”
玄恪听了点点头,又抱着林默言撒娇:“默言叔叔,我们继续抓鱼!”
玄恪自己在船头玩得很快乐,玄澈身体虚,不禁晒,便坐在船舱里,和玄沐羽两人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也很是惬意。对于玄澈来说,可以不操心国事的日子都是惬意的。
不过玄澈这个人有时候把国家放心里放得有点走火入魔了,和他聊天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走题走到政治上,所谓“三句不离老本行”也就是他这德行了。这不,刚才还在说某某书好看,这会儿就提到了那个正在修建的图书馆。
玄澈带着几分感慨地说:“前世的时候,每次想到从古至今损毁遗失了那么多经典古籍,又或者是流传下来的也不全,更有甚者已经被所谓的‘大儒’篡改过了,我就觉得很心疼。每一本书都是宝藏啊,可是就这样没了。”
玄沐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接口问道:“所以你要建图书馆?”
“嗯,把天下的书都收集起来,然后开放阅读,懂得人越多,传下去的可能才越大。”玄澈是这么想的,“不过更重要的是要给后代的人树立一种观念,知识都是宝藏,不论是谁当政,知识都是要传承的。像项羽那样,烧了咸阳宫,一把火下来,什么典籍都没有了,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说的也是。”玄沐羽熟读古籍,自然知道汉代以前的典籍损毁有多严重。秦始皇焚书坑儒,但销毁的只是民间的书,在当时的“中央图书馆”里还是留有“备份”的。可以说,那一把火,等于烧光了当时天下超过九成的重要典籍。像是秦朝的资料就少得可怜,你说秦始皇二十多个子女,后人知晓的居然只有扶苏和胡亥,这不是可悲吗!
“不知道图书馆现在建得怎么样了呢?”
玄澈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假想一下日后不论贵贱人人都可以读书的天下,他就颇为期待。但玄沐羽看不得他这样子,挪到玄澈身边吧唧一口亲下去,很是蛮横地说:“我们正在游湖呢,不准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在船舱的门窗上都挂着薄纱帘子,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动静。玄澈有些心虚地四下瞅瞅,知道无人窥见,这才带了三分羞恼地搡了一把玄沐羽,笑骂道:“你这满脑子坏的水家伙!”
“我才不是。”玄沐羽一脸的理直气壮,“我的坏水都在肚子里,我的脑子里都是你~”
玄澈听了脸红,但玄沐羽就是那么个厚脸皮,玄澈拿他没办法。
两人正是“打情骂俏”的时候,船舱外传来一阵喧哗,隐隐听出似乎是随行太监的斥骂声。玄澈微微皱了眉头,森耶已经知机地出去询问缘由,不多时,森耶回来,禀告道:“主子,是小主子和另一艘船上的人发生了争执。”
“为何发生争执?”玄澈隐隐不悦,他比较担心玄恪身为太子从小就养成了娇纵的习性,虽然平时也没显露出来,但宫里宫外环境不同,这种事情不好说。
森耶道:“默言大哥带着小主子抓鱼,似乎是对方看到了便靠过来出言讽刺,福公公就和他们吵起来了。”
“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不知道。”森耶道。
玄澈颜色稍霁。
玄澈他们乘坐的游船并不是雕龙画凤的皇家做派,船体较小,装饰普通,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小贵族的玩意儿。这是玄澈为了掩饰身份而特别选用的。至于太监什么的倒不是问题,城里的贵族也会使用阉人做家奴,倒是不稀奇。玄澈这次出来前前后后只跟了五名太监,在人数上也和普通贵族无异。因此旁人不识得皇帝御驾也很正常。不过玄恪和林默言都在外面,来人不认识当今太子和最得皇帝宠信的御前侍卫大统领,也说明对方只是普通的富贵之家,最多是一些官员家中的纨绔子弟,都是拎不上台面的人物。
玄澈觉得这只是小孩子的争吵,并不放在心上,便对森耶挥挥手,道:“你让外面的人克制隐忍一下,过去就算了,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森耶应声出去了。他来到船头,看到玄恪已经被林默言放下,站在林默言身边瞪圆了眼睛瞅着对方,一脸愤愤。想也是,玄恪一个天之骄子哪里被人骂过,只不过他年纪太小,聪明也没用,阅历不够,骂人除了“坏蛋”就是“笨蛋”,他那奶声奶气的模样,骂出去也没有杀伤力。
林默言站在玄恪身边,神色漠然,对眼前的争吵无动于衷。
而那位福公公,也就是玄恪的贴身太监福饴,这会儿正尖着嗓子和对方争吵,不过会被选为玄恪的贴身太监,这福饴也是一个较为忠厚的人,口舌之争非他之长,又不能暴露身份,说了两句就脸红脖子粗的,但一看就知道落了下风。
对面船上站的是几名男女青年,大部分都是贵族打扮,而这些贵族青年身后还有三个平民打扮的青年。其中两个身着丝绸,显然家境也不差,但另一个却显得十分贫寒。在玄澈对某些制式解禁之后,除了个别和皇家有关的文案、颜色之外,贵族和平民装扮的差异主要在于某些特定款式的服装能否穿戴,对于材质、花色则没有太大禁锢,好衣服就看你有没有钱能不能买得起了。
不过在贵族里也是有各种层次划分的。根据新的规定,贵族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爵位和官制无关,也不和实权挂钩,就是一种由皇帝特别封赏的荣誉,只是在某些方面享用一定的特权而已。家中有获爵者才可使用贵族制式,每次传承只可传承一人,而且每传承一代则贬去一级,就算你是个公爵,接下去的子孙若是不争气,五代之后也就成了平民。
贵族制度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玄澈只是在借鉴了西欧中世纪贵族制度之后进行了一点小小的修改。现在皇权鼎盛,这个制度就算会让一些贵族不满,但也可以顺利推行,一旦形成定式,日后就不易再出现“八王之乱”的问题,其作用和推恩令类似。同时这个贵族爵位不和政治实权挂钩,也可以封赏给官员以外的人,这对促进农工商地位有很大的帮助——事实上,16-18世纪的英国就是以类似的贵族制度下大大促进了资本主义的蓬勃发展。
话说回来,森耶看了对面船上几个贵族的打扮,地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男爵制式,也就是说,按照一般的情况看来,他们家的获勋者也就是一个子爵,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不要说子爵,就算是个伯爵,也是一抓一把。换句话说,自己这条船上随便过去一个人,都能把那小子给碾成齑粉。
若是传出去,说皇帝御驾居然和一个小小的靠父辈佑荫的男爵杠上,那真是丢死人了。
森耶暗自摇头,这福饴跟在太子身边不到一年,忠厚、细心又机灵,没什么坏毛病,各方面都不错,但见识窄了点,不比森耶这样在玄澈跟久的老人心中自有一番考量。福饴的层次不够,还没学会那种高高在上的傲然,这会儿居然和对方吵起来了,显然是掉了身份。像林默言这样的,根本不屑开口。
森耶上前低声斥了一句:“福饴,住口。”
森耶在宫中地位极高,除了几位主子和侍卫统领林默言,其他人都要乖乖听他调遣。福饴哪敢不听森耶的话,当下就住了口,只是还颇为不甘心地瞪了几眼对面船上的人。森耶也不理会对面船上的人,只对下人吩咐道:“开船。”
对面船上那为首的青年却对身边的朋友大声嗤笑道:“哎,这样就怕了啊,我说呢,刚才连家门都不敢报,感情是自知不如,不敢献丑啊!”他的那几个贵族朋友都笑起来,但他们后面那个衣着贫寒的平民却没出声。
森耶根本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若真的和他们吵起来,掉价的还是自己,不值得。但森耶心中也有一口气,他虽然不和对方吵,却转而对玄恪说:“小主子,少爷说了,和他们争吵不值得,您的精力放在这些人身上是浪费的。您若想抓鱼,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这一片的鱼受了惊,也散得差不多了。”
玄恪最听玄澈的话,听了森耶所说当下便点头,乖巧道:“嗯,我知道了。”
森耶的话对面船上的人也都听到了,那为首的贵族青年恨得直咬牙,大声叫嚷道:“你一个阉货也敢……”青年的话没说完就被人制止了,一直站在人后的那个清贫青年上前拉了他一把,贵族青年不满地回头,却听那青年道:“林公子,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候,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争执吵闹之上呢?”
那贵族青年很是不悦,拂袖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平民也敢管我?”
清贫青年听了一愣,随即冷笑,松了手。但贵族青年似乎火气上来了,竟对那清贫青年说:“你笑什么?我林公子邀请你上船是给你面子,你不高兴就从这里跳下去!”
清贫青年沉了脸色,居然很是硬气地说:“那在下就不污了林公子的眼睛了!”
说罢,清贫青年真的走到船舷边竟是要跳下湖去。此刻两艘船正停在湖中央,离岸边足有四五百米,这青年一身服饰累赘,就算是谙识水性,也很难游到回去。
旁边有人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那贵族青年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但面子摆在那儿,又不好反悔。有一女子拉住清贫青年,劝道:“桓大哥,家兄只是……”
桓姓青年却道:“林小姐,这里并不是桓某该呆的地方,就这么下去,也好让我清醒清醒。”青年推开女子,爬上船舷,动作里没有半点拖拉,分明当真要跳下去。
但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叫住了他:“阿错,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寻声看去,竟然是玄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如白玉,眼如点漆,嘴角带笑,虽然穿的只是一般的贵族服饰,却生生比旁人多出了八分华贵和两点风情。又见他身后的玄沐羽,高大伟岸,英俊不凡,从船舱中走出,出现在阳光下的那一瞬间,简直如同天人下凡,金光熠熠,气度尊贵,就算是个瞎子,也知道这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这两人一出现,就将整艘不起眼的游船点亮了,也让两艘船上的人都静默了。
俗话说,三代才养出贵族,这会儿走出的两个人气质卓绝,华贵异常,绝对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能养出的。对面船上的几个青年稍微有点眼力的,这时候心里都咯噔一声响,暗猜自己恐怕是惹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至于自己这边的人,当然是看到自己主子出来了,便缄口以示尊敬。
玄恪看到玄澈出来,立刻跑上去扑入玄澈怀中,欢喜地叫道:“父亲!”
“诶,宝宝。”玄澈笑着抱住了玄恪,但随即他就转向还挂在船舷上的桓错,微笑道,“阿错,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好容易再次看到你,可你居然宁愿跳湖,也不愿过来和我叙叙旧?”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桓姓青年身上,显然玄澈这声“阿错”并不是乱叫。
桓错呆立当场,根本不知道这突然走出的贵族青年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时玄澈又佯作不快道:“阿错,没想到你这么不想见到我啊!”不等桓错回答,玄澈便转头对林默言说,“默言,这小子今天还要跑,你去帮我把他抓过来。今天不罚你个烂醉,我可不放你回去!”后面那句话则是对桓错说的。
“呃,我……”
桓错尚未开口,林默言已经纵身一跃落在对方的船舷上,只见他一手擎了桓错的后腰,足下一点,便连着人一起回到了玄澈身边。这份功力将对方完全震慑住了,但林默言回船后只是放下桓错,对玄澈拱拱手,一言不发地站到了玄澈身后。
玄澈笑看着有些茫然的桓错,笑骂道:“阿错,这回你可逃不掉了。”
桓错看着玄澈不说话,目光中满是询问。但玄澈只是拉起他的手,一边将他往船舱中带,一边说:“走,我们进去聊。”说罢,玄澈不管旁人如何错愕不解,就将桓错带进了船舱。
玄沐羽满脸的不高兴,寒声搁下一句:“解决了就快走,别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说罢玄沐羽也进了船舱。
玄恪眼珠子转转,吸吸鼻子,也扭着小身子跑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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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
玄澈将桓错带进了船舱,当外人看不到的时候,桓错便挣开了玄澈的手,拱手施礼道:“多些这位公子解围,桓错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桓错自问从未见过公子?”
玄澈在长榻上坐下,笑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这时玄沐羽也进来了,挨着玄澈坐下。玄澈瞪他一眼,不准他胡来。玄沐羽撇撇嘴,满脸不悦地看着桓错。而玄恪也屁颠屁颠地跑到玄澈身边,被玄澈笑着抱到腿上做好。玄恪知道父亲正在和那个人说话,他便安安静静地伏在玄澈怀里。
那边桓错听了玄澈的问话又是一阵回想,但最后还是摇头。玄澈的相貌如此出众,若是见过不可能忘记。而且他若真的人是这么一个高贵不凡的人,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么一个窘迫的境遇。
玄澈笑着摇头,又问:“你那个弟弟呢?”
桓错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弟弟?”
“呵呵,我曾经用两百两银子和他争一个发冠啊。”
桓错一愣,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颜御!?”
当年玄澈带玄浩出宫,玄浩和一个孩子为了一个发冠争吵,为了玄浩,玄澈就耍了一点心机,用两百两银子将那个发冠买了下来。后来玄澈和对方又在酒楼巧遇,当时那孩子身边跟的就是年少的桓错,两人相见之下都觉得对方不错,互通了姓名,玄澈在外行走不方便表露身份,便说自己是“颜御”。
此刻玄澈笑而不答,显然是默认了。然而桓错却黯然道:“家弟……已经不在了……”玄澈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会这样?”桓错苦笑道:“那时我们离开临澹不久,就因为一点事情触怒了幽阳卢氏。我家本是寻常商贾,虽然积累了不少家财,但却惹不起贵族。没过多久就家道中落了。后来我与我弟弟四处流浪,我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吃不了这苦头,没两年就不行……”
桓错说的简单,但玄澈却知道其中过程并不如此平淡。两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两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五口之家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了。就算在宫里,太子每月月俸也不过十两银子。可桓家却能任由一个孩子随意挥霍两百两银子,可见其家底丰厚。但这么一个大商贾家族的后人却在短短十几年里落得如此境地,其中的大起大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玄澈一时怅然,叹息一声,又听桓错安慰道:“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人生境遇如此,也是一种历练。”
玄澈笑道:“你看得很开。”
桓错一笑,说:“开始也看不开,不过后来卢氏也被皇帝给抄了,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报应,想想我们桓家当初为了赚钱也没少使小手段,虽然明面上没做什么坏事,但又怎么知道暗地里害了多少人呢?上天安排我们桓家如此走一遭,也是一种教训。”
玄澈没想到桓错会有这种想法,听了有些感慨,偷偷看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玄沐羽,又想起那日庙会上听到的话,暗自猜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因果报应。
玄澈心中念头转过万千,但表面似乎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又问:“桓兄,我当时看你觉得你是一个有才之人,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呢?晋升仕途的话也就能振兴家族了。”
科举不限制参与者的出身,就算是商贾之后也一样能参与。
桓错摇头道:“我也想啊。当时我看了公布的进士卷子,我觉得我若参加时政科的考试肯定能中各进士。可是参加科举要先通过乡试,乡试考的是帖经墨义。说来惭愧,我参加过一次,结果却不及格。无法通过乡试就不能参加殿试,连时政科的卷子都碰不到,什么晋升仕途都是妄想。”
玄澈默然。
确实,在乡试中考察帖经墨义,很有可能会刷掉一些有远见但不熟经典的人。但那些经典是一种文化底蕴,这种底蕴是不可废弃的。若是像后世那样,堂堂博士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居然连个《论语》都读不通,那就太可悲了。在大淼这个时代环境里,让熟读经典成为晋升仕途一个关卡,是让全民读经的最好手段。就像后世,英语四级和学位证书挂钩,必然的,所有的学生都埋首英语苦读不辍。可读经和读英语不一样,经典里包含的是可以影响人一生的实实在在的人生智慧,你若当官,便知进退,你若领兵,便知人心曲折,就算你只是一市场里卖豆腐的,也知道利益廉耻邻里和睦,这都是真正的智慧,英语则有所不同,你若是个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历史老师,你读英语吧,不能说完全没用,但用处也实在小得可怜,这里面关系到一个术业有专攻的问题。
为了防止四级卡死人那种现象的产生,玄澈已经降低了乡试的难度,大部分都是死记硬背式的默写和经典语句的翻译,成绩只要求及格即可参加当年的殿试。
在乡试的题目中,超过70%都出自儒、道、法三家的七本著作,剩下的30%分别出自墨、名、纵横、杂、农、兵、医等其他诸子百家,其中又以理解和翻译为主。
若是有聪明的考生总结一下就知道,这些题目虽然出自诸子百家,但其中都具有很强的政治和价值取向,结合这几年玄澈所作改革的方向,抓抓题:像是法家的,不可能考你有关重农抑商或者是禁断诸子百家学说方面的言论,又如墨家,考试决不会考你《墨子》里涉及自然科学的实用性内容,因为你不是这块的专业人才,日后用不到,没必要,若是你日后需要触及这块内容,自然会对你进行专门培训。这样如此删删减减之后,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基本上,有心人只要花几个月时间各家经典背一背、看一看,一般都能过。
从地方呈上来的报表显示,乡试的及格率都在90%以上,玄澈抽查过几个地方的不及格卷子,从卷面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不及格的基本上都是不读书的,没有误杀现象。
换句话说,你一个代表国家统治阶级的政治精英,居然连老祖宗的教诲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时玄澈听桓错说他居然不及格,为他的境遇惋惜之余,也觉得桓错或许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玄澈便问了:“乡试的卷子应该不难才是,有没有可能是官府通报错了,你有没有去复核过?”人工操作的东西肯定都会出错,官府在公布成绩之后,考生都有复查的权利,以免因为个别人的错误而误了终生。
然而桓错只是摇头。
玄澈又问:“是不是卢氏在里面动了手脚?”
桓错惨笑道:“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卢氏虽然有些霸道,但并没有赶尽杀绝。当时我们桓家家财散尽之后就远走他乡,卢氏并无追捕。我弟弟之死主要原因是他天生体弱,家道中落之后买不起名贵药材了,才撑不住生活艰辛,一场大病后就去了。其实桓家的人大部分都还活着,只是境遇不如从前了,大家都过的很不顺心就是了。我有心振兴家族,这才出门游离。但说了颜兄莫笑,我出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总觉得自己是个将才,一上阵就想做将军,可我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哪有什么捷径,可是做小兵吧,一是我不甘心,二是上阵杀敌也不是我之所长,结果高不成,低不就,这几年来混得十分落魄。几天前有幸被那林家小姐赏识,今天才应邀来游湖。你也知道,那些贵族子弟就爱搞这一套,几个文人凑在一起说说聊聊,卖弄一下才学。我本来是不屑那些纨绔子弟,但又想这总算也是机会,说不定谈到兴起的时候有人觉得我是个人才就把我推荐上去了呢?这才来了,没想到……”
桓错说着自己也摇头,估计他之前和那几个青年聊天的时候就十分压抑,后来那贵族青年又来了那么一出,桓错也是大富大贵过的人,比寻常书生更傲气,那一会儿觉得自尊心受挫,一时气不过,才要跳湖。
玄澈听了不禁失笑,这桓错果然有意思,也知道自己自视甚高,眼高手低,却又不肯改进。这种人在古代是很多的,古代的文人都有一股子清高,不愿意从底层开爬,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真有才华,就算真的是才华横竖都溢的,也要碰到伯乐才行,可天下伯乐有几个啊,而且就算人家觉得你有才华,也未必能从一开始就把你送上高位。诸葛亮那样的,太少了。这诸葛亮是生得逢时,又极聪明,用老毛的话说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诸葛亮就懂得给自己创造条件,桓错就棋差一着了,才过的如此不济。
不过能看清自己的缺点也是一种聪慧。
玄澈对桓错的印象很好,有心给他一个机会,便问:“桓兄,如果让你参加时政的考核,你又要如何答卷呢?要知道每次参加时政科的学子都有几千人,若你的观点不能在答题中脱颖而出,也是很难得到皇帝赏识的。”
科举的时政卷子并不复杂,一份考卷总共就五大题,前四题分别要求学生就当前的政治、经济、军事、农业/民生四个方面的大事进行论述和评价,还有一题是附加题,主题不限,任考生发挥,想写什么都行,你可以把你思考出的最得意的观点提出,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写,这并不影响你的分数。玄澈试图通过这种附加题的形式从考生中挖掘出思想独特的人才,毕竟每个人的长处都不同,前面四道限制了主题的论述题未必能让考生的才华完全展现。
不论是四道大题还是附加题,答题的基本要求之一就是要求考生将观点在题目和第一段中写明,玄澈每次阅卷只看开头两句就知道这人的观点如何,如果没有在这几十字内看到眼前一亮的观点,一般接下去的几百字他都不会再看。要知道每次考试呈上来的几千份时政卷子他都要看过去,若是一个个字细看,光阅卷就足以让玄澈死上一回。
听玄澈如此问,桓错多看了一眼玄澈,顿了顿,才说:“这个,我觉得不是很难。前四题主要对时政各方面进行评述,我看了那些公布出来的登科卷子,我觉得在这几题的答案是具有很强的取向性的,简单地说,和陛下的观点吻合即可不错的成绩。纵观圣上这些年来的改革作为,还是很好把握他的想法的。”
“哦?”玄澈了不由得轻笑,“你这话说得可是很满呢,要知道圣上时有非常之举,满朝文武对于圣上的想法都觉得很头疼,你却说很好把握?”
玄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的,每次看到大臣们错愕的神情他都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这样的话由他自己说出来,周围知情的人听了都禁不住想笑。
桓错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这个……我是觉得挺好把握的,因为我觉得圣上的作为目标都很明确……”
“那你说说。”
桓错清清嗓子,道:“圣上这几年的作为说起来也不复杂:在农业上,轻徭薄赋,甚至无徭无赋,我甚至怀疑日后圣上是否会直接拨款补贴;在经济上,四民平等,鼓励工商,开放商业,促进工业,开放边境,积极对外通商;在军事上,就是积极出击,将战争作为一种政治的工具;在民生上,开放言论,普及教育,还有理性生育什么的。我出生商贾人家,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些改革都会让我们这些人获利,我自然是鼎立支持。在这几道题上的作答,就算我的回答不算精彩,但也绝对符合陛下的期望,不说高中状元,但搞一个进士估计没问题。”
桓错的回答里使用了很多这些年来由玄澈提出的新名词,他所说的虽然都是玄澈改革的中心思想,但是这种指导性的总结论调玄澈并未完整、明确提出过,甚至连玄澈自己也没有很系统的阐述过,只是他心中有一套观念,应用在改革中的时候就能成为一种暗藏的指导思想。桓错现在能用几话概括出来,可见此人对时政确实有一番见解。
玄澈听了颔首,却问:“但只是这样还不够。每年的进士都不少,但除非你极为出彩,否则也很难一步登天,还是要从七品芝麻官做起,恐怕你也是不愿吧?”
桓错微微一笑,道:“那接下去就要看附加题了。说实话,就我看来,那些登科的卷子里,附加题能答得好的几乎没有,个别几个有想法的,不都做了一甲?”
“那你的附加题想答什么?”玄澈好奇道。
桓错颇有几分骄傲地说:“教!”
玄澈一愣,竟没听懂:“什么?”
“就是道教、佛教这些‘教’。”
这个答案另玄澈大感意外,他意识到桓错说的是“宗教”,这时候并没有“宗教”一词,或者说,这时候的“宗教”一词并不是后世和英文里“Religion”对应的那个词,这时候的“宗教”一词出自佛家:自证为宗、化他名教。是一个佛教术语。所以桓错并不说“宗教”,而是说“教”,这让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玄澈就来了兴趣:“怎么说?”他兴奋的样子让玄沐羽酸溜溜地拉了一把,只可惜玄澈正在兴头上,根本不理他。
桓错抓抓了头,竟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还没有想透彻……”
玄澈失笑,道:“没关系,你说。”
桓错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心里那一点支离破碎地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教’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在一个教里,他们有自己的‘理’‘信’‘义’。比如佛教,他们的理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他们信佛祖,舍身取义。但是道教则不同,道家的理是‘外生死、极虚静’,他们信三清,求超脱。佛教说‘因果循环’‘姻缘天注定’,但道家却希望通过修持达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觉得这些想法都很有意思。”
玄澈听得认真,这时便接话问道:“哪里有意思呢?”
桓错道:“不知道颜兄怎么看,但是我觉得这些‘教’的‘理’对人有很大的影响。比如我自己,家道刚刚破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忿,后来听人说了佛家的因果报应,等卢氏被抄家了,我便觉得这是一种因果报应,于是我的不忿就平息了。但是之后我听了很多关于佛家、道家的东西,我开始觉得这些教的理很有意思,如果你信了,他们就会引导你的行为……比如说我相信了因果报应,就不会一心想着报仇,然后我……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是觉得教的理对整个民众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桓错抓了头很是尴尬。他觉得自己说不明白,但是玄澈听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一个自己正需要的人才!
教,也就是宗教,对人思想的影响是非常显著的,在中国这种影响可能还略显隐蔽,但在某些一神教国家——比如基督教,宗教可以让他们变得疯狂。但是中国的宗教缺乏这种狂热的疯狂性,中国的宗教包容性都很强,民众口口声声说着佛家的“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但是另外一边又拜祭道家的“天公地母”,这在基督教支配下中世纪欧洲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人家耶稣说了:“人若不常在我里面,就象枝子丢在外面枯干,人拾起来,扔在火里烧了。”就是说,你不信我,我就要烧死你,这就是火刑的由来。
桓错所说的,事实上涉及了一个宗教在发展到高级阶段后所产生了一种社会性作用。
最开始的宗教,只是原始人类对于自然的畏惧而产生了一种活动,比如干旱了,人们觉得这是天公发怒了,于是他们就献上祭品,请求降雨等等。之后随着社会发展宗教才产生了精神寄托的作用。再后来,出现了国家,于是宗教的作用又有了变化。宗教的强调服从性,于是它有了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所以,世界各地历朝历代都有统治者利用国家机器来推行他们看中的某个宗教,像佛教被推崇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佛教的教义里有一种“逆来顺受”的心态,比如百姓信了佛教,就会觉得这一世凄苦是为了下一世投一个好人家,或者是这一世艰辛是为了还上一世的债,所以他们忍受盘剥的限度就特别大,显然有助于社会稳定。
桓错所说的很破碎,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观点,如果这样的表述放在二十一世纪,那么玄澈会觉得他看书都没看透,但放在大淼,意义就完全不同了。现在改革还未完全深化,一些后世的观念还没有在民众思想里萌发,所以只要有一点新鲜的念头,都很容易就脱颖而出。如果桓错真的参加时政科并且在附加题中将这个观点进行一些较为明确完整的表述,而前面的四大题论述又不错的话,基本上进三甲是没有问题的,你看方休明当年一句“以我之矛护我之民”就被玄澈提上来,更不用说如此一个超前的观念了。
不过桓错所提之事涉及到了国家统治的根本,若真的出现在科举中,恐怕还不能公开。
其实,关于宗教问题,玄澈一直很想Сhā手,他想建立一个宗教来引导民众发展工商、追求科学、启蒙理性,这样的教义和道教、佛教是完全不同的,但如果成功,影响必然是巨大的,甚至可以影响后世千千万万年,作为一种文化基调传承下去。
但玄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去做这件事,因为要组建一个新的宗教,玄澈不能自己出面,必须有一个代言人帮他在外活动。但是宗教这种东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政治工具,所以这个代言人不但要可以信任,更重要的是,要和玄澈有着同样的理念。可是这个理念玄澈不能随便抓一个人来灌输,必须是对方自己悟出的,甚至可以说是作为一种信仰根植在心里的。玄澈不相信偌大的中原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问题是在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下,要碰到一个,却是极为困难。
但是桓错居然出现了。
玄澈心中暗喜,决定给桓错一点引导:“桓兄,在下可不可以认为,如果有一种教是鼓励工商发展的,那么又有很多民众都信仰这个教,那么工商业也会随即得到大力发展呢?”
