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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黄泉

这些日子因为和玄沐羽吵架了,两人也就没有睡在一起,习惯了有那男人火热的体温包裹着,这会儿突然没了,竟有些睡不着。晚上睡得不踏实,白天人也就容易困倦,如此一来,就只能用数量弥补质量了。

玄澈趴在浴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水,热水蒸得他脸红红的,身上的毛孔都舒展开,说不出的舒服,长时间端坐的酸痛也在热水的抚慰下得到缓解。

以前跟玄沐羽和和美美的时候,每到沐浴之时,玄沐羽就会用那双大手为他按摩,这是真正的|­茓­位按摩啊,恰到好处的力道能让玄澈舒服得呻吟出声,每每听到玄澈的呻吟,玄沐羽的手就渐渐开始不老实了,开始还在背上徘徊,慢慢地就探到前面,又不停地往下、往下……

玄澈想着脸更红了,气恼地拍击水面,埋怨自己怎么动不动就想起那个坏家伙。

可是这么多年了,从出生到现在,玄沐羽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做什么,想什么,所触及的一切里总是有他的存在:早晨起床时会想从前将自己叫醒的声音曾经是他的,上朝的时候会想这位子曾是他坐过的,批阅奏章的时候会想这主意曾是他更正过的,走在长廊上会想那根柱子是他靠过的,路过花园时会想那亭子是他呆过的,回到大殿会想这里是他曾欺负过自己的,进了卧房会想这房间里的味道曾是他留下的,更衣的时候会想这衣服曾是他给自己穿上过的,沐浴的时候会想这池子是两人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地方,睡觉了,又想,这床是两个人一起睡过的……盘里摆的是他爱吃的甜食,壶里装的是他爱喝的绿茶,衣柜里放的是他喜欢的香薰,桌上摆的是他兴趣的棋盘,角落里种的是他喜欢的盆栽,架子上列的是他爱看的书……那人坐在书桌前的安静,那人看着棋盘时的沉思,那人弹琴时的顽皮,那人关门时的坏笑,那人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的哀怨,那人在床上打滚时的无赖……竟然无处不是他,无处没有他。

玄澈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那火就是玄沐羽,自己明知危险,还像飞蛾一样一头撞进去,那魔还是玄沐羽,明明前面是刀山火海死路一条,自己还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了。

“玄沐羽,你这个混蛋,竟然还没有想明白……戳死你……你这个混蛋……混蛋……”

玄澈愤怒地戳着池壁,还好他练的不是九­阴­白骨爪,否则这白玉的池壁就要变成马蜂窝了。可是玄澈越想越觉得心酸,他不明白,为什么玄沐羽这么聪明的人居然想不明白,他以为玄沐羽很快就看清原因了,他以为……以为玄沐羽会和他一样,在爱情的这个角落里,装的只有对方……他以为……或许,他的以为都是错的,而真实的那个,却是玄沐羽并不是爱他……

手下的力气渐渐小了,玄澈趴在池壁上心下黯然。

“玄沐羽……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就在玄澈喃喃自语之时,一片温热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脊,玄澈骤然惊起,却感觉整个人都被圈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那再熟悉不过的气味从背后袭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澈,我不明白,所以,你告诉我,好不好……”

玄澈被身后的人牢牢困在胸膛和池壁之间,背脊上传来的温度竟烤得玄澈眼睛发酸。

“不好……”玄澈摇头低语,他不敢回头,生怕被身后人看穿了他即将被戳破的脆壳。

“那让我抱着你想。”男人耍起了他惯用的无赖,“你不在我身边,我连脑筋都转不起来了……”

玄澈心中气恼,却又哭笑不得,反手搡了身后人一把,但没能推开,气话不经思量就出口道:“你抱着我肯定想不明白!等我死了你就想明白了!”

话出口,玄澈也知说的重了。他们两人,一个老,一个病,“死”是他们之间最忌讳的字。但玄澈并不想去弥补什么,或者说,这就是他想说的话。有的人,总是等失去才会去珍惜。玄澈不想这样,若是一时痛楚能让这份感情延续,再痛的话玄澈也要说。几十年,生生死死,分分合合,一点点堆积出的感情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这男人若真的不懂,玄澈就要逼他懂!

果然,男人沉默了,紧紧圈住玄澈,生怕玄澈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玄澈任他抱着,将脸颊枕在男人的手背上,小心地感受许久不曾触碰的思念。这双手经过岁月的洗礼透出了隐隐的苍老,略带粗糙的皮肤上爬了些许皱纹,青­色­的血管微微突起,按压时能感觉到那独特的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弹­性­的柔软。但这双手依然是那样骨节分明,看着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它宽厚而灼热,带给人安全感和……情yu。

玄澈的脸有些红了,他想将自己的手指扣入这双手的指缝间,让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这是他最喜欢的,似乎彼此的命脉都在相贴的掌心里连成了一体,他也希望这双手能像以前一样抚摸自己,那种宛如触碰珍宝一样的温柔,总是会让他心动。

但是——

哼!

玄澈撇撇嘴,他要好好将这个男人教训一次,这家伙,老是搞不清楚状况,让人忍无可忍!

过了半晌,玄沐羽终于缓缓开口:“澈……你是最重要的……”

玄澈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这才枕着玄沐羽的手背慢慢问:“为什么?”

玄沐羽顿了顿,挤出一句:“因为是你我的澈。”

糊弄人!玄澈气得直想狠踹这男人一脚,好容易稍稍平息的愤怒,才冷冷问道:“那你的枫儿呢?”

“她……”玄沐羽一时结舌,被玄澈真的踩了一脚,才忙道,“她、她不在了!”

玄澈猛地抬头悲愤道:“那我也去死好了!”

玄沐羽顿时急了:“不要!”

玄澈冷笑道:“为什么不要?我死了我就最重要了!你让开,我不想赤条条地死在浴室里!”玄澈说着要走,但是玄沐羽困着他,玄澈倒也不是真的要走,所以挣了两下没挣也就不再挣了。

“我……”玄沐羽支吾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玄澈心里极不痛快,但还是强耐着­性­子等待玄沐羽的下文,但等了许久都不见玄沐羽有动静,玄澈觉得这人真是无药可救了,他抓起玄沐羽的手狠狠地一大口咬下去,痛得玄沐羽也是一个激灵,彼此之间贴得就没那么紧了,玄澈趁其不备上了岸,扯过衣服草草穿好,当下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玄澈回到卧室还不能睡,头发没­干­,睡了要出事,只能拿了一本书坐在那里等头发­干­。好在男子的头发也只蓄到肩胛骨下面一点的长度,若是想女子那样及臀的长发,那就郁闷了。

但是这会儿玄澈满脑子都想着玄沐羽的事,哪有心情看书,而且夜间的照明条件也不好,玄澈怎么也适应不了。看了两行觉得头痛眼乏,索­性­将书扔到一边,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提了一把剑走到花园中,开始练功。

玄澈从小练功,按说身手也很厉害,只是他在安王的叛乱里受了重伤,元气大伤,功力大退不说,心脉受损,整个身子骨都变得不宜运动,再加上被玄沐羽猜忌而引发的心伤,玄澈陷入心灰意冷的心境之中,从此对武功一事就荒废了,就算后来和玄沐羽和好了,但身子伤了就是伤了,养不回来了,玄澈也就不再积极练功了,只是偶尔拿出长剑舞上几招,算是锻炼身体。

玄家的外功是从战场里磨练出来的,端的是凌厉霸道,若是玄沐羽使出来,那就是横扫千军万夫莫敌的霸气,但是现在被玄澈这么舞着……呃,比较像在跳舞吧……本来玄澈就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其实,现在身子不好,无法做过于激烈的运动,内力也跟不上,剑招更是使得缓慢无力,霸气没了,和气倒是一团。玄澈倒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慢慢耍着,打发时间就是了。

不过舞着舞着,玄澈倒是想起了一个问题:武林。

一直以来,朝廷和武林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玄澈对于武林有一些想法,比如才联系了武林的几个大门派,有意让他们和学院合作,试图使在校生全部习武,以这种方式扩大武学的影响力,促进其传播和传承,免得到后世中国功夫都成传说里的东西了。

不过这次玄沐羽遭遇杀手,却让玄澈觉得武林这东西有点危险。

淼朝对游侠的管制比较严格,所有游侠以武犯禁的事情比较少,但是武林内部纷争却不受此控制,死人是常有的,据说官府在路上看到死人,观其外貌、衣着,确认其乃武林中人,那就是往义庄一扔了事,就算是什么灭门惨案,若起因是江湖恩仇,双方都是武林中人,那官府也都是登记一下就算了。

当然,武林也有武林的规矩,一是不可仗武欺人,任何纠纷都不能殃及普通百姓,否则官府就会出面­干­涉了,二就是不可与朝廷有牵连,也就是说,买凶刺杀皇族是万万不可的。

但总是会有一些见钱眼开,怀着侥幸心态,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玄澈考虑着自己对武林的政策是不是太宽松了,也该整顿整顿了。这绝不是死了什么人的问题,而是这种行为的出现打破了一个规则,恐怕此刻那些江湖中人都在观望朝廷的态度,若是玄澈放任,只怕日后武林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朝廷的门面。这次玄沐羽小心谨慎,安然无恙,那下次换个人呢?这是不行的,规则要树立,大家按着规则行事才能确保日后的和睦共处。

玄澈如此想着,便收了剑,回到房中看头发也差不多­干­了,索­性­上床。人放松躺着的时候思路是最灵活的,玄澈喜欢在睡前如此闭目静思,这能让他想到很多有用的东西。以前他这么躺着的时候玄沐羽都在身边,有时候抱着他,有时候抚摸他,有时候两个人会聊天,玄澈说着自己思考的事情,玄沐羽也会给他一点建议,两个人谈论着这些,慢慢有了倦意,就相拥着睡觉了,一觉睡到天亮,又是幸福的一天。

玄澈想到那时候的温馨,此刻又恨得咬牙,很想杀到颐天宫将那男人狠狠打一顿,踩上几脚,才能泄愤。

不过没等玄澈杀过去,玄沐羽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玄澈想事情想得慢慢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却感觉有人爬上床来。玄澈一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警觉­性­变得这么差了,以前若是有人进屋他都会惊醒。但就下下一刻,玄澈发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种体温,那种味道,那种无赖的动作——分明是就是玄沐羽!

玄澈恼这人耍无赖,偏偏被抱着太过舒坦,又不愿醒来。玄澈还在挣扎着要不要醒过来把这男人一脚踢下床去,就感觉耳朵被那家伙轻轻咬住,低沉的嗓音像片羽毛在他耳朵里­骚­动:“澈,别生气了,你是最重要的。”

玄澈觉得自己轻哼了一声,不过他并未完全清醒,喉咙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他也不知道,他不满地背过身去,但很快又被那男人转了回去。

嘴­唇­被人含着轻轻吮吸,一点点麻麻的感觉散布开,玄澈很喜欢,却不甘心。

只是那男人哄小孩似的说:“乖乖的,不闹小脾气……你活生生地在我身边,枫儿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也只是偶尔怀念一下……你怎么尽和她较劲呢……不许你再气我了,你不理我我都快疯了,枫儿走了我都没这么难受过……不许再生气了,让我亲亲……”

这男人含含糊糊地说话,玄澈迷迷糊糊地听着,刚听觉得这男人又耍无赖,听了两句觉得高兴,听了第三句又想生气,听了第四句不免得意,听了第五句——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踹死他!

只是玄澈踢踢腿就被玄沐羽压住了,两个人吻啊吻,吻得玄澈终于睁开了眼睛,瞅着身上的男人,看他一脸委屈兼心酸的模样,想想这男人刚才说的话,终究还是原谅他了。

玄澈搂上男人的脖子,拉下来亲一口,恶狠狠地说:“再有下一次,我就让你去找你的皇后!”

“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玄沐羽迫不及待地发誓,又换上了一副无赖模样,巴巴地说,“那,我们来做一点加深感情的事吧?!”

“你——给我滚!”