桓错略微思考,立刻抚掌赞道:“正是如此!”
“那你有没有想过建这么一个教呢?嗯,比如鼓励四民平等,工商高尚等等。”
桓错脸色微变,连忙摆手道:“这话大逆不道,不是我们可以谈论的。”
玄澈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注:人若不常在我里面,就象枝子丢在外面枯干,人拾起来,扔在火里烧了。(《约翰福音》,第15章,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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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
玄澈和桓错又聊了一会儿,敌不过玄沐羽无敌哀怨眼神攻势,又无法忽视玄恪天下第一委屈的纯真小鹿眼,终于让桓错自己随意休息,而他则要安抚这一大一小了。
“澈,你太过分了!居然和那那个男人聊得那么开心,我拉你你还不理我?!”玄沐羽愤愤不平地说。
“父亲~~~”玄恪摇着玄澈的手可怜兮兮地撒娇。
玄澈拿他们没办法,抱了玄恪,在玄恪窝他怀里什么都看不见那边桓错也转过头去的时候,让玄沐羽抢走香吻一枚,这个吻虽然短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玄澈心跳加速——没办法,旁边还有外人啊,被看到就完蛋了。
玄恪似乎是察觉了父亲心跳突然加速,疑惑地抬起头,就看到父亲脸红红,而爷爷却趾高气扬地得意——像书里说的偷了腥的猫!不过这会儿玄恪注意到父亲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一荡一荡的,玄恪歪头想了想,突然叫出声来:“啊,父亲,你的眼睛像秦湖!”
待到中午时分,游船靠岸,玄澈邀请桓错一同用餐,享用过丰盛的午餐,他又带他去参观正在建设的图书馆。
图书馆的设计要求是占地面积不可过大,但是内部存藏空间却要足够,不但要满足现今藏书量的需求,还要考虑到未来五十年内的书籍增长,另外十分重要的就是对于书籍的保护性和建筑的安全性。设计的图纸征集了厚厚一叠,最后却决定选用塔式结构。
在占地面积不可过大的前提下要求藏书空间足够,那就必须增加楼层高度,可是这个时代的技术不可能搭建起摩天大楼,普通建筑能有三四层楼就已经顶天了,而且最上面那层基本是摆设,不具有实用性。
但塔式结构却很奇妙,最高可盖十五层,看后世留下的佛塔,千年的岁月都不能将其消磨,可见其坚固。不过塔式结构也有一点不好,在没有电梯的时代,一旦发生什么火灾,高楼层的图书抢救起来就比较困难,在平时,书籍的规整和搬运也比较麻烦。
最后图书馆被设计为两座通过走廊相连的七层六角塔,走廊的作用除了让读者可以在双塔之间方便走动之外,走廊中央还连接了一个独立的小建筑,这个小建筑与双塔齐高,同样是七层,每层皆专有滚轮,专门用于吊送书籍。因为担心吊送的书籍过重,将滚轮装在塔内会破坏塔的承重设计,所以特别设计了这个动力小空间。吊送书籍时工作人员是在走廊上进行操作,即使因为书籍过重而让建筑坍塌,所造成的人员损伤和财务损失也很小。
后来统计了一下可使用面积,觉得可能不够,于是决定盖两处这样的双塔
两座双塔是为公众提供借阅的地方,而在双塔后面还有一栋两层楼的屋子,这是珍藏馆,贵重的古籍都存放在这里,普通的民众是无法进入的,只有经过申请、审核的大儒、学者或其他特殊人员才可阅览其中典藏。
这两大部分的建筑现在已初具雏形,玄澈就着图书馆的设计给桓错进行了一个简单介绍,又将未来对图书馆的效用规划简单说了说,听得桓错目瞪口呆,却又双眼放光,兴奋不已。
不过桓错倒是没忽略一件事:“颜兄,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虽然不能说是机密,但也决不是普通人可以知道的,你为什么会知道?”
玄澈笑笑,带着诱惑的口吻说:“你随我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桓错还真的跟着玄澈回去,当他看到玄澈口中所谓的“家”是皇宫的时候,他却是懵了。事后他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只记得当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我居然在十五岁就认识了当时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为什么我却足足落魄了十五年……
桓错在玄澈的安排下在临澹住了一个多月,然而一个多月后他却离开了临澹。
五月底,给玄恪过了一个小生日,玄澈陪着玄恪玩了一天,除了玄沐羽莫名其妙地吃醋以外,一大一小都很开心。过了生日玄恪就满三周岁了,按照大淼的惯例,这孩子就算是四岁了。
过了生日,玄恪似乎也有了一点长大的领悟,竟拉着玄澈悄悄说:“父皇,不要再叫人家‘宝宝’了嘛。人家长大了~”玄澈看着玄恪红着脸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亲亲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答应道:“好,以后不叫‘宝宝’了,叫‘恪儿’好不好?”
“好~父皇~”玄恪害羞又欢喜所在玄澈怀里撒娇,以后他就是“宝宝”了,是“恪”了,长大了呢!
又过了两三个月,玄澈又在玄沐羽的耍赖攻势下给他也过了一个生日,不过这个生日要用“大寿”来形容,这让玄沐羽极为不爽,郁结了好几天,才认定:以后不过生日了!
玄沐羽的生日过去没多久,南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个新兴的教派在工商业者之间迅速传播,这教派名为朱墨教,拜的仙师竟是陶朱公和墨子,又说朱乃商者,墨乃工者,教义也很奇怪,说什么劳动最光荣,因为今世的劳动为了偿还自己前世的债,商贾逐利本无错,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要还富于民,方能消去自己身上背负的业力。该教还建立了一个“朱墨消业慈善基金”,教徒根据自愿原则向基金捐款,所捐款项由朱墨教统筹用于此项事业,该基金的所有收入和支出都是完全透明的,定期向教徒和公众公开,接受社会各方面的审查。这些教义都从一本《朱墨经》中阐释而出,符合工商业者和平民的精神追求,故而传播得很快。
朝廷上的大臣们对于朱墨教的兴起反应不一,有人觉得“朱墨”影射“诛魔”,是一个反动教会,有人觉得商贾、淫巧之技难登大雅之堂,有人觉得朱墨教的教义十分可笑,当然也有人觉得不错,但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着观望。
玄澈听了消息只是微微一笑。其实这朱墨教并没有基督教或者道教那样明确的天神信仰,相反地,它倒是有点像佛教,宣传的是一种精神、理念、智慧,而非一种信仰。这种教派不容易出事,是比较稳妥的。至于那本《朱墨经》,这就是玄澈召集了一帮子胡诌牛人折腾出来的东西,这帮人当然也就是后来朱墨教的核心成员,这本经编得大有内涵,绝不仅仅只是现在所鼓吹的那些思想,事实上,当时机成熟之后,能从这本《朱墨经》中挖掘出来的东西还多着呢。
朱墨教的事情也只是热闹了一下就过去了,因为大家都发现皇帝总是笑眯眯地不表态,学乖了的臣子们也就知道朱墨教这件事恐怕背后还是有皇帝撑腰的。于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八月底的时候,图书馆修建完成,玄澈带着玄恪和玄沐羽一起参加的落成典礼,顺带地参观了一下。图书馆在各方面都是按照他的期望去做的,皇帝布置的任务没人敢打马虎眼,工程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中央图书馆——或者叫中央图书塔更合适,图书塔一层是办理借阅手续的大厅以及报刊阅览室,不过这会儿大淼还没有什么报刊,顶多就是一份《大淼日报》,所以这阅览室也只能说是一个长远规划,现在的作用基本等同于普通的图书阅览室。
图书塔的二层至七层才是存放图书的地方,书架整齐地排放着,但并不像后世的图书馆那样留有专门供读者坐下阅览的空间,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电灯,使用火烛太容易引起火灾,既然无法满足照明需求,那也只好将阅览处的想法作罢了。同样是限于照明设备,图书馆在天色昏暗之后就要闭馆,不然借阅者在图书馆里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
图书塔才刚刚建好,书籍还在整理、搬运——为了方便借阅,要给所有入库的图书编号并且制作书脊,这个过程却靠人工完成,很麻烦。所以现在四座图书塔,三座半都还空着,估计一下即将入库的书籍数量,大概能把其中一座双塔填满,但是出于未来五十年内的可持续发展考量,书籍从一开始就要分类存放,所有的书都进来之后并不是堆放在一起,而是零零散散地分放在两座塔的各层里,刚开始的时候会显得很空,但日后便利之处就能显现出来了。
至于那珍藏馆,存放的多半是来自皇宫的典藏——不过大部分都是复刻版。本来吧,把原版放进来当然是最好,那就很震撼了,不过人家玄澈也有点小小私心,留下那么“一点点”的宝贝在身边,也不为过,对不对?皇帝嘛,偶尔享受一点特权也是可以理解的。
图书馆的正对面就是几所学校,包括大淼原本就有的国子监,和后来玄澈建设的西京第一军事学院和西京第一理工大学,图书馆的资源是向几所学院开放的,在校生都可以凭借学生证进入图书馆资源自由借阅,毕业生也可以用学生证快速办理图书证,不像社会人士若要办理图书证,还要出示由户籍所在官府开具的证明才能办理,虽然这个证明很容易就可以办好,但如果你是从外地来游历的人突然想借书了怎么办?还要回到家乡开个证明再过来?听起来就觉得很麻烦。但这没办法,被整个时代科技限制着,暂时只能这样,借还书还要手工登记呢,你总不能奢望在这个时代冒出什么磁卡来。
对于整个图书馆,玄澈并不能说很满意,很多应该有的功能都没有,比如阅览处,但这些问题都是受困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而产生的,玄澈也不能苛责什么。虽然图书馆存在种种问题,但建立这么一个场所,汇集天下图书,供所有百姓观看,这已经是一大创举了。中国的文化传统和西方不一样,西方在公元前几个世纪就修建图书馆了,像是人类历史上被誉为“人类历史的太阳”的图书馆亚历山大图书馆就建于公元前259年,如果这个世界中国以外的历史进程和原来那个世界一样的话,屈指算算,差不多玄澈这边在建中央图书馆的时候,那边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即将经历第二次彻底地焚毁。
想想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典藏——
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手稿!
希腊著名诗人荷马的全部诗稿!
包括《几何原本》在内的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的真迹原件!
早在公元前270年就提出了哥白尼太阳和地球理论的古希腊天文学家阿里斯托芬的关于日心说的理论著作!
古希腊医师、有西方医学奠基人之称的希波克拉底的著述手稿!
第一本希腊文《圣经》旧约摩西五经的译稿!
古希腊哲学科学家亚里士多德和学者阿基米德等人的著作手迹!
还有当时古埃及人及托勒密时期许多的哲学、诗歌、文学、医学、宗教、伦理和其它科学的大批著述!
玄澈想着想着不禁抽搐扭曲,突然有一种想派人杀去埃及抢救图书的冲动!
旁人看玄澈目光飘忽,却不知道他心里已经在抱头打滚,他十分懊悔自己怎么忘记这件事了,要是记得的话,早几年就开始准备然后立刻派人杀去埃及,说不定还能抢回不少好东西啊!!!
玄澈哀怨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派人去埃及,把什么《荷马史诗》《几何原本》《理想国》《地理学概论》《论球和圆柱》《圆的度量》《抛物线求积》《论螺线》《论锥体和球体》《沙的计算》《论图形的平衡》《论浮体》《论杠杆》《原理》《形而上学》《伦理学》《政治学》《论天》《气象学》……所有的著作只要是书的全给他弄回来!再找人把它们一本本都翻译出来,全塞图书馆里。
玄澈颇有几分意淫地在那里胡思乱想,玄沐羽首先看不下去,扯了一下,玄澈还茫茫然地抬头看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玄澈这眼里泛着水光一闪一闪的模样实在诱人,若不是公众场合,玄沐羽当场就要将他扑倒,而这时候,玄沐羽只能恶狠狠地威胁:“你再乱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在这里把你吃了!”
玄澈眨眨眼,满脑子天马行空嗖地一下全跑了,郝然地瞪了一眼玄沐羽,撇撇嘴,拉着玄恪继续参观去了。
后来回到皇宫,玄澈还真把派人去西方抢书的事情给提上了议程,不过这个事情他决定自己出资赞助,私下找人去,他让通川商行的严锦飞去找人做这件事。
玄澈在那儿嘀嘀咕咕掐算了半天,他挖空了心思在想能不能从赶得上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第二次焚毁。他对世界史不是很熟悉,只记得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典藏第二次焚毁也就是被完全焚毁的事情发生在唐初,也就是公元600多年。如果从东汉末年献帝时期历史还没有大改变的时候开始算的话,这会儿距离当时约有三百年左右,换算成原来那个世界的世界,具体的年份玄澈也记不清,但大概可以确定这时候最多就是公元400~500年,还是南北朝时期,如果世界史的进程不变的话,那么这会儿杀过去抢书应该还来得及。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第一次焚毁?那就不要想了,因为那是公元前的事了,那时候西汉都还没有灭亡呢。
不过说是“抢”书,但以传闻中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开放度来说,应该用不上“抢”这种暴力手段,派几个人过去学习一下语言文字,然后将各种典籍誊录一份过来,说不定还能听到这时候某些大师举办的“讲座”,听不懂也没关系,全抄下来带回来研究。花的时间是长了点,但却是中西文明交流的一大壮举。若真的要抢呢,玄澈也搞不清楚现在那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不知道大淼的战舰能不能搞定对方的战舰,那一块的国家都是老牌的海洋国家,中国是农耕文明发家,在海洋上,很难说能不能赢得过对方,而且人家是本土作战啊……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夜深人静之时,玄澈伏在玄沐羽的胸膛上如此叹息。玄沐羽只是笑笑,抚摸着玄澈似乎又瘦了一圈的腰身,柔声道:“那就慢慢做,我陪着你做完它们。”
“这是你说的,你要陪我做完它们,不许食言……”
“嗯,不食言。”
“拉勾。”玄澈伸出他的小拇指,看他颇为认真的神色,玄沐羽失笑,玄澈也笑了,但还是执意拉过玄沐羽的小拇指和自己勾在一起,那些孩童们唱的歌谣就省去了,玄澈只是拽着玄沐羽的小指头,偎进他的怀里,似是满足地叹息:“拉勾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当然,不反悔。”
玄沐羽亲吻着爱人的发丝,给出他的承诺。
注1: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烧过两次,第一次是公元前48年,罗马统帅恺撒在法萨罗战役中获胜后追击庞培进入埃及,作战时放火焚烧敌军的舰队和港口,这场大火蔓延到亚历山大城里,致使图书馆遭殃,全部珍藏过半被毁。传说中的第二场“大火”就发生在公元642年(也就是唐太宗执政的末期),当时征服埃及的阿拉伯将领阿慕尔进军并占领了亚历山大。有学者曾斗胆进言希望保存那些“火口余生”的珍贵典籍,阿慕尔不得不为如何处置这批书籍而请示。得到的答复很明确:如果与我们传授的教义内容一致,那它们就无存在的必要;如果与教义不一致,那就更该毁掉。(有穆斯林在此的话请原谅我,但我不得不说:这个答复真该死!)于是乎……全烧了~当真是,谈笑间,灰飞烟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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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
日子过啊过的来到了兴熙二年的十月,东海的一个小国派来了一个使臣,请求和大淼建立邦交。
这个小国玄澈很熟:日本。
当然,这时候日本还被称为倭国。
日本派来的使臣是小野妹子,随行的还有诸多年轻学子。小野妹子是和百济的使臣队伍一同来的,陆续到来的,还有高句丽和新罗使臣。
事实上小野妹子的到来让玄澈很惊奇。之前玄澈都没有仔细换算过公元计的年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前几个月因为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事情而算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年月很是奇特,这会儿换乘原来的历史进程应该还是南北朝时期,可是玄澈纵观大淼的民生情态,已经有隋唐的苗头了。而这小野妹子,更是隋朝才出现的人物。
玄澈一时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世界的历史进程究竟是怎样的。
不过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美国原子弹扔过来了,在这封建时代的一亩三分田上,来什么人玄澈都有充足的自信应对。
按照以往的惯例,新罗、百济和高句丽要对大淼称臣,送上贡品,然后大淼会全程报销他们朝贡队伍的所有费用,还会返还更加贵重的礼品,简单的说,就是用经济的负担换取政治上的荣耀。
当然,对于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玄澈来说,这种用钱把对方砸趴的朝贡外交他是不屑为之的。准确地说,他不会用在日本和朝鲜半岛的这三个国家上。
在此之前,每两年西善和雄单都会进行一次朝贡,贡品的数量不大,代表的仅仅是政治上臣服的意思,而大淼返还的礼品也不多,每次都是精确估算了贡品价值之后拿出的小意思。对于玄澈的这种决定,不少文人深以为耻,只是玄澈和户部的人都不理会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在玄澈的教导下,户部已经学会了向利益看齐,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比国库充盈更让人欣喜了。
这次日本和朝鲜半岛的孩子们送上门来,都是一个意思:请臣。不过玄澈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朝鲜半岛,特别是最强大的高句丽的文化与中原文化大不相同,而日本又远在海外,要征服他们可不见得是一个好主意,和平才能促进发展,玄澈觉得现在的版图再加上西善和雄单就足够了,犯不着为这两个弹丸小地大动干戈。
况且,日本啊,现在让它称臣只会养肥了一支白眼狼,万一中原势力衰弱,这只白眼狼就要反噬主人了。与其现在养一个祸患,倒不如让他们以一个国家的名义与大淼建立邦交,而日后——是成为殖民地还是核武器试验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国代表进行了亲切会晤,玄澈“和善”地对四国使臣表达了睦邻友好的外交方针,提出了和平共处五原则,但也隐晦表示了不会放弃使用武力的立场。这一表态让四国使臣受宠若惊:他们弹丸小国第一次和伟大的中原国家平起平坐,是何等荣耀。而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兴高采烈等待着称臣书的礼部尚书再一次气晕了。
这次五国会谈的结果由《大淼日报》发表出来,高度赞扬了皇帝高瞻远距、以德服人、威慑四海的高尚品质和卓越能力,引起了民间又一股崇拜热潮,至于那些认为玄澈此举有失国体的声音早就淹没在历史的浪花中了。于是,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报纸可怕的舆论导向作用。
四国长达一个月的友好访问结束后,小野妹子及诸多日本留学生、新罗留学生在临澹住下,开始了汲取中华文化营养的伟大事业。不过好在玄澈前段时间颁布改革的时候刚刚加上了一条保护技术的国策,所以,这些留学生们学习儒学——没问题,学习道法——没问题,学习佛法——没问题,所有精神层面的东西只要你能领悟,你都能学走,但一旦涉及实际应用的技术——抱歉,国家保密条款明明白白写着:泄露技术者,以叛国罪论处。
玄澈很明确地给出了目标:什么“中医”变“韩医”、日军侵华之类的荒唐事,发生一次,就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而在这些留学生看不见的另一方面,玄澈也开始了和平演变日本的伟大计划。
第一件要做的,就是通商。
不难想象,当中原先进繁荣的物质登陆日本的时候,会引起怎样的热潮,就像另一个世界洋商品涌入中国时所引发的疯狂,而日本现在对于中原文化的崇拜更会将这种狂潮推上一个令人无法控制的巅峰。
然后呢?
“因为我们拥有更高的技术,我们可以用低价购买他们的原材料,再用我们的技术将这些原材料制作成只有我们可以创造的生活物资和奢侈品。在这个过程中商品的成本并没有增加多少,而我们却以高价销售给他们。低价购入原料,高价售出成品,这就是经济上的‘剪刀差’。我们用贸易掠夺他们的资源,长此以往,对方当过分依赖我们产品的时候,他们就无法再离开我们而独立生存了。他们的经济就会成为大淼的附庸,失去了经济支柱,这个国家也将逐渐灭亡。”
……
“通商是要慢慢地破坏他们的国家经济,同时也削弱他们的武力,而通婚的最大意义就在于要将我们的文化传播给他们。百姓是组成国家的根本,但是要让这个国家存在下去,必须依靠经济和武力,而要让这个国家团结凝聚,靠的却是文化。一旦这些异族继承了我们的文化,他们就将从精神上被我们同化,哪怕他们长着红头发蓝眼睛,然而他们的思想已经归顺我们,他么按照我们的价值观在做事。那时候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征服他们。就算我们不征服他们,一个失去了文化内涵的国家,又何曾能以‘国家’存在呢?这就是‘文化侵略’,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威力却大得惊人。”
……
这是玄澈曾经对玄沐羽说过的话,解释了他为什么执着于和外族通商的原因,那时候针对的是雄单和西善,而现在,这把剪刀又要指向日本了。
玄澈觉得自己体内那只凶兽又在叫嚣沸腾了。呵呵,民族仇恨可真是融入骨血了,连来到另一个世界都无法摆脱呢。
玄澈想到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不由得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但这笑容就犹如寒冬里穿过层层云气落下的一束阳光,看似明媚无边,然而真正触碰时只能感受到凛冽冬风所带来的寒冷。
玄沐羽一脚才踏进清凉殿就看到了这抹残酷的笑,一股寒气从脊柱往上撞,抬起的脚也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玄澈感觉有人,抬头看去见玄沐羽,眸光一转,顿时春光灿烂,暖人肺腑。玄澈看玄沐羽姿势奇怪,不解道:“沐羽,怎么不进来?”
“还不是被你吓到了。”玄沐羽嘀嘀咕咕地走到玄澈身边,道,“刚才想什么呢?笑得跟狐狸似的。”
“嗯?有吗?”玄澈不自觉地摸摸脸,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他是多么的邪恶。玄澈拉着玄沐羽的手说:“我在想日本——噢,倭国的问题!”
玄沐羽在桌子上不知放下了一本什么书,随口道:“那种小地方有什么好想的?”
“哼,小小倭国,地小野心可不小呢!”玄澈随手拿起玄沐羽放下的书,却没有翻开,也没看,目光不知道落在眼前那个地方,恶狠狠地说,“连禽兽都不如!”
“说说看?”玄沐羽来了兴趣,将玄澈抱到他腿上搂亲了亲,说,“他们做什么坏事了?”
玄澈下意识地想起身,但被玄沐羽按住,他心里想着日本的事也没多留意,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安稳地坐在玄沐羽怀里,说:“中日战争的时候,我们的一个政府叫中华民国,它的首都南京在战争中陷落,倭国军队在南京及附近地区进行长达数月的大规模屠杀,抢掠、强Jian、对大量平民及战俘进行屠杀,死亡人数超过30万。”
玄澈的声音很平静,却能让人感到其中沉沉的哀痛。虽然30万人在玄沐羽眼中算不了什么,但他看着玄澈深深的黑瞳,知道这三十万人代表了一段惨痛的故事,一段让玄澈铭记了两世也不能忘怀的历史。玄沐羽搂紧了玄澈,沉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将他们抹去!”
玄澈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虽然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冷静:“沐羽,我很矛盾,我有时候觉得另一个世界的罪孽不应该让这个世界的人来承担。但是……我忍不住……”玄澈突然笑得很阴森,“况且,消灭人口,并不是抹杀一个民族最好的办法。我可不要让我们可爱的子民被这些肮脏的血污了手……”
一种名为仇恨的情绪第一次明朗地出现在这张精美绝伦的容颜上,带着些许狰狞,却毫不减损他的美丽。玄沐羽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怀里的人,他是那样的美丽而残酷,令人欲罢不能。
“我的澈,为什么你连恶毒都可以这样诱人。”
玄沐羽吻住玄澈淡色的双唇,用行动告诉对方,你的美就像毒药一样,夺人性命却也令人迷醉……
“父皇!恪儿……”
稚嫩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又戛然而止。
玄澈一惊,慌忙推开玄沐羽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对方身上,他连忙站起来又发现衣襟已经被拉开,露出消瘦的肩头和光洁的胸部,更让他尴尬的是,胸前一片吻痕中两颗茱萸红肿不堪。虽然不能确定还站在门外的玄恪能看清自己的模样,但玄澈还是窘迫到了极点,匆匆拉好衣物,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玄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清凉殿的正殿中连门都没关就和玄沐羽吻到衣衫半退,以至于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玄恪看了个正着!
德邻跪在门外颤抖,他本该拦住玄恪的,却不想玄恪跑得快又灵活的很,而德邻更没想到的是太上皇会和陛下在大门洞开的情况下欢爱。德邻惶恐地跪在那儿,心里却很疑惑:陛下一向都很谨慎害羞的,怎么这次会……
玄沐羽的欲望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掐头去尾,极度令人不爽,当即沉了脸,喝道:“恪儿,你太放肆了!”
玄恪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
“别乱骂小孩子!”玄澈瞪了一眼玄沐羽,连忙走到玄恪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玄恪平齐,柔声道:“不是恪儿的错恪儿有事吗?”
玄恪愣了好半天,才说:“父皇说今天下午给恪儿讲故事的,可是恪儿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父皇……”
玄澈后悔到了极点,都是那个小日本,害得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和玄沐羽在正殿里……
玄澈忙说:“对不起,父皇忘记了,现在父皇就去好吗?”
“哦,嗯,好。”
玄恪还有些发愣,但已经被玄澈牵起了小手,临去前,玄澈回头看了一眼郁闷的玄沐羽,无奈又埋怨地瞪了一眼,于是玄沐羽更加郁闷了。
玄澈和玄恪一路无语来到书房,在进屋那一瞬间,玄恪突然抬头说:“皇爷爷和父皇感情真好!”
玄澈差点一头撞死在门槛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玄恪却又疑惑道:“可为什么皇爷爷要脱父皇的衣服呢?天气冷了很容易着凉啊!”
玄澈动作一顿,心中有些说不出慌闷,又似是愧疚,他迟疑着蹲下身子,抚摸过玄恪的发丝,轻声道:“恪儿,父皇做了错事,恪儿会厌恶父皇吗?”
玄恪歪着头很不理解地看着父亲,却见父亲眼中闪过些许哀伤,这种情绪他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看到父亲露出这种神情。
“不会,恪儿怎么会讨厌父皇?”玄恪顿了顿,认真道,“父皇,您不会错的!”
玄澈怔怔看着玄恪,这张精致的小脸上还充满了稚气,神色却极为坚定。
良久,玄澈搂住玄恪,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低叹:“唉,恪儿!”
玄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他最爱最崇拜的父亲正依靠着他,前所未有的沉重扑面而来,压得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抱住这份沉重,层层衣物之下仍然有坚硬的骨头硌得人生疼,想起刚才在大殿之中所见的清瘦肩头,酸酸的滋味漫过心头,玄恪有些哽咽,却不知这哽咽从何而来。
许多年后,玄恪再次想起当时拥抱过的沉重和酸楚,才知道这份感情叫责任,叫怜惜,但那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注1:公元607年,日本遣隋使小野妹子——这个名字是历史上真实的名字,不是我乱编的,别把诬蔑日本人的大帽子盖我头上,我要诬蔑他们也不屑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及其他留学生来中国建立邦交,607年从日本出发,608年到达。在这之前日本都是百济和中国进行文化交流,到了到圣德太子时代日本才直接向中国派遣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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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音
清凉殿被“捉奸”的事情过去了两天,玄澈突然在大殿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份有趣的东西:一份面对女性刊发的报纸。
报纸叫《柔音》,名字听起来就很女性化,但是里面的内容却和各种“男人的学问”紧密挂钩,从四书五经到九流要义,从街头巷闻到国家大事。比之《大淼日报》强烈的舆论引导作用,《柔音》突出表现了一个“全”字,几乎各家各派的观点都能在上面找到,报纸本身也不作出任何偏正的论断,似乎一切都由读者来自己选择。因为“全”,所以报纸的分量也特别重,竟厚达三十页,堪比一本杂志!