皇帝的咆哮,不过……嗯,在龙床上时是没什么威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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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始

两天后,所有人都很诧异地得知,原来就在几天前,他们的皇帝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在这场危机中,外交侍郎、太子少傅,大淼历史上第一个从二品女­性­官员——乔灵裳,在一场西善王残余势力的反扑中,为了保护陛下而身受重伤,最终伤势恶化不治身亡。皇帝以公主之礼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下令全国斋戒一日,以缅怀这位伟大的女­性­。

各大报纸都在对乔灵裳的死亡进行广泛报道,代表了皇帝意思的《大淼日报》自然是对乔灵裳的功绩进行了一番歌功颂德。《道学》虽然对女­性­从政有所不满,但还是对乔灵裳的义举表示了高度赞扬。《柔音》也难得放弃了无偏颇的立场,号召女­性­朋友们以乔灵裳为榜样,开创一个女­性­的盛世。

而在另一方面,在对刺客主谋的追捕中,宁怀善的英勇机智也得到了广泛宣传和赞美,让他成为青年中的另一个偶像。

而在这些大篇幅报道的下面,顺带提了一下刺杀行动中出现的江湖杀手,并表明朝廷鉴于此事,有意对武林进行一次肃整。

玄沐羽将几份报纸反复看了又看,玄澈见他难得如此关注政事,便偎过来问道:“看什么一直看?”

玄沐羽是知道真正内幕的,现在看到这些黑暗里的­阴­谋却在大众面前渲染得如此光辉荣耀,虽然很清楚帝王之术就是如此,只是玄澈的局做得更大,却还让玄沐羽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玄沐羽搂着玄澈让他靠得更舒服,说:“你这骗人骗得够厉害的,明明是敌人,却被你宣传成了英雄。”

玄澈笑道:“乔灵裳给我添了这么多乱子,我总要从她身上找点好处啊。更何况,如果那么直愣愣地对外宣称乔灵裳是­奸­细、敌人,会引起朝廷恐慌的。”

“你啊……”玄沐羽想叹一声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乔灵裳和那什么英孜你让宁怀善杀了?”

玄澈点头承认了,但对此事他不欲多言。

那日晚上和玄沐羽重归于好,第二日玄澈着手收网,其中一个很重的事情,就是让宁怀善亲手解决乔灵裳和英孜。人家是有血缘的兄弟姐妹,而且英孜和宁怀善的感情还颇为不错,让宁怀善下手杀人,玄澈虽然明白这是帝王术,一定要用的,但还是心有愧疚。

玄沐羽看穿了玄澈的想法,搂过他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的,为了天下人,也只能委屈他了。”

“我知道……”

玄澈埋首玄沐羽怀中,不过想着这事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心里有个疙瘩。

玄沐羽看了伸手抚上他眉头,低头来说:“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宁怀善都看开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呢?”

玄澈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二人鼻­唇­之间相距不过一个指头宽的距离,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脸上,不由得稍稍红了脸。玄沐羽看着因为红晕而愈发娇艳的爱人,忍不住攫住他的双­唇­。

舌尖扫过­唇­线,描绘出完美的­唇­型,似乎是不满于­唇­瓣上的清甜,舌头又得寸进尺地探入口腔,却被贝齿挡在外面。玄澈被玄沐羽扣住了后脑无法躲避,仅仅是一愣神,牙龈被舌尖舔过,一阵异样的酥麻让他不由自主打开了牙关,那灵活的舌头立刻伸进来肆虐。

玄澈在热吻下迷了神志,软在玄沐羽怀中任他索取……

玄恪在东宫也看到报纸了,他算是大概知道此次刺杀事件内情的,他还太小,有些东西不懂,有些感情一时扭不过来,他不喜欢乔灵裳,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父皇要让报纸将乔灵裳写成一个大英雄,他觉得乔灵裳是坏蛋,要害父皇、皇爷爷还有自己,那就应该写成大坏蛋!

玄恪拿着报纸去找未央宫,虽然他觉得方太傅肯定也知道父皇要这么做,但是玄恪想见父皇,想让父皇抱抱,之前父皇很忙,他都很乖地在东宫读书不吵父皇,现在父皇应该有空了,他就想念父皇的怀抱了。

玄恪一路小跑来到未央宫,在清凉殿前被森耶拦住,森耶笑眯眯地对他说:“太子殿下,这会儿您不能进去,陛下正和太皇陛下说正经事呢。”

玄恪不高兴地撅起嘴:“森耶公公,那你去和父皇说说,恪儿来找他了。恪儿有不懂要闻他呢。”

森耶刚才才偷偷看见两个主子正在亲热呢,两位主子刚刚和好,正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以太皇的­性­子怕是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森耶哪敢进去呀。森耶苦笑道:“太子殿下别为难森耶了,您也知道太皇陛下的脾气,吵了陛下还没什么,若是吵到太皇陛下了,森耶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森耶话说的比较夸张,森耶是玄澈宠信的随侍,玄沐羽不会拿他怎样。不过玄恪小脑袋想想却觉得有道理,虽然自打他懂事来就没见父皇和皇爷爷杀过什么人,但偶尔还是会听到皇爷爷发脾气的时候就叫嚣着要怎样怎样,每次都是父皇好气又好笑地劝阻。

玄恪想了想觉得为难人是不好的,于是便走了,可他心里不甘心,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竟还真被他看到一扇窗户开着,玄恪小脑袋里转啊转啊,觉得那窗户似乎就是父皇常呆的大殿的窗户,于是他左右瞅瞅见没人注意他,他就偷偷摸摸地跑到那窗户下。

玄恪也不是真想看什么,就是觉得皇爷爷老霸占着父皇,他小孩子的独占欲和好奇心发觉,就忍不住想看看父皇和皇爷爷在­干­什么。

玄恪趴着窗沿向里张望,目光穿过宫柱和种种摆设,真让他找到了正坐在大殿之上的父皇和皇爷爷。只是这会儿父皇跨坐在皇爷爷腿上,皇爷爷压着父皇后脑,两个人的脸靠在一起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玄恪离得远了,看得不真切,他挪来挪来去瞅了好一会儿,才抓着两人微微侧头的一个空隙,看清皇爷爷正在亲父皇的嘴。玄恪一愣,突然和皇爷爷的目光对上,竟是皇爷爷看了过来。玄恪一吓,松了手,蹲到了窗台下。

玄恪还不知道什么是接吻,只是本能地知道那是很很很亲密的行为。

玄恪记起上次自己闯入大殿,结果被皇爷爷斥责的事情,玄恪记得上次看到的时候皇爷爷就在亲吻父皇前胸的小红豆豆,父皇的脸红红的,很漂亮,父皇的衣服也被脱了一般,身子瘦瘦的,皮肤白白的,被皇爷爷亲过的地方红红的,也很漂亮。

玄恪觉得那也是很很很亲密的事情,比今天的亲吻还要亲密。

玄恪觉得自己可能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得了了,他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玄恪想了很久想不明白,就将这件事放到心底了,他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对别人说,对于今天所看的一切,他便绝口不提。

玄恪离开后,玄沐羽才放松了手劲,结束了长吻。

玄恪一来玄沐羽就察觉了,他倒是明白玄澈的心意,若是知道孩子来了,玄澈肯定不愿意再与自己亲热,于是玄沐羽就压着玄澈不让他分心。而孩子的偷看玄沐羽也发现了,趁玄澈恍惚之时用眼神赶走了孩子,直到玄恪从窗户下离开了,玄沐羽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看玄澈嘴­唇­红肿双目迷离的样子,玄沐羽觉得很有成就感。至于其他什么的,啊,那就不在玄沐羽的考虑范围里了,他只要玄澈就好了。

过了半月里,玄澈扔下一道手谕,再次引发大淼社会的震动。

这次中央一改朝廷江湖互不­干­涉的原则,以整顿秩序为由高调Сhā足江湖,虽然这这个举动引来大批武林同道的不满,但却没有多少人敢反驳:因为事件的起因就是江湖中某神秘组织派遣杀手刺杀太上皇。

江湖,说穿了就等于半个黑社会。虽说江湖中不乏行侠仗义之辈,但狭以武犯禁,一群人枉顾国家律法,打打杀杀,玄澈从国家领导人的角度看这种行为就不免有些不满了。更何况江湖太大,大的脱离了控制,这可不是国家希望看到的。

在这次将长达数年的“严打”里,许多以往让朝廷头疼的暗中势力都被清洗出去,而那些名门大派也被列入国家重点监管的名单里,按号入了座,一年给你点一次名,开一次会,大­棒­和胡萝卜一下下地来,这般江湖中人再不像往日那般逍遥自在。

但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在这些势力被清查得叫苦连天的时候,冰岚山庄、逍遥山庄、武当、少林等几大门派却和各大国立学院联手,配合国家新颁布的法令,以教导学生自家武术为代价,得到了国家的鼎力支持,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一举成为武林中无人可敌的第一大势力。有了这几大门派的开路,后来人自然也看清楚的形式,纷纷与各学校挂钩,虽说本意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影响,但还是完成了玄澈所期望的:广泛传播传统武学。

至于传统武学在与科技碰撞之后能发展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只能剩下“花拳绣腿”,这就不属于玄澈可以去控制的问题了。玄澈所能做的,只能是给传统武学一个鼎盛的时代,一个尽可能牢靠的基石,能建出摩天大楼还是木屋小棚,并非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整顿武林的敕书发下去之后,玄澈首先关心的还是此时已经临近尾声的武举。

武举五月就开始了,玄澈也抽空去看过,不过后来发生行刺事件,就一度搁下了。

武举先是文比,其次才是武比,五月下旬的时候武举的武比已经进入最后决赛。

本来参加者都很希望能在皇帝面前露一手,但皇帝一直不来,他们有些懊恼,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发生的刺杀事件,也就纷纷释然。现在玄澈来观看了最后一天的决赛,令诸多参赛者们欢欣鼓舞。

玄澈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神­色­依旧淡然,离得近的举子们偶尔回头看去,若是刚好对上他的目光,还能换得鼓励意味的浅浅一笑,顿时令人心安莫名。

皇帝的微笑似乎激发了男儿们的血­性­,当天的比试打的是­精­彩万分,最后武状元的争夺惨烈非常,两个人所用的制式长剑都断成了三截,两人­干­脆徒手相搏,最后青衣人被蓝衣人一掌打出了场地,这才算完。

那青衣人虽被打出了场,但也不狼狈,在空中腾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又在惯­性­之下退了几步,站定后抖抖劲装,也甚为从容。而那蓝衣人击败了青衣人,看青衣人站定,便上前询问是否有事,得了对方无事的回答,二人言笑晏晏地交谈了几句,似乎有了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武功如何倒在其次,做将领的,运筹帷幄,心胸不能不宽广。

玄澈看到他们二人如此,心中欣慰。

武举结果出来,那些成绩优异的人便送入军校深造。普通的是一年,出来后担任中级将领,少数佼佼者升入高级班再学习,一年或两年后从军成为高级将领。现在大淼的情势大家都看得清楚,军人是最荣耀最有前途的职业之一,可以说不论怎样,进入军校就意味着从此仕途坦荡,也无怪乎武举竞争如此激烈,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这么一个高起点的开始。

武举结束之时已是五月末,那定好将在五月底到来的第二批倭国使臣团却迟迟没有音讯。玄澈虽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巴巴将自己的先进文明奉送给白眼狼的恶癖,故而­干­脆假装忘记此事,不闻不问。却不想六月初的时候小野妹子心急火燎地觐见。

“陛下!在下真是万分抱歉在如此繁忙的时刻打扰您,但是此事事关两国之间邦交大事,在下不得不如此仓猝求见!”

玄澈听小野妹子客套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奏折,微笑道:“小野先生请慢慢说,究竟是何事让小野先生如此惊慌失措?”

小野妹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尽量放缓了情绪,可语气中依然是藏不住地焦急:“我大倭使臣团在取道高句丽时被高句丽军队扣押!”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后面的情节大致没有修改。 ------

高句

倭国的第二批访淼意向是由小野妹子于三月上旬向玄澈提出的,其实这时候他们的使臣团团员大部分已经聚集在百济国内,就等玄澈一点头便可取道百济和高句丽进入大淼国内。

若是玄澈不点头?那只好偷渡了。

后来因为要向礼部递呈来访国书,所以这批使臣团一直在百济停留到了四月下旬才出发。他们原计划于五月底到达临澹,但是没想到当使臣在即将出高丽句踏上大淼国土的时候,高句丽王竟然突然发难扣押了使臣团。如果不是其中一名护卫使计逃脱,前来临澹求援,就玄澈那不闻不问的态度和两国极度不便的通信方式,恐怕这个消息还要过上好几月才会有人知道。

使臣团被扣押是一件关系国体的大事,高句丽这一巴掌打的不单是倭国,还有大淼——当然,倭国被打得更重一点就是了。

但真正让小野每次惊慌失措的原因在于,此次倭国为了更好地吸收中原文化,派出的使臣都是倭国国内的各界­精­英,从成名大师到青年俊才,从学术、政治到绘画、建筑,各领域人才不一而足,若是这样一个使臣团被高句丽扣押,倭国的损失可想而知。

倭国此时的造船水平虽然能将使臣团送上百济,要派兵攻打高句丽是不可能的。所以小野妹子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他们曾经的宗主国——大淼。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两国共同的耻辱。

玄澈表面看起来反应平淡,其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高句丽一直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玄澈看它不爽也很久了,就准备着找一个由头给它敲打敲打。

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虽然都是受中原文明影响的国家,但和新罗、百济的全盘中化不同,高句丽有他们自己的文化,那是一种比较凶悍的更类似于游牧民族的文化。当高句丽逐渐发展壮大之后,他们的民族自我意识开始膨胀,渐渐地不再安分守己了。

一方面,高句丽和新罗之间一直发生摩擦,高句丽试图吞并新罗,新罗曾向中原求救,中原先是分裂后又因为玄澈的“互不­干­涉内政”原则,所以只是口头上对高句丽进行了劝说,高句丽在被劝说后慑于大淼的威势确实安静了一段时间,但随后见大淼没有实际动作,又开始了侵略行为。

而另一方面,高句丽又在不断向西及西南方向扩张。之前中原因为内乱,所以对于他们占据中原王朝原属地辽东地区的事情始终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玄澈统一中原,因为那块领土名义上属于雄单,而雄单还未完全收复,所以也暂时没有去理会。萨朗耶率领下的雄单虽然在玄澈的经济侵略下无力和大淼对抗,但是对付高句丽还是没有问题的,故而高句丽一直在和雄单磨洋工。却没想到,新罗和雄单那两个麻烦还没有搞定,高句丽居然就开始打倭国——或者说大淼的主意了。

高句丽现在的王是荣留王高建武,但这个王是傀儡王,真正掌权的是权臣泉盖苏文,历史上就是这个权臣屠杀了主张尊重唐中央政府的权威的荣留王及百余名大臣后篡夺了高句丽大权,他在新罗问题上拒绝了唐廷的调解,成为唐太宗于公元644年的东征高句丽的绝妙借口。

高句丽是中原王朝必须要解决的问题,玄澈虽然一直没有动作,但不代表他不关注。本来玄澈是希望大淼现在先致力于发展,当国力足够时一举灭亡高句丽,那可能是属于玄恪的任务了。但现在看来,高句丽似乎是活得不耐烦了。

正如宁怀善当初所写,不敲打敲打是不行了。

玄澈承诺了大淼一定会替自己和倭国讨回公道后,便让小野妹子先回去。

要打高句丽口号是个很好解决的问题,中国人向来是死要面子的,天大地大不如面子大。

只是要如何打?

隋朝打高句丽打到亡国,这可是一个大教训。战略的失败将会牵动整个国家的安危。

打高句丽除了面子上的好处还有什么实际利益?

高句丽一定要灭,那种任其演变下去只会变成另一个满清的东西一定要在萌芽时期掐死,而辽东地区是必然要拿回来的。拉拢百济,扶持新罗,吞并雄单,再远一点的海参葳也是十分诱人的东西。

只是这一切,战争的费用由谁来出?

高句丽扣押倭国遣淼使的消息传到朝堂上,引发了一场极其热烈的对高句丽的声讨,虽然大部分人看不起倭这个东海小国,不过自家的门面还是要撑足的。

声讨过后,争论的重点立刻成了打不打高句丽。虽然玄浩之前在西北地区发动的战争让大淼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国人潜意识里还是反对战争的,而且对西北地区发动战争和对高句丽发动战争,一个是打自家孩子,另一个是打邻居,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两种含义,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大部分的臣工还是认为和平至上。

玄澈也没说什么,顺着大臣们的意思,写了一封交涉文书,主要意思就是放了倭国使臣团我们既往不咎。宁怀善主动请旨前往,临走前玄澈对他私下交待了一番。

玄澈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宁怀善去游说泉盖苏文释放倭国使臣团,但是又不能让泉盖苏文真的答应。宁怀善所要做的就是给大淼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时有必要的话还可以促进一下泉盖苏文弑君的野心。

一般来讲,泉盖苏文是不会愿意无条件释放使臣团的,更不用说宁怀善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赔偿条件了。期间尽可以不管那些倭国使臣如何,反正磨到十一月份泉盖苏文还不肯松口,大淼也是“仁至义尽”了,宁怀善便可大义凛然地回来,大淼将和高句丽开战。

六月中旬,以宁怀善为首的三人使臣团便上路了,他们名义上是八百里加急实则是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到高句丽时已是七月初,又进行了一系列焚香沐浴的繁琐礼仪,最后递呈国书请求觐见,见了面又顺便客套了“几句”,等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商讨正事的时候已是七月入下旬了。

小野妹子在临澹只能根据报纸的报道和口耳相传获得消息,每次去找玄澈,玄澈都是悠悠然地说:“不急,不急,事关两国大体,不可胡来。”急得小野妹子差点一头撞死在他的未央宫里。

当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展开交涉的时候,《大淼日报》也展开了一系列详细的追踪报道,每日将最新“战况”飞鸽传书,保证时差不超过一日。《学道》和《柔音》实力不够,只能转载《大淼日报》的观点。而在玄澈的授意下,《大淼日报》将那泉盖苏文写得集­阴­险、­奸­诈、恶毒、无道于一身,成为标准的恶德化身,看得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时间,民众对高句丽的敌视情绪飞涨。

与此同时,在民众不看见的角落里,战略物资的囤积,将领的考察调动,士兵的加强训练,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军校里的学生们也渐渐闻到了一点火药味:战术模拟课的题目是如何攻打高句丽,战争地理学探讨的是高句丽的战略战术地形,战争后勤组研究的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作战……

乔灵裳死了,宁怀善走了,方休明太忙,太子没了老师,皇帝只能亲自­操­刀。

玄恪献宝似的捧上一张字,一脸期待地问:“父皇,父皇,你看,这是今天我写的字,您看我有没有进步?”

其实一个虚岁才刚满五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有天赋,限制于腕力,写出来的字都不会高妙到哪里去。但玄澈很认真地看过之后,称赞地说:“恪儿又进步了!”

玄恪高兴地爬到玄澈腿上,问:“那恪儿又进步了,父皇有没有奖励?”

玄澈刮一下玄恪的小鼻子,笑骂:“就知道你这小机灵鬼没安好心,说吧,你想要什么?”

玄恪立刻说:“父皇亲亲恪儿好不好?”

“怎么不好?”

玄澈说着在玄恪脸颊上亲了一下,玄恪摸摸脸颊,却是一脸纳闷,说:“不对不对,我要父皇像亲皇爷爷那样亲恪儿!”

玄澈眸­色­一凝,虽然依然笑着,声音却沉了几分,问:“你看到父皇怎么亲皇爷爷了?”

“就是嘴对嘴的那种!”

玄恪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话,却有一种力量让他执著地说下去。

玄澈沉默片刻,摸摸玄恪的发鬓,却是黯着嗓音说:“恪儿,那个叫吻,父皇不可以那样亲恪儿。”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父子。”

玄恪呆呆地看着父皇,小小脑袋里无法明白,为什么皇爷爷和父皇也是父子就可以“吻”,而自己和父皇就不可以呢?因为自己还太小吗?

玄恪想着就问出来了:“因为恪儿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可以‘吻’吗?”

玄澈苦笑着点头:“是呀,恪儿还小,等恪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玄恪很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父皇,恪儿一定会快快长大的!”

玄澈只叹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少时,尚书令固上亭求见。

玄澈就让玄恪坐在他怀里旁听。玄恪看着固上亭明明是四平八稳地慢慢走来,却在一块毫无凹凸的地面上绊了一下,好在固上亭也是油滑了一辈子的人,立刻将那踉跄化为鞠躬,倒还挺自然地行礼,说道:“参见陛下。”

玄恪忍不住笑出声。

固上亭本来就绷得不太紧的老脸立刻红了。

玄澈被这么一弄荡起了些许笑意。

“上亭,请坐吧。”

玄澈暗中捏了一把玄恪的小掌心,止了他的轻笑,又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让固上亭坐下,解了固上亭的围,问:

“上亭何事?”

固上亭坐定,立刻直奔主题:“陛下,您真的要攻打高句丽?”

“有何不妥?”

玄澈笑吟吟地反问,为战争做的准备、整个社会发生的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中央朝廷的核心人物们,玄澈也没想过要瞒他们。

固上亭面露忧­色­,道:“陛下,我国还需要休养生息,为了一个东海小国开战……”

玄澈摇摇头:“我可不是为了倭国开战。”

固上亭却说:“即便是为了我大淼的国威,在这种时候开战似乎也不太稳妥……”

玄澈刚要说话,又停了下来,看看在自己怀里睁着大眼睛凝神倾听的玄恪,笑问道:“恪儿,你觉得高句丽要不要打?”

玄恪眨眨眼,沉吟片刻,开口,清脆的童音掷地有声:“卧榻之侧岂容有虎!”

玄澈本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玄恪竟然有这样的回答,惊喜非常,又问:“那恪儿觉得我们要如何打虎?”

玄恪这回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让浩皇叔率大军打?”

这回玄澈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他转而对固上亭说:“这次战争我们要联合新罗和雄单一起攻打高句丽,朝鲜半岛上的土地分给新罗就好了,不过辽东地区我们一定要拿回来。”

固上亭一愣,疑惑地问:“可是辽东地区现在是雄单的领土……”

“所以,”玄澈抿上一口茶,微微一笑,“这次战争我们要把雄单一起拿回来。”

日子很快就到了十月底,荣留王高建武突然死亡、泉盖苏文另立新君和宁怀善交涉失败的消息同时传回国内,在报纸调教下的民众果然表现出义愤填膺,而皇帝对于这种情绪的耐心安抚除了增添他的仁厚之外,也让敌视情绪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清凉殿里——

玄澈看着眼前的消瘦青年由衷地说:“怀善,你辛苦了。”

宁怀善默默地摇摇头。

乔灵裳那件事给宁怀善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玄澈让宁怀善出使高句丽,排除试探的因素,更主要是要满足宁怀善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赎罪心理,而且远离权力核心环境也能给他一个更加广阔的思维空间,让宁怀善好好整理情绪。

宁怀善果然不负重望,逼急了泉盖苏文,将给大淼一个极冠冕的战争理由。

玄澈浅浅一笑,说:“接下去就是战争了,你对高句丽的情况最为熟悉,到时候又要辛苦你了。”

“不,为陛下、为国家,臣万死不辞!”

宁怀善单膝跪地,头颅高傲地扬着,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几个月前所不具有的坚定。

看来,宁怀善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追求。

高句丽属于高纬度国家,入了九月便是天寒地冻的气候,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玄澈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触霉头,他一边借口战争准备,一边下了檄文:

“北国高句,恃其僻远,胆大妄为,扣倭使于月前。倭国无力,遣使请援,道路相望。朕情深愍念,爰命使者,诏彼两蕃,戢兵敦好。而高丽­奸­惑,攻击未已,若不拯救,岂济倒悬。宜令营州都督张俭、守左宗卫率高履行等,率幽、营二都督府兵马,及契丹、奚、靺鞨,往辽东问罪!”

又半月,玄澈再次手诏征讨高句丽——

“行师用兵,古之常道,取乱侮亡,先哲所贵。高句莫离支盖苏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窃据边隅,肆其蜂虿。朕以君臣之义,情何可忍。若不诛翦遐秽,无以澂肃中华。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行止之宜,务存节俭,所过营顿,无劳­精­饰。食唯充饥,不须珍膳。水可涉度者,无假造桥;路可通行者,不劳修理。御营非近县学生、老人等无烦迎谒。

前朝沦亡,其源可睹,良繇智略乖於远图,兵士疲於屡战,政令失度,上下离心,德泽不加於匹夫,刻薄弥穷於万姓。当此时也,高句之主,仁爱其人,故百姓仰之如父母;苏文残暴其下,故众庶视之如仇雠。朕缅怀前载,抚躬内省:昔受钺专征,提戈拨乱,师有经年之举,食无盈月之储至於赏罚之信,尚非自决,然犹所向风靡。前无横阵,荡氛雾於五岳,翦虎狼於九野,定海内,拯苍生。然则行军用兵,皆亿兆所见,岂烦言哉!及端拱岩廊,定策帷扆,身处九重之内,谋决万里之外。被殄南雄种落,有若摧枯,西灭西善骨碌,易於拾芥。包绝漠而为苑,跨流沙而为池,黄帝不服之人,唐尧不臣之域,并皆委质奉贡,归风顺轨。崇威启化之道,此亦天下所共闻也。况今丰稔多年,家给人足,馀粮栖亩,积粟红仓,虽足以为兵储,犹恐劳於转运,故多驱牛羊,以充军食。人无裹粮之费,众有随身之廪,如斯之事,岂不优於曩日?加以躬先七萃,亲决六奇,使攻无所守,战无所拒,略言必胜之道,盖有五焉:一曰以我大而击其小;二曰以我顺而讨其逆;三曰以我安而乘其乱;四曰以我逸而敌其劳;五曰以我悦而当其怨。何忧不克?何虑不摧?可布告元元,勿为疑惧耳。”

诏书下达之后,玄澈又在朝堂上说:“辽东本中国之地,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句雪君父之耻耳!”