之所以说《柔音》是面对女性刊发的报纸,就在于报纸尾部清楚写着:献给每一个有志参与科举的女友们。
自从某一天玄澈写在一本送给朋友的书的扉页上的“献给某某某,谨祝新婚大喜”之句曝光,在经历一片文人对韵脚、平仄的谩骂之后,这种白话文的祝福就开始风靡全国,全世界人民都开始使用“献给……”句式,一度让玄澈觉得自己似乎造了大孽。
“这是谁办的?没听说通川搞了这个……”
玄澈自言自语地看了很久,除了觉得标题“柔音”两个大字有些眼熟之外,看不出特别。《柔音》不论排版、Сhā图还是遣词用句都和《大淼日报》极像,想来也是模仿《大淼日报》的产物,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有谁会做这样“前卫”的东西。
玄澈想了想,记起这份报纸似乎是玄沐羽拿来的,或许他会知道。
正想着,玄沐羽就来了。
玄沐羽前脚进门后脚就把门给关严实了,玄澈看了觉得好笑。
玄沐羽看到玄澈发笑,气闷道:“笑笑笑!就知道疼小孩,都不知道心疼我!”
玄澈低笑出声,身子一松,软软地靠坐在那儿,玉般的肌肤上流转着金色离光,长睫半垂,说不出的慵懒惑人。玄沐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爱人有着千般神态万般风情,每一种都勾得他心痒痒。
“唉,我的妖精,不要再勾引我了……”
玄沐羽俯身轻吻玄澈的眼帘,双手撑在椅背上将玄澈困在自己的怀里。玄澈笑着想要躲开,却被玄沐羽抱紧,玄沐羽吻上他的唇,舌头伸入探索,稍微施力就将玄澈抱起。两个人位子一换,玄沐羽已经坐下,而玄澈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腿上。
玄澈有些逃离的意思,玄沐羽停了吻,贴在玄澈唇边轻笑道:“门关紧了,这回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玄澈脸一红,埋怨道:“你怎么净想着这种事……”
“没办法,谁让你老让我想到这种事呢?”
玄沐羽邪笑着再次吻上玄澈,用舌头撬开贝齿,吮吸着口津。
舌尖相触的麻痹让玄澈也有些失神了,不知不觉间勾上玄沐羽的脖子,任玄沐羽采撷芬芳。直到一只手温热的手伸入衣襟才让他陡然清醒,玄澈猛地推开玄沐羽。喘着气,热情的余韵还未过去,面上带着薄薄的潮红,玄沐羽看得下身发热,却无奈玄澈不让他再得逞。
玄澈瞪眼道:“大白天的,还有事呢!”
“是你勾引我啊。”玄沐羽一脸无辜,可是手试图伸入衣襟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哼!”玄澈不理他的倒打一耙,拉开玄沐羽的手,拿起那本《柔音》,问,“这是不是你带来的?”
玄沐羽看了一眼,左手继续在玄澈腰带上作怪,随意道:“是啊,本来是方休明要拿进来,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他,就顺便给他带进来了。”说话间,玄沐羽的手已经灵活地避开玄澈的阻拦揭开了腰带,顿时衣襟大敞,露出里面的单衣。
玄澈一手拉紧衣服试图和玄沐羽对抗,又说:“那休明有没有说什么——唔!嗯嗯——”
听到“休明”这两个字从玄澈嘴里说出来玄沐羽就不痛快,不等玄澈把话说完就用吻封住了声音,双手开始分工合作,右手制住玄澈抗拒的双手,左手飞快地褪掉了玄澈的上衣。
玄澈好容易趁着玄沐羽被春光晃到眼睛的一瞬间让嘴得了空闲,右手勉强挣脱了玄沐羽的压制,气道:“沐羽!”
“嗯?”
玄沐羽啃咬着漂亮的锁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也不在意被玄澈挣脱了控制,右手改袭玄澈腰部的敏感带,果然只是轻轻一捏,就让玄澈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软了下来,双颊也浮起了可疑的红云。
“你这样敏感,要我怎么样才好?”
玄沐羽坏笑着调侃,邪恶的嘴从颈间滑至胸前,含住一颗茱萸,开始品尝他最爱的美味。舌头舔过|乳尖,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战栗,不禁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紧接着牙齿也开始捣乱,或咬或刮,时而又是重重地吮吸,每一下都能让这具身体颤抖。
“嗯……你这家伙……快住手!”
玄澈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试图推开玄沐羽,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施加在他身上的挑逗越来越强烈,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但玄澈却还记得自己刚才想要问什么:“休明说什么没?”
玄沐羽突然用力咬了一口口中的茱萸,玄澈被突如其来的麻痛弄得低叫一声,就听玄沐羽愤愤道:“不准你提别的男人!”
“可是……”
“没有可是!”玄沐羽霸道地说,“等我们把两天前没有完成的事完成了我再和你说!”
“可……啊!”
玄澈只觉下身一凉,自己的分身立刻被一个火热的手掌包裹,极具技巧的快速掏弄让他无可避免地惊呼出声,强烈的快感麻醉了他的脑袋,微弱的理智让他发出些许抗拒的声音,但低哑无力的声音只能挑起人的欲火,更不要说是不小心逸出的呻吟,如同油泼入火中,让小火苗瞬间蔓延成一场森林大火。
玄沐羽一边搓揉着玄澈的玉茎,一边稍稍将他的身体摆正,让玄澈整个背部完全暴露在面前,右手顺着优雅的脊线滑入股沟,开始探索那朵柔嫩的小花。几天没有灌溉的花朵再次收拢了花瓣,干涩的指尖只能停留在入口的地方轻轻画着圈。
后庭传来的刺激再次触动了玄澈的某一根神经,他开始反抗,比先前都要激烈,断断续续地说:“羽,住手……现在不可以……”
玄沐羽手下动作并不停,他吻着玄澈光洁的背部,轻声说:“我知道你要去沐浴,不过我不让。”
“可是……很脏……”
“不脏,你很干净……”
玄澈很是别扭,本来他对男男欢爱就有一点疙瘩,只是真爱上这男人也没什么办法,但夜里床笫间的情事和这光天化日之下大殿之中合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玄澈实在很难接受。他反抗得更激烈了,但是最脆弱最敏感的部位被人家握着,他的反抗在玄沐羽看来就象是调情一样让人更加兴奋。
玄沐羽口中安抚着玄澈心里的小疙瘩,指尖刮搔着柔嫩的肉襞,感受到指尖的小花已经慢慢绽放,为了不让玄澈再抗拒,他干脆一个用力,手指突入后|茓。没有防备的玄澈在收紧小|茓之前已经被玄沐羽深入,他再下意识地闭合后庭的时候反倒像咬紧了玄沐羽的手指不让他抽走。
“嗯!快、快出去!嗯、嗯……”
玄澈难过地低喃,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玄沐羽的手指确实退出来了,但很快就涂满了润滑液体再次进入小|茓,这次甚至放进了两根指头。
修长的手指在秘道里弓起,缓慢而有规律地抽Сhā。内壁被触碰的感觉很奇怪,但是已经习惯了被进入的身体很快就从中找出了快感,前端的玉茎一点点地分泌出透明的汁液,紧密的幽|茓在情yu的催促下缓缓舒展开,让那作怪的手指更加深入。而前面那只手也不甘示弱,不紧不慢地玩弄着漂亮的青芽,似乎这是一种乐趣。
前后都被强烈刺激的玄澈无力地伏在桌面上低喘,心理在抗拒,偏偏生理在渴求。
玄澈不知道玄沐羽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大白天地突然发情。他不会知道,那天的调情被玄恪突然打断后,玄沐羽肚子里就憋了一股子邪火,或许是出于某种缘于帝王身份的霸道,他从那天起就满心满脑地想着怎么在这大殿里把玄澈吃上一回,今天碰到了方休明,想到平时玄澈对方休明的关照,他的火气就窜出来了,刚才进来又看到爱人那么诱人地坐在那儿,自然是忍不住了。
定时的发泄有益身心健康啊!
不管玄沐羽这肚子里的感情是怎么千转百绕的,这会儿玄澈感受到身下那个如火的坚硬,羞恼之余却又隐隐藏着期待。玄澈意识到自己欲求不满的想法,只来得及为堕落哀悼一声,大腿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折于胸前,因为手指抽出而空虚的后|茓被火热的巨大撑开,撕裂的痛楚在欲望进入最深处之后转换成了奇妙的酥麻。快感伴随着身体的起伏冲上咽喉,逼得他发出呻吟,绵软、Se情得连他自己听了都要害羞。
迷离之中,玄澈只听到玄沐羽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说:“澈,你是我一个人的。”
这是一个让人“性”奋和满足的下午,但同时也是一个令人愤怒的下午。
云雨过后的玄澈虚软地靠在玄沐羽怀里任他帮自己清洗,强撑着沉重的眼皮,问:“沐羽,那份报纸谁办的?”
玄沐羽一愣,讪讪笑了笑,心虚道:“我觉得……你问方休明,他会知道……”
玄澈当即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用两排清晰的牙印表达了他的愤怒。
玄澈从方休明口中知道了《柔音》的创办者是谁——玄淑。
玄澈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了。玄淑,那个温柔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用绣花针的大姐?!
听风楼很快将具体情况传了过来。
准确地说,《柔音》是玄淑和他夫君崔朝共同创办的。崔朝是前礼部尚书的小儿子,后来在户部做了一个小侍郎,但做了几年转去了御史台,在御史台没多久又去了翰林院作修编,如此辗转反复了十几年,中央朝廷里尚书以下的官职几乎他都做了个遍,最终还是辞官回家,赋闲没多久就碰上了玄澈颁布新法令,《大淼日报》诞生,这时他听了玄淑的想法,创办了《柔音》。
这对夫妇靠着长公主的封地自然是衣食无忧,但玄淑看丈夫每日无所事事终归是有些压抑,心中不忍,便想给夫君找点什么事做,但是崔朝不愿为官,经商也不擅长,故而一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后来女子科举的法令出台,玄淑在和闺中密友论及此事时,就听一个朋友说,她们终日在家怎么知道国家大事,就算让她们去考也考不出什么。玄淑就动了念头,想搞一个像《大淼日报》那样的刊物,汇集各种热点论调,给呆在闺中的女子们观看。
于是玄淑和崔朝一拍即合,玄淑用自己封户的收入作为资金,崔朝凭借当官十余年积累的广泛人脉作为消息来源,两人创办了《柔音》。
《柔音》先是被送入临澹城里各闺秀手中,凭着玄淑长公主的面子也没人敢不要。这些女子或许不看,但他们家中的男人们很快就发现了这块瑰宝,《柔音》的全面和无偏颇是《大淼日报》所没有的,其中还包含了很多闻所未闻却又不得不信的小道消息。结果《柔音》就从闺房中慢慢扩大了影响,最后正式在市面上出现,成为公共报栏和说报人手中的另一份资料。
当玄澈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柔音》已经在民众中具有了较广泛的影响力。
这个结果实在出人意料,玄澈本以为第二份出现的报纸应该是属于那些保守势力的,看来发展比想象中更加有趣了。
不过说到面向女性的刊物……玄澈想起了前世那些时尚杂志,或许这又是一个赚钱的好主意?哦,还有广告的概念也可以引进了。不过时尚杂志的话平面模特要怎么办?中国画不太适合人物写真,要让听风楼把素描画法传出去吗?还有谁愿意当模特?
这个时代对女性约束虽然没有严厉到完全不能抛头露面的程度,不过要做公众人物看起来还是比较离奇的。
玄澈想了又想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何须自己考虑呢?通川商行可以找到最好编辑,拥有最好的营销团队和创意组合,他们吸收前世的一些先进观念又比自己还要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只要一个方向,他们就能做出最完善的计划,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耗费心力。更何况时尚杂志什么的根本不是必须的事情。
玄澈笑着摇摇头,暗骂自己是笨蛋。事必躬亲,可不是领导人应该有的特质。
玄沐羽看到玄澈突然微笑起来,便凑过来香了一口,问:“什么事笑这么开心?”
玄澈瞪他一眼:“哼!不告诉你!”
说罢,玄澈一拂袖子卷起一道凉风,丢下玄沐羽一个人走了,他要去找他可爱的宝宝,才不要理这个Se情狂!
玄沐羽看着玄澈走掉的背影,摸摸鼻子,苦笑不已。
被讨厌了……不过想到那天澈在自己怀里婉转呻吟的样子……
呃,小小别扭只是情趣不是?!
没过几天就到了十五,玄淑便回宫探亲。
玄淑出嫁后头两年,几乎月月都会回宫一次,但后来也就渐渐有些稀疏,一来也是玄澈慢慢掌权,没那么多时间叙旧,二来嫁出去的女儿老跑回来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好的事情。不过逢年过节的时候玄淑也都有回来,拜见一下那没什么情分的父皇,和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皇帝弟弟说说话什么,再看看小侄子,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没那么生分。
今日还是十一月,按理说本不是玄淑回宫的日子,只是前两日听闻《柔音》传到了玄澈手里,玄淑和崔朝不免有些忐忑,故而近日特意回宫来探探皇帝的意思。
“皇弟。”
玄淑福身行礼,虽然她身为长公主本是不用对玄澈行礼的,只是玄淑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地位和荣耀都是玄澈给的,心中感激,也晓得利害,在玄澈面前她总是保持着适当的卑微。
玄澈对于这个由自己一手扶起来的长公主姐姐并没有多少感情,当初与其说是未雨绸缪式的扶植,倒不如说是一时同情心起。在他看来,玄淑这样的女子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对于不特别的女人他是没有多少兴趣的——这也算是一种来自后世穿越者所独有的优越感吧。不过《柔音》这件事让他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另一面,或许是十分有趣的一面。
玄澈对玄淑微微一笑,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了声:“大姐,好久不见。”
玄淑笑得有些惭愧,道:“皇弟刚刚回宫事务繁多,大姐怕坏了皇弟的清静,一直不敢来打扰。”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听说前段时间,姐姐和姐夫办了一份报纸叫《柔音》,还挺受欢迎的是吗?”
“呃,正是。”玄淑略显惶恐道,“本来只是想为闺中女友找个乐趣,偶然为大众所认同,不免有些欣喜忘情了。”
玄澈微笑道:“无妨,报纸我也看了,很不错。难得姐姐有这份心思,做弟弟的一定会支持。”
“谢皇弟。”玄淑有些喜出望外。
玄澈顿了顿,却说:“看了姐姐的报纸,四弟这儿有个想法,和你们女子有关的,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听听?”
玄淑忙道:“不知皇弟有何想法?”
玄澈缓缓道:“唔,主要是想是不是可以办一种报纸或书刊,介绍一些女子们关心的事情,比如服饰、首饰,或者是如何美容养颜之类的。”玄淑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听玄澈又说,“报纸吧,还可以空出一些版面,联络服装、首饰的商家,在这些版面上介绍他们的产品,我们不妨称之为广告。报纸当然不能白给商家宣传,可以收取他们一点费用,这样报纸成本也可以收回来了。”玄澈低头抿上一口茶,抬眼看看玄淑,展颜一笑,问,“大姐,你以为如何?”
玄淑半天不能回神,许久方结巴道:“皇、皇弟,这……可以吗?”
玄澈笑而不答。
“这……”
玄淑犹豫了很久给不出一个答复。玄澈温言道:“姐姐不妨多想想,问问姐夫或者其他朋友,看看大家有没有兴趣。主题也未必要做女性方面的,吃喝玩乐其实都可以。若是姐姐有兴趣,我倒是可以找些人在开始的时候给姐姐帮个手,若是没有,那我可让手下的人去做了。”
玄淑愕然地呆坐着,半晌才说:“皇弟,这……姐会考虑的。”
玄澈笑了笑,并不勉强,看了一眼玄淑颈上的银链,那银链很是普通,只是吊坠似乎是一轮日月拼合出的混沌图案,而这日月一黑一红,看上去很是奇特。玄澈看似随意道:“姐姐,你这链子很好看。”
玄淑低头看了一眼日月链坠,稍显局促道:“皇弟,这是……朱墨教的教徽,姐前段时间受的洗礼……”玄淑声音越说越小,眼中的慌乱怎么也不能掩去,虽然大淼并不限制信仰自由,不过一个皇室成员参与新兴教派总是落人话柄的。
玄澈微微一笑,安抚了玄淑紧张的情绪,和颜道:“朱墨教吗?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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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慈
朱墨教虽说不能算是一个十分正规定义下的宗教,但基本的仪式还是有的,入教仪式就是玄淑所谓的“洗礼”。
教徒在由教中的“大先生”引入朱墨教之后,要接受一次洗礼,洗礼之水由大先生祝福后点在入教者的额头上,以示“洗去一切不净之心”。其后,入教者跟随着大先生学习教义,与所有朱墨教中人共称“兄弟姐妹”,无论老幼强弱,无论贫贱富贵,在顺境中彼此祝福,在困难时相互扶持,共同渡过一生。这是朱墨教的第一层教义,是在《朱墨经》上明确写着的,第二层教义才是有关工商业者的荣誉教义,这层教义是从经书的语句中引申出来的。
在玄淑的“介绍”下,玄澈召见了她的引导大先生——桓错。
桓错用朱墨教内最尊敬的礼仪对玄澈行礼,一板一眼地说话,然而在玄淑离去后,桓错却换上一副大大的笑脸,道:“陛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您了。”
“呵呵,吃水果吧,这时候,外面可吃不到了。”
玄澈令人端上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哈密瓜这种西域水果,限于运输和保险技术的落后,就算是在夏天中原人也未必能吃得到,这会儿可是冬天,这些都是用温室大棚培育出的反季节水果,这么一盘哈密瓜在市面上可谓是天价,买一个反季节哈密瓜的银子几乎可以再铸一个银瓜了,即使这样还常常有价无市。同样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反季节水果上,特别是来自西域的品种最是昂贵。短短几年里反季节水果已经成了大淼炫耀财富和权势另一种途径。
桓错坐在那儿吃着玄澈给他准备的水果,不由得感叹道:“皇宫里的生活真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当年我桓家还鼎盛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吃反季节水果啊!”
玄澈笑道:“这些水果本来就是朕的皇家果园培育的,当初培育这些瓜果的本意只是因为父皇喜欢吃,才花大力气去种的。这种出来的水果自然是先保证宫里的供应,其次是给大臣的封赏,最后才是对外出售。你若想在市面上买,当然是极难的。”
桓错道:“说的也是。说个外面人传的笑话,说那些大户人家每年最关心的是就是陛下的果园什么时候招工人。”
“为什么?”玄澈不解。
“这样他们才能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仆人送一两个进来,等瓜果成熟了偷摘两个回去啊!”
玄澈失笑,没想到他的果园竟然也成了被人窥视的宝地。只是——
“那他们恐怕在十几年里都不要想了。”玄澈解释道,“现在在果园里面工作的都是宫里派去的太监,十几年里都是不会缺人手的。”
桓错有些好奇:“太监?为了保密吗?”
玄澈摇头:“不是的。宫里就朕、父皇还有恪儿三个人,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很多人手都多出来了,这些太监自己没什么技艺,若是就这么把他们遣送出宫,只怕他们也很难讨生活,所以朕就让他们到朕名下的几个产业工作,他们可以学一份手艺,也可以拿一份不菲的月钱,等老了工作不了了,也能养活自个儿。”
桓错略为思量之后,小心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准备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慢慢散去?”
“是的。”玄澈也不避讳,反而有些感慨地说,“你若在宫里生活一段时间,就知道这些宫人若是不得主子的宠信,生活会有多惨。那些宫女,十三四岁就进宫了,在宫里耗去了所有的年华,直到三四十岁才能离宫,这还是好的,境遇更糟的,可能就这样身死宫中也无人知晓。至于太监,更是如此了。”玄澈回头看了一眼随侍在旁的森耶,轻声道,“森耶,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森耶顿时红了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陛下……”
桓错沉默不语,半晌才起身行大礼,道:“陛下仁慈!”
玄澈淡淡一笑,托起桓错,道:“好了,你不用给朕戴高帽了,朕不过做一些想做的事罢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朕也有惰性了,离不开人伺候的,只是偶尔看到下面的人过的那么痛苦,心有不忍而已。”
玄澈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很不适应旁边总有人跟着,张口就有人夹菜的日子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可是慢慢的,他就发现在这么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便利的时代,有几个人跟着确实能过得舒服很多。玄澈又不是圣人,习惯了,也就离不开了。若是这时候真把身边的宫人全赶走,让他自己每天烧水洗澡洗衣服,他也会很痛苦的。
宫里的黑暗玄澈大概有个数,只是很长时间里没有直面也就没有关注,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的心就那么大,装了天下,再装个玄沐羽,就满了,哪有空闲去关注更多的事情呢?
但有一天玄澈发现森耶眼眶红红似乎是哭过,问了才知道,原来森耶家中母亲病重,怕是不行了,但碍于宫规,森耶连回去看一眼都不行。森耶不敢和玄澈提,虽说孝道很重要,但在这宫里,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森耶行事谨慎,这事要是提了就怕有人要说他恃宠而骄,只能在无人的时候默默哭了一通,却被玄澈看出了端倪。玄澈特准他回家,并且让沿途的驿站都给他准备快马,但哪知人还没出发,家中信又来了,母亲竟然已经捱不过就这么去了。森耶当下也没了顾及,当着玄澈的面大哭起来,玄澈无言,抱过他给他轻轻拍背,但也将这件事放到了心里。
按照大淼的宫规,宫人根据需要可随时招收,进宫之后,太监年满五十、宫女年满三十五经过总管的同意才能出宫,若是碰到一些特别情况的,那一辈子都走不了。
五十岁后能出宫的太监基本上也都是满身病痛、四肢无力了,他们一辈子都在宫里,没什么技能,出去后除了些微的遣送钱就别无依靠。所以太监在宫里的时候都会尽可能的敛财,又或者是收一些养子、义子,就是为了日后养老用的。不过能敛大财、收义子的也多半是得宠的大太监,在底层混的都没有这种机会,他们出去之后生活就很惨。
宫女会好一点,她们出去之后还能找一个人嫁了,只是他们在宫里耗光了所有的青春,年老色衰,也只能找一些农夫山民作丈夫,过着一辈子贫寒的日子。
玄澈接管皇位时,宫里的宫人多半是玄沐羽时期留下的旧人,那个时候玄沐羽后妃男宠无数,所以伺候的人也就比较,因为新皇登基,所以又招了一批年轻的进来。但接下去的日子,整个皇宫只有三个主子:玄澈、玄沐羽和玄恪。宫人就变得太多了。很多都闲置在那儿,即没事做,又不能出宫,于是就出现了很多老资格的宫人欺负新人的现象,甚至时有命案发生——当然这些阴晦之事是不会传到玄澈耳朵里的。
玄澈关注这件事之后就去了解了一下,发现宫人过多已经成为内府支出的一个大款项,于是玄澈决定充分利用这些剩余劳动力来创造社会价值,而且也为他们日后的生活铺路。
先让一些还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们根据自愿原则选择去留,大部分的女孩子都离开了,但也有一部分抱着“麻雀变凤凰”的侥幸心态留下来。
然后安排年轻聪明的太监宫女们去学习一些基础知识,根据每个人表现出的不同特长在安排他们学习各种技能,包括木匠、铁匠、算术、纺织、刺绣等等,然后再将他们陆续安排到玄澈掌握的各个产业中做事,由各产业给他们发放工资,不再由内府负责。
剩下的就是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的或年纪较大不适合学习新知识的人,这些人就安排他们做一些不用动脑筋的力气活,力气大的就搬重物,力气不济的除除虫、摘摘果子什么的,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召回宫做“钟点工”。
虽然这样会大大增加人力成本,但玄澈是皇帝,不是商人,他不能一味地考虑赢利,若是硬生生将这些数量近万的宫人赶到社会上,不说引起动乱,但也绝对是一场小灾难。事实上为了让这些宫人都有去处,玄澈已经将自己的产业进行了扩建,比如那果园什么的,原本只有一处试验田,堪堪能满足了宫里需求,为了安置这些宫人,结果又开了两片,所以市面上才会反季节水果流通,不过这些反季节水果的上市倒是为果园带来不小的赢利。
如此一来,常住宫中的宫人就只剩下一千多人。不要以为这个数字很多,这已经少得可怜了,一千多人分散到偌大的皇宫里,单是扫除就够他们累的,不过相对的每个人的月俸都有所见长。
现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最多的是玄沐羽,因为玄沐羽从小在这么一个环境里长大,起床梳洗就要有六七个人伺候着,习惯了就改不掉了,玄澈也不想让他受委屈,所以留了充足的人手给他使唤。其次是玄恪,孩子还小,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人少的照顾不过来。最少的就是我们的玄澈皇帝了,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些都是在另外一面发生的事情,说回玄澈和桓错这儿。
桓错听了玄澈的谦辞还想说什么,但却被玄澈摆手打断了,玄澈道:“还有正事呢,坐下吧,先把事儿和你交代了。”
“陛下请说。”
玄澈笑道:“第一件事,很简单,你今天进宫,有心人肯定注意到了,但这不够,朕希望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所以朕想你准备一篇采访稿,主题就是朕对朱墨教的深切关怀和大力支持,具体内容你自己看着杜撰吧,朕也懒得想了。回头记得把采访稿交给明日出版社,柔音那边你也可以给一份。”
桓错一愣,迟疑道:“陛下……这……这可以吗?”
“朕说可以就可以了。”玄澈笑着说。后世的政府官员或组织接受采访也常常是事先准备了新闻稿交到记者手中,让记者自己照着写,不过这会儿没有记者,所以玄澈就让桓错自己去写了。
桓错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
玄澈又说:“第二件事,就是朕想让你用朱墨教的基金做一件事。”
“陛下请说。”
“朕要你建一座孤儿院,以朱墨教慈善基金的名义。”
皇帝的一举一动对于整个国家都有着巨大的影响,特别是当人们对这个皇帝的态度几乎上升到个人崇拜的程度时。玄澈“会晤”朱墨教大先生这件事在第二日就被《大淼日报》和《柔音》两大报纸大版面刊登,而其中《大淼日报》更是对此举进行了大肆宣传,不出一个月,“朱墨教”这个词就传遍大淼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皇帝支持,舆论的风向也开始大幅转变,加上之前的改革,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这朱墨教很是不错。那些工商业者更是得意了:皇帝可是说我们好话呢。
其次就是孤儿院的建立。孤儿院的主旨是收留流离失所无生存能力的孤儿,将他们养大,并赋予他们生存技能,让他们能独立生存于这个社会。这个构想大儒们看了都说好,可是却也有不少人怀疑:真的这么好心?