这些话随着报纸在民间口耳相闻,而玄澈吸取了前世隋唐征讨高句丽的经验,只募集自愿军。这种非强制­性­的征兵令天下莫不感动,踊跃报名者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当大淼都准备妥当之后,玄澈给雄单萨朗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我要攻打高句丽了,你要入伙就赶快,迟了就没有好处了。”于是半月后,雄单军队在东北边境恭迎大淼友军。

其实写注并不一定是要让大家清楚地区分小说和现实究竟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卖弄我究竟看了多少书、考证了多少历史。我本来就不是学历史专业的,很多连历史学家都弄不清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清楚?而且文章的背景越写越是虚构,同和不同并没有太大差别,小说中说的大家过目既忘也可。只是有时候写文的时候看到一些资料,忍不住想和大家一起分享罢了。另外就是,万一有一些心智还不成熟、对历史也不了解的LOLI、正太们在看书,那么误导了人可就罪过了。莫不要哪日交谈中出现诸如“小野妹子”和“泉盖苏文”年龄差不多之类的话,我可万死难辞其咎了。

注1:隋朝亡国的原因不能说完全是因为打高句丽打的,有人因为这个而称隋炀帝穷兵黩武也是不合理的,唐太宗那么英明的人也一直在高句丽上折腾,只不过人家内政搞得好,而且有隋的教训和铺垫,才让这场战争成为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上加霜。

打高句丽有他的历史必然­性­。

高句丽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不断的对外侵略扩张,隋炀帝和唐太宗都要打它的原因就在于看出了它了狼子野心,东征之前唐太宗就说了:“不遗后世忧也”。所以基本上可以将高句丽看成是东北边境上的匈奴。如果没有碰到隋炀帝和唐太宗这么两个具有战略远见的帝王,很可能不等成吉思汗横扫中原,高句丽就要先成为另一个“满清”了。

另一方面,辽东地区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的(这种战略意义从隋唐开始逐渐显著),君不见金、女真都是从这里发迹,日军侵华第一侵的是东北,毛泽东的解放战争也是从辽沈战役一举取得战略主动,现在东北也是受国家关注的重工业及军事要地。(话说,满人认为东北是他们的“龙脉”所在,所以那时候这片地区——俗称关外——都是清廷指定的满人居住,貌似不允许汉人“玷污”的说。)

所以高句丽是一定要打的,辽东领土是一定要收回的。

说回隋唐。东征之后唐太宗挂的太早了,毁灭高句丽的历史重任没完成,由他儿子搞去了。不要看唐高宗在武则天面前软得跟泥巴似的,但征讨高句丽这件事确实是由他完成的(当然很大原因是高句丽已经被隋炀帝和唐太宗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是大胜。

注2:历史上高句丽当然是没有扣押日本使臣团的(不过他把唐朝派去讲和的使臣关起来了)。隋炀帝打高句丽那会儿,拿的借口是高句丽不遵臣礼,而唐太宗打高句丽的理由是因为高句丽打败隋朝扫了中原人的面子,同时因为权臣泉盖苏文弑君,作为大家长的宗主国要出来主持公道(唐太宗说:“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当然,真正的原因都是卧榻之侧不容有虎。

注3:泉盖苏文是于公元642年杀高句丽王,另立新君,然后自己专擅国政。虽然这里泉盖苏文还没有弑君,但也差不远。小野妹子的出使是607年。隋炀帝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在611年,唐太宗的第一次东征是644年。为了背景需要,我故意没有让时间重合,大家不要因为小说混淆了真实历史。

注4:泉盖苏文又名渊盖苏文,因为避高祖名讳而改,虽然这里没有唐高祖了,不过我还是沿用一般习惯的说法吧。

注5:文中的那段繁冗的古文是改自唐太宗征讨高句丽的手诏,大意就是你多行不义,我要替天行道,没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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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

三月,春暖花开,大淼的三十万大军陈兵关外,战争开始了。

大淼的军力分为两股,一股为主力,即三十万陆军,联合雄单五万兵马从建安一线进军,寻常规路线向前推进,另一股却是首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大淼第一海军,五十艘战舰载着连同军校见习师生在内的三万人,从天津港出发,经渤海,三日内到达高句丽的海岸线,配合新罗二十万大军从后方对高句丽发难。

小野妹子作为倭国代表也被邀请上了战舰,以便在战争之后迎回他的同伴。当小野妹子站在码头上看到巨楼一般威武的战舰的时候,嘴巴裂成了大O,顾不得仪态指着战舰全身颤抖——

“这、这是船?!”

分明是飘浮在海面上的移动小城堡!那旗舰的船头筑着一只青龙,它高昂着头颅,愤张着利爪,张开巨颚露出尖锐的牙齿,似乎随时会化身为龙将敌人撕碎!

受过关照的海军将军韩贵平故意淡然地说:“是的,这是我大淼工部军事司最新研制的龙牙战舰。”他又略显沮丧地说,“只可惜这只是其中的星级战舰,是最小的,只能装载六百人,而且满员之后也只能在海上停留两到三个月。”

六百人,三个月——这是什么概念?!

倭国不要说造出这种体积战舰,单说能维持一百个人在海上走一个月就已经要举国欢庆了,否则倭国一次派出的使臣团也不会才几十个人,还要分好几批来往!

小野妹子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意识到这次让他前来不单是为了迎接同伴,更是大淼皇帝给他的一个警告:不要挑战大淼的权威!

接下去小野妹子又看到了饕餮运输舰,这种从福船形态改良后的运输舰,不但负荷更大,而且速度也有了大幅度提高,更加适合海战使用。而根据韩贵平的说法,这仅仅是饕餮系列的试验品,还远远没有达标。

小野妹子眼珠子转转,说:“贵国的造船技术实在太令人惊叹了!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见识一下这样的技术是如何诞生的!”

果然被皇帝陛下猜中了!韩贵平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露出一脸惋惜,说:“真是可惜,我们的军工产业是禁止闲杂人员参观的,连在下都无缘见识!”

小野妹子一愣,又听韩贵平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上次有一个雄单的­奸­细想混入我国军事器械研发所窃取机密,结果被警卫发现送到了刑部。那个­奸­细在刑部呆了不到两天,各种刑具还没轮上一遍就全交代了,连雄单王一天上几次厕所都说了,还被《大淼日报》当成笑话登出来。”

韩贵平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捕捉小野妹子的反应,果然看到小野妹子一脸­阴­郁地站在那儿,神­色­变幻不定,大概在思考自己的人能不能经得住大淼刑部的拷打吧?

韩贵平暗自偷笑,又想起驻海军的刑部刑讯人员,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候韩贵平还是军校的学生,听了这个笑话就嘲笑雄单的­奸­细太软弱,扬言要是自己就算死也绝对不会出卖国家,却不想这话被刑部的人听到了,­阴­森森地来问要不要试试,自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结果……

咳,那样惨烈的经历不提也罢,但韩贵平算领教了那些古怪刑法的利害,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同时也因为这件事,军校增加了一门反刑讯课,让全校学生都体验了一把刑部的厉害。

从四月到六月间,陆军方面,右将军李鉴先于建安大败高句丽军,斩首数千,随后左将军纪齐十天攻下了盖牟,俘获2万。纪齐攻占盖牟后,渡过了辽河包围了辽阳,他借口后勤物资尚未到达,让雄单消耗了不少兵力,这才拿出了攻城武器。

近几年来战争器械发展迅猛,在神臂弓和多孔弩车的基础上,借助先进的数学、物理知识,延伸和改良了多种器械。纪齐昼夜不停的用冲车、抛石机猛攻,不出五日了阳城破。此役俘杀高句丽军两万余人,俘获男女四万口。

这时与纪齐军队交错前行的李鉴右军也包围了白崖城,与前来救援的高句丽军激战,改良型多孔弩车之下联军几乎无战斗减员,最终大胜高句丽援军。

于是辽阳城破半个月后,白崖城投降。

到了六月下旬,淼军包围了重镇安市城。守卫安市城的是高句丽名将杨万春,这个人很了不起,曾被唐太宗称为“材勇”。前世的唐军策略失当,竟扬言要屠城,导致城中军民无路可退为由全力死守,以致于唐军在安市城下从六月水草丰茂打到九月大地冰封还没有攻下,最后唐军不得不退兵。

再说这时的大淼—雄单联军,因为时间距离玄澈规定的日子还早,所以大淼军队很有闲情逸致地让军校的见习生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反正有多孔弩车保底,敌军杀过来我们逃就是了,根本不用担心战斗减员问题。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高句丽军队在吃亏两次之后就学起了乌龟,躲在城里不肯轻易露面。

安市城被围半个月后,高句丽派十五万人来驰援,被纪齐大败,斩杀高句丽军两万人。这场战役中一名前来实习的军校学生陆忠崭露头角,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其事迹传回朝廷,皇帝感叹道:“朕不喜得辽东,喜得陆忠也!”

高句丽败军中的三千多名靺鞨族士兵被纪齐坑杀,另外大概有三千名中下级军官被迁居到内地,其余全部放还了。此役联军光战马就缴获了五万匹,高句丽举国震惊,其中几个城池守军与百姓弃城而逃,数百里内断绝人烟。

另一方面海军也不甘示弱。

韩贵平的水军从山东渡海到辽东半岛,攻占了卑沙城,俘八千。船上携带的约两万五千军人随着新罗二十万军队从后方进攻,因为这批“海军陆战队”还只是雏形,故而始终在新罗军大阵后方“参观”。

让人没想到的是,战事进行到一半,原本宣称中立的百济突然倒戈,袭击了当时正在攻城的新罗军队,在新罗军后面的大淼军队立刻反应出了他们的训练有素,在措手不及被偷袭的情况下,迅速完成了整顿集合,这两万五千人与百济十万军队殊死拼搏,最后剩下不到一万人,却让百济付出了将近九万军队的代价。

百济的倒戈和一万五千人的覆没激怒了本来只是看好戏的大淼海军,五十只战舰携带威力最大的远程攻击炮弩,沿着百济的海岸线扫荡,白济的沿海城市几乎全成了废墟。而新罗也趁着高句丽西线战事吃紧,回头给百济迎头痛击。结果高句丽还没有完蛋,百济先崩溃了。

玄澈听了这个消息只为了自己忽略了百济而自责。百济平时看起来挺听话的,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倭国蛇鼠一窝的货­色­。前世唐太宗攻打高句丽之前,百济就先背叛了大唐,转而向日本朝贡,比那墙头草还没有气节。后来唐军和新罗军剿灭百济,日本居然不知好歹发动了“白江村大战”妄图给百济复国,结果可想而知,日本大败,引发了日本官方与民间的大规模“遣唐使”。

再说回那西线陆军。八月底,大淼——雄单联军已经兵临平壤城下,围了平壤将近一个月,饿得里面的贵族面黄肌瘦,这时入了九月,气温渐渐降低,不再适合大淼行军,于是大淼在和高句丽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之后停止了战争。

大国对小国最好的战略就是拖,此战已经狠狠地摧毁了高句丽的底子,接下去,便是一年一次的­骚­扰战术了,那将成为大淼军队的见习战争。

“高句丽的战争结束了?那就轮到雄单了啊……”

温室殿里某人如是说。

于是乎——

高句丽的战事刚刚结束,没等大淼举国臣民欢呼,雄单偷袭大淼军队的消息就紧跟着飞来了,大淼上下出现了短暂的失音,随后爆发出了天雷般要求报仇的呼喊。

连战前动员也不需要,大淼的利剑转头挥向了那片大草原。雄单王的道歉国书也无济于事,大淼军人的耻辱要用雄单的血来洗刷,况且这片广袤草原游离在母亲怀抱之外很久了,也该是回归的时候了。

大淼在宣战的一刻就断绝了与雄单的全部经济来往,雄单那一点点早就被贸易蚀空的国力在大淼面前不堪一击,大淼的军队只花了一个月就横扫了整个草原,其中有一半的部落在大军来到之前就投降臣服了,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吃饱穿暖才是他们关心的,如果战争只能带来灾难,他们更愿意选择和平。

大军赶在冬季落雪之前回到了关内,在高句丽连同雄单战役里,陆军损失不超过四千人,海军的损失则有些惨重,主要是那些“海军陆战队”的战斗减员,战舰倒是毫发无伤。

版图扩大了将近一倍,没有人可以忽视的伟大功绩,而清凉殿里那个丽人只是淡淡地微笑,似乎是理所当然。他看着书房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地图,目光落在了西北了那片土地上。

玄沐羽从后面环抱上玄澈,在他耳边感叹:“你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玄澈被玄沐羽喷在颈间的热气弄得痒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道:“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玄沐羽只说了半句话。

玄澈微微挑起了眉毛,等待玄沐羽的下文。

良久,玄沐羽才叹息:“你越来越辉煌,我更加配不上你了……”

玄澈慢慢转过身,捧着玄沐羽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在那之前,我只是你的情人。”

情人?