也不能怪这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慈善组织,收留孤儿的要么就是用来培养杀手、死士、娼妓、优伶,要么就是养了做禁脔或菜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情。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慈善机构,着实让人不适应。
但不论外人怎么看,孤儿院的工程还是继续下去了,因为皇帝也表示支持。
兴熙三年新年过去不久,大淼第一本时尚杂志《钗头凤》创刊,玄澈亲自为刊头题字,一手流美的行书再次向世人展示了皇帝陛下深厚的书法造诣,只是这本由长公主闺中密友创办,内容涵盖了服饰、美容、女红等闺房意趣的杂志,在大淼境内引发出一场时尚潮流的同时,也引来诸多社会名流的批判。
有人上表云:“……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
无非就是劝说女人不要把心思和金钱花在打扮上,只可惜玄澈亲笔提的刊名,在玄澈进棺材之前《钗头凤》大概是倒不掉了。这些人只能哀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不过《钗头凤》所引发的时尚狂潮却让一些人更加清楚地见识了舆论的力量,代表了保守势力的《学道》于兴熙三年三月初创立,新旧两大势力的观点终于第一次在舆论界碰面了。不过这时候新一批的学子已经涌入临澹,《学道》的创办稍微迟了那么半拍。
从二月初开始,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们就陆续来到了临澹,这时候图书馆的各项后续工作已全部完成,学子们有幸享用到这新兴事物带给他们的知识享受。
今年的科举在上次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改革,除了开设女子科举之外,考试科目由原来的诗赋、律法、时政三科,改为了基础必考科(诗赋、书法、律法甲科)、律法乙科、时政科、算学经济科、地理科、物化科、机械工程科七大科目。除基础科诗赋书法必考,学子将选择自己将来希望进入的部门选择考试科目,如有意进入司法系统,则必须考核律法乙科,如想进入朝堂议事,则须同时考核律法乙科和时政科。
另有变化的还有主考官。试卷仍然采用糊名和誊写,但监考者和阅卷者分离,监考者多来自礼部和司法系统,而阅卷者则根据不同科目选择不同人员,例如机械工程由工部主审,地理科由户部及各大地理系教授主联合审等。
最后,成绩评定也产生了差异化。作为必考科目的诗赋和书法分为落第、合格和优异三榜,优异者授予荣誉,合格者则不影响其它科目考核结果,若是落第,那么即使这个人其它科目成绩优异,也有可能无法得到朝廷重用。而其它专业科目则继续采用三元与进士制不变,但取消了综合榜。
整个春闱将持续一个月,上半月三天一次基础科目,下半月两天一科专业考核,男女分院。而军事人才选拔的武举将在五月进行,六月结果公布,优秀者在七月进入军校深造,毕业后成为大淼新一批的中高级军官。
报名结果统计出来:大部分男性考生都同时选择了律法乙科和时政科,经济科的报名率仅随其后,另外三科则因各新式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大多已进入朝廷,故而皆是门庭冷落。
至于今年首开的女子科举,通过乡试选拔上来的女子不到十名,其中一名竟选择了所有科目参考。这位名为“乔灵裳”的女子一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大众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因为,根据《保密法·科举》中规定,有关部门及个人禁止泄露一切考生信息,否则将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处理。先前那个泄露了乔灵裳姓名的人已经被关入监狱候审,并有传言宣称他将因为给考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付出巨大代价。在这种严格监督下,没人会以项上人头作为炫耀的资本。
春暖花开之时,从去年宣布科举改革,到今年三月份春闱正式开始,兵荒马乱了一年的学子们终于走进了即将决定他们后半生的考场里。
考场有两个,分别是原先的平王府和怡王府,经过整修之后,种上了许多花草树木,满目郁郁葱葱,景色宜人,各种设施都充分考虑了考生的需求。由于题目的灵活性和内部管理的严格性,对防范考生作弊也采用了人性化管理。舒适的考试环境和宽松体贴的政策让考生在步入考场的那一颗就消去大半的紧张心情。
上半月考核的诗赋、书法对于从小就拿着毛笔学习平仄对韵的考生们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特别当考核结果划分合格和优异等级之后,考生们的心理负担顿减,信笔挥就之下倒是佳作频出,一个个自信满满地走出了考场。
而律法甲科以测试士子对法律熟悉程度为基准,海量的客观题考核了淼法典中所规定的方方面面,题目虽然多而细致,但难度并不高,对于擅长背书的考生们只是小意思。
考试的人流中几个娇小的身影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们”多是男子打扮,只是眉目秀气、肌肤白皙,细看之下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装。但也有一身女装不做掩饰的,那女子身材高挑,长眉微挑,端的是英气逼人,只是在传统男人眼中这般女子未免太过桀骜不驯了。
注1:“……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这个出自《三国志·吴志·华覈传》。这里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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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
基础科考过之后,朝廷组织了一次为期三天的赏花会,品茗论道,只说风月不谈国事,学子们来亦可不来亦可。只是听闻皇上也会出席赏花会,这些学子们自然是趋之若鹜,怎么说如果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的话,以后的前途可就不用愁了。
皇上果然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太上皇、太子恪和长公主,另有禁军统领林默言、城防军统领定国将军傅清川、尚书令固上亭和中书侍郎兼太子太傅方休明,当真是阵容强大,星光闪耀。
在玄澈步入园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全世界就只容得下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他的清瘦,他的温婉,他对父亲和孩子露出的温柔就足以折服每一个人,更不用说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高贵,和言笑晏晏间的睿智深沉。
有幸参加赏花会的学子们纷纷觉得仅仅是这么一面,就足以抵消这三天来的“虚度光阴”,一边为自己庆幸,一边为那些埋头苦读不愿前来的同窗们惋惜:你可知,这一面比任何荣华富贵都来得让人振奋呀!
乔灵裳很早就来了,只是旁人见她是女子不愿与她交谈,而同来参加科举的女子她又看不上眼,结果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乔灵裳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院子里吵闹的人群。直到玄澈出现。
玄澈出现在视线中时,乔灵裳就发觉自己所有的神志都被抽走了,竟然傻呆呆地看着对方,目光穿越重重人影落在那抹深沉清瘦的背影上无法移开。乔灵裳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会被这个男人吸引,她对男人从来是抗拒的,更何况是这个男人!
看着玄澈在凉亭中坐下,身边是俊美不减当年的太上皇,怀里抱着钟灵毓秀的太子恪,身后几个男人各有各的风华。玄澈就像是一个吸铁石,将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他身周,然而最耀眼的那个,仍然是他自己。
乔灵裳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看着一些有背景的学子们在大臣的引导下进入凉亭拜见。玄澈始终是淡淡地微笑着,即使隔了这么远听不见他说的话,乔灵裳依然能感觉到他所带来的春风般的温柔,想来那些站在他面前的学子早就被这和煦暖颜腐蚀了心志吧?!
或许是乔灵裳的目光太执着了,正在和玄沐羽说话的玄澈略有所感地回头来看。
玄澈见是一名女子,知是参加科举的,心中对这女子的勇气深表敬意,便颔首微笑,表露了自己的善意,随即回过头去继续和玄沐羽的对话。
玄沐羽顺着玄澈的目光看去,但层层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玄沐羽也没上心,只是随口问:“怎么了?”
玄澈道:“一名女子,应该是参加今年科举的。”顿了顿,又说了句,“一个人站在那儿,有些孤单的样子,似乎看了我很久。”
“这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你很久。”玄沐羽酸溜溜地说,只是当着玄恪的面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
玄澈听出了话中酸味,握上玄沐羽的手,调侃地笑了起来。
玄恪好奇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忽然拉拉父亲的衣袖,白嫩嫩的小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说:“父皇,刚才看您的姐姐过来了!”
玄澈和玄沐羽同时看去,就见一黄裳女子朝凉亭行来,优雅的步态却让人看出一番男子的豪迈味道。玄澈不禁有些兴趣,参加科举的女子本就不多,而其他女子都是女扮男装,试图掩盖自己的性别似的,只有她,大大方方地穿着女装就来了,举止间并不掩饰自己身为女性的婀娜多姿,成为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很是特别。
皇帝不出声,其他人也没拦住来人。乔灵裳在凉亭前行了个万福,大方道:“民女乔灵裳见过太上皇、皇上、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玄澈示意她起身,说:“乔姑娘,朕在宫中也听闻了你的大名,你——很令人惊讶。”
乔灵裳知道玄澈指的是她报考了所有科目一事,自负道:“民女以为自己能应对所有的考试。家中先生曾说过,陛下出的题目很高妙,让民女不妨借此测试一下自己的学识究竟如何。”
玄澈轻笑出声:“你家先生是谁?这样可爱,朕倒是有些想见他了。”
乔灵裳笑道:“陛下这样形容让家中先生听到了,定然会气得胡子都翘来了。”
玄澈微微一笑,抬眼将乔灵裳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女子似乎有些外族血统,身材高挑,五官也较中原人深邃,两道剑眉飞扬,棕褐色的眼睛藏不住她的骄傲,不说话时两片薄唇会紧紧抿住,看面相便知这是个心气高傲的女子。
玄澈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乔姑娘,坐下说话吧。”
乔灵裳心中惊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款款谢礼,保持着完美的矜持和优雅在玄澈对面坐下。
玄澈请乔灵裳坐下后,口中问着:“你觉得这次考试的题目如何?”他一边问着,一边取来一个桔子剥起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剥开薄薄的桔子皮,樱色的指甲逐渐泛起点点粉红,乔灵裳的目光也不自觉地集中在这双手上面,脑子竟有些呆滞,但总算没忘记回答:“还可以,不算很难。”。
玄澈听了微微颔首,手里也剥好了桔子,便从中掰出一片送到玄恪口边,问他:“恪儿,吃吗?”
“嗯!”
玄恪小口一张,迫不及待地将桔子瓣连着玄澈的半截手指一起咬了进去,等玄澈抽出手指的时候已经被玄恪的口水涂了个遍。
玄澈放下剥开的桔子,取过毛巾将手擦干净,笑着嗔怪道:“贪吃鬼,怎么连父皇的手指都吃下去了?”
玄恪吞下了桔子,钻到玄澈怀里蹭来蹭去,说:“好吃!”也不知是说桔子好吃,还是说玄澈的手指好吃。
玄澈听了笑笑,眼角瞄到玄沐羽,却发现后者竟然呆呆地看着乔灵裳。玄澈心中惊讶之余也有些酸,他将剥好的桔子放到玄沐羽面前,轻声说:“父皇,您也吃。”
玄沐羽这时才回神,心虚而惶恐地看了一眼玄澈,连忙低下头去吃桔子。
其实玄沐羽并不爱吃桔子,就算偶尔吃也只是小尝一片。看着玄沐羽很快就将整粒桔子都下了肚,玄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但依然是不动声色,垂目仔细擦拭去手上剥桔子皮留下的金黄汁水。
凉亭外的士子们在乔灵裳坐下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
一人道:“那个女人……”这人说着摇摇头,目光望凉亭里瞟瞟,满目鄙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也敢上前献媚!”
“陛下怎么会……”旁边一人不可思议地接口,却说了一半不敢说下去。
又有一人嗤笑着Сhā嘴道:“陛下宅心仁厚,待人如春风拂面,自是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让一女子难堪罢了。兄台莫要嫌那女子丑陋,她愈是丑陋愈是显得陛下胸怀宽广。”
“正是!这位兄台好见地!”
周围人纷纷附和,几个人凑堆拍完了皇帝的马屁又开始相互吹捧,马屁顿时顺着话题蔓延到整个庭院,一发不可收拾。
议论一句不少地落进玄澈的耳朵里,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抿了一下,让人取走了毛巾,玄澈抬头看向乔灵裳,微笑道:“乔姑娘,看来朕让你为难了。”
乔灵裳倒是很坦然,昂首道:“我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她的声音很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一时间庭院里突然陷入一片静默,只有玄澈发出一声轻笑。玄澈示意侍从为乔灵裳奉上一杯清茶,道:“乔姑娘是个直率人。”
乔灵裳的嘴角翘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得。
这时一名青年站在凉亭外高声道:“乔姑娘,并非我等不敢,而是以陛下的英明,我们不需要也不屑用这种方法来炫耀罢了。”说着,那青年又对玄澈行礼,不软不硬地道了声,“陛下明鉴。”
玄澈笑了笑,不置可否。
乔灵裳正想说什么,森耶在玄澈后面附上来耳语了几句。玄澈点点头,对想开口的乔灵裳歉意一笑,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倭国使臣求见,父皇随皇儿一同回去吗?”
玄沐羽立刻点头,目光却迟疑地在乔灵裳身上逗留了一下。
玄澈让玄恪从他身上下来,起身对众人颔首道:“朕先告辞了,诸位请继续。”
“恭送吾皇——”
整齐一划的送迎声中,玄澈缓缓步下凉亭,临去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那最后说话的青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父皇,那个乔姑娘是不是很厉害?”
马车里,玄恪歪着头看着他的父亲,刚才在这张他所敬爱的美丽容颜上挂着他不熟悉的笑容,玄恪已经懂事很多了,他觉得那样不熟悉的笑容或许意味着什么。
玄澈有些疲惫,面对孩子的发问他只淡淡地说:“嗯……可能吧。”
“为什么是可能?”玄沐羽在玄恪发问之前出声了,“听说她参加了所有科目的考核?”
玄澈看了一眼玄沐羽,玄沐羽眼神一闪。玄澈心中有些闷闷,凑上前去附在男人耳边轻声问:“你对他很关心?”
“我……”
“哼。”
玄沐羽支吾了一声,玄澈轻哼一声也就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玄澈垂下眼帘,靠在玄沐羽身上。他有些累了,况且坐车对于容易晕车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还有玄沐羽刚才的反应,也让他心里不舒服,独占欲谁都有的,只是这次的到来似乎汹涌了一点。
玄澈顿了顿,又想起刚才那个问题,便说:“乔灵裳,可能是聪明而博学的,看她参加了所有的科目还自信满满的样子,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她刚才表现得那样桀骜不驯,将在场的学子们都得罪光了,我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是好还是不好。太过锐利了,能伤人,也会伤己……”
玄澈确实有意促进女权发展,但是这个想法在现在这个时代缺少一种社会根基,不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思想上的,都没有,就好像空中阁楼一样,玄澈不知道这时候应该选择一把尖锐的刀狠狠破开所有桎梏,还是选择一注水流,一点点地将桎梏击穿。两种方法有利有弊,后者的问题是耗时太长,玄澈怕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完成它,而如果他不在了,接下去的当政者未必能按照他的心意将事情发展下去。而前者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用不好,反而会加大阻碍。
而乔灵裳这么一个桀骜的女人就是一把双刃剑,她若真的有才,那么将她捧起来,就能从正面打击那些顽固的男权主义者。但如果她的才学不足以支撑她的脾气,那么就算将她捧起来,她也只能让那些人更加坚定的人:这个女人不过是靠皇帝爬上来的,或者更难听一点,这女人是靠着上床上位。
乔灵裳和傅鸢不同,战场上敢打敢拼都是好样的,傅鸢能打敢冲,就算缺少那么一点谋略,下面的将士也会服她,而且当初让傅鸢做将军更多是满足她个人的喜好,和女权什么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大。其实现在傅鸢也“退居二线”,在家相夫教子了。
玄澈想到这些不禁踌躇,像这种不是很急的事情他宁愿慢慢来,也不要太激进了把事情弄得更糟。
玄澈想了一会儿,还是叹出一口气,又睁开眼睛向玄恪伸去出手。玄恪立刻上前握住父亲的手,柔柔唤了声:“父皇。”
玄澈笑了笑,捏捏玄恪的小手心,道:“恪儿,乔姑娘这样的人就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用不好就很容易伤了自己,若不是迫于无奈,对于这种人,你只需要一步步慢慢来,看清楚了,再试着去用,莫要因为一时心急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知道吗?”
玄恪乖巧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嗯,恪儿真聪明。”玄澈笑了笑,又道,“恪儿,你日后是要做君王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看着大局,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一人一事身上。若你真的使不好双刃剑,哪怕这是一把绝世名剑,你也要学会放手。天下锋利的剑很多,有好的原料、好的工匠,就能锻炼出无数好剑,你是君王,君王要做的是勘探更多的好原料和培养更多的好工匠,而不是守着一把剑再也不管其它了,若是这把剑压着一座铁矿埋,你也要下狠心毁了这把剑,知道吗?”
“嗯……我记下了,父皇。”玄恪郑重地点头。
玄澈听到玄恪的回答,知道孩子还没有完全领悟话中的意思:“恪儿,是我说得太含糊了吗?”
“不,不是的,父皇。”玄恪连忙摇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想说,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您让我要注意怎么把土壤养得肥肥的,这样才能长出很多很多的树。”
玄澈笑了,他的孩子果然很聪明。
只是玄恪又说:“可是,恪儿不明白,如果那棵树真的很大很大,而其他树都很小很小呢?”
玄澈摸摸孩子的头,这孩子才四岁呢,能这么想已经很厉害了。玄澈正要解释,却听玄沐羽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这么一棵树很大,而其他树都很小?”
玄恪歪头想了想,却摇头。
“因为这棵大树把这片土地所有的养分都吸走了。”玄沐羽沉声道,“这棵大树虽然看似伟壮,但实际上它却是抑制了整片森林的生长。如果你是这片森林的管理员,你要怎么做?”
“砍掉它!”玄恪毫不犹豫地回答。
玄沐羽立刻借口:“很好。砍掉它!舍得,有舍才有得。今天你失去一棵大树,但明年你却可以得到一整片森林。一棵大树,和一片森林,你是皇帝,你要选择哪一个?”
“一片森林!我明白了,皇爷爷,父皇!”
玄恪用力点头。玄澈欣慰,玄沐羽只道:“记住就好。像你父皇说的那样,做君王的,目光放长远一点。看问题,多想想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再想想十年后你会得到什么,不要局限在眼前的得失上。”
“是的,我知道了,皇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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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思
小野妹子不喜欢面对这个中国皇帝,那双始终带着戏谑色彩的黑色瞳孔仿佛能把人看穿,在这两道淡淡的目光下小野妹子心怀畏惧。
“陛下,很荣幸您能接受在下的请求。”小野妹子站在龙案之前,大淼已经在普通场合废除的跪礼,小野妹子显然很高兴自己不用向天皇以外的人下跪,他以中国的礼仪施礼,尽量维持着他高傲的谦卑,“在下此次晋见,是想向陛下转达我大倭天皇的旨意。”
玄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野,却只淡淡道:“小野先生请说。”
小野妹子被那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一声卸去身上的压力,郑重道:“我大倭臣民非常仰慕中华文化,无奈大倭与中华相隔甚远,来往不便,天皇十分希望能进一步加深与伟大中华的交流。此次大倭与中华建交乃是我大倭的荣幸,天皇的意思是,希望能派遣更多的学者前来中华加深彼此友谊,不知道陛下可否满足在下及大倭子民的小小请求。”
玄澈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但小野妹子定睛看去却依然是一脸淡漠。玄澈沉吟片刻,道:“倭国能有这份心意也难得,朕怎么会不同意呢?只是既然是两国使臣来访,那么就少不得一些官面上的程序,就请你们天皇草拟一份外交国书呈送礼部,朕会吩咐下面的人办理的。”
小野妹子见玄澈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不免欣喜若狂,忙称:“多谢陛下!在下相信天皇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国书送往礼部的。”
玄澈笑了笑,又道:“既然两国建交却来往不便,依朕看来,不如大淼和倭国在对方国内互设大使馆,本国有事可与馆中常任大使联系,再由大使向对方陛下传达,以便加强两国交流。不知道小野先生以为如何?”
小野妹子犹豫了一下,道:“在下人微言轻,此事事关重大,在此不便做主,还请陛下稍等几日,待在下向天皇转达陛下的意思之后,由天皇做主。”
玄澈颔首:“这个自然。”
小野妹子又揖了一个礼,迟疑道:“陛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你且说说看。”玄澈道。
小野妹子便说:“这几日,在下观天朝之春闱鼎盛斐然,所考之物源于理论而寓于生活,由浅及深,无所不含,在下及几位同行学者不免心生好奇,所以这……能否请陛下通融,让在下及几位学者也参与科举?”
玄澈没想到小野妹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想想此时的日本正在疯狂地吸收中国所有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想要深入感受一下也很正常。但玄澈还是嘲讽道:“小野先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求取佛经吗?怎么又想到参加春闱了?”
小野妹子一阵窘迫,随即说:“陛下明鉴,小野此次前来确是为了佛法而来,只是朋友之中不免有心高气傲之人,看到春闱盛况,不免技痒,故而……”
玄澈不想听小野妹子打官腔,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但此届春闱已经过去一半,小野先生要如何参加?”
小野妹子道:“听闻前几日考过的是乃是基础学问——诗赋与书法。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在下等人实在不敢企及诸位学子大作,但接下去多是应用杂学,在下和几位朋友多有涉猎,不才以为也能应对一二。在下等人不求名次,只求参与其中,检验一下平生所学,还望陛下通融。”
这小野妹子倒也聪明,知道诗赋书法是虚,杂学虽是“杂”学,却是实打实的东西。
玄澈想了想,发现自己对日本现在的科技发展情况并不了解,或许可以借此次机会一探他们的科学实力?想到这里,玄澈点点头,道:“难为小野先生一片求学之心,朕也不能不成全。但是——”
小野妹子大喜过望,却又不得不忐忑地等待玄澈的下文。
玄澈故意顿了顿,方道:“你们的卷子会和大淼的学子们一同批改,只是不论你们答题如何,都将不计入名次,毕竟你们少考了基础科,将你们计入名次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公平。”
小野妹子忙说:“这是当然,多谢陛下!”
“那小野先生就请和礼部交涉吧。”
玄澈让小野妹子退出去,当小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清凉殿外之后,玄澈吐出一口长气,疲软地靠在大椅之中,刚才还神采奕奕的眸子突然失去了光泽,玄澈垂目,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分不出来了。
玄沐羽和玄恪从屏风后转出来。玄沐羽叹了一口气,上前打横抱起玄澈欲往寝室去,埋怨道:“区区海中小国,你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去搭理。”
玄澈要下来,玄沐羽自然是不让。玄澈也没有力气去挣,只能靠在玄沐羽怀里,道:“倭国是只小狼,|乳牙没长齐自然不可怕,可现在不搭理它,等它大了就控制不住了。”
“难道澈要将他们也收入版图吗?”玄沐羽摇头,又说了一句,“一个术士的后代。”
玄澈冷哼一声,虽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口吻中的厌恶已经表露无遗。顿了顿,玄澈突然提高了一点音量,对玄恪说:“宝宝,看见今天小野妹子惶恐的样子了吗?”
“看见了。”在两人之间一直无法Сhā话的玄恪此时低低应了一声。
“记住他的谦卑的样子,永远不要忘记。弱国无外交,在强国面前,弱国没有尊严。”玄澈沉声道,“今天他们是匐在我们脚下的一只狗,明天一旦我们衰弱了,这只狗就会跳起来咬人!宝宝,你若不想自己的臣民有一天也像他们一样对别人卑躬屈膝,不想自己被狗咬伤,就要让自己的国家强大!”
“是的,父皇,我记住了!”
玄恪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玄沐羽抱着玄澈进入寝室,将玄恪留在了外面。
门从外面被太监带上。玄沐羽将玄澈小心放在床上,本要松手起身,谁知玄澈的双臂勾着他脖子上不肯放手,轻轻一拉就将玄沐羽也带到了床上。两个人翻了个身,玄澈抱着玄沐羽轻轻吻一下他的下巴,狡黠一笑,调整一个姿势又缩进了玄沐羽的怀里——睡过去了。
玄沐羽又是甜蜜又是哭笑不得,环抱着玄澈,为他取下解下头冠,乌黑的长发丝绦般散落下来,指尖轻抚发稍,宛若触摸到一帛顶级的丝绸。玄沐羽紧了紧手臂,道:“你看你,这样瘦,抱起来一点重量都没有。”
玄澈低笑两声,眼角微挑看向自己的超大号人形抱枕,眉眼如丝,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抚过玄沐羽的心尖:“我喜欢你抱我啊,太重了你怎么抱呢?”
玄沐羽情难自己,在玄澈眉眼上落下一吻,道:“你就是再重上一倍我也能抱得起。”
玄澈孩子气地说:“不要,我若变成大胖子你就要嫌弃我了。”
“我怎么敢嫌弃你,我的澈,我只怕你不要我……”玄沐羽轻声叹息,“我老了……”
“胡说八道!”玄澈飞快地打断玄沐羽的自我哀叹,抱紧了玄沐羽,让两人身体更加贴近,“你哪里老了?身体比我还好,每天都……精力旺盛的!”说到这里玄澈脸红了红,玄沐羽也笑起来,执起玄澈的手轻轻摩挲着掌心,暧昧道:“面对你,每个男人都会‘精力’旺盛。”
“哼。”玄澈不知是害羞还是不满地轻哼一声,左手却顺势扣上玄沐羽摩挲他的右手,二人掌心相对,十指相扣,在玄沐羽厚大的手掌中玄澈的手更加苍白纤瘦。玄澈看了也撇撇嘴,说:“看我这么忙也不帮我。”
玄沐羽也看到了两个人紧密相连的手掌,却说:“你做的那些我不懂,怎么帮你。”
“你才不是不懂,你是不想去懂,你怕我不相信你。”玄澈说,目光落进玄沐羽眼睛里,“之前我不明白你究竟怎么对我,我以为你是皇帝,是我的父亲,我有自己的父亲,我不要你,也不了解你。国家和父亲怎样选,我选的是国家。可现在不是,你和国家,我只会选你。”
玄沐羽愣了愣,却问:“那现在我是什么呢?”