玄恪迈入大殿所听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情人,他知道,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所以父皇和皇爷爷是相爱的吗?玄恪觉得自己的小脑袋像浆糊一样搅成一锅,他怯怯地叫了一声“父皇”和“皇爷爷”,看到两个人转过来,皇爷爷的脸­色­似乎还带着某种幸福的余韵,而父皇却是从认真里透出一丝尴尬。

玄澈连忙脱离了玄沐羽的怀抱,走到面前,说:“恪儿怎么来了?”

玄恪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他拉着玄澈的衣袖,说:“父皇,我知道了,大捷噢!我来给父皇祝贺的!我就知道父皇是最厉害的!”

玄澈浅浅地笑,掩饰不住的骄傲,被孩子崇拜是每个父亲最得意的事吧。

玄恪看看玄沐羽,后者因为幸福的事被打断了而有些不爽,但注视着玄澈背影的目光却是温柔而深情。玄恪或许不明白什么是深情,却也知道那如水的温柔是皇爷爷对别人从未流露过的,记得有时自己扑到皇爷爷怀里撒娇,皇爷爷虽然会露出笑容,但也和今天这样的温柔完全不同。

玄恪很疑惑,为什么皇爷爷看父皇不是像父皇看自己那样呢?

下午玄恪回到了东宫,恰逢宁怀善来给他上课,玄恪想了又想,虽然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宁少傅,怎么样的两个人会亲吻呢?”

宁怀善笑道:“相爱的人才会亲吻。”

玄恪不懂:“那什么样的人才会相爱呢?”

宁怀善想了想,说:“大概是彼此关心、彼此爱护的两个人吧。”

玄恪问:“那我和父皇可以相爱吗?父皇就很关心我,我也很关心父皇呢!”

宁怀善笑起来,说:“那怎么可以。你们是父子,父子相爱是有违伦常的。”

“那……有违伦常会怎么样?”

“大概……天理不容吧!”

天理不容!玄恪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宁怀善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他脑袋里炸响,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又有一股不甘心驱使着他问:“是不是、是不是所有的父子都不可以?”

命运也是奇妙,玄恪两个老师,方休明和宁怀善,他偏偏问的是宁怀善,若是他这是问的是方休明,或许之后的命运就大不相同了。那方休明嗅觉敏锐,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两位皇帝之间的亲密,但却能从几个眼神、几句对话中嗅出暧昧,若是他听到玄恪这么问,定会想到这孩子多半是看到父亲和爷爷之间的不伦了,以方休明对玄澈的倾慕,这时候肯定会对玄恪循循善诱,也不会有日后那么多曲折。但偏偏玄恪问的是不知内情又略有愚直的宁怀善!

宁怀善奇怪玄恪的反应,却以为是玄恪不懂事,以至于对他的父皇产生了依恋——那样美丽温柔的人确实很容易让人迷恋吧。宁怀善便没有在意,当下说:“这是当然,即使是养父子、师徒弟之间也是不可以的,更何况亲生父子呢?”

玄恪的脸­色­唰地白了,宁怀善以为自己猜对了,想了想,觉得小孩子单纯,若是此时不加引导日后必然会走上歧途,于是便又强调说:“而且,若是父子的话,双方都是男­性­又怎么能相爱?这不单有违伦常,更是伤风败俗。”

玄恪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口中喃喃自语:“不、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宁怀善没听清玄恪口里说什么,只是见他反应巨大,有些担心地拍拍他肩膀问:“殿下,怎么了?”

玄恪刚被宁怀善触碰到立刻惊叫着跳起来,宁怀善反而被他吓了一大跳。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很久,玄恪突然回神,僵硬地做回位子,讪讪道:“对不起……”宁怀善疑惑地看着玄恪,却见玄恪突然抬头,眼中所有情绪已经敛去,清脆的童音说:“宁少傅,我们继续上课吧。”

果然是陛下的孩子,这么小已经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宁怀善感叹着,以为玄恪已经打消了绮念,便不再追究玄恪的异样,开始一天的课程。

一个下午玄恪都是浑浑噩噩,宁怀善教的东西也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好容易熬到了下课,玄恪跌跌撞撞地回到卧房,看到小狐狸趴在他床上假寐,便一把抓起小狐狸紧张地大叫:“小梅花,小梅花,你快醒醒!”

小狐狸莫名其妙突然被人吵醒,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玄恪青白的一张脸,吓了一吓,赶忙问:“怎么了,小恪恪?你的脸­色­好难看!”

玄恪几乎是哭丧地脸问:“梅花,你和我说,是不是父子相爱是不对的?”

小狐狸没注意到玄恪慌乱中隐含期冀的目光,而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好像是这样呢。小恪恪是在问澈澈和羽羽吗?你觉不觉得他们很般配……”

玄恪一ρi股跌坐在地上,根本没有听到小狐狸后面的话。

十一月大军归朝,倭国使臣团也一并到达。他们递交了国书,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

玄澈冷笑一声,将国书在群臣中传阅,看过之人皆是义愤填膺。

玄澈对那使臣代表笑吟吟地说:“小野先生,麻烦你转达你们的天皇,前端日子对高句丽的战争让朕的海军觉得很无聊,他们积蓄了一身的­精­力都无处可用,所以现在手上痒得很,他们不介意到日出的地方去走一圈。到时候我大淼恐怕就不是日落之国,而是日不落之国了!”

倭国使臣面­色­惨白地站在大殿之中,耳边轰鸣的是群臣万岁的山呼。

注1:关于百济倒戈的问题。唐朝开国的时候,高句丽联合百济攻打新罗(新罗是唐朝的盟友)。百济为了对付唐新联盟,从唐的朝贡国倒向日本,成为日本的朝贡国。所以公元660年,唐朝­干­脆和新罗联手灭了百济。而公元663年,日本打着百济复国的旗号进攻朝鲜半岛,但被唐新联军大败,这就是“白江村大战”,之后日本官方与民间开始了大规模的“遣唐史”。日本史学将此与二战齐名,是日本国家史上两次败于敌国而转型向敌国学习的转择点(话说小日本低头学习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历史上两次重大飞跃蜕变——大化改新和明治维新——都是这么来的,不过按照他们的历史来看,接下去的日子他们就会慢慢衰败下去……如果中国迎头赶上,估计百年之后日本又要来一次“遣中使”了)。

注2:题头词是“日出处之国之天皇致日落处之国之天子之书”的这份国书,本来是由小野妹子带来的,因为我前面忘记了,所以这里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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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

今年临澹的冬天特别冷,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个月,所有人都说这是上天有感皇帝的恩德,降一场瑞雪预兆丰年。

御花园里的积雪还没有完全铲掉,玄恪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雪地里,他和小狐狸捏出一个个小小的雪球丢来丢去,好不快活。

玄澈牵着玄沐羽来到御花园,正好看到玄恪被雪球砸中正脸,玄恪没头没脑地丢出手中的雪球,小手在脸上一抹,抹去了大部分的雪。玄澈笑着上前伸手为玄恪拭去脸上的雪屑,说:“别感冒了。”

玄恪不自然地退后一步,讪讪唤了声:“父皇。”

玄澈突然发现这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不再那么粘人了,大概是男孩子长大自然就不常撒娇了,又想到玄浩倒是个特例,长那么大了还爱对哥哥撒娇——呃,玄浩对自己的感情或许不那么简单。

玄澈笑笑说什么,站起身来,刚好让从后面走上玄沐羽搂住他。玄沐羽拉过他的手,搓揉这他冰凉的指尖,心疼地说:“你身体又不好,不要碰那么冷的东西。”

玄澈不喜欢和玄沐羽在孩子面前亲热,挣了一下却没能挣开,玄澈看看自己的手无奈地说:“我没有那么脆弱。”

玄恪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在自己居然也如此亲热,顿时心头慌闷,不想再看,跑到一边抱起小狐狸,说了声:“父皇,我和小狐狸进屋了。”说着他就抱着小狐狸跑走了。

看着玄恪跑掉的小小身影玄澈只是宠溺的笑,玄沐羽眼中却闪过一抹暗­色­,他看看玄澈,轻声说:“恪儿最近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玄澈不在意地笑笑,说:“小孩子嘛,由他去吧。”

玄沐羽不以为然地说:“以往的皇子到他这年龄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阴­谋,哪还能像他这样单纯?你也别太宠他了,他是大淼的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的人,纯如白纸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我这身体还能撑上几年,就让孩子慢慢学吧。”

玄澈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

等年底的国库预算过去了,各种政事也告一段落,满朝文武终于有空停下来吃一顿年夜饭,将去年因为战争而疏漏的新年给补上。

皇家到了玄恪这一代人丁单薄,加上玄澈不重等级,一家人总是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和以前比起来,三个人——噢,还外加了一只小狐狸——的年夜饭虽说有些冷清,但别有一番温馨滋味。

玄沐羽给玄澈斟上一杯酒,道:“澈,这酒暖胃,你可以喝一点。”

玄澈抿上一口,那酒香醇厚却不浓烈,甜中带一点酸,温润地在口中转了一圈便滑下胃里,胃里便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让人惬意非常。果然是暖胃好酒。玄澈笑问道:“是山先生送来的酒吧?”

山先生便是多年前玄澈的老师山子落,当年玄澈参政之后太傅这一职便渐渐悬空,山子落不久也就辞官而去。似乎是在全国周游了几年,中间陆陆续续和玄澈多有来往,统一战争前夕还给玄澈送礼一块上好的端砚,正是他在端溪游玩时得到的好东西。又过了两年,山子落不知哪里来的兴头开始酿酒,他酿的都是果酒、花酒,风味独特,倒也受人欢迎。年前他就送了几坛风味独特的酒来聊表心意。

“是啊,前段时间你忙,酒送来了就一直搁在地窖里。”玄沐羽随口解释,也为自己倒上一杯。

玄澈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却不想小狐狸跳过来呲呲两声就把杯子里的美酒喝­干­净了。不过小狐狸的酒量似乎不行,才一杯酒就让他的皮毛火红得如同要烧起来一般。小狐狸呜呜地叫了两声,在场的人都听得出他叫声中的欢喜,原来还是个好酒的狐狸。

玄澈和玄沐羽听不懂小狐狸的话,玄恪却听得明白,那小狐狸分明在说:“好好喝的酒噢!宝宝你也来喝!”

玄恪听了立刻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无比期待地叫道:“父皇,人家也要喝!”

玄澈不知是小狐狸怂恿的,还是以为是小孩子贪新鲜,便好笑道:“小孩子不要喝酒。”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玄恪嘟起小嘴抗议,“这酒这么香,人家也想喝!”