“恋人。”玄澈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唯一爱的人,我的沐羽。”
玄沐羽动情地抱紧了玄澈,仿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然而片刻之后玄沐羽突然松开了手臂,轻声道:“只是……我已经五十四,陪不了你多久了……”
“五十四又怎么样呢?”玄澈吻上玄沐羽的唇,感受着嘴间的温热,好舒服的触感,似乎能平抚所有疲劳和哀伤一样,暖暖地流入人心。玄澈平静而认真地说:“我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或许我连五十也活不到,最多二十年,二十年后或许还是你为我悲伤……”
“不准乱说!”玄沐羽喝止了玄澈对未来的猜想,勉强笑了笑,说,“二十年后我就是一个糟老头了,头发花白,脸皮皱皱,眼睛也没有神采,你会讨厌我的。”
玄澈抬眼看着玄沐羽,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张熟悉的容颜。五十四岁的玄沐羽并不显老,眼睛依然光亮,深沉得似乎能纳下世间万物,眼角多出了几条细小的皱纹,但除了给他增添成熟的韵味完全无法损害他的俊美,或许只有鬓角的几根白发昭示了这已经是个五十岁的男人。这张脸就像三十年前那样,只需一眼就可以捕获自己的注意力。
玄澈瞅着玄沐羽笑起来:“你一点也不老,和三十年前一样,让我移不开目光。”他抚上那几根发白的鬓发,心中突然感慨良多,人疲惫的时候最是容易心绪翻涌,玄澈此刻累急了,也不免有些生生死死的念想。他注视着玄沐羽,眼中只有爱的温柔,呢喃一般地低声道:“沐羽,是我让你等了这样久,耗光你的青春,耗光了我的生命。每每想起这个我就会自责,可是我没有办法在下辈子补偿你,下辈子我不要等你二十年,下辈子我们要一起出生,从开始就相爱,一直到死去。沐羽,下辈子我们不要当父子了,就算上天不让我们在一起,也让我们当兄弟吧,我们要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第二眼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自己,从出生相爱到相爱着死去,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嗯……”
玄沐羽艰难地点头,喉头哽咽得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嗯,说好了,下辈子不准逃跑。”玄澈笑得很妩媚,但让人看到了却燃不起情yu,只有无声无息的悲伤在蔓延。
玄澈吻了吻玄沐羽的眼角,似乎是想吻去他眼中的悲伤。
“沐羽,我喜欢你的头发,它会纠缠着我不让我逃走;我喜欢你的眼睛,它看着我,我就知道你爱我;我喜欢你的唇,只有吻着它我才觉得心是暖的;我喜欢你的手,它牵着我,让我不再孤单;我喜欢你的怀抱,缩在里面很安全;我最喜欢……你进入我,从疼痛到酥麻,就像我们的感情,顶到最深处,满满的,身体盛不下的幸福就会溢出来……”玄澈垂下眼帘轻轻地说,双颊泛起淡淡的红云,有些羞涩,更多的是幸福,“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喜欢,但我真正爱的是你的灵魂。你的笑,你的怒,你的伤心,你的无奈,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我。我爱你,却和这个身体没有关系。不论你是美是丑,是年轻还是衰老,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深爱着。我认定你了,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
三天的赏花会过去,春闱依然是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倭国使臣和大淼女子的加入只是让百姓之间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真正参加科举的学子们,除了在开始激起了些许涟漪,之后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第一天律法乙科的考试依然是题量大的出奇,除了上届春闱律法科中的辨析题,还增加了推理断案题,侧重于考察士子断案能力,要求士子根据给出的情景判断凶手或嫌疑人,并写出推理过程。结果考完之后一只只凄凉无光。
第二天临澹城里的《大淼日报》、《柔音》和《学道》在第一时间对此次律法考卷做出了评论,《柔音》依然是兼容并包式地引入诸家观点,而《大淼日报》和《学道》难得意见一致地认为此次考试将会有助于司法和刑侦队伍的素质提高,但两份报纸对于此次题目的详细评说都没有出来,都声称待春闱结束之后再进行具体解说。
第三天,时政科。有了上次春闱的经验,这次学子们看到题目一个个奋笔急书,想到什么说什么,各种观点五花八门,考出来都是满面红光,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畅谈答案,一个说的比一个牛,好像天下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般。
第四天,《大淼日报》自然是对时政科的考核进行了大肆赞扬,虽然也提出了一些缺憾,但基调还是好的。而《学道》则声称时政科的考试将会导致民众对朝廷的评判风潮,不利于社会稳定,甚至要求撤除时政科。只是当天《学道》的销售量立刻落入两位数,反观《大淼日报》业绩一片绯红。
第五天算学经济科,第七天地理科,第九天物化科,第十一天机械工程科,因为几场考试报名人数较少,形势自然不如前几日来得鼎盛,来参考的多是新式大学里的应届毕业生,这对于他们基本上就等于是专业课的毕业考试,倒也没有太紧张,进去时兴高采烈,出来时也轻轻松松。只是那几个半路Сhā足的日本使臣们,进去时自信满满,出来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小野和他的同伴们聚集在礼部给他们安排的院落里,用日语唧唧咕咕地议论,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参考的五个人在最后四门考试中几乎都交了白卷!
大淼应用学科的深度已经发展到了他们所不能想像的程度,例如那算学经济科的考卷,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一整张鬼画符,半道题目都看不懂。这也正常,之前只能从朝鲜半岛吸收中华文化的日本人自然不知道,在最近十几年里大淼算学已经完全引入了阿拉伯数字及符号,大至国家统计,小至店铺结账,用的都是“123”而不是“一二三”,没学过阿拉伯符号的日本人怎么会看得懂呢?更不用说先进的“数学”了。
地理科还好一点,多少答出了一点。只是地理学在这几年因为国家支持而有了大幅度发展,新名词新概念大量出现,况且此时地理科还未细化,从陆地到海洋,从天文到农业,几乎和“地”有关的知识都涵盖在了这里面,因为是一点一滴地被发现和提出,所以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大淼人学起来并不困难,但是突然接触到如此宽泛知识的日本人是无法承受的。
至于物化科和机械工程科,貌似这些他们除了写了名字就再也写出第二个完整的词句了。
小野为自己的国家落后而哀悼一声,愈发肯定太子派遣遣淼使是再明智不过的举动。若是再按照本国现在的发展速度等上十几年,只怕大和民族将永远无法赶上中华民族!虽然中华民族一直是一个和善的、保守的民族,但是现在这个皇帝却似乎和以往的皇帝有着很大的不同……
小野想到玄澈那双宛若没有感情的黑色眼睛,心怀着巨大的忧虑,提笔写下了敬呈给伟大天皇希望能更进一步学习中华文化的意见书。
注1:小野妹子来华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更广泛地吸收中国文化,但是表面上他说自己是来求佛法的。
注2:隋唐之前或者说隋唐时期,日本人是有自己的语言的,他们没有的是文字,后来汉字输入,他们借用汉字的音和义来标注他们的语言。
注3,根据网上查到的资料,中国唐朝以前一直称之为“倭”“倭国”“倭奴国”。“日本”这个名字是武则天时期改的(准确地说,是武则天时期被中华承认的)。我个人不习惯称呼“倭”所以一直用“日本”,但文中人物对话还是使用“倭”。
注4:因为我对这时候的中日交流史其实不是很了解,前段时间才看了一些资料就开始写了,所以前面犯了一个错误。历史上,小野妹子是带了一份日本国书来的,那份国书的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这份国书表明天皇和天子是平起平坐的,但日本却因为在“日出处”所以比“日落处”的中国高出一个层次,这是对中国的贬低(隋炀帝生气了,但后果不严重,还慷慨地摆出高姿态)。但是我当时写到日本的时候资料查的太仓促,并没有看到这件事,这两天再看书的时候才看到。所以我将在后面用另一种方式补上这份国书,特此说明一下,希望没有误导看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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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
四月春闱结果公布的时候,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临澹花”的人不在少数,然而更多的却是“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
参考的女子们成绩都很好,没有一个落榜。想来也是,几千万的女性中最出色的几个还不能比过大多数男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那个乔灵裳当真是有真才实学,科举八门竟然门门有名,皆是名列前茅。
这场科举中玄澈还发现了一个大大的人才,这个人在时政试卷的附加题里对高句丽提出了一个看法:卧榻之侧不容有虎。同时他还小小地反对了一下玄澈对于生育问题的宣传,他认为所谓的“理性生育”听起来不错,但暂时没有必要,若要宣传,也要再过上那么二三十年。
且不说这位对于生育理念宣传的反对意见,让玄澈感兴趣的是他对高句丽问题的看法。
如今高句丽和大淼之间的关系还算是睦邻友好。不过玄澈知道高句丽是头狼,一定会反,而且高句丽现在所占据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后世东北三省的位置,这片土地不但资源丰富,而且对于中原来说是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的,另外后世的几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也都是由此发源。玄澈虽然从未对人说过,但他心里却一直有着一个计划,那就是等高句丽吃饱了撑着来挑衅大淼的时候,给它狠狠一击,将那片肥沃的土地尽收囊中!
这名学子虽然不可能预知日后高句丽以及那片土地可能孕育出的潜忧,但他却很明确地说了,高句丽民风彪悍,这几年一直向外扩张,若不出所料,迟早有一天会将矛头指向大淼,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作准备,在适当的时候给它迎头痛击。另外这名学子也粗浅地描述了一下高句丽所在地区的环境,并说这个地方十分重要,是兵家应争之地,既然如今大淼国力强盛,那就应该将其拿下,以除后患。
至于生育问题为什么应该停止,这名学子只是三言两语说如今国情不符,不需要宣传。
忽略那生育问题的反对言论,对于这学子对于高句丽问题的看法让玄澈极为欣喜,当下就对这个名为宁怀善的学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张榜之后照例会有一个探花宴,邀请所有上榜学士在御花园中畅谈。这次玄沐羽异常主动地要求前往,玄澈多少猜到了原因,但也不说什么。
探花宴上见了人,原来宁怀善就是赏花会上出言讥讽乔灵裳的青年。
宁怀善是个俊朗的青年,身材高瘦,五官深邃,似乎有外族混血,只是大概外族血统已经比较淡了,看起来和普通中原人并无太大不同。宁怀善今年二十有一,即便如此,宁怀善在诸位中举学子中还是颇为年轻。
这次玄澈并没有给宁怀善三甲名次,相反的,玄澈只给了他一个较为靠前的进士名次。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宁怀善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开宴之后玄沐羽没有和玄澈一起,他去了哪里玄澈心中有数,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放到了一边。招来宁怀善,玄澈想与他谈一谈。
“参见陛下。”
宁怀善的态度依然是不亢不卑的。
玄澈看了一眼宁怀善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指,微微一笑,温言道:“怀善,朕看了你的卷子,说到生育宣传应该停止的问题,朕想听你具体说说。”
宁怀善袖中的手指松开了一点,道:“只是在下的陋见,还请陛下不要见笑。”
“没有关系。”
玄澈用微笑安抚了宁怀善的情绪。
宁怀善深深吸上一口气,道:“在下在年初时曾看过报纸上刊登的大淼国力的统计数据,在下觉得,大淼的土地还是有可拓展性的。”
“嗯,没错。”玄澈点了点头,让宁怀善继续说。
“历朝历代一直都是定都北方,南方发展始终逊于北方。成朝偏安江南之后因为君主昏庸,江南发展也很缓慢。大致说来,大淼长江以南地区的发展远远比不上长江以北地区的水平。”宁怀善顿了顿,见玄澈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陛下前段时间提出要发展两湖流域和珠崖等地,这两个地方,在下以为都是极好的粮食产地。两湖流域降水充沛,地力肥沃,温度也适宜,只要有充足的劳动力,在下相信很快就能成为粮食重地了。而珠崖地区,臣曾听闻高温能缩短农作物的生长周期,如果这是真的,珠崖等炎热地带应该是相当适合农作物的生产。如此看来,劳动力反而缺乏了。”
玄澈看看宁怀善,却问:“你从哪儿听说高温能缩短农作物生长周期的?”
宁怀善一怔,立刻道:“在下曾在珠崖一带停留过一段时日,见那日作物虽少,但似乎都很茂密,恰逢大淼诸位地理系毕业生来珠崖考察,有幸结识一二,讨论之下曾听一位学子如此说过。”
“哦。”玄澈应了一声,“除了两湖和珠崖需要劳动力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吗?”
宁怀善道:“与开发江南并进的还有陛下提议的对流求、西夷等地的探索,想来这也是需要人力的。在下又曾见识过世界的地图,中原之外还有诸多土地。陛下如果有意纳入版图……人还是不可少的。”
玄澈笑笑,说:“如果朕没有意思将那些地方收归大淼呢?”
宁怀善毫不避讳,直视着玄澈的眼睛,沉声道:“那雄单和西善总是要的吧!”
“那两个地方啊……”玄澈似乎在想什么,开了个头,并没有将话进行下去。
宁怀善看不透这个皇帝这几年对那两个地方所作的又何用意,但他绝对不相信这个有着天空般广阔胸怀的男人会对那两个地方没有兴趣。宁怀善并不介意此刻玄澈的避而不谈,西善和雄单的问题,对于他这个连正式官制都还没有的人来说还是个国家的秘密。宁怀善本来觉得以他的才华应该很快就能接触到这些核心秘密,可是这次科举的结果出来却让他大大失望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答得很好,唯一有可能让皇帝感到不悦的,可能就是关于制止生育宣传的论调了,只是看现在这个皇帝的表现似乎又不是这样,这让宁怀善疑惑了。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笑,跳开了话题:“关于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你怎么看呢?”
宁怀善心中一跳,沉吟片刻,咬咬牙,坚持道:“扶植新罗,打击高句丽。”
“理由?”
宁怀善道:“高句丽是匹有野心的狼,实力最强,而且他们近年来一直蠢蠢欲动。新罗是三国中最弱,与高句丽关系最差,与我们却是最像的。至于百济,它的情况和新罗比较像,只是在下以为百济一旦扶起来,想要再控制会比较难。在下以为,最好的结果是消除高句丽,剩下百济和新罗两强对峙。”
“那倭国呢?”
“倭国?”宁怀善愣了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皇帝会问到这个国家。看着皇帝嘴角无笑的侧脸,宁怀善觉得自己后背似乎出了一点儿汗。宁怀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定弯腰拱手道:“陛下恕罪,在下对此国毫无了解。”
玄澈并不在意,只轻声道:“怀善,朕这次只让你做了一个名次不高的进士,你一定觉得心有不甘对吗?”
宁怀善不作声,但闪烁的目光显然在告诉玄澈:是的,我不甘心。
玄澈笑笑,道:“你的答题很棒,但真正让朕眼前一亮的却是你关于高句丽的看法。”
“那陛下……”宁怀善刚想争辩什么却突然住了口,他怔了怔,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慌忙惶恐地低头躬身请罪道:“草民该死!”
“你明白了?”
“草民明白!”宁怀善低声道,“国之机密,不可妄言!”
玄澈不由得笑了,这个宁怀善果真聪明,自己什么也不说,他就明白了。
玄澈伸手托起宁怀善,笑道:“委屈你了。不过如果把你的附加题完全去掉,你前面的答题虽然不错,但也算不上最好,若是把这样的卷子放上三甲,不免引人注目了。”
宁怀善忙道:“草民明白。”
宁怀善本以为玄澈会回应点什么,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玄澈的回应,又觉得对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宁怀善忍不住抬眼瞄去,却见玄澈静静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眼中似乎闪过些许不快,但立刻玄澈就垂下了眼帘,回眸对宁怀善微笑道:“你明白就好。父皇和乔姑娘也在前面,刚才朕问你倭国事宜你答不出来,不如去听听乔姑娘如何想的。”
宁怀善抬头看去果然是太上皇和乔灵裳两人在不远处相谈甚欢。
玄澈便自顾自地走了上去,宁怀善连忙跟在后面。
“父皇。”
走到两步远的地方时,玄澈才淡淡地唤了一声。玄沐羽虽然老远就看到了玄澈和宁怀善二人,但此刻听到这声唤,心中还是不免紧了一下。
这时宁怀善和乔灵裳先后行礼道:“参见太上皇。”“见过陛下。”
玄澈的目光便落在乔灵裳身上,微笑颔首:“乔姑娘,好久不见。”
乔灵裳笑笑,显然心情很好。
玄沐羽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松一口气,只是看着玄澈微笑的模样,心头还是紧得松不开。玄澈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玄沐羽微笑,但随后就转向乔灵裳,说:“乔姑娘,朕刚才和怀善讨论了一个问题,怀善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不知道乔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乔灵裳瞥一眼宁怀善,道:“民女相信自己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回答。”
玄澈笑笑,说:“我们刚才在说关于倭国的看法,乔姑娘以为呢?”
乔灵裳听了也傻眼了。在大淼与倭国建交之前,中原人并非是完全没听过这个国家,但也仅仅限于博学广闻的少数人,而且知之甚少。现在中倭建交不过几个月,要这些人拿出一个有深度的完整观点,或许是困难了一些。
乔灵裳咬咬唇,沉吟片刻,想到刚才自己那么自负的宣言,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民女以为,倭人居心叵测!”
玄澈微微挑了眉毛,道:“哦?话不能乱说,这可是涉及两国外交的大事。”
话已经出口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这时乔灵裳是被逼上了梁山,危及之际思路倒突然灵光起来。乔灵裳道:“这些倭人说是要来我中原学习佛法,但就民女几月所见,倭人四处探查,民女虽不知他们作何意图,但光这鬼祟的举动就足够让人怀疑了!”
玄澈笑看一眼宁怀善,说:“看来还是女子的观察更为细腻。”
乔灵裳很是得意,宁怀善倒还是一脸淡然。
话题告一个段落,四个人站在一起稍显沉默尴尬之时,森耶上前附在玄澈耳边说了两句,别人听不到,但内力深厚的玄沐羽却听得清楚,那森耶说:“莫怀到了。”
玄澈微微点头,随即对三人说:“朕还有事,先离开了,你们慢慢聊吧。”然而他又转头对玄沐羽说,“父皇,刚才皇儿打扰了,您和乔姑娘继续。”
玄澈面带笑容口气平淡,但玄沐羽依然是心下一揪,刚想出声辩解就想到旁边还有人,等他堪堪收住嘴边话时,玄澈已经走开十步远,虽然追上去容易,却失了体统。玄沐羽不得不无奈地吞了这苦果,和乔灵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谈论,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思了。
莫怀是早几年严锦飞在外面收下的一个孩子,见他机灵,就呆在身边培养,没多久就发现这孩子十分聪慧,在情报处理上很有天赋,于是就向玄澈禀报了,想让莫怀进入听风楼接受系统的训练。玄澈准了,前两年出师了,就是常在玄澈和严锦飞之间跑着,也是个受玄澈信任的人了。
莫怀今年不过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在玄澈眼中根本就是个孩子,但这个时代,十六岁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承认了。
现在莫怀刚刚完成最后一次历练,回到玄澈身边准备接手林默言和森耶手上的情报工作。
玄澈与诸位大臣学子告辞后回了清凉殿,入了大殿,屏退众宫人,才有一人从莫名的地方冒出,幽灵般出现在玄澈身后。那人身材瘦小,和玄澈站在一起还矮了一个头,只是一身深灰劲装却裹出一个矫健的肌肉线条。
来人声音清亮却压得低低的:“莫怀参见主子。”
玄澈看看莫怀,点点头,道:“我让默言和森耶将手上的工作转给你,你了解一下,等适应了,我让你帮我查个人。”
“请主子吩咐。”
“乔灵裳。”玄澈甩出一个名字,顿了顿,又给出另一个任命,“还有宁怀善。你看着查吧。”
“是。”
玄澈走了一步,又回头说:“查乔灵裳的时候若是有什么‘特别的人’牵涉其中,你要识趣避开,明白吗?”
“明白。”
“好,你去吧。”
莫怀领命离去。
想查乔灵裳是因为玄澈发现玄沐羽对这女子似乎有点不一样,原因吧……玄澈摸摸下巴,觉得自己似乎能猜得到原因。说那头色狼会移情别恋好像还不至于,不过既然乔灵裳引起玄沐羽兴趣了,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个原因,那么玄澈觉得自己还是关注一下比较好,若是什么有心人就不好了。
至于他口中那个“特别的人”自然就是指玄沐羽了,若真的是因为那个原因而让玄沐羽产生兴趣,那查的时候恐怕不免会牵连到玄沐羽的过往。玄澈不想用这种方法去探查爱人的过往。而且过去的事情也都没必要去计较了。
而宁怀善则是因为玄澈准备重用这个人,这算是基本“政审”。
拎出这两个人是要考察一下莫怀的能力,玄澈并没有特别期望要查出什么。
莫怀走后不久,玄沐羽来了,他看到玄澈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批阅奏折,那张淡定如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澈……”
玄沐羽有些心慌地叫了一声,他倒宁愿玄澈这时候发个怒生个闷气什么的,这样平静的反应实在令人忐忑。
玄澈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笑问道:“沐羽,你怎么来了?”
称呼还是一样的。这多少让玄沐羽松了一口气,澈每次不理他都会用回“父皇”“您”的称呼,那种疏离的口气让人心痛。
“澈,我……刚才,乔姑娘她……”玄沐羽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一次恋爱的青涩小子,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玄澈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沐羽想说什么?”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半天才正了神色,认真道:“澈,你不要误会,我和乔灵裳什么都没有。”
“哦,我知道啊。”玄澈的反应意外地平静。
玄沐羽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能让你那么快活地和她说话?”玄澈从书桌后走出,慢慢行至玄沐羽面前,为玄沐羽整了整衣襟,忽而抬头似笑非笑地挑起眉角,道,“还是你真的和她有什么怕被我知道!?”
玄沐羽急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了。”玄澈抱上自己的爱人,靠在他肩膀上,口中佯作凶恶地说,“你要是真敢红杏出墙,我把你下面的东西给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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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你变坏了……”
“谁叫你老用那个东西欺负我?你要敢出去做恶——哼哼!”
玄沐羽吸吸鼻子,他再次意识到:咱家的小澈澈也不是随便都能欺负的,他记仇呢!
探花宴的第二天,朝廷宣布了对新科进士们的安排,那些编入地方系统的自不用说,专项专能的也排入了相应的部门中,只有那乔灵裳与宁怀善受到了皇上的特别的照顾,一个当了太子少傅,一个做了户部侍郎,二者皆领“参知机要”衔。
消息传入宫中,玄恪当即来到玄澈面前,不高兴地说:“父皇,我不要让乔灵裳做我的老师!”
玄澈不意外地微笑,问:“为什么?”
玄恪奶声奶气地道:“她是吸走所有养分的大树!”
玄澈失笑,道:“谁说她是吸走所有养分的大树了?就算她是,把这棵树砍掉之前还要先把有用的树干都切下来好好利用呢。”
玄恪仍是不满道:“可是还有其他人可以教我啊!那个宁怀善父皇不也很喜欢吗?还有方休明先生,他们难道还比上一个女人吗?!”
玄澈笑笑:“不要看不起女人,女人有她们自己的优势。”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但……”玄恪顿了顿,只说,“反正我不喜欢她做我的老师!”
玄澈捏捏玄恪的掌心:“恪儿,不要耍小脾气。”
玄恪噘起嘴不说话。
玄澈抱过孩子,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才要让她做你的老师。”玄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玄澈说:“我希望你能学会去欣赏一个你所讨厌的人的优点。”
玄恪摇头:“恪儿不明白,父皇告诉恪儿。”
“虽然你这么小,让你学深沉和忍耐会让你失去了其他东西,但这个国家终究是你的责任,我希望你能从小学会一些东西。”玄澈看着玄恪的目光隐藏了些许愧疚,他顿了顿,才说,“坐在这个位子上,一个看法就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一句话就会左右一个国家,所以我希望恪儿能有一颗公正的心,能用客观的态度去看待人和事。日后恪儿会见到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这个缺点可能让你很厌恶,但是我希望恪儿不要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忽略了这个人的优点,同样的,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的优点而忽略了他的缺点。恪儿要学会包容、欣赏,还有人尽其才。”
玄恪低下头认真地思考,父皇的意思是希望他通过乔灵裳学会某种君王必须的品质吗,那所谓的公正、客观和包容?
“有时候,父皇甚至希望乔灵裳就此消失,父皇当然可以很容易就可以做到这点,但父皇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错,父皇不可以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而迁怒其他人……”
玄澈轻轻地说,带着些许的惆怅,目光穿过了眼前的孩子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玄恪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他满心满脑都是那关于讨厌和欣赏的思考。半晌,玄恪似乎是明白了,却还是有些迷茫,问:“父皇说乔灵裳是双刃剑,所以才要放在不危险的地方慢慢观察,对吗?”
玄澈点点头,笑道:“是啊,恪儿真聪明。那恪儿愿不愿暂时当着把双刃剑的剑鞘呢?”
玄恪一脸恍然:“我明白了,父皇,我会跟着乔灵裳好好学的!我会学会父皇说的那些,还会好好观察者把剑!”
玄澈笑笑,拍拍玄恪的小脑袋,道:“嗯,不过从今天起你就不能叫她名字了,你要叫她乔少傅,或者乔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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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结
女性入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服饰,在紧迫的时间下,女子们只能穿着同男性同样款式的官服上朝,而之后的问题就是,她们应该梳男子发髻还是女子发髻。折腾了半个月,女子官员的仪容仪表问题才搞了个清楚,礼部和诸位相关人士都累瘫了。
之前改革过的早朝作息这时候作用就很明显了,女性的麻烦有时候比男性多很多,适当的中场休息不可或缺,否则……嗯,有时候会发生一些尴尬的事情。
玄沐羽有时候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从更改早朝时间的时候就准备日后让女性官员入朝?”
玄澈眨眨眼,道:“干吗,嫉妒我心里都是女人了?”
“哼,才不。”玄沐羽昂起下骄傲得像只大公鸡,“我知道,你心里都是我!”
玄澈微红了脸,骂道:“自恋狂!”
玄沐羽得意地笑,玄澈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很不爽,便说:“我心里都是你,你的眼里可都是别人呢!”
玄沐羽知道玄澈指的是乔灵裳,一时支吾,神色闪烁间似要逃避。
玄澈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虽然知道玄沐羽对乔灵裳特别感兴趣,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玄沐羽竟然有躲闪的痕迹,心中略有不快,佯怒道:“沐羽,你要敢背着我偷吃,我就封了你的嘴!”
玄沐羽笑笑,道:“你要怎么封我的嘴?”
“这么封!”
玄澈勾起一抹坏笑,攀上玄沐羽的脖子,以吻封缄。
乔灵裳虽然领参知机要衔,但并没有参与日常政治事务,所以平日里除了上一个早朝,就是来教玄恪读书。虽然太子少傅对于这个一个新晋的年轻女性官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但更加渴望在政治实践中一展身手的乔灵裳,在半个月后开始对现在的职位有所不满了。
照例来给玄恪上课,乔灵裳不意外地看到玄沐羽也在。
乔灵裳当然知道玄沐羽对自己有种特别的意思,却不知道这个太上皇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色吧,乔灵裳还有点自知之明,这么自恋的话她说不出来;说对方看重自己的学识吧,也不像,她在教导玄恪的过程中特意试探过,当时玄沐羽看着自己的目光虽有些难解,但可以肯定绝不是欣赏。
相比太上皇的表现,那个皇帝更让乔灵裳无法把握。皇帝虽然赞赏过自己的才华,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太子少傅的名头响亮归响亮,但根本就是一个虚职。她领着参知机要这么一个大头衔,居然只能在早朝上当当摆设,实际问题一句话也Сhā不上嘴,这让乔灵裳很是郁闷了一把。
本来打算借着女子科举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靠才学吸引皇帝注意,但乔灵裳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不得不依靠太上皇对自己的兴趣来实现那个计划。
“参见太上皇。”
乔灵裳对玄沐羽款款行礼。玄沐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说:“免礼。”
玄恪给乔灵裳行了师生礼,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可玄恪是个好孩子,他认真地执行了父亲的教导,尽量用不带私人感情的目光去看待这个女人的才华,他不得不承认,乔灵裳确实懂得不少。
乔灵裳对玄恪说:“今天我们学习地理。”
“好。”玄恪当然不会有异议。
“上次我们说到哪里了?”乔灵裳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玄恪Сhā嘴道:“少傅,我想听关于倭国的事。”
乔灵裳微微错愕,道:“倭国?为什么?”
玄恪说:“因为父皇十分关心倭国的事,过两天倭国的第二批使臣也要来了。我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倭国的情况。”
乔灵裳皱了皱眉头,心里却想到外国使臣来访这么重大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参知机要”究竟参知了什么机要!
乔灵裳有些懊恼,想到一同参加科举的那些女子们多多少少是做了个有实权的小官,而自己枉费挂了个辉煌的头衔,居然什么都管不了,实在令人气闷!