“恪儿年龄太小,只能喝果汁。”玄澈故意板起脸,只是眼中的笑意一点也瞒不过鬼­精­灵的玄恪。玄恪看了有戏,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玄澈怀里打滚撒娇:“父皇~”

玄澈搂着他任他折腾,只是笑眯眯的,却不松口。

玄沐羽看着这对父子笑着摇头,自己也扣起酒杯喝了一口。比起玄澈他才是真正的风雅之人,优雅地端起酒杯,先是晃了晃,看那波光摇曳,又是闻,任异香萦绕鼻尖,然后才是尝,美酒轻触滑过舌尖,感受上好丝绒滑过肌肤的幼滑。只是到了这里,玄沐羽忍不住看一眼玄澈,似乎是想起抚摸过爱人身体的手感也是如此令人流连。

玄澈显然读出了玄沐羽眼中的意思,对于能用目光挑逗情丝的情人他只能毫无办法地移开目光,面上透出些微的潮红。

玄沐羽暗自嘿嘿一笑,终于将那美酒一饮而尽。

这两人的情感交流显然没有逃出另一个人的眼睛。玄恪扑在父亲的怀里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他对自己父亲和爷爷乱­仑­之事本来就心有芥蒂,只是先前新年团圆的气氛也让他暂时忘了这件事,现在突然如此近距离感受到这份若有若无的暧昧,心下极为不快。

玄恪毕竟还是个孩子,情绪藏不住,心里不痛快,脸­色­立刻沉了,撒娇的动作也停止了。玄澈感觉到孩子的突然静止,便低下头来看,正好对上玄恪乌溜溜的眼睛,这双清澈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不满和厌恶。

玄澈心里颤了颤,手上动作也僵了一下,玄恪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只是这么一僵,他就已经跳了出去。玄恪大概感觉到自己如此不妥,脸­色­讪讪,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低头扒菜。

玄澈看着玄恪坐回自己的位子也没说什么,只会抬头对玄沐羽笑了笑,似乎在说没事。

玄沐羽微微点了头,同样没说什么。

一个曾经的帝王,一个现在的帝王,一个未来的帝王,显然都不是擅长活络气氛的人。本来开开心心的晚饭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小狐狸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还是直觉使然,也跳回了他原来的位置吃东西。

玄恪一个孩子哪里沉得住气忍受这种气氛,随便扒了两口饭就要告退。玄澈不欲为难他,便让他下去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玄澈和玄沐羽。玄沐羽看着玄澈默默地夹了一口菜,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好象那一筷子菜,被细细地咀嚼着,各种味道不一而足。虽是美味,但过于细致的撕咬也让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玄沐羽缓缓开口道:“要不要去和他说点什么?”

玄澈知道玄沐羽说的是什么。如果说以前没看出来,这次玄恪表现得这么明显,玄澈一颗七巧玲珑心怎么还会猜不出玄恪是什么想法,况且这段不伦之恋又是让玄澈始终挂在心上的忌讳。

当初玄澈对玄沐羽躲躲闪闪那么多年,并不是玄澈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如何,而是他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份感情之外的东西。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他要如何面对信赖自己的妻子?如何面对崇拜自己的臣子?这不是云昭和外界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而是玄澈作为丈夫和君王的担待,他不可能冷落了妻子,更不可能一边拥抱着娇妻一边却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是不可能的,玄澈做不到。

人都是有底线的,玄澈的底线就是不论前路多面艰难,起码身边都会有一个人等着他看着他,但前提是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他的父亲、他的知己,而不是他的情人。玄沐羽一直很好地扮演了这种角­色­,哪怕他总是喜欢偷偷摸摸地吃一点豆腐,透露出些许暧昧,但在完全挑明之前,玄澈可以接受这些。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玄澈的预料。云昭死了,她的死捅破玄澈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这个破洞就像一头凶兽让玄澈无法在无人的夜晚安然入睡。玄澈是太子,日理万机,不可以缺少睡眠。他能怎么办?只有在玄沐羽怀里才能入睡的玄澈能怎么办?

是,玄澈可以利用了那温暖的怀抱再将人一把推开。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但玄澈不可以,他做不到,他没有这么铁石心肠,也没有如此大义凛然。他心动了,心软了,心累了,他接受了。但玄澈从来没有认为过和玄沐羽的感情是对的,同­性­之爱就是他心中的一道坎,更不要说乱­仑­。

为了隐藏这个皇室的特大丑闻,宫里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他不知道,但绝对不是没有,只是他不想去面对,心中的对错是非已经让玄澈很辛苦了,如果能逃避一点,他宁愿逃避一点。只是,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唯一的血脉,玄澈又能如何?

杀?玄澈没有冷血到这个地步。

解释?能解释什么?玄澈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认为这不是一件错事,更何况说服他人?

林默言、森耶这些人可以接受那个枉顾伦常的主子,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属于这个被他们全身心膜拜的男人,但是这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玄澈和玄沐羽不同,玄沐羽本质上就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他可以不要江山,不要血脉,不顾世俗的眼光,他可以选择只做一个好情人,而抛弃君王、父亲、丈夫这些身份,但玄澈做不到。玄澈心中有这样那样的责任和义务,虽然绝境之下他可以为了玄沐羽抛弃一切,但在这之前他只能被君王、父亲、榜样这样的世俗形象束缚着。他挣不开,也不会去挣开,他总是努力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世间没有什么是尽善尽美的。

这一切玄澈都看得很清楚,他不指望玄恪能宽容这种罪恶,所以他要玄恪用心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将品格和才华分别看待。如果这个孩子有一天和自己反目成仇,玄澈不希望玄恪因为某种执念而将整个国家绑上仇恨的战车,那会毁了自己努力过的一切——这不值得。

玄澈的眸光黯了,垂着眼帘,轻声反问:“我能和他说什么?”

是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但玄沐羽还是说:“他终归是要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倒不如由你来告诉他。起码你说的更接近真相。”

玄澈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

玄澈让玄沐羽现回寝宫,而自己去了东宫。

玄澈没让人通报,轻轻进了玄恪的卧房。大床厚厚的被子里拱出一个小小人形,玄恪闷在被子里,小狐狸在怀里已经快被他勒死了。

玄澈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拉下将玄恪整个人都蒙住的大被,温声唤道:“恪儿。”

玄恪这才转过身来,因为缺氧他的眼眶有些青黑。玄恪看着父亲,嘴­唇­嘟得高高的,红润润的像水晶果冻,但这说明他很不高兴。

玄恪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却还是问:“恪儿,生气了吗?”

玄恪不回答,咬咬­唇­,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到了玄澈大腿上,双手抱住玄澈的腰,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才委屈地叫了声:“父皇!”

玄澈很是心疼,因为自己的错误让孩子受了委屈。他很容易想象这个孩子现在的心情如何,自己最爱的父亲却和自己的爷爷乱­仑­,换成自己,恐怕也很难接受。只是玄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吗,还是保证?都不可能。

玄恪委屈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直直瞅着父亲,道:“父皇,你和皇爷爷……是不对的是不是?”

玄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玄恪如此直白是好还是不好。玄澈没有犹豫,有些事情不可能瞒天过海。他点头说:“嗯,是不对的。”

“那为什么还要……还要这样呢?”玄恪的眼中有不解有激动。

玄澈抚摸着玄恪的小脸,孩子的肌肤像牛­奶­一样润滑,先前因为呼吸不畅而留下的些许红晕让这张­精­致的脸染上了瑰丽,这双眼睛像极了自己,黑白分明,灵动纯澈。玄恪几乎是另一个小玄澈,但玄澈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小小孩童如何让人产生情yu。

玄澈注视着这张小脸沉默了很久,半晌方问:“恪儿知道什么是爱吗?”

玄恪摇头:“什么是爱?”

“我也不知道。”玄澈说,答案很出人意料,“父皇也从没想过会爱上一个男人,更不要说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父皇一直觉得男人和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就像当年我和你母后,我忙于政事,但是每日回到东宫会看到你母后在等着,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

“父皇爱母后吗?”玄恪问,但问了又觉得没有必要问,当年父皇和母后就是人人羡慕的鸳鸯,除了母后父皇从没有纳过妃子,即使就在前段时间还有人说要填充后宫也被父皇拒绝了,父皇应该是很爱母后的。可是父皇和皇爷爷……前段时间的拒绝现在想来似乎是为了另外一个理由,玄恪突然怀疑了。

玄澈果然是摇头:“我不知道,但或许是不爱的。你知道,父皇和母后订婚的时候你母后才十一岁,那时候你的母后在父皇眼中就是一个小女孩,不可能爱上的。但是当时我觉得你母后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我很欣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都是被政治支配的,与其日后娶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倒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你母后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我觉得她会是一个好皇后,于是就选择了她。一定要说,最初选择你母后的原因是为了一份责任,为这个国家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后的责任,而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你的母后出现了,所以我选择了她。”

玄恪惊愕地看着父亲,对于父亲所说的难以置信。

“但是我既然娶了你的母后就会对她负责,专情不单是对妻子的要求,同样也是对丈夫的要求。”玄澈很认真地说,“我曾对你母后说,我这一辈子都只会疼她一人,宠她一人,爱她一人,只是后来……”玄澈没有说出当年的事,只是含糊带过,“……你母后为了生你而死,此后我竟无法入睡,那时候是你皇爷爷陪在父皇身边……一天天,一点点,带着父皇走过那段时间……”

玄恪的心思也是极为灵活,他抢话道:“所以父皇要报答皇爷爷?”

“不,并非如此。”玄澈却摇头,“并不是报答。我本就喜欢你皇爷爷,只是这种感情我一直当作父子之情、朋友之谊,虽然知道你皇爷爷的心意,但一直避而不见。只是那时候……你皇爷爷那样对我,难道我可以在无事之后将他一脚踹开吗?不可以这样的。恪儿,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是一直帮助我保护我的人,他将我从小呵护着,我就算是石头人也不可能对他没有丝毫感情,我不可能对他那样无情。”

玄恪沉默,他还不能理解这些漫长深重的感情,他只知道,父子相恋是不对的,可是他父皇却好像有着很多的无奈。

玄澈看玄恪没有了反应,又说:“我知道我不爱你母后,但我也从没有想过去爱其他人,我一直觉得帝王没有什么纯粹的爱情可言,帝王身边的女子对于帝王也不会有什么爱情。”

帝王没有爱情,玄澈一直都这么想,他甚至觉得在封建时代所谓的爱情太少,因为包办婚姻,夫妻往往是先结婚再恋爱,可是这时候产生的所谓的爱情在玄澈看来更近乎于亲情,而弱势的女子对于强势的丈夫——比如妃子对于皇帝——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或亲情,更应该是女子在面对强权、面对命运的某种妥协。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依附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们除了选择去“爱”,还能如何呢?这是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无奈,玄澈不想接受这种无奈,也不希望强迫别人接受。所以当一个崇拜自己又有着皇后潜质的女子出现的时候,玄澈很自然地选择了这个女人终结这份无奈。只是云昭爱上了自己,深深的、无可自拔的爱恋,所以玄澈才会愧疚,因为他没有办法回应。若是没有玄沐羽,玄澈会如同他曾经做的那样,给予云昭最接近爱的呵护,如果没有玄沐羽……

玄澈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散乱了,怔了怔,将目光从时空的虚空中抽出,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孩子身上。他看到玄恪睁着大眼睛,那目光有探究也有好奇。

玄澈深深的一个呼吸,让散乱思绪带来的浊气排出,继续道:“恪儿……爱一个人,你会想和这个人厮守一辈子,你喜欢看他笑,因为你也会笑,不想让他哭,因为他哭的时候你也会伤心,不会让他受伤,因为所有的伤你都会自己来承担。他生你也生,他死你也死。这种感情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只是一种感情,纯粹的,和任何外物都没有关系。”

玄恪的眼睛里出现了名为茫然的­色­彩:“那父皇和皇爷爷也是这样吗?”

“是。”玄澈淡淡地点头,但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撼动这种淡然。

玄恪依然不解,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但是……你们是父子……不是吗?”

沉默。

玄澈没有立刻回答。

玄恪仰面望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无底的黑眸中晃动着他不了解的光。玄恪突然很紧张,收紧了手臂,没有注意到怀中抱着的腰身已经纤细到即使是一个六岁幼童也能轻松环抱。

玄澈终于缓缓开口,轻柔的嗓音带着不可摧毁的坚定:

“我爱他,而他,刚好是我的父亲——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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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兵

如果可以,玄澈希望玄恪能理解他和玄沐羽之间的感情,虽然这几乎不可能。

那日玄澈将所有的话都说完,玄恪给他的反应仅仅是:呆立,沉脸,不语。

关于感情玄澈只能说那么多,说完那一切他只剩下一句话:“恪儿,不论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你都要记住,你不单是一个儿子,更是一个君王,你在宣泄你的私人情绪的时候必须记住——你还有一个国家!”