玄恪以为乔灵裳是因为对倭国不熟无话可讲所以才皱了眉头,心中不屑,也就没有多想。但玄沐羽在一旁看着,却多少从乔灵裳变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乔灵裳终归是年轻,努力掩饰也无法逃出老狐狸的眼睛。
乔灵裳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最后对玄恪说:“对不起,倭国之事我知之甚少,如果太子要听,不如等下次灵裳准备充分了再说给你听。”
玄恪只能点头,又想到父皇不知比这女人博学多少倍,不禁更加鄙夷。
玄沐羽却见乔灵裳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承认起来大大方方,便觉得乔灵裳并不像玄澈说的那么桀骜不驯。
大树吗?玄沐羽觉得乔灵裳虽然有点锋利,但还不是那种吸走所有养分的大树。
玄沐羽能明白玄澈之所以没有给乔灵裳安排实权位子的原因,但玄沐羽觉得乔灵裳是个人才,是人才就应该用,皇帝的作用除了挖掘人才,也应该在各种人才之间维系一种平衡。
玄沐羽知道玄澈的作风一向是较为温和委婉的,事事顾虑周全,力求完美,尽可能少走甚至不走弯路。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而是在某些问题上,这种处事作风不免显得有些保守。
比如乔灵裳这件事。
某种意义上说,玄沐羽觉得玄澈这次的处理办法失了气度,一种“尽在掌握”的气度。不过玄澈一直以来都很少表露出这种气度,他的尊贵是内敛的,他有一种自信和超然,但这种自信和超然并不是表现在待人处事上,而是表现在对这个国家命运的把握上。比如他会很肯定推行改革,却不一定能很肯定使用某个人——像乔灵裳这种双刃剑他就采用冷处理。
若换成玄沐羽,玄沐羽就会大胆启用乔灵裳,因为他觉得就算这是一把绝世名剑,她也就是一把剑,我握着,我控制着,我怕什么!
只有皇帝用不好、不敢用的人才,而没有无用的人才。
对于彼此的不同,玄沐羽都看在眼里,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一般不去干涉玄澈什么,因为玄澈推进的方向与这个时代差得太远,在这种情况下,太过自信很容易造成刚愎自用,不听旁人劝就很容易出错,玄澈那种温婉的性子反而成为一种裨益。
想着这些,玄沐羽的心思就渐渐飘走了,没怎么听今天的课乔灵裳说了什么,只是等下课之后他回到未央宫,看到玄澈在那儿看书,想了想,一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澈,不如给乔灵裳安排一个实权位置吧。”
玄澈一愣,抬头来看,神情很是错愕,似乎没反应出玄沐羽说了什么。
玄沐羽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知道玄澈对乔灵裳有所防备,恐怕还因为自己而对乔灵裳有所隔阂,自己却还提出这种要求,当真是嫌乔灵裳命太长了么?!
玄澈很快回过神,问道:“沐羽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呃,我……”
没等玄沐羽回答,玄澈又问了一句:“沐羽刚从东宫回来?今天乔灵裳上课?”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住,玄沐羽老实地点了头。
“乔灵裳让你来和我说的?”
玄沐羽微蕴道:“当然不是!”
“沐羽觉得我对乔灵裳的待遇不公正?”
玄沐羽解释道:“不公正还不至于,你有你的想法,但在我看来,乔灵裳就算是把双刃剑,她终究是剑,还是一把锋利的剑。玄恪太过稚嫩压不住他,但我想你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
玄澈微微蹙眉:“那么沐羽认为我这么做是因为私人感情?”
“……不是吗?”
玄沐羽顿了顿才低低反问一声,他的口气并不强硬,但反问的语调还是让玄澈不太高兴。玄澈知道自己这么做必然有公报私仇的嫌疑,若是昨天之前玄沐羽说了这话,玄澈给乔灵裳换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最多有什么不妥再换下来就是了,只是……
玄澈压抑住自己的不豫,合了书,沉吟片刻让自己尽可能心平气和,随后正色道:“沐羽,虽然我不否认你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乔灵裳身上让我不太舒服,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压抑她的仕途来打击她。这只会让你讨厌我,我不会这么做。”
玄澈注视着玄沐羽,这些话他本来是懒得说的,但现在看来却不得不说。
玄沐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冲了,听了玄澈这话,缓了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始终将她闲置?”
“我是在保护她。”玄澈认真地说,“虽然我这么说让人很难相信,但沐羽你应该多看看女性官员在朝廷上的处境如何,男性官员根本瞧不起她们,如果不是我有意无意地强调,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让女性参与朝政处理,平日里对于女性官员更是嘲讽兼鄙视。这些事情我管不了,或者说我管得了一个管不了两个。乔灵裳那样倔强冒尖的性格,放到朝廷上必然和男性官员水火不容。政治有多黑暗沐羽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要看着乔灵裳因为这种原因而枉费一身才华死于政治泥潭吗?”
玄沐羽不甘心道:“但是女性官员里加入乔灵裳这个一个领袖人物,难道不好吗?她倔强、冒尖,或许能起到反效果呢?”
玄澈点头,却说:“对,不是不可能,但风险远远大过机会,这个赌局我下不了手。”
玄沐羽不说话,神色分明是不认同。
“况且乔灵裳她……”玄澈想到了昨天莫怀给他的报告,一时冲动本想说出,却在瞬间的思量之后停了下来,他顿了顿,又说,“乔灵裳她和其他女性官员的关系也不好,她进入朝堂,恐怕连和其他女性官员融成一片都很难,更勿论领袖了。”
玄沐羽察觉出玄澈那未说完的绝对不是自己现在所听到的这个,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一时无话。两人陷入沉默。玄澈不确定自己所说玄沐羽究竟听进去多少,或许他一个字也不相信?玄澈有些无奈,想了想,又说:“其实要让乔灵裳进入朝堂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沐羽,你做好承担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玄沐羽心里一慌,玄澈这话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嘴上还是说:“能有什么后果?和我有什么关系?”
“果真如此?”
玄澈眼神闪了闪,随手打开手中的书,低头翻了两页,就在玄沐羽以为玄澈要结束这段对话的时候,玄澈突然冒出一句话:“看着与山枫相似的人死去不会难过吗?”
玄沐羽一怔,突然高叫起来:“你查我!?”
“我没查你。”玄澈淡淡地说,目光落在书上完全没有移动,“我只是让人查了乔灵裳。”
“你不相信我!”玄沐羽顿时明白了当初玄澈被试探的心情了,果然是痛的,从心脏内部揪起来,痛楚难当,令人无法控制愤怒。
玄澈手上一顿,抬头说:“我没有。”
玄沐羽怒道:“你还说你没有?你没有不相信你又查什么?”
玄澈也不高兴了,书往桌子上一扔,沉了脸色道:“只要乔灵裳出现你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你的情人是她还是我?我说起她的时候你的神色为什么闪烁?你今天还为了她来质疑我,你说我不相信你,那我说的你相信了多少?你何曾如此重视过一个人?!你如此重视一个人难道我可能不去关注吗?!”
“我——”玄沐羽一时语结随即气急败坏道,“我说过我和乔灵裳什么都没有,难道她长得与故人酷似我看看也不行吗?!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你!”
玄沐羽说罢拂袖而去,根本不再理会玄澈想要说什么。
玄澈看着玄沐羽离去又气又急,心下一痛,忍不住一口心血喷出,染红了半本书,那玄黑的封皮上赫然写着“起居注”,看下面的附注,乃是甘露四年——正是容羽皇后山枫在世的最后一年。
山枫,又是山枫……
玄澈坐在龙椅之上呆滞地看着殿下,大臣们流水般走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却都没能停留在玄澈的意识里。
吵架了……玄澈觉得心揪,昨天下午他和玄沐羽就开始了冷战,或许也说不上冷战,只是谁也没有去找谁罢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玄澈觉得头疼,忍不住揉起来,下面的大臣们看到皇帝皱了眉头一下子都没声音。
突然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的玄澈不解地抬头,看到每个人都望着自己,玄澈疑惑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虽然昨天玄澈吐血之事被他压下去了,但今日他苍白的面色还是让大臣们看了心慌。刚才皇上皱了眉头,他们自然不敢再说。大臣们面面相觑,方休明起身道:“还请陛下多多保重身体!”
“皇上如有不适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只有固上亭敢这么说。
“朕没事。”玄澈疲惫地挥挥手,“还有什么事赶快说吧,说完了朕再休息。”
大臣们相互交流了眼神,迅速决定将不重要的事情押后处理,连说了几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之后,终于散了朝。
玄澈回到上书房,奏折也不怎么能看进去,明明一个时辰就可以处理完的公务硬是拖了半天。到了中午,少了玄沐羽的陪伴,玄澈一个人在未央宫里食不知味地用了午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兴庆宫。
玄澈没有走密道,只带了森耶前往。
兴庆宫寝室的房门紧闭着,玄澈不知道玄沐羽睡了没有,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却不想玄沐羽从偏殿里面走出来。
玄沐羽一出偏殿就看到玄澈站在自己房门前,举着手,似乎是想敲门。
两个人都是愣在原地,遥遥看着。玄澈很快回过神,慢慢放下手,问:“沐羽,有空吗?”
玄沐羽有些支吾:“嗯……现在?”
“是。”
“稍微,等一下吧……”
玄沐羽说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乔灵裳从他身后的偏殿中走出。乔灵裳看到玄澈也有些意外,立刻行礼道:“陛下。”
玄澈看到这一幕心顿时凉了半截,眸色微沉,对玄沐羽告礼:“父皇先忙吧,我到书房等着。”
“澈……”玄沐羽顿了顿,只说,“书房闷,你到我房间去等吧。”
玄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没再看那二人,进了房。
玄澈小口小口地抿着茶,那茶水是凉的,说明玄沐羽在偏殿呆了很久,不然也不会没有太监来更换卧房中的茶水。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下滑,玄澈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这么一点点地凉下来,并非是不爱或者绝望了,只是玄澈自己似乎找回了理智,能够冷静思考了。
偏殿的门是洞开的,他们衣物整齐,神色自然,那么两个人刚才肯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多不过是品茗聊天。更何况如果刚才他们真有什么,德邻也不可任由自己进出。
玄澈很快理清了思绪,虽然这么做让凉了的心暖了一些,但心情终究还是不好。
很快玄沐羽就回来了。
玄沐羽看到玄澈在那凉了茶,连忙上前拿过玄澈手中的杯子,说:“茶凉了,喝了不好。”
“对不起。”玄澈习惯性地道歉。
玄沐羽不答话。
玄澈停了停,轻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玄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酸溜溜的,但他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疑问而已。玄澈有些懊恼,这时候他应该要平静才对。
“嗯。”玄沐羽低低应了一声,他本是想送乔灵裳出兴庆宫的,但现在的情况他不可能再这样做,只是将乔灵裳送出后院两步便折了回来。
两人又是无话。
难耐的沉默后,玄澈开口:“沐羽,昨天我……对不起。”
玄沐羽愣了愣,然后闷闷地应了一声,面对玄澈的道歉,他的心情谈不上很好受。
“我不知道调查乔灵裳会引起你这么大反应。”玄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很漂亮的手指,修长而晶莹,只是没有半点温度。“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对乔灵裳那么关注是因为她长得很像……皇后,我担心是有心人所为,所以……”
“嗯……我知道……”玄沐羽闷闷地应了,他也知道自己那天才冲了,但道歉的话他说不出来。
事情到这里算是这么完了,可是玄澈静坐了片刻,咬咬唇,轻声吐出一句话:“沐羽,我突然很想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呢?”
玄沐羽呆呆地看着玄澈,只见玄澈缓缓抬起头,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沐羽,我知道你很爱山枫,你为了她几乎放弃了江山,山枫是你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印子覆盖掉,但是,我也从未想过要做这个印子的代替品。”
玄沐羽怔怔的,看着玄澈毫不避讳的直视目光,他的心更加的烦闷。
玄澈说:“沐羽,从你注意乔灵裳开始,我就怀疑是不是因为乔灵裳与山枫有着相似的外貌,后来莫怀的调查证实了这一点。我并非介意你通过她去缅怀一个你曾经深深爱过的女人,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角落,你有,我也有。我从没有将乔灵裳——或者说山枫——当成我必须去打败的对手,那不公平,我不可能和死人竞争,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误会我对待乔灵裳的态度。”
玄沐羽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
玄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欣慰,不想去想那么多,只机械地将自己想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沐羽,我知道你最开始会关注我也是因为我和山枫相似,但我一直不明白我和山枫有何相似,所以我从未刻意保持过什么。后来你说你爱我,我相信你是爱上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身上那个山枫的影子。但是你的所为所为确让我开始怀疑自己,你真的爱的是我这个人吗?”
玄沐羽错愕地抬起头,想说当然,却发现自己竟开不了口。
面对玄沐羽的反应,玄澈眼中流转过一丝悲哀。
“沐羽,你一直小心地保护我,照顾我,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是你扶着我一点点走过来……二十多年,发生过很多,蹉跎过很多……我时常很难过,为什么我们彼此等待了那么久才在一起……我很难过,为什么我们彼此伤害过,这些伤害过去了,却留下印记……我很难过,为什么到了现在,我们还在质疑……”
玄澈垂了眉目,若非如此,他很怕自己眼中的湿润会被人看去。
“澈……我……”
玄澈笑了笑,或许有些凄清,但终究是保持着平静,他打断了玄沐羽吃力的回应,轻声道:“冲破太多桎梏的我们似乎有点昏头了……沐羽,或许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也许,也许,我们会突然发现……今天都是错的,不应该的……”
玄澈说不下去了,这样的结论,令他心如死灰。
不知何时坠落西山的残阳穿过窗棂在玄沐羽的脸上落下一块金色的斑驳,这片金光之下,那双眼睛闪烁不定。
良久无言,玄澈终于将一地破碎心思收拾了起来,他在静谧之中慢慢走到房门前,拉开了一条缝,却停了下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依然回头说:“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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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伤
五月上旬将举行武举,五月下旬日本的第二批使臣团也将到达,朝廷在四月下旬很忙碌,各部的官员脚底都摸了油的打转,忙得不可开交。玄澈如同往常一样,指挥着全局。四月末的时候,礼部主客司独立出来成立了外交部,方休明任外交尚书,调乔灵裳、宁怀善任外交侍郎,另有新科举子多名走马上任,将外交部的架子充实了起来。
乔灵裳到了一个实权位置上,而且官不小,但玄沐羽知道这不代表玄澈妥协了,相反,玄澈这样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更让他心寒。有时候玄沐羽觉得如果玄澈能在这里面掺杂一点私人感情,或许他更好过一点。
但没想到的是,在乔灵裳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半路遇袭!
蒙面刺客从巷子中冲出,杀了乔灵裳的一个轿夫。乔灵裳在轿子中听到声响便撩帘而出,却不想迎面对上的是刺客的匕首。所幸乔灵裳反应灵敏,堪堪躲了过去。那刺客一击未得手还要再刺,但有一名蒙面青衣人及时现身搭救,青衣人武艺高强,刺客无法得手便逃之夭夭,是后那青衣人也没了踪迹。
消息传到宫里,玄澈果然看到玄沐羽坐立不安,便遣人问他要不要去乔府探望。玄沐羽犹豫之后,还是同意了。
马车中玄澈虽无表情但总是坦然自若,反观玄沐羽却是尴尬非常。两个人还是沉默着,相对无言。
乔灵裳仅仅肩部受伤,伤口是没有大碍,但受了惊吓。
乔灵裳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闺房男人是不方便进去的,反而麻烦乔灵裳下床到前厅接待二人。
例行的关切之后,玄澈问:“乔少傅,不知道你怎么看那个刺客?”
乔灵裳一脸茫然,似乎不太明白玄澈的意思。
玄澈说:“那刺客长相身形如何?可有说什么?乔少傅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灵裳想了想,说:“那刺客蒙着脸,我看不到模样,但他身材矮小,可能只和我差不多身形,给人感觉似乎还是个少年,只是他眼神十分狠毒,很可怕。我躲开他的第一刀之后也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说几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只知道其中一句是女人不配做官什么的。”说到这里,乔灵裳不禁黯然。
玄澈皱了皱眉头,寻思着难道是顽固保守派的人?
玄澈又问:“乔姑娘知不知道那个青衣人是谁?”
乔灵裳摇头。
玄澈有些为难地回看了一眼玄沐羽,他本是答应玄沐羽要彻查此事,但线索如此之少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找出真正的凶手。玄沐羽也理解,乔灵裳提供的情况没有太多价值。
乔灵裳看看这二人,突然一拍脑门,说:“对了,陛下,那刺客在于青衣人缠斗的时候掉落了他的匕首。只是……”乔灵裳又露出遗憾之色,“那匕首上毫无特点,一点标记也没有。”
说着,乔灵裳让人取来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但正如乔灵裳所说,毫无特点,没有任何标记。玄澈想了想,说:“乔少傅,这把匕首朕先带回去以协助破案可否?”
乔灵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有的没有的说了一些,大家都觉得无趣。玄澈便吩咐乔灵裳多休息几日后就告辞了。
从乔府出来,玄澈和玄沐羽上了马车,玄澈又拿出匕首端详。
说这匕首毫无特点也不完全正确,匕首的刀柄是用上等的牛皮包裹而成,防滑防汗,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材料,而那刀身却很薄,可以轻松切开硬木而不卷刃。还有这匕首的形状呈柳叶形,龙脊上开着血槽,单这设计就不可能是普通人的东西。
玄澈想起了乔灵裳对那刺客的形容,心中一动,脸色不由得沉了。玄沐羽在一旁看了,明白玄澈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便问:“怎么了?”
玄澈回神,看看玄沐羽,道:“这匕首是冰岚山庄的产品。”玄沐羽吃惊之余又听玄澈说:“这把匕首是山庄‘江湖级’的制式产品,要从匕首上查只怕很难。”
玄沐羽应了一声,没说话。
冰岚山庄的器械是很出名,其中铁器分了四个等级,一个是民用级,也就是菜刀等物,这个等级的产品多用于民生,虽然在同类产品中是顶级产品,但对于冰岚山庄而言只是最劣等的货物;第二个等级就是江湖级,主要面对江湖人士出售武器,质量比民用级好了不少;第三个等级是军事级,针对国家机器出售制式武器,其中又分为三等,最差的第三等的武器相当于江湖级的质量;而最高级的是内部用品,仅提供给冰岚山庄的主子及个别指定人物,比如听风楼的金牌杀手,或者是冰岚庄主身边的人,比如——
“莫怀!”
一回到清凉殿玄澈立刻令人关了房门,让森耶在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让进。玄澈低喝一声,莫怀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主子。”
玄澈将乔灵裳给他的匕首扔在莫怀面前,冷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莫怀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却跪了下去,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玄澈本是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听了这话面色当即沉了。那茶杯被他狠狠掷在桌面上,茶水溅了一地,玄澈怒道:“办事不力?我什么时候要你去办事的!”
莫怀低下头:“是属下擅自行动。”
“理由!”
“属下不想见主子那样难过。”莫怀蓦然抬起头,却好像没看到玄澈黑沉的脸色,直直道,“以色媚主,那女人该死!”
玄澈气得脸都白了却说不出话,谁说他听到乔灵裳被刺时惊讶之余没有些微的欣喜?!“如果她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这样龌龊的想法玄澈他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忽视!
玄澈没办法去责罚莫怀,只能自己大口地喘息着,似乎要讲这样的怒气和郁闷都压到胸口里。他在和自己生闷气!
莫怀急道:“主子您罚我吧!不要把自己气坏了!”
“我!”玄澈瞪一眼莫怀,却转身将桌上上的器具全部打翻在地,似乎要将所有的气都发泄在这些瓷器上。看着一地狼藉,玄澈稍稍平静一点,对莫怀说:“你做都做了,要我怎么罚你?难道要我将你交给大理寺吗!”
莫怀咬着唇道:“对不起,主子……”
玄澈唤人进来收拾了狼藉,又灌下一杯茶水,闭上眼感受着液体滑入胃袋的冰凉感觉,玄澈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睁眼,问:“你怎么会将匕首落在那儿了?那青衣人是谁?”
莫怀道:“匕首是在与青衣人打斗时不小心被打落的。那青衣人是谁属下也不知,但他显然是为了乔灵裳而来,数次以死招阻挡属下的刺杀。属下怀疑可能是那女人在暗中的保护者。”
玄澈听到这里皱了眉头:“保护者?难道她在暗中还有其他势力吗?”
莫怀摇头:“没有,乔灵裳应该没有自己的势力,那青衣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先前听风楼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玄澈想了想,说:“你打不过青衣人?”
“若是暗杀,青衣人定然防不住属下,但如果是正面对抗,属下难以取胜。”莫怀照实回答。
“如果让你再见了他,你能认出来吗?”
莫怀答道:“很难,那青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且这双眼睛毫无特色。”
玄澈沉吟片刻,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看看莫怀收起了匕首,又说,“擅自行动造成不良后果的要如何处理,听风楼里规矩是什么你比我清楚,自己去领罚!”
“是。”莫怀淡然应了。
玄澈顿顿,又说:“身体承受不了就休息几天吧。”
“是。”
莫怀低着头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莫怀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但借着乔灵裳手上这档子事,玄澈狠狠刷了一顿那些歧视女性官员的大男人们,顺便找了一只替罪羊,算给乔灵裳一个交待。只是玄沐羽那边,玄澈不想去见。
四月底的时候,朱墨教在临澹的第一所慈善孤儿院成立,形式上桓错自然免不了邀请玄澈“参观”一番,只是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玄澈真的答应了,害得桓错一阵错愕。
桓错惊道:“陛下,您真的要去?!”
玄澈目光放在奏折上,头也没抬:“是,朕要参观朱墨第一慈善孤儿院。”
桓错神情错愕,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却收敛了怪模样,沉沉说:“陛下,您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玄澈瞄了一眼桓错,淡淡道:“何以见得?”
“直觉。”桓错说,“陛下是想去散心吗?不过孤儿院刚刚创立,冷清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玄澈在奏折上写好朱批放到一边,舒出一口气,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这才正眼看向桓错,他说:“朕只是担心民众无法接受孤儿院,不得不出面给你作个帮衬。路上顺道看看民情。散心?朕还没有那个闲工夫,你想太多了。”
桓错的目光在玄澈脸上转了转,这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令人看不出半分喜怒哀乐。桓错起身施礼道:“草民多言了,请陛下恕罪。”
桓错走后,玄澈招来代替莫怀的白衣,秘密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去了东宫。
今日是双号,正是乔灵裳正在给太子上课的日子。
乔灵裳在受惊的第二天就回到了朝堂上,这个要强的女子自然容不了外面人说什么“女人就是脆弱”之类的话,况且她的伤确实不严重。
玄澈去的时候他们还在上课,玄澈便站在窗外安静地等待,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乔灵裳的侧脸之上。
这女子只是中上之姿,并非是凝脂滑肤的细腻,更不是烟垄柳叶眉式的忧愁,她眉目英气,颇有几分男子气概,说到兴奋处,那深褐色的眸子便会熠熠生辉,为她这张称不上绝色的脸平添了几分神采。这样的女子在玄澈看来自有她的风情,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来说,要欣赏她的容貌只怕还是困难了一点。
而那山枫,她其实是山家大院里一个庶出的女子,她的外祖母是早先被掳入中原的外族女子,故而山枫身上也流淌着四分之一的胡族血统。从玄沐羽的反应来看,她与乔灵裳应该长得极像,只是山枫更像一名中原闺秀。
沐羽爱她的什么呢?
其实玄澈很难想象乔灵裳模样的山枫,他一直觉得山枫应该是那种几分优柔又分秀雅的大家闺秀,亭亭玉立,端庄华贵,而她的心也如蒲苇般坚韧如丝,若恰逢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这个女人也会用她深邃的目光眺望远方,些许哀愁,些许淡定。这才是皇后吧,比如云昭那样的。
玄澈想着,目光渐渐有些直白了,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乔灵裳下意识地转头看来。看到玄澈站在窗外,乔灵裳一愣,随后展开了微笑,起身施礼:“参见陛下。”
玄恪也看到了父亲,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出了书房,飞扑到玄澈怀里撒娇:“父皇!”
玄澈接住孩子扑来的小小身体,他已经抱不动玄恪了,只能蹲下身将玄恪搂在怀里,用鼻尖蹭蹭玄恪的小鼻子,说:“恪儿怎么丢下老师跑出来了?”
玄恪在乔灵裳看不到的角度皱起了鼻子,抱着父亲的脖子,附在耳边轻声说:“我不喜欢乔少傅!”
玄澈笑着戳戳玄恪肉嘟嘟的小脸,道:“坏小孩!”
玄恪笑得很得意,身子扭来扭去的,似乎想要跳舞庆祝一般。
这是乔灵裳也走出来了,玄澈看看她,站起身,道:“乔少傅,打扰你上课了。”
乔灵裳笑道:“陛下是来看太子吗?”见玄澈笑笑不说话,乔灵裳倒也知趣,对玄恪说:“外交部里还有一点事,臣要先回去处理,太子今天的课程就就到这里好吗?”
玄恪当然愿意,但这事要玄澈做主。
玄澈点头允了,乔灵裳便告退了。
玄澈看着乔灵裳走出两步,忽而又叫住了她:“乔少傅,请稍等。后天朕要出宫参观孤儿院,听说乔少傅曾经也是孤儿,不如到时候随同朕一同前往看看有何缺漏,如何?”
孤儿院的事乔灵裳在临澹城里也有所耳闻,此时听来也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前往参观,更没想到自己孤儿的身份会被知道——名义上她是乔家的小姐啊。乔灵裳心中心思掠过,嘴上已经作答:“这是臣的荣幸。”
玄澈笑了笑,便让她去了。看着乔灵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东宫的走廊尽头,玄澈面上的微笑也逐渐敛去,垂目间看到玄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便笑道:“恪儿是不是也想去?”
玄恪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玄澈捏捏孩子的鼻尖,说:“就知道你想什么。不过这次不可以。”
玄恪扁了嘴,说:“为什么父皇?恪儿也想出宫看看!”
“这次大概会出什么事吧……”玄澈低低地说,看看乔灵裳消失的方向,眼中划过不知名的沉重色彩。很快,玄澈便转头对玄恪说:“下次父亲再带恪儿出宫好不好?”
玄恪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他是听从父亲教导的好宝宝。
颐天宫。
玄澈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原则的人,才几天没有见到玄沐羽就快忍耐不了了,他总是担心玄沐羽有没有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事情可以做,会不会无聊,开不开心……这种牵挂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怎么也挥不去了。
玄澈并非在意玄沐羽怀念什么人,否则他也不会让玄沐羽去探望受伤的乔灵裳,只是玄沐羽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心痛了:
“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就说不爱。听到这句话,玄澈突然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和玄沐羽一路走来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两个人这二十多年相知相待换来什么,为什么本该是心心相印再无隔阂的两个人居然还会为了这样的问题争吵……不懂,玄澈真的不懂,他很伤心,他很怀疑,或许他们之间有的根本不是爱……
来到颐天宫,德邻上前行礼,却说:“陛下,太上皇还在午休,您要到偏殿等一会儿吗?”
玄澈想了想,问:“朕能进去看看吗?”
“这……”德邻迟疑了片刻,想到这两日这对父子情人闹了别扭,弄得双方都堵心,琢磨着或许能借此机会让他们和好,便说,“这几日太上皇身体也不太舒服,陛下进去看看也好。”
玄澈听了皱皱眉头,随着德邻的开门,进了房。
门在身后合上,玄澈轻声来到玄沐羽床前。
睡梦中的玄沐羽眉头微蹙着,玄澈觉得几日不见沐羽就瘦了。玄澈看了心疼,手指抚上爱人的眉间,似乎想抚去他梦中的烦恼。
沐羽,你要我怎么办……
玄澈俯身吻上玄沐羽紧抿的薄唇,闭着眼睛,感受着唇间的温热。熟悉的味道令人眷恋,只是不知道这份滋味日后是不是还能属于自己。
不知何时,一双手穿过腋下环上了玄澈的腰身,那紧抿的薄唇也张开了,伸出一条湿热的舌头,纠缠着玄澈的唇不肯离去。霸道的吻,温柔的吻,玄澈不需要睁开眼睛就知道这是谁的吻。
玄沐羽醒了。
“沐羽……”玄澈低低地唤,抚摸着玄沐羽的脸庞,这张容颜正在老去,美人见不得白头,时间无情溜走,可是他们居然还在彼此争吵。玄澈心痛难当。
玄沐羽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黑瞳,轻轻问:“澈,愿意原谅我吗?”