很快,玄澈又忙碌起来。

新年过后,小野妹子等第一批倭国使臣团回国,第一批大淼驻倭大使也随同启程,十艘军舰护航,后面还跟着一串即将展开中倭贸易的商船。

顺便一提,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商船就是玄澈用皇帝小金库投资的。

既然要走资本主义道路,那就让皇帝带头,做得更彻底一点吧,更何况这笔交易基本上是稳赚的暴利贸易。

海外贸易渐渐展开了,海关自然也不能遗忘,大淼即将开放海参葳、直沽、云间、泉州四大海关,以促进海外贸易的繁荣和规范。另一方面朝廷将对大淼第一海军进行改组,改名为渤海舰队,并在三年内先后成立和完善北海舰队、东海舰队及南海舰队。西京第一军事学院改名西京第一军事大学,其中增设独立学院——海军学院。

军事什么的离老百姓还是远了点,但另外一些东西却是他们关注的:税率分层次计算、慈善捐赠和福利救济。这三项制度都是为了解决——或者说预防——在大淼逐渐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后,贫富差距过大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所采取的措施。

税率分层次计算一向都是大淼税收的总原则,只是随着社会发展,各种新生事物的出新让这种制度更加细化罢了。其中细节无需多说,无非就是收入少于多少的免税,又或者是消费某种奢侈产品后必须缴纳超高消费税之类的。

慈善捐赠则是针对富商,只要富商对各公立教育机构或朱墨教的慈善孤儿院进行捐款,一次­性­或累计达到一定数额后,即将得到政府的各项优惠政策,比如优先获得某些政府项目,而且当捐赠金额足够之后,还可获得荣誉爵位,而爵位的高低更是随着捐赠款项的增多而上升。不说前者可以让向来有着官商勾结传统的中国商人获得多少便利,就是后面这项,就足以使让那些出不了才子又拼命想赢得官面荣誉的商人们疯狂了。

至于最后一项福利救济,涉及大淼此时的国情,这项制度必然不可能像前世西方那般全民福利的完善,甚至连前世的中国都不如,它暂时只针对部分地区贫困人口中只生育一个孩子的家庭开放,也就是说,如果一对夫妻只有一个或两个孩子还无法保障生活的话,国家将承担孩子的最低抚养和教育费用。此举在缓解阶级矛盾之余,无疑大步促进了关于优生优育的推广。由于玄澈也不能肯定这种措施是否得当,所以暂时只在部分人口多而贫困的地区开展,比如辽阳。

说起来,辽阳几乎成了大淼的改革试验田,但不得不说,这里的很多问题在全国都极具代表­性­,比如人口问题,比如腐败问题,比如旱涝问题。

再说已经展开两年多的两湖和珠崖发展计划,两湖流域在玄泠的领导下已经步入正轨,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去年粮食大丰收,为攻打高句丽和雄单奠定了坚实的后勤基础,今年将返还去年多征收的战争梁,两湖的农民欢欣鼓舞,种植热情高涨,预计今年有望再创佳绩。而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二月的时候玄泠的第三个孩子也出生了。

玄泠前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这回终于来了个女孩,全家都宝贝得不得了。一向­性­子内敛的玄泠也忍不住多次来信和哥哥说起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弄得玄澈都有些嫉妒了。他虽然已经有了恪儿,不过偌大的皇宫只有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感觉确实有些凄凉,更何况有时候他也不免会希望能和玄沐羽有一个孩子,只是考虑到他们之间的上下关系,那么怀孕的那个……每次玄澈想到这里都会寒毛倒耸,彻底打消这个恐怖且不切实际的念头。

国事一派安泰的时候,玄恪却让玄澈有些烦恼。他们见面的互动往往充满了挑战­性­——

某日

玄恪满脸期待地问:“父皇,今天大臣又让您纳妃是吗?”

玄澈说:“是。不过父皇拒绝了。”

玄恪沉了脸。

过两日。

玄恪抱了一堆的画卷放到玄澈面前,拉着玄澈直说:“父皇,你看,你看!”

玄恪虽然各方面天分都很高,但对绘画并没有太多兴趣。玄澈有些莫名,打开一看,竟是一幅又一幅的美女图。

玄恪在一旁嚷嚷:“父皇,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去给你说媒!”

“……”

玄澈面无表情地招来森耶将所有的画卷清理出去。玄恪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跑了。

又过两日。

玄恪拉了一个漂亮的男孩来到玄澈面前,说:“父皇,他漂亮吗?”

玄澈看了一眼,只说:“我不喜欢男人。”

玄恪不悦道:“那皇爷爷算什么?”

玄澈本来已经回到奏章上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漂亮男孩,只是这回锐利非常。那男孩显然也知道自己似乎听到不该听的事情了,颤抖着跪在地上求饶。玄澈漠然地挥挥手,森耶叫来了太监将男孩拖走,很快那漂亮男孩的声音就消失不见。

玄恪脸­色­大变。

顿了顿,玄澈说:“我不喜欢男人,但如果是你皇爷爷,就算他是石头我也会爱。”

可想而知玄恪的脸­色­又多难看。

这些事一度让两父子的关系十分僵硬,玄澈烦闷,玄恪心情也不好。

太学院里,太子不好好练武却趴在草坪上发呆,­精­致的小脸笑颜不再,呆滞的眼神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傅云是傅清川的三子,比玄恪大了四岁,对这个尊贵又可爱的弟弟呵护有加,现在看到玄恪闷闷不乐有些担心,上前关切地问:“小恪,你怎么了?”说起来这个傅云颇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对太子都是没大没小的称呼。

玄恪抬抬眼,情绪低落地说:“父皇……讨厌他!”

“这话怎么能乱说?!”

傅云虽然没大没小但对皇帝还是无比尊重的,连忙喝止了玄恪的胡言乱语,却看玄恪眼神黯了黯,那脸­色­更加沉闷。傅云心中不忍,又问:“你不是最崇拜陛下的吗?怎么突然讨厌了?”

“他……”玄恪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玄恪别扭地咬着牙,半天才蹦出下面的话:“我想让他纳妃,可是他不肯!”

傅云更加惊奇:“陛下和庄惠皇后恩爱非常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就算皇后死了陛下还是一如既往保持独身,你怎么会突然想让陛下纳妃?前段时间大臣们提议被拒的时候你不是还叫好吗?”

玄恪气急败坏道:“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那时候和现在怎么能一样!他根本就……反正你不知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就是要让他纳妃,女妃男妃都可以,总之就是要纳妃!”

傅云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玄恪好半天,才磕磕碰碰地问:“小恪是怕陛下寂寞吗?”

“是,我怕他寂寞,我要他纳妃!”玄恪胡乱应着,真正的理由不能说出来,其他什么理由就都无所谓了。

傅云笑道:“那你去和陛下说啊,在这儿发闷有什么用?”

玄恪一听立刻焉了,挫败地说:“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玄恪就将这段时间来和玄澈的“交手”说了一通,自然其中不该说的都隐去了,只着重说了玄澈的态度。玄恪说完了,又说:“能想得我都想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肯纳妃!”

傅云认真地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小恪,我觉得你的手段会不会太……激烈了?”

“激烈?”玄恪不解地睁着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吟,傅云开口道:“陛下没有纳妃的意思,你这样做他自然不会答应。但是陛下是最疼你的,你何不用哀兵之计呢?”

“哀兵之计?”

玄恪眨眨眼睛,听着傅云缓缓道来,漂亮的眼睛只能放出炙热的光芒,看来玄澈又要面对玄恪的挑战了。

晚上,玄澈和玄沐羽正准备上床休息,却听到外面森耶通传太子来了。玄澈有些奇怪,这孩子一般在入夜之后都是早早就睡了,就算没睡也很少跑出东宫,这两日因为背德之事玄澈和孩子的关系也有些僵硬,玄恪这时候的到来实在很突兀。

但玄澈还是喜爱孩子,饱含歉意地让玄沐羽回避,让后就让玄恪进来了。

玄澈将玄恪招至床边,依然很温柔地笑问道:“怎么了?恪儿有什么事?”

玄恪垂着脑袋站在那儿,脚尖轻捻着地板,眼角的余光不时瞄向父亲又慌慌张张地收回去,好似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怯生生地说:“父皇,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玄澈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天气很好啊,月朗星稀的。

玄恪没有错过玄澈这个动作,但他显然误会了玄澈看向窗外的意思,以为父亲是在等待爷爷,心下一沉,浮了几分怒气上来。就在他以为玄澈不会答应的时候,玄澈却说:“好啊。”

玄恪难以置信地抬头,几乎要问出那句话:皇爷爷不是要来吗?

玄澈明白玄恪的惊讶是为了什么,他只能暗自苦笑,刚才玄沐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入通往颐天宫的秘道,这会儿听到自己和孩子的谈话,恐怕已经回去了。

玄澈将自己的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让床空出一个足够宽大的位子,对玄恪说:“不上来吗?”

玄恪震惊过后立刻欢喜地应了,三两下除了外衣,爬上床钻到被子里,又往玄澈怀里缩了缩。玄澈感觉到玄恪窝进自己怀里,便下意识地将他揽了过来,让玄恪有个更舒服的睡姿。

缩在父亲的怀里,接触到光洁又有些温凉的胸膛,玄恪觉得有一股幽香包裹着自己,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和奇特的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沉缅在这暖人的怀抱中,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还“身负重任”,顿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无。

玄恪抬起头,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夹杂着些许哀求的软软童音唤了声:“父皇……”

玄澈看着孩子在黑暗中晶亮亮的眸子,感觉到孩子身子的些微颤抖,玄澈又心疼了,他对这个孩子是有愧疚的。玄澈将孩子抱得更紧,柔声问:“怎么了?”

玄恪偎在玄澈怀里,整个脸几乎都要埋进对方的胸膛,小手紧紧勾住父亲的脖子,轻声说:“父皇,你纳妃好不好……”

没有回答,必然的。

玄恪抱得更紧了,他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怀抱。

一只手抚摸过玄恪的长发,轻柔的力度透过发梢安抚他焦躁的情绪。

玄恪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傅云给他出的那个主意:“父皇,我想要一个母亲……”

抚摸玄恪的手顿住了,玄恪拥抱的身子也僵了僵,没有了华服包裹的身子比想象中的还要消瘦。玄恪突然有些后悔,心头酸酸的,却不知道这难受的情绪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在纠正一个错误吧?玄恪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又想起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

“陛下真的和太上皇……”一个青涩的声音,尖细的,和宫里大部分小太监一样。

另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带着惶恐:“嘘!小声点!让人听到我们都得没命!”她却不知道拐角的另一侧正站着太子。

“哦,哦。”

听小太监紧张地应了,那宫女又有些得意地说:“我是亲眼看到的,陛下就坐在太上皇怀里,两个人吻得可激烈了……”

“你在哪儿看到的?森耶公公会让你靠近?”

“哪能啊!他们在花园里,森耶公公早让人清了场,我是刚好从一个偏门经过才看到的,可吓了我一跳呢。还好没人发现。”

那小太监沉默片刻,才说:“难怪这几年不时就有宫人消失……”

那宫女似乎是叹气着说:“陛下多美的人啊,怎么会……”

“太上皇怎么能……我听家乡的人说,陛下治理下的国家可好呢,他们的生活都不知好了多少,陛下治国有方,­性­子又好,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和……背德的事呀!”

“陛下那么完美,可能是太上皇忍不住,陛下那么善良,自然不愿意违背……”

“难说,陛下那么厉害,太上皇又不掌权,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会勾搭到一块?”

“什么‘勾搭’这么难听,别乱说话!我觉得陛下……”

后面说什么玄恪没听到,因为他们已经走远了,玄恪背靠着墙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父皇是完美的,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么容得了其他人玷污非议!

玄恪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却不知是在气那两个多嘴的宫人,还是在气被情爱纠缠的父皇已经从神坛上摔落。

玄恪愤怒地招来贴身太监,指着那两个走远的宫人森冷地吩咐:“让他们消失!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人议论这件事!”

贴身的太监应了,陛下和太上皇的事宫里有地位的人多半都知道一点,这般私下嚼舌根的人不知已经消失了多少,这些事都是森耶和德邻公公在处理,不想还有两只漏网之鱼,贴身的太监不禁想到自己是否要用这件事和森耶套套关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玄恪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因为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却恰到好处地消除了他陷入思绪时的紧绷。

熟悉的温柔嗓音从头顶上传来:“我知道了,让我想想,今晚你先好好睡吧。”

玄恪一愣,父皇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会纳妃了?玄恪有些激动地抬起头,就看见玄澈眼中柔光粼粼,微笑着对自己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

玄恪很开心,灿烂地笑了,又缩进父亲的怀里,只是这回他嘴角扬起了弧度,带着喜悦和甜蜜沉沉进入梦乡。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那温柔笑意下的苦涩,又或者是,他没有听到的白日里远去宫人所说的下半句话——

“……我觉得陛下寂寞了那么多年了,若能有个人爱他呵护他,也好过像几年前那样终日淡漠却日渐消瘦的好,父子又如何,也只有太上皇那样传奇过、痴情过的人才配得上陛下,更何况天底下能和陛下站在一起又不逊­色­的人能有几个?”