玄澈沉默了,良久,方问:“你爱我吗?”
“爱。”没有半分迟疑。
玄澈凝了眸光:“爱‘我’,还是爱‘另一个她’?”
环抱着玄澈的手臂紧了紧,玄沐羽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玄澈缓缓直起身子,眼中已是淡然,“我不作任何人的代替品。”有些事情,玄澈比任何人都坚持。
玄沐羽说:“我们不要想这些好不好,我不再理会那个乔灵裳,我只看着你,像以前一样不可以吗?”
玄澈不答反问:“那我让乔灵裳‘消失’呢?”
压抑的静谧,青烟寥寥,迷蒙了谁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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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
佛教的善良,道教的清静,儒教的仁爱,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形成基督教的慈善与救济组织。朱墨教,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这个缺漏。
五月一日,朱墨第一慈善孤儿院正式开办,第一批住进来的,是教中几位大先生带回来的可怜孩子,一共六个。
玄澈如约进行了参观,随同的只有林默言、方休明和乔灵裳。
正如桓错所说,孤儿院刚刚创建,冷冷清清,没什么好看的。玄澈所要做的和前世电视上那些领导人所做的没有两样,摸摸孩子的头,微笑,讲话,赞美。后面还有《大淼日报》等着进行适当的宣传。
玄澈之所以特意前来,不过是担心孤儿院会被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抓孩子的地方——听起来可笑,可前世的历史上基督教教堂最初在中国试图收容流浪儿童的时候,就是被无知的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而赶了出去。虽然对于从中国民间“自发”形成的朱墨教来说,这种问题应该不会存在,不过玄澈还是选择了防范于未燃。
参观过孤儿院,玄澈一行人便要离去。
林默言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方休明和乔灵裳随玄澈坐在车内。皇家的马车自然不同凡响,车内空间宽敞,几乎是一个移动的房间,即使坐了三个人,摆了小矮桌烧上一壶茶也不显得拥挤。
方休明为三人沏茶,玄澈抿了一口,笑道:“休明什么时候也精于茶道了?”
方休明翘起嘴角显然是有些得意:“略知一二而已。”
玄澈放下茶杯,笑问二人:“今天看过孤儿院,觉得如何呢?”
方休明玩转着手中茶杯,片刻后方叹息道:“若是当年能有这样的机构就好了……”
玄澈知道方休明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当初若是辽阳能有一家孤儿院,白也不至于沦落风尘。只是,若不是白有着那么一段小倌馆中的经验,赈灾时也无法配合玄澈演戏,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方休明。究竟是福是祸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玄澈看着方休明,说:“若是当初就有了孤儿院,今日我也得不到方休明。”
方休明听了一愣,随即展颜微笑,明艳不可方物。
乔灵裳似乎也被触动了什么,神色微黯,低头抿茶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但玄澈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又专门问她:“乔少傅觉得呢?”
乔灵裳放下茶杯,似有迟疑地说:“臣以为让朱墨教这样收养孩子,会不会……养虎为患?”
“只是慈善事业而已。”玄澈笑道。
“但是……”乔灵裳欲言又止。
玄澈明白乔灵裳想的是什么。这个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去无缘无故地收养孩子,如果有,不是调教了去卖身就是训练了去卖命,更有甚者养起来做食物。正是因为民众对于这种收养机构有着最本能的排斥,所以玄澈才要亲自前来做势,用政府和皇帝的威信建立孤儿院的形象。
玄澈只是微笑,并不答话,但他的行为很明确地表达了他的立场:他支持孤儿院。
行了片刻,车突然一顿,三人皆是受不住惯性的力量向前倒去,但很快就稳住了,这时车厢外传来不明的吵杂声,伴随着车夫的闷叫,林默言大喝一声:“陛下小心!有刺客!”
“默言小心。”玄澈如此关照了一句,坐在车厢里没有太多反应。
方乔二人面露惊愕,此次皇帝出宫所带护卫仅林默言及马车夫二人,不知刺客情况如何,若是人数较多只怕难保完全。方休明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听外面声音嘈杂,便道:“臣出去看看!”
“休明!”
玄澈阻止不及,方休明已经起身撩帘。玄澈暗道一声糟,顾不得其他一个飞扑从矮桌上越过,一股劲将方休明扑倒,二人借着冲力滚到一边,就听耳边咄咄作响,翻滚间余光瞄过,只见车厢地板上已经多了几只钢箭,直至深入车厢地板一个箭头,箭尾还在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
方休明当即冷汗就下来了,若不是玄澈将他扑开,自己现在就成刺猬了!
乔灵裳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猫腰避过车门的空档处来到玄澈二人身边,伸手要玄澈,刚好玄澈那边正要将方休明拉起,乔灵裳扶到变成了方休明。
乔灵裳一怔,便顺带拉起了方休明,等她再回头的时候,玄澈已经站起来,来到门边贴着车厢观望外面的情况。
外面打斗不断,三名蒙面刺客和林默言及两名马车夫缠斗着,马车夫是禁军侍卫扮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对方起码还有一名弓箭手躲在不知名的地方伺机,不过玄澈身边的幽影也还没有现身。情况不算太糟糕。
但玄澈还是皱起了眉头,一向神情淡定的他在眉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沟壑。
孤儿院所在地比较偏僻,这段路本来就比较清静,现在周围更是半个人都没有。玄澈知道这是自己暗中封路的结果,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了。对方只来了三四个人……玄澈以为人会更多才是。
再好的局总是会有意外,关键在于怎么补。
玄澈看看车板上的箭,又顺着箭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已无利器反光。玄澈微微眯了眼,对身后二人说:“你们在车厢里等着。”
不待另外两人回应,玄澈已经提剑跳出了马车。方休明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心里立刻提到的嗓子眼,但不知为何,对方弓箭手并没有攻击。
看到今日的主角现身,然而预先准备的弓箭手却没有动静,对方人马中有一人用奇怪的语言叫了一声什么,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对方有些躁动。三名刺客交换一个眼色之后使出了狠招,试图杀死或避开林默言等人,但林默言岂是易与之辈,只是手上功夫又加了一成便挡住了刺客的攻势,若不是玄澈尚未下令,林默言此刻就要将他结果了!
玄澈和一名车夫一起对上那三名刺客中的一人,他的功夫是玄沐羽一手调教出来的,虽然元气大伤,但这几年总算养回了一点,在有一个人帮衬的情况下一时半刻之内还撑得住。
那刺客看到正主出来了立刻攻上前来,但玄澈只是一味的防守,那刺客也耐他莫何。玄澈缠住了刺客的攻势,本以为马车得了空应该很容易就能杀了对方,哪知对方实力颇为高强,以一敌二竟然还能苦苦支撑,不时地还会向玄澈发出凌厉的攻势。
玄澈缠斗了一会儿感觉气息不稳,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宜久战,而且对方攻势也很是奇怪,处处透着诡异。玄澈皱眉,得了一个空,跃出了战圈。那刺客有意追击,但被马车夫挡住。
林默言三人和刺客三人打在一块,玄澈知道林默言等人根据自己的吩咐保留了实力,但从刚才二对一的缠斗中,玄澈发现对方似乎也没有使全力。若说对方的目标是刺杀皇帝,那这就很是奇怪。
玄澈等了片刻,战局依然僵持,他皱眉观望,脑中灵光一闪,暗叫一声“糟”,大声叫道:“默言,杀了他们!我们走!”
“是!”
林默言等人立刻施展全力,但那刺客在须臾的狼狈之后竟然也暴起反抗,一时间和林默言等人斗得不分上下!这种情况更是让玄澈心焦,这时候多耽搁一秒都是危险!
玄澈前几日得到莫怀给的调查报告,前日特别告知乔灵裳今天的出门计划,今早出门又只带了几个人出来,貌似微服出行,防卫单薄,就是为了将刺客吸引出来,然而来人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远低于他的估计,以至于他在暗中安排的后招都没用上。玄澈不解,这才亲自出来做饵,看对方是不是先派了先锋只等自己暴露计划。然而他都这样赤祼祼地站在人前,不但后续攻势没有出现,而且对方还继续隐藏实力,玄澈立刻感到不妙了。
若不是为了真的杀死自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调虎离山!
玄澈不知对方是出什么心态,但显然对方将目标放到了玄沐羽或玄恪身上了,如今皇宫中人员裁减,暗部和御前侍卫都被自己带出了大半,宫内空虚,若要下手,这时候还真是一个好时机!
玄澈大惊之下立刻命令林默言立刻结束战局,速速赶回宫中。
玄澈心中急迫,不等林默言那边占据结束,就转身要上马车,哪知就在他登上马车一手撩开门帘的那一刹那,竟是一把尖刀从帘后捅了出来,正朝着玄澈心脏而去!
“去死吧!”
玄沐羽郁闷地坐在颐天宫里,玄澈前两天所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翻腾。
……
“我不作任何人的代替品。”
“爱‘我’,还是爱‘另一个她’?”
“或许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也许,也许,我们会突然发现……今天都是错的,不应该的……”
“我很难过,为什么到了现在,我们还在质疑……”
“沐羽,我突然很想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呢?”
……
每次想起这些声音,玄沐羽的心都在一阵阵地抽痛。可是澈究竟是什么呢?他给不出答案。玄沐羽也开始疑惑,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们还有疏隔……难道澈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代替品……
不可能的,不可能!
玄沐羽摇头用力否定这个回答,然而这个疑问却不断不断地冒上来。
玄沐羽烦躁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他不肯承认他那样喜爱的玄澈居然只是一个代替品,也不敢承认,可是他却无力反驳玄澈那样的问话。
这是不对的!
玄沐羽本能地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真相绝不会是那样残酷,什么代替品——
“才不是!”
玄沐羽懊恼地捶击石桌,桌面上果盘随之一跳,那石桌也裂出蛛网一般的缝。
玄沐羽一ρi股坐下,又觉得感觉手缘发痛,翻掌一看,竟然是手缘处红肿了,定是刚才那一捶让他受了伤。玄沐羽一愣,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却是当年玄澈遇刺后,他在朝堂之上怒击金属狮头,事后玄澈拉着他的手询问是否受伤了。那时因为震怒反而忽略了玄澈的关心,如今想来,那绵绵的温柔才从骨髓里透出来,绕得他又甜又酸。
“澈……”
那时玄澈虽然不愿接受自己的爱意,对自己的好却一点也没少,如今……竟然被自己给气走了……
玄沐羽呆呆地看着手缘,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个石桌都让他受了伤,这身体真的是老了,连功力都衰退了。
玄沐羽越想越是哀伤,大白天的竟觉得愁云惨淡,人生再无乐趣,就想回去蒙头睡上一觉,一觉睡到天暗,等玄澈回来了,抱着他好好说话,让他给自己摸摸手,然后两个人亲亲热热地睡觉,再不要吵架了……
玄沐羽如此想着便往屋子走去,哪想跟在后面的德邻这时突然惊喜地低叫道:“主子,是陛下来了!”
玄沐羽心中狂喜,立马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身玄衣的玄澈正独自一人从花园外款款走来。玄澈见玄沐羽看来,他也微微一笑,唤了声:“父皇。”
玄沐羽一愣,脸色顿时垮了,不等玄澈走近就迎了上去,道:“澈,你还和我生气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玄澈微垂了眉目,轻声道:“不生气了……”
玄沐羽大喜之下快步走上前去,待两人相距不到一丈的时候,他又略显无措地缓下了脚步,啜啜道:“澈……”
“嗯?”玄澈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地走上前来。
“真的原来我了?”
“嗯……”
“那你要和我拉勾。”
玄沐羽伸出手,玄澈略微迟疑,也笑着伸出了手。玄沐羽握上那纤纤玉指的瞬间突然一个大力将玄澈的手往外一扭,玄澈应变不及,被玄沐羽将右手拧到了背后,不等玄澈反应过来,玄沐羽已经捉过他另一手也给背到背后。
玄澈吃痛,惊呼道:“父皇,你做什么?!”
玄沐羽冷笑一声,点了他的|茓,示意旁边已经看呆的福临拿绳索将这玄澈绑起来,那边已经有侍卫惊觉情况不对而跑了过来。侍卫将“玄澈”捆好抓住,这时玄沐羽才冷笑道:“怎么,还不肯显出原形?”
“玄澈”委屈道:“父皇,您在说什么,我不懂。”
玄沐羽觉得这人十分可笑,道:“你当我是瞎了、聋了、老了糊涂了吗?你与澈差别那么大,我若是还察觉不出来,我这大半辈子也白活了!”
那人沉默片刻,声音一换,一个略显尖细的男音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认我的易容术无懈可击。”
玄沐羽嘲弄道:“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不是澈,更何况你走近之后,我就闻到你身上味道俗不可耐,澈身上的香任何人都模仿不了,你竟然还试图用庸脂俗粉来掩盖,简直恶心至极。”
玄沐羽露出一脸厌恶,挥挥手,让人将这刺客投入天牢。
这刺客的易容术确实十分高明,若是不开口,单单那么静静地站在哪儿,玄沐羽还真看不出他和玄澈有什么区别,乃至这人模仿的声音也分毫不差,只是这人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大错,玄澈怎么会在独处时称呼玄沐羽“父皇”?
此人第一声呼唤后玄沐羽就隐约察觉不对,他自小生长在这环境中,警惕性比旁人高了三分,察觉不对后他便选择了试探。若是玄澈本人,他这么问也是顺理成章,但如果是个假扮者,必然不知道这二人吵架的缘由,也就无从回答。果然,这问题一出,眼前这个玄澈的表现也太过柔媚顺从,估计是这假扮者不知这父子二人为何事闹了矛盾,心中没底,于是回答的时候就用柔顺掩盖心虚了,却不知道若是真正的玄澈再次绝不可能如此回答。若是真的玄澈,肯定会十分固执地追问:你爱谁!
想到这里玄沐羽苦笑一声,却突然想到:对方无缘无故来暗杀一个不管事的太上皇是什么意思?说是调虎离山也不太可能,这人明显是孤身一人就来行刺,就算大动干戈也吸引不了什么侍卫。
玄沐羽想起今天早上玄澈出门时身边似乎跟随的人不多,一个林默言,两个侍卫扮成的马车夫,一个方休明,还有一个乔灵裳,不过玄澈走后宫中侍卫似乎确实少了不少……
乔灵裳?
“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玄沐羽突然想起当初玄澈对他说过的话。
如今影卫都整合进了听风楼,听风楼的情报一份给玄澈,一份给玄沐羽,给玄沐羽的那份都是由暗影管着,玄沐羽需要调查什么也可以吩咐暗影,暗影和玄澈的莫怀都拥有同样的权限。但是这些年玄沐羽对这些都放手了,从不过问。
玄沐羽想了想,心中已经明白玄澈一定是之前查到了什么,今天出门就是以身做饵,想将对方钓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玄澈精心安排的请君入瓮反而成全了对方的调虎离山,对方竟将矛头指向了深处宫中不问政事的玄沐羽。好在玄沐羽刚才识破了对方的易容,否则如果玄沐羽中计,让对方近身,玄沐羽肯定要拥抱对方,到那时那样的距离之下就算玄沐羽练就绝世武功也逃不过那瞬间的攻击,不说死,但重伤是肯定的。
玄沐羽各种顾虑在心中转了一圈,有些担心玄澈,但他首要去做的却是:“暗影,去查一下玄澈现在在哪里。”暗影领命而去,玄沐羽却没有出宫的打算,相反的,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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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
玄沐羽的思路很清晰,他担心玄澈,但玄澈带去了那么多人,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冲出去也不可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对方回来刺杀太上皇,那么玄澈唯一的孩子、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当今太子——岂不是更有刺杀的价值?
玄沐羽固然对自己的孙子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好歹也是教养了四年的孩子,多少有点感情,那孩子又是玄澈的宝贝,玄澈最疼孩子,若是玄恪出了什么事,玄沐羽难以想象玄澈会有多哀痛。玄沐羽思及此处,也不由得有些心急。
玄沐羽赶往东宫的路上就碰到了被几名宫女和侍卫护送而来的玄恪,玄恪一看到玄沐羽就哭着扑上来大叫:“皇爷爷!”
小孩子明显是受了惊,满脸泪痕和尘土,身上还带着血迹,顾不得来人是平日不很亲近的皇爷爷,就哭着扑上来了。
玄沐羽看小孩吓成这样也有些心疼,但感情不深,也就不似玄澈遇刺时那样惊乱,他蹲下身将玄恪抱进怀里,在他身上摸了摸,确定玄恪没有受伤,这才安慰道:“好了,没事了,皇爷爷在这了。”
玄恪紧紧抱住玄沐羽,抽泣道:“皇、皇爷爷,福饴、福饴死了!”
玄沐羽转而看向刚才将玄恪护送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宫女,这宫女玄沐羽认识,是东宫的女官长。女官长跪下,哭道:“太皇陛下,福公公是为了救殿下而死的!”
原来刚才玄恪读书读累了就从书房里出来,想透透气,迎面撞上了一个端点心的宫女。玄恪退了一步就被福饴扶住,那宫女反而被绊摔,倒在玄恪身边。玄恪平时受玄澈教诲,又是个孩子,等级观念不重,所以对下人也都很好。他看到这个大姐姐摔倒了,就有上去扶起的意思。哪知他刚要上前却被福饴一把推开,原来是福饴所处的角度刚好看到那宫女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福饴不及细想立刻推开太子自己扑了上去。
玄恪摔在地上晕头晕脑的,就听耳边又是闷哼又是狰狞的喊叫,最后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但不到片刻,就有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周围又是一片吵杂。玄恪看去,不想福饴和那宫女抱成一团倒在血泊之中。玄恪从小被玄澈保护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坏了。听旁人的碎语才知道那宫女是刺客,福饴是保护自己才被刺死的。玄恪无措地被人包围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女官长是后来进来的,她颇有几分胆识,怕太子留在这里不安全,此刻皇帝不在,太上皇武功卓绝,于是叫了几个宫人和侍卫想将太子送去太上皇那边。刚好路上就和玄沐羽碰上了。
玄沐羽抱了孩子,见孩子啼哭不止,微微皱了眉头。他觉得玄恪身为一个太子,都五岁了,小小的刺客就让他吓成这样,哭一下就过去了,哭着这么久还不停,根本就是被玄澈宠坏了。玄沐羽面色微沉,道:“恪儿,你是男孩子,怎么哭成这样?”
玄恪抽泣着,想分辨:“我、我……”
然而玄沐羽却说:“恪儿,敌人不知来意如何,既然会对付你这个太子,也很可能会对付皇帝。你父皇现在还在外面,情况不明,你在这儿哭,只能让人为你操心,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皇那边会怎么样?”
玄恪顿时懵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玄沐羽,哭是不哭了,却比刚才更加惊恐了。
玄沐羽适时地拍拍他的背,缓和了语气,道:“好了,不哭了。你父皇那么宝贝你,你在这里哭,你父皇肯定也会感应得到,若是在紧要时刻被你这么乱了心神,出事了怎么办?你也五岁了,懂事一点,现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再过几年,你就要学着帮你父皇处理政务了。”
玄恪吸吸鼻子,用力抹去还挂在脸上的泪珠,大声道:“嗯!恪儿不哭了!”
玄沐羽点点头,压了压玄恪的脑袋,也不说什么,抱着他回颐天宫,现在玄恪呆在他身边确实是最安全的。
玄恪擦干了眼泪但还有些抽泣,没办法,小孩子就是这样,哭了无法马上停止。他伏在玄沐羽怀里,不时地吸吸鼻子,手中紧紧抱住爷爷的脖子,以寻求安全感。
玄沐羽将玄恪带回颐天宫,两人身上都沾了血,看这场刺客风波差不多平息了,玄沐羽便带孩子一起去沐浴,沐浴出来之后暗影就来报了:玄澈遇刺,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正在回来的路上。
玄沐羽松了一口气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旁人受再大的伤都是小事,可一点点小伤在玄澈身上都是大事!玄澈那身子骨哪经得起受伤啊!
玄沐羽心中忐忑,颐天宫里呆不住,就带着玄恪一起去未央宫等待。他在大殿里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口终于传来人声,那边德邻欢喜地跑来禀告:“主子,陛下回来了!”
玄沐羽和玄恪立刻奔了出去。玄沐羽运起内力,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殿门,一出门就看到林默言打横抱着一个人跑进来,那边御医早已待命迎了上来。
玄沐羽顿时红了眼,没细看,就三步冲上去,到了跟前才发现林默言抱着的是方休明。只见方休明面色苍白,衣襟带血,似乎是受了伤。但方休明的死活玄沐羽哪管啊,再往后看,才看到玄澈面色焦急地从门外进来。
玄沐羽冲上前去抱住玄澈,也不管旁边还有没有人,在玄澈身上一通乱摸,口里慌乱地问:“哪里受伤了?哪里?”
玄澈怔了一下,看到玄沐羽急红了眼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动,但周围都是人,他不愿在人前和人亲热,便轻轻拉住玄沐羽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胡说!暗影说你受伤了!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哪里受伤了?!”玄沐羽急坏了,以至于没看到玄澈手上的绷带。玄澈失笑,抬手给他看了手掌上包裹的布条,柔声道:“我只是掌心被划破了。这些血都是方休明的。乔灵裳要杀我,方休明替我挡下了。”
玄沐羽听到“乔灵裳”三个字顿时愣住了,然而下一刻他就自责道:“澈,对不起,澈,都是我……”玄沐羽懊恼得简直像是要哭了,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敌人指责澈,而且还害得澈受伤了……
“和你没关系,是我忽略了。”玄澈安抚他,“这事等会儿再和你说,我们去看看方休明怎么样了。他被捅到腹部,我很担心他会出事。”
玄澈往殿里走,又碰到玄恪扑上来。
玄恪看到父亲就忍不住想哭,但想起刚才爷爷说的话硬生生把眼泪噙在了眼眶里,泪汪汪地望着父亲,哑声叫道:“父皇!”
“唉,我的恪儿!”玄澈也微红了眼眶,一把抱住孩子,抚摸过孩子的脸颊,心疼道,“是不是受惊吓了?现在没事了,难受就哭出来。”
“恪儿不哭!”玄恪强忍着泪水用力道,“皇爷爷说,恪儿是男孩子,长大了,不能让父皇操心!”
玄澈感动,将孩子按进怀里,柔声道:“没关系,恪儿长再大在父皇这里也是个孩子,忍不住了就哭出来,把恐惧都哭出来,哭出来以后就不怕了,哭出来以后就坚强了……”
玄恪再也忍不住,刚才被玄沐羽教训得强行压抑住的恐惧和惊慌一下子爆发出来,哇地大哭出声,簌簌泪下打湿了玄澈的衣衫,哭得鼻头发红嘴唇发白,显然第一次看到亲近的人死在眼前的冲击太大。
玄澈听他哭得都心疼了,轻轻拍打孩子的后背,亲吻他的额头,温柔地安慰他。玄恪满打满算也才五岁呢,玄澈想想自己五岁的时候都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每天无忧无虑地过生活,那一点偶尔冒出的小小忧伤和这个孩子所面对的重担比起来根本什么都不是。
方休明命还是很大的,虽然被捅到腹部,血出了很多,但是他运气爆棚,那一刀下去竟然没有伤到内脏,基本上就是从弯弯绕绕地肠子间那么惊现地穿了过去,说得更变态一点,前腹后背贴两块膏药止一下血,就差不多万事大吉了。
当然,这只是简单地说,几个御医还是在里面倒腾了半天才完工。不过接下去方休明只需要悉心调养就能恢复如初,问题不大。
玄澈看看沉睡中的方休明,见他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知道确实是没事了,放下心,这才有心情和玄沐羽说点什么了。
玄恪哭累了睡着了,玄澈抱他在自己的卧房睡下,给孩子掐好被子,走出来,就看到玄沐羽一脸凄哀地坐在那儿,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他了一般,玄澈出来的时候,就抬眼可怜兮兮地瞅着玄澈。
行刺这件事一闹,之前的争吵也就淡去了很多。玄澈看着玄沐羽这样子,又想起刚才自己回来时玄沐羽紧张的模样,心也就软了,他在玄沐羽身边坐下,目光瞄到玄沐羽发红的手缘。他已经从莫怀那边得知玄沐羽制服刺客的过程,按理说玄沐羽应该没有受伤才是,不这红肿是怎么造成的。
玄澈轻轻拉过玄沐羽发红的那只手,垂目打量着红肿之处,低声问:“怎么弄伤了?”
玄沐羽看着玄澈低头垂目的温柔模样,半晌方道:“想你想的。”
玄澈一愣,抬头来看,只见玄沐羽目光深深,柔情款款,却又夹杂着几分哀伤。玄澈心头一悸,又低下头去看似继续查看红肿处,只是微红的耳廓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
隔了片刻,玄澈才强作冷淡道:“你只会说这样的话……”他本是无心埋怨,但说了这么一句却不由得心酸,喉咙里就有些哽咽。令人脸红心跳的甜言蜜语他没少听,海誓山盟彼此许了,生生世世也都放进了诺言,可到头来,竟然连一个无心之下Сhā足的女人都让他们起了争执,这样的结果如何不让人心灰。
玄澈本不喜欢男人,更不用说对方还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他又有轻微的洁癖,要他接受玄沐羽的爱,要他和玄沐羽有肌肤之亲,这不单单是精神上爱不爱的问题,更是心理上能否接受的问题。
玄澈很传统,他爱了就是要爱一辈子了。克服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外部的,自身的,他一直觉得两个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极不容易的,彼此的时间都不多了,接下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全新呵护、小心珍惜。可是玄沐羽居然那样轻易地说出“那你就不要爱我”这样的话,玄澈心痛,他不知道如果玄沐羽都这样想了,那自己还要坚持什么。
玄澈愈想愈是心冷,当下沉了脸色,放开玄沐羽的手,起身欲走。
但玄沐羽哪里敢让他离去,若真让玄澈这么走了,怕是永远回不来了。玄沐羽眼疾手快,不等玄澈完全起身就将他拉了回来,硬是将玄澈揽进自己怀里死死抱住,生怕一个松手人就不见了。
玄澈挣了一下知道自己挣不开,也就不再挣扎,但他不反抗也不迎合,任玄沐羽抱着,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澈,别和我生气了好吗……”
玄沐羽轻声哀求,但玄澈一个字也不说,显然不是同意的样子。
玄沐羽无措地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虽然玄澈此刻就在他怀里,可是他却觉得玄澈随时都会离开。因为玄澈的沉默,玄沐羽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一点,心慌地想看看玄澈的神情,然而他接触到只是一片黯然而冷淡的目光。
玄沐羽的心顿时乱了,曾几何时,这个人每每望着自己的时候,透亮的眼睛里盛不下的总是浓浓情意,哪怕在黑夜里,那温柔的爱意也会如同泉水一般满满地流淌而出,让人听得到,看得到,感受得到,那样的眼神曾经是独一无二地属于自己,却被自己打破了……
玄澈只给玄沐羽一个眼神就垂了眼帘,连看都不再看。
“澈……”
玄沐羽无助地呼唤,然而玄澈只是沉默以对。
“澈……”玄沐羽试图说点什么,“澈……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枫儿的替身,也从没有将乔灵裳认成枫儿,我知道的,她不是枫儿……我只是想再看看……”
“看看你爱的但是已经不在的人?”玄澈冷嘲地接话。
玄沐羽立刻使劲摇头。
玄澈稍稍抬眼看看玄沐羽,决定不再纵容他,当下以冷漠的口吻逼问道:“那是看什么?突然觉得还是女人好,刚好又出现了一个貌似皇后的,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换换口味?”
玄沐羽哑然,他从来不知道玄澈也会如此恶毒而尖锐地说话。
玄澈等了片刻不见玄沐羽接话,心中气恼,用力推开玄沐羽的手,起身冷冷道:“既然父皇无恙,儿皇该去处理政务了。这次事情不小,麻烦不少。儿皇先告退了。”
玄澈说罢就走,不等他走出大门,玄沐羽就追上来一把抱住他不让他离开。玄澈半推半就容忍了玄沐羽的阻止,却依然冷着脸。
玄沐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苦苦问道:“澈,原谅我好不好?”
玄澈撇他一眼,分明是说不好。
玄沐羽无法,只得问:“要我怎样你才肯原谅我?你说,你说我一定做。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原谅,澈……”
玄澈等的就是这句话,只是他却不愿这么快回答,又是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玄沐羽急得团团转,心中恶气多少出了一点,这才缓缓开口:“你爱不爱我?”
玄沐羽急切答道:“爱,当然爱!澈!”
“爱我还是爱另一个‘她’?”和那天一样的问题。
“爱你!”这次玄沐羽毫无迟疑。
但玄澈所求并不只是如此:“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玄沐羽犹豫了一下。玄澈气苦,转身就走。玄沐羽一看就慌了,立刻拉住玄澈叫道:“你重要!”
玄澈挺了脚步,却回头问:“为什么?”
这回玄沐羽又答不出来了。
玄澈红了眼,知道这男人那句“你重要”根本是糊弄人的瞎话,玄澈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非要情人说些没边际的甜言蜜语才高兴。他此问自有自己的坚持,如今见玄沐羽居然用哄小姑娘的瞎话来哄自己,心中更是冰冷,甩下话:“你想不清楚不要来找我!”便走了,这次任玄沐羽如何阻拦也不再停留。
玄澈下了狠心,若这男人真一辈子都想不清为什么,他就算把自己的心给挖去一半,也不再和这男人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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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鸟
行刺的事情因为玄澈事前就做了控制,所以此次事件影响不大,宫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宫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上朝的时候大臣们看到皇帝手上缠着绷带,询问缘由,玄澈也只说和孩子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次玄恪不小心弄翻了茶壶,玄澈为了保护他,自己被烫了手掌。这次玄澈这么说,旁人也没有起疑。自然,方休明和乔灵裳也“请假”了。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行刺皇帝这绝不是意见小事,玄澈还有很多后续事宜要做。
第一个要追查的,就是刺客的来历。不过关于这点基本上玄澈已经清楚了。
刺客是乔灵裳及其同伙派出的。玄澈特别提前两天告知乔灵裳自己要去孤儿院,而且还带着乔灵裳一起去,又不安排大量侍卫跟随,为的就是将乔灵裳及其同伙引出。而玄澈会发现乔灵裳意图不轨,完全是个偶然。
当初玄澈出于玄沐羽的安全考虑而且调查乔灵裳,莫怀派人跟踪数日,发现她与几名外族男子时有联系,特别是其中一人,每每联络都行踪诡异,似乎有意匿藏。大淼对外开放度很高,因为通商,临澹有很多外族人,和外族人交往并不是什么过错。但不是过错的事情你却搞得神神秘秘,那就不免让人起疑了。
于是莫怀继续追查,得知那有意匿藏行踪的男人乃是乔灵裳的哥哥,但不是乔家人,而是一个看起来血统相当纯正的外族人。继续往下查,却不想意外查出乔灵裳乃是已崩溃的西善王国的公主。
这个结果相当令人意外。
当年玄澈率军抗击西善—南雄单联军,最后山谷一役中杀了西善骨碌王妥罗木达,从此西善国就分崩离析,又恢复成了诸多部落。乔灵裳就是妥罗木达的小女儿阿孜古丽,阿孜古丽是妥罗木达和一个中原汝奴的混血,当年她随着哥哥侥幸逃出那场混乱,没多久就成了乔家的养女。但他哥哥英孜是个纯粹的外族人,外貌太过显眼,故无人收养,一直混迹在外。
考虑到玄澈是杀死妥罗木达的元凶,莫怀怕这两人心怀叵测便继续追查,还真的挖出了一个想要刺杀皇帝复兴西善的诡计。于是玄澈就设计了一出请君入瓮,没想到对方的行为十分出人意料。
当时玄澈看出对方刺客有意拖延时间,想到是调虎离山之计,心系玄沐羽的安危,一时疏忽,急切地想要赶回去。没想到帘子撩开的瞬间,乔灵裳突然从内发难,玄澈措手不及,眼见尖刀即将入体之际,方休明从一旁扑出,和乔灵裳一起滚到一边,尖刀在玄澈掌心划过,只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方休明与乔灵裳扭打间被尖刀刺中腹部,后来玄澈制服了乔灵裳,林默言也解决了刺客,一行人就急急忙忙赶回宫中,果然看到宫中有些混乱,太上皇和太子遇刺,但好在两人都安然无恙。
设想一下,如果当时三路行刺中只要有一个得手了——
玄澈死了自不用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情况,玄恪年幼,实际当政的肯定是玄沐羽,但以玄沐羽的性子,只怕又是放手不管,虽然下面的臣子忠心耿耿,但改革刚刚开了头,各方面局势都还很不稳定,这时候失了主心骨,下面肯定一团乱;
若是玄沐羽死了,玄澈必然大恸,他身体不好,如此心神大伤若是就这么驾崩了就全完了,即使没跟着去在一段时间里也会无心朝政,甚至缠绵病榻无力理政,就算有心理政,下面再来几个有心人折腾一番,玄澈也是精疲力尽,无暇应对;
最好的情况可能就是玄恪死亡,玄澈虽然会伤心,但是有玄沐羽陪伴,应该还能撑得过去,玄澈在世,玄沐羽也会帮着处理一下国事,有玄沐羽撑着国家是乱不了的,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收养一个孩子立为太子就可以了。当然,这其中波澜还很多,未必能这么简单。
事后再回想,玄澈不由得暗暗心惊。他不知是对方看穿了自己的计策,来了个将计就计,还是原本目标就包括了玄沐羽和玄恪,总之双方交锋之下,就成了现今这个局面。方休明的奋不顾身,玄沐羽的机警强悍,福饴的舍生救主,这才让三人都平安无事,但其中运气的成分太大,有一次没二次的。
虽然刺客的身份清楚了,乔灵裳和行刺玄沐羽的那名刺客都被关进了天牢,英孜出逃了,但还在听风楼的监控之中,最多明天早晨就能被抓回,只是现在问题有一个,根据莫怀提供的情报,乔灵裳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是由英孜授意指挥的,但英孜却不是最后的那个黑手,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玄澈认为这个人很重要,这一系列调虎离山、安排卧底、将计就计的行为很可能就是这个人想出来的,若真是如此,这个人不抓回来恐怕又是一个隐患。
当天晚上,那英孜就被抓了回来。
大内天牢,玄澈第一次看到这位试图颠覆大淼以报父仇的男子。英孜似乎与记忆中的妥罗木达有着八份相似,但与乔灵裳不大像。
看到玄澈,英孜愤怒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不愿意承认?玄澈嘴角微微勾起,嘲笑道:“英孜,你这演技可不高超,朕这身衣服你还认不出来?”
沉沉的玄色华服,整个国家只有三个人可以穿。
英孜的脸色沉了,却冷静不少,道:“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以随便抓人吗?”
玄澈轻轻击掌两声。
英孜莫名,下意识地去看那牢门外的走道,却见一个较为纤细的身影被两人押着颤颤巍巍地走来,虽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这再熟悉不过的身型,英孜已经知道——
“三妹!”
英孜惊叫一声扑在木栏上,却见走近的女子一脸惶恐不安,她跪在监牢之前握住英孜的手,哭叫道:“哥!”乔灵裳被抓之时已有觉悟,只是没想到英孜这么快也被抓了回来,顿时失声哭出,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哥。
乔灵裳惊慌之下又回头去看,只见玄澈脸色苍白,愈发显得那双纯黑的眼睛深沉冷漠,在天牢幽明不定的火光下,鬼魅森然。
“陛、陛下……”
乔灵裳面色灰白瘫软在地上,身子顺着木栏滑下。
英孜突然狂笑不止。玄澈只是看着他,也未有动容。
兀自笑了很久,英孜才说:“虽然没有杀了你这个狗皇帝,但带走你两个得力臣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玄澈微微皱眉,但不开口询问,静待英孜自己说出。果然那英孜冷笑道:“你想不到吧!今年科举中最优秀的男女青年都背叛了你,哈哈,你大淼离亡国也不远了!”
玄澈知道英孜说的最优秀的女青年指的应该就是乔灵裳,但最优秀的男青年又是指谁?若说是状元,今年的三甲水准一般,玄澈并不是特别青睐。玄澈心中最优秀的自当属宁怀善,但他的卷子附加题的部分已被删去,在外人看来,宁怀善仅是一名普通进士。不过如果宁怀善确实和这些人有瓜葛,那么他们知道宁怀善为皇帝看中也不难。
玄澈不动声色道:“乔灵裳确实不愧今年科举中最优秀的女子,只是朕从未想过重用她,你自己可以问她,她在这官场中可觉得意?”
英孜向乔灵裳投去询问的目光,乔灵裳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头。
英孜脸唰地白了一分,却又说:“那宁怀善呢?我那四弟可深得你心吧!”
竟然真是宁怀善!?玄澈心下大震,他也派人查过宁怀善,但从回复来的报告看,宁怀善根本没有可疑之处。
宁怀善母亲单名善,是边城里一名普通混血女子,年少时得现任宁家家主的青睐,二人相恋后结婚,婚后不久诞下一子。那孩子取名宁沁,这孩子长到了六岁,母亲去世,父亲为了怀念爱妻才将儿子的名字改名怀善。而宁怀善的异族血统也源自于她母亲。调查的结果里虽然有写到宁怀善是早产儿,但日子上也不过相隔几日,本来预产期的估算也就只是个约数,而且怀孕期间变数极大,早几日、晚几日都是十分正常的。所以不论是莫怀还是玄澈,看到这个小细节的时候都没有起疑。
但如今由英孜口出吐出,玄澈却不由得想起这数月来的种种。
那日赏花会上,宁怀善对乔灵裳出言讽刺,本来年轻学子心高气傲容不得侮辱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玄澈却觉得宁怀善是一个心思深沉、性格内敛的人,成熟稳重,和一般春风得意的青年人不相同,虽说不能说宁怀善就完全没有冲动的时候,但当时大庭广众皇帝面前,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口冷嘲——此刻起了疑心,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怪异。还有后来的探花宴上,宁怀善和乔灵裳见面时的反应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认识的表现。
玄澈眼珠子缓缓移了分毫,冷冷盯了一眼英孜,他面无表情,高高在上,天牢里灯火昏暗摇动,照得他这模样七分鬼气,三分死气,唯独少了人气,端的是诡异吓人。英孜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依然嘴硬道:“宁怀善都告诉我了,你看中了他那篇附加题的作答,正准备重用他。可是你没想到吧,他竟然是你的仇人,哈哈哈!”
玄澈盯了他片刻,却突然想到:若宁怀善真的和英孜是一伙的,这会儿英孜将宁怀善交代出来岂不是自曝把柄,极为愚蠢?
玄澈想明白了,宁怀善真的或许和英孜、乔灵裳有什么关系,但绝不是同伙。
玄澈淡然道:“英孜,你当朕是靠运气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吗?你那么一点点肤浅的离间计朕都看不出来?宁怀善是不是和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自己清楚,想必也不需要朕来给他辩白。这时候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可以让自己死得痛快一点比较现实。”
英孜颇为硬气地冷哼,头撇到一边,摆明了不合作。
玄澈道:“英孜,朕知道你身强体壮,一时半刻死不了。所以这刑法,就有你来受了。”玄澈挥挥手,就有人上前将英孜强压住绑上了刑架,他转而又对乔灵裳说,“乔姑娘,你是女孩子,对你下手朕也过意不去,那就请你在一边看着吧。”
玄澈对旁边人吩咐了一声,他便起身要离开天牢,临走前,却又对乔灵裳微微一笑,看似体贴地温柔道:“你看够了,想说话了,再来找朕吧。”
玄澈走出了天牢,他知道,天牢里的那些人会将那英孜拷打得惨不忍睹却又保住他的性命,至于乔灵裳,玄澈倒不觉得这个女人有多么心狠手辣,打她她未必会老实交代,但打她亲近的哥哥,她就不见得能铁石心肠死不开口了。
这对兄妹应该不是大问题,倒是那宁怀善和这对兄妹背后的那个人需要费一番手脚。玄澈想了想,那幕后黑手的消息听风楼竟查不出端倪,可想而知这幕后黑手是个极谨慎的人,恐怕要从乔灵裳或英孜身上找而宁怀善,玄澈觉得自己和他进行一番恳谈会比较好。
玄澈问了上书房的行走太监,正巧,今日是宁怀善当值,玄澈便让人将宁怀善传来。
“宁大人,陛下有请。”
宁怀善看到森耶到来很是惊讶,放下手头事务和森耶入宫,路上便问:“森耶公公,不知陛下通传为何?”
森耶笑而不答,领着宁怀善来到未央宫的御花园里。御花园中有一处荷塘,塘中建着凉亭,这会儿这是春光明媚之时,在凉亭里小憩赏鱼都是美妙之事。
宁怀善远远看到玄澈身着青色的春季常服,帝冕自然是卸下了,只有一个发冠束着头发,少了庄严,但多了亲切。玄澈侧坐着,宁怀善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这侧脸是恬静的,淡然的,金光的阳光落在这张侧脸上并不显得刺眼,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透明的。
玄澈低头抿了一口茶,察觉宁怀善来了,便抬头侧目,微微一笑。看到这个笑容,宁怀善因为突然传召而有些忐忑的心也放下了,他觉得今天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并不是有什么过错要责难的样子。
对于这个美丽的皇帝,宁怀善总是心怀敬畏,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是听着这位皇帝的威名长大的吧。
走近凉亭,宁怀善闻到一股奇特的薰香味。宁怀善知道这种薰香是特别调制出来平心静气的,有利于皇帝的心脉,只要是皇帝经常呆的地方都会点上这种香,上书房里也有这种味道,即使普通人闻了也会觉得心情放松。
宁怀善上前施礼道:“参见陛下。”
玄澈微微一笑,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森耶不知何时又端了一壶新茶上来,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放下茶壶,退到了凉亭外。
宁怀善还是看出今日召见的不同了,若是平时,森耶都是站在皇帝身后不到一步处,以便随时伺候,但今日却站到一边,怕是皇帝有什么特别之事要说。但宁怀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皇帝亲自私下吩咐,这就不由得又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想,他就想起了一事,心里一惊,背后就沁出了一滴冷汗。
就听玄澈温言道:“怀善,这几日休明不在,他的当值都由你做了,会累吗?”
宁怀善道:“还好,微臣年轻,有时候熬一晚上也不觉得辛苦。”
玄澈微笑道:“那辛苦你了。你和方休明一样,都是朕看好的栋梁,甚至可以说,你比他更让朕欣赏。”这是自然的,方休明出生得早,受旧思想的影响更多一些,而且方休明少年时的遭遇不比宁怀善,落下了那么多年,就算日后恶补,在某些方面也不比自小受教的宁怀善来得深远。但方休明比之宁怀善,更多了几分世故和圆润,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这是略显沉闷的宁怀善所比不上的。
宁怀善惶恐,连忙称谢。
玄澈又问:“前几日朕去孤儿院走了一趟,觉得孤儿院这个设想很好,回来的时候本想在街市上看看民风民情,可惜出了点事,就错过了。不过朕路过街市的时候看到许多外族人来来往往,似乎与周围的人都相处得不错,得知这都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怀善,你每日行走于街市,对这些外族人有什么看法吗?”
宁怀善听到玄澈提到“外族”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响,再听后面玄澈虽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他看法,但宁怀善何等聪明,就算心中无鬼也知道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突然叫来还问这样莫名巧妙的问题,想到那日皇帝微服出宫视察孤儿院,第二日随行的方休明、乔灵裳请假,陛下自己的手掌也受了伤,若是将这些事情都联想在一起……
宁怀善一身冷汗,慌忙跪地叩首道:“陛下,臣有罪!”
玄澈伸手去扶宁怀善,还未开口,就听宁怀善急切道:“陛下,怀善有罪!怀善得知有人意图谋反,却出于私利不敢吭声,请陛下降罪!”
玄澈沉吟片刻,依然将宁怀善扶起,安抚道:“你先起来,慢慢和朕说。”
在玄澈的要求下,宁怀善才忐忑坐回椅子上,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宁怀善的母亲确实是和当时的宁少爷相恋的,只是在婚前几个月遇上了骨碌王妥罗木达,妥罗木达与宁少爷完全不同的成熟男人的韵味吸引了她,就在结婚前几天,他们两个人发生一夜不该发生的事,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怀上了孩子。
宁怀善六岁那年,娘亲临死之前指着他身上的一个刺青,对他说他的父亲其实是已经死去的西善王,而那个刺青就是西善王家族特有的标记。
宁怀善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反应是什么了,可能还不太理解这件事的含义,那场惨烈的战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关于太子的传说,而作为反面角色的妥罗木达在故事中乏善可陈。
但随着宁怀善慢慢长大,他渐渐明白了这件事所可能代表的意义,他也有迷茫,但他迷茫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现在的“父亲”。
或许也出现过对于自己身份和命运的怀疑,宁怀善开始关注起国家和民生。那时候太子对西善的政策是和平演变,其中深意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自然看不出来,他只觉得西善人和汉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是西善王的孩子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有异族血统的人罢了,和其他汉人并没有区别。血统的事就这么慢慢淡忘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孩子而已。
而在关心国家民生的过程中,宁怀善看到社会的各种变化,从懵懂无知不爱学习,到一种热血的悸动在心中蔓延,他渐渐地萌发了走上仕途的愿望,由衷地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推动改革的一分子。
几个月前,宁怀善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临澹这个繁华的城市,碰到了一个自称英孜的男人,他们两个相谈甚欢,后来由英孜引见了乔灵裳,只是宁怀善并不是很喜欢乔灵裳,在男女问题上他还是一个较为保守的男性,他觉得女子如此冒尖不好。
很快,宁怀善靠着自己的才智站在朝堂之中,为大位上那个堪称美丽的男人出谋划策,听他说闻所未闻的思想,两个人畅谈治国理想,这些都是宁怀善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事,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放弃这种几乎理想的生活。直到乔灵裳受伤。
宁怀善虽然不太喜欢乔灵裳,不过毕竟是同僚,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英孜,所以他就去探望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英孜。两人许久未见,宁怀善就邀请英孜回府上小酌。不过英孜酒量太好,宁怀善陪着他喝了一些就醉了,英孜就给他背回房,替他脱去外衣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宁怀善背上的刺青。
第二天早上宁怀善醒来就听英孜说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他们连同乔灵裳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然而更让宁怀善无法接受的是,英孜竟然要求宁怀善和他一起共谋复仇大业。
不论英孜怎么说,从小在宁家仰望着太子长大的宁怀善对西善确实没有感情,从未蒙面的父王和门外的路人没有区别,所以他当时就拒绝了,同时劝说英孜放弃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他这么做只会给百姓带来动乱。
那天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接下去的日子宁怀善看乔灵裳没有不妥的动作,虽然心中隐隐不安,但因为此事和自己多少有些牵连,宁怀善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告发,谁知不出两天就发生了刺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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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葛
宁怀善所说和玄澈预料的差不多,玄澈让他回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而另外一边,乔灵裳无法再眼睁睁地观看自己的哥哥承受酷刑,哪怕英孜在怎么惨叫着阻止,乔灵裳还是准备说了。
大致的故事就是那么回事:落难的王子和公主不甘心家破人亡,想要报仇,他们或许也知道复兴西善太难了,于是他们的目标主要是要杀死皇帝,但是却有人指点他们:单单杀死皇帝还不够,还要连同太子和太上皇一起处理。
当时玄澈对乔灵裳起疑,那人已经知晓。后来玄澈设计请君入瓮又被那人看破,那人便将计就计,转为调虎离山,那人算准玄澈眼见刺客只有三人,肯定不会放心,定会下车作饵。但以玄澈的智商,很快就能看出其中不对,到时他心急如焚,必急于回到马车中而暂时忽略了乔灵裳的存在,到时候乔灵裳突然行动,就能将玄澈杀死。
这计确实微妙,但却被乔灵裳自己破坏了。那人本要乔灵裳在玄澈下车之时就将方休明杀死,若乔灵裳这样做了,那么之后也就不会有方休明的阻扰,玄澈也就必死无疑。但是乔灵裳却在那时有了不该有的妇人之仁,她不想杀死无关的人,心想自己到时迅速动手,方休明也来不及上前阻止,哪想到方休明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
至于玄沐羽和玄恪那里则另有一番曲折。
刺杀玄恪的宫女在皇宫里潜伏十几年了,和这宫女一样身份的本来还有三四个,但是这几年玄澈裁员,这些人都被送出宫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否则也不会失手。这些奸细都是当年妥罗木达埋下的,本来是想来一个里应外合一举颠覆中原,倒是没想到被子孙用于报仇。
刺杀玄沐羽的易容者是英孜花高价从江湖上顾来的杀手,精于易容、变身,号称“千面人”,他被那奸细宫女引入宫中,假扮太监,暗中观察玄澈数日,所以不论容貌、身形、举止还是声音都能惟妙惟肖。但是他假扮的太监位子不够高,他能看到的场合都只能听玄澈唤玄沐羽“父皇”,无法得知玄澈与玄沐羽之间的密辛,以至于一开口就露了马脚。
至于玄沐羽说的那个香味,玄澈身上确实有一股暗香,这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这种香气极清淡,若不是贴着肌肤闻根本闻不出来。玄沐羽会察觉,主要是那刺客为了掩盖易容药水的味道,同时也以为贵族都爱使用香料——淼朝的贵族确实有这个习惯,即使是男子,也时常会虽然携带香囊——所以刺客在身上使用了较为浓郁的熏香。但玄澈平素都不使用薰香,最多是衣料防蠹虫的熏料香,身上根本不可能有那么浓郁的香气。
“那给你们出谋划策的人是谁?”最后,玄澈问出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是家师。”
“你家先生?叫什么名字?”
“余文。”
“他为什么愿意帮你们出谋划策?”
“我不知道,先生只说,他和玄家有仇。”
玄澈想想觉得“余文”这名字很陌生,这余文说和“玄家”有仇,而不是和“玄澈”或“玄沐羽”有仇,其中意思就值得推敲了。
玄澈让人尽快抓捕余文,但早在玄澈开始调查乔灵裳的时候这私塾先生就已经不知去向,此刻要抓更是难上加难。
玄澈将乔灵裳和英孜关回天牢,这两人的处理并不是杀了就算了,怎么说也要从他们身上压榨一点剩余价值才行。不过这会儿方休明醒了,玄澈过去看他,两人聊了一会儿说到当时方休明即使阻止乔灵裳行刺一事。
玄澈觉得很奇怪,因为那马车空间很大,他们之前若是坐着,那么座位离门口约有四五步远,乔灵裳又是背对着座位,方休明怎么能发现她要行刺还及时扑救。
方休明迟疑了一下,斟酌地说:“之前陛下您不是把微臣扑到一边避开了敌人的箭矢吗?那时候乔灵裳过来,摆明了是要将陛下您扶起,可是陛下您却将微臣首先推了起来,乔灵裳就变成扶着微臣了。当时微臣就看乔灵裳似乎愣了一下,微臣自己也觉得感觉很怪异,总觉得陛下您似乎是故意的……”
方休明偷偷瞄了一眼玄澈,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冒犯了。
玄澈笑道:“确实,我当时的确是故意的。我对乔灵裳有提防,她靠近过来,我便想要避开。我想她不会对你下手,所以就让你替我挡了一下——休明,你是不是怪我了?”
玄澈用“我”而不用“朕”,方休明忙道:“怎么会,怎么会,那乔灵裳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她对在下没有杀意,陛下这样做是最好的。”
玄澈笑笑,让方休明继续说。
方休明道:“陛下您下车之后,乔灵裳就显得很焦躁,坐立不安,臣因为心中有疑惑,所以特别关注她。后来臣看她时不时就往外看,又是不是摸摸袖子,臣就怀疑她是不是在袖子里藏了什么。因为她的目光似乎总是看着陛下,臣就不太放心,盯着她。那时候陛下转身上车,乔灵裳立刻迎了上去,臣看到她的手伸进袖子似乎握着什么,臣惊觉不妥,虽然没看清她是不是真的拿出了什么,但身体已经自己冲了上去,还好是如此,若非如此,再慢上一步,那她就……”
方休明面露侥幸,可想当时的情况有多微妙。估计方休明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想明白乔灵裳要做的居然是要刺杀皇帝,本来女子科举是玄澈首创,乔灵裳能有今天的地位应该感激玄澈才对,哪想到她身负家恨,一心想要报仇。
唉,人才啊,人才。玄澈唯有这么感叹。若是方休明少了那么一点精细,他那天就必死无疑了。
“休明……”
大恩不言谢,玄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唯有拍拍方休明的肩膀,一切都在不言中。但方休明却略显羞涩地低了头,小声道:“陛下……臣从辽阳来到临澹,进入方家之后,就一直想着要如何才能报答您……臣才疏学浅,陛下的想法臣时常无法理解,只能勉力追随,总觉得力不从心……这次,这样,臣也觉得,终于能派上一个用处……”
“休明,你不要妄自菲薄。”玄澈打断他的话,伸手抚过方休明微皱的眉头,真诚地说,“休明,我知道,你一直在追赶我,似乎觉得离我很远,所以你一直很努力,你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努力地能跟上我的脚步。但是,休明,我却要告诉你,在我眼中,你就站在我的身边,你总是默默地完成我交给你的每一个任务,每次你都完成得很漂亮,你就像我的右手,让我觉得很贴心。”
“陛下……”因为玄澈肯定,方休明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好了,休明,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动不动就红眼睛了?”玄澈笑着,却以指尖拭去了方休明眼角的泪珠,“都是个能让人托付的大男人了,却还像当年的小孩子一样,以后哪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啊……”
方休明羞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简直想要埋到胸口里似的。玄澈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方休明羞极了,偏偏对方是皇帝,又是自己最景仰的人,除了被笑,也无法反驳。
从方休明这儿离开,玄澈一直沉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方休明或许真的不是最聪明的,却一直都是最贴心的,他就是那样努力地跟在身边,默默地完成所有交给他的事情,让人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让人每次将事情交到他手中时就觉得放心。方休明偶尔露出略显腼腆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似乎徜徉着洋洋的满足,令看的人也为之心悦。有时候玄澈也会想,如果当年让方休明入宫,跟在旁边做一个随侍,或许整个人都会心情愉悦很多。不过这个想——等哪天入宫的男人不需要被阉割的时候再考虑吧。
眼见傍晚了,玄澈劳累了一天觉得十分疲惫,他想早点儿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