那宫人闷闷许久,终是点了头,说:“也是,若是像几年前那样,只怕陛下还撑不到太子殿下长大成|人便要先去了。陛下若能开心,些许背德又有何妨。”

没听到的话终究是没听到,若是听到,或许也不会有以后的痛楚,只是不经痛楚,凡尘间的俗人又如何明白心酸为谁,心痛为何。世间的事便是这样,从没有如果,也从没能后悔。

玄恪的哀兵之计确实有效了,它的效果就是让玄澈陷入一个自责和内疚的泥沼之中,对于孩子他一直是自责而内疚的,只是现在玄恪将这些放得更大了。

第二天起床玄恪满怀欣喜,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下淡淡的青黑。

玄澈一夜未眠,所虑甚多,他不能背叛沐羽,沐羽只是对一个女人多看了几眼已经让他心如火焚,如果自己又娶一妻对沐羽又是何等痛楚和不公;他也不愿再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女子,云昭已死,若说先前自己还能给她一丝呵护,如今他又怎么分得出一抹温柔去对待沐羽之外的人,难道要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在这深宫之中困守终生?而这样一个凄凉的少女如何给玄恪所谓的母爱,玄恪又会真的尊重这份强加的“母爱”吗?

玄澈不能接受再娶,但也无法漠视玄恪被雾水朦胧的双眼。

恪儿,我知你的哀,你又是否知道我的苦?

玄澈的伤神玄恪没有看出来,但玄沐羽却不是不知人情事故的孩童,只一眼,就发现了玄澈的异样。他想到昨夜太子留宿清凉殿,心中有些忐忑。

玄澈无奈地谈起:“恪儿要我纳妃,连哀兵政策都用出来了。”玄恪聪明,玄澈更是玲珑剔透,这点小把戏稍稍一想就明白,但玄恪的哀求他没有办法无视。

“你动摇了?”玄沐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不怕玄澈不爱他,怕只怕玄澈会对亲情妥协。

“不。”玄澈摇头,疲惫而坚定,“云昭不美?方休明不美?林默言、严锦飞这些人哪个不美,那个不好?我要爱早爱上了。如果随便一个漂亮女人或男人就能结束我们的关系,我们又何必走到这个地步……”

玄沐羽握紧了玄澈的手,想用温暖抹去他眼中的疲惫。

“不忍心拒绝吗?”

玄澈叹息:“我欠恪儿的,我怎么忍心拒绝。”

“你想太多了,这些不是你应该背负的东西。”

玄沐羽拥抱着玄澈,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他知道,玄澈放不下的,如果能放下,他就不是玄澈。

日子过去了三天,纳妃之事一直没有个眉目,玄恪有些着急,他相信父皇就算不愿意也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但等待的过程让他坐立不安。玄恪想了又想,决定再次主动询问,但是当下午玄恪来到清凉殿的时候,却意外听说玄澈去了上书房。玄澈一般都是上午在上书房办公,下午回到未央宫和玄沐羽一起,很少再去上书房,只有攻打高句丽那段时间才在下午频繁出入上书房,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上书房不是现在的玄恪能踏足的地方,他回到东宫等待,直到日落时分,贴身太监才打探了消息回来:西善突袭大淼,靖王仓促应敌,情况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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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殇

95国殇

西善突然攻打大淼那是受了刺激的,本来西善和雄单一西一北以少数民族独立政权自居,和大淼相处很融洽——不看大淼不怀好意的经济政策的话。但是前段时间大淼的突然挥师,转眼雄单覆灭并入中原版图,如此大事顿时让西善首领们瞪大了眼睛。这几个月下来,也有聪明人想明白了:大淼和西善、雄单通商通婚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再继续下去,只怕西善就要成为另一个雄单!于是西善各大部落的首领慌了,开始密谋,一致认为:等着被吃不如先反咬一口!

前面说了,西善和雄单不同,虽然都接受了通婚通商的政策,但是西善的排外­性­远远超过了雄单,当雄单几乎快要全盘中化的时候,西善也不过是靠近边境的几个小部落产生了变化。而且西善比之雄单更加骁勇执着,更难对付。

今日中午之时,玄澈接到来自听风楼的飞鹰传书,用最高等的传送方式说明这个情况极为紧急,一看竟是边境的战况。战报上说玄浩带兵在外巡游的时候突然遭到西善军队的袭击,诸位将士奋勇杀敌,逃出生天,紧接着边城就遭到了西善大军的进攻,仓促应战之下战况不佳。而且西善这次下足了功夫封锁消息,听风楼前后放了三次鸽子两次飞鹰,前后共二十只传令鸟,才好不容易突破防线送来消息。

玄澈看那竹筒上的日期,竟是四月十八日的战况了,如今已经四月二十三日,官方的战报却没有传来,恐怕玄浩派出的传令兵根本无法突破封锁,可想而知战况如何不佳。

这时候的战争不比日后信息时代,消息落后战况,战况和战报无法同步。现在军队的指挥虽然属于各位将军,但后勤掌握在国家手里,不论是玄浩的西北军还是傅鸢的东南军,每个军队都保留了一个月的粮草储备,一旦军队调动,没有中央的命令兵部将断绝军队的后勤供给,如此一来军队就无法背叛国家。当然,大淼有着完备的后勤系统,能在最短时间里给军队充足的粮草供应,否则这种措施将使大淼军队如同没了子弹的枪,发挥不出一点作用。

战争已开始六日,加上中央下令调动筹备的时间……玄澈很担心玄浩现在的处境。其他人领军他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但无论他如何公私分明,玄浩是他最疼爱的弟弟,若没有一点担心玄澈也太过冷血了。

玄澈的一门心思都投入战争中,那些琐碎的东西也就抛到了脑后。玄恪也感觉出宫廷内外紧张的气氛,玄澈的疲惫和忧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之疼爱他的浩皇叔出了事,他也没有办法去追问父皇纳妃之事。

大淼后勤、救援系统后十分完善,军令下达,粮草和援军立刻开拔前往前线。国家被侵犯,被玄澈调教得国民意识逐日高涨的民众们愤怒不已,大军士气高涨,誓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外族迎头痛击。

十日后,第一批援军到达前线后方,十二日第二批援军到达,两批援军率先出战,冲破了西善的封锁防线,同时后勤物资全部到达,第十八日援军中军到达。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西善封锁被突破,消息终于传到了朝廷。

虽然战事紧急,但玄浩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援军到来之后他就率领了大军反攻。战事中表现骁勇,看起来那点轻伤真的没事。

听到这个消息玄澈算松了一口气,二十多天来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一下。

西善这次进攻说是出乎了玄澈的意料,但也在意料之中。当初对雄单战争开始时,玄澈就考虑过吞并雄单是否会刺激到西善,但是雄单灭亡后西善一直安分守己,这层顾虑也就渐渐淡了。直到前段时间听说西善不太安分,但也没有出什么事,还是给疏忽了,结果一出事就是这么大一件事。

难道脑子真的被玄沐羽给吃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给忘记了。

玄澈苦笑着揉揉额头。

大淼与西善的战事玄澈倒不是特别紧张,人数的绝对优势加之神兵利器的辅佐,只要战略战术上不要出现太大错误,就不可能失败,而玄浩和那帮将军的能力,玄澈是相信的。

战争捷报不断传来,大淼在经历了最初一个月的措手不及和窘迫之后迅速反败为胜,取得战略主动权。

西北这块土地可是一块宝地,不要看现在除了喂喂牛羊就没什么价值了,但玄澈知道,这片土地上埋藏着大量的石油,且不说日后石油是否还是会占据像前世那样重要的地位,单说这份能源就算自己不能用也不能给了其他人啊!而且这个地区民风彪悍,习俗特异,若是不能完全收复,日后少不了什么独立政权的­干­扰,西北和中原之前缺乏天然的地理屏障,容它放任在外他日必然危害到中原政局。

至于西善现有的少数民族玄澈不打算杀光也不打算全部收留,他要把他们赶到西方去,让那帮还处于蒙昧之中的欧洲人再体验一把黄祸,也好拖累一下他们的发展进程——没办法,玄澈对于自己死后这片土地的发展总是心怀疑虑,生怕那过于沉重的传统文化又将这个国家的发展拽回了原路,那他所作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既然战争爆发了,玄澈­干­脆就借此机会吞并西善,于是下令大举反攻。

只是现在,玄澈不得不改一改统一进程了,辽东收复,海参崴被骗进了口袋,雄单吞并,身下西善、青藏高原和流求一带。本来玄澈是想先收流求,再收青藏高原,最后收下西山的。没想到对西善的战争却先开始了,这就打乱了玄澈的计划。

青藏高原那地方不比其他,先是地形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后有高原反应让人头痛,三来青藏高原上的人都相当彪悍,不是好惹的。当初唐朝那么强盛也奈何不得,若不是出了一个高仙芝,唐廷在西藏问题上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是成吉思汗的铁骑趁着西藏内部分裂的时候给践踏下来了,只是这元朝玄澈讨厌得很,当初看历史的时候看得不详细,若是知道有一天会穿越到和古代中国一样的时代里做皇帝,不要说看详细,就是硬背下来玄澈也要背下来。

不过关于西藏问题也不像玄澈想的那么复杂。唐朝的吐蕃之所以难打也是唐人自找的,大唐自己将农业技术送给了吐蕃,若非如此,那些人单是粮食问题就要头疼半死,那轮得到和唐朝对着­干­。玄澈自然不会这么做,咱们大淼的技术对方都是严防死守,绝不外泄。

再说流求。这时候的流求指的不单是台湾,还包括前世硫球群岛一带。玄澈最看重是台湾,而硫球群岛,拿过来做个军事基地什么的还是可以,另一方面还是这些岛屿周围的海域。海洋的资源可远比陆地丰富多了,玄澈自己用不上,但也要给后世子孙留下。而且硫球群岛占下来,再结合海参崴的地理优势,就可以对日本和朝鲜半岛造成军事胁迫,日本固然形同禽兽,但高丽­棒­子也是人面兽心,都不能放松警惕。

收取西藏很麻烦,先要对军队进行高原适应­性­训练,同时要收集相关情报,最后还要找一个由头才能开打。这些事情做起来消耗的时间都是以“年”计的,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流求是玄澈打算在这五年内摘取的果实。

流求这地方现在还荒蛮无知,只有一些土著,最好的结果是汉人移民后和土著结合,混血占领土地,最终汉人血统越来越多。但问题是,一方面汉人看不起土著,另一方面从历史上看,这里的土著极其排外,甚至发生过排汉战争。后来是中原政府派遣军队对土著进行了屠杀,将大量汉人移民台湾,才让这座岛安静下来。

玄澈不太喜欢屠杀之类摧毁人类文明的事,不过如果必要,他不介意扮演坏人。有些事情玄恪未必能明白,玄澈也不能说穿,那么只好由他自己完成了留给玄恪。

不过现在玄澈有点郁闷,西善战争的爆发打乱了他的计划。西善比预计的要强,也就是说大淼损失的军人将要增多,死伤增多国家对内的赔偿费用也要增长,同时可移民的人就变少了,再往下说,民众的反战情绪也会有所上升——试想两年之内打了三场大战,没过多久还要再去占领一个看起来很渺小的岛国——玄澈不介意在史书上留下“穷兵黩武”的评价,不过民众的情绪却不能不考虑。

玄澈发现占领流求的计划可能要拖后了,而西藏还要再往后,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从战争开始以后玄澈就在忧虑,玄沐羽看得到。玄沐羽想起了两天前收到的消息,那是林默言告诉他的,一个可怕的坏消息,以至于林默言不敢告诉玄澈。

玄沐羽看到玄澈始终展不开眉头,一月时间里又瘦了一圈,玄沐羽很担心玄澈听到到那个消息时会承受不住。

当玄澈掩嘴打出第五个哈欠的时候,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抽走玄澈手中的奏章,不顾玄澈的反抗将他抱到床上,扒了他的外衣,盖上被子,强硬地说:“你现在要休息!”

玄澈被玄沐羽按在床上无法动弹,他很无奈地说:“沐羽,现在是白天,我怎么休息?”

玄沐羽不松手,佯怒道:“你的黑眼圈比眼睛还要大了,这几天晚上你根本没有睡好!”

“可是我不困。”玄澈试图作困兽之斗,显然玄沐羽不会给他机会,玄沐羽义正言辞地说:“今天下午不到一个时辰里你已经打了五个哈欠了,你还说不困?!”

玄澈没话说,安静了一下,却又说:“可是那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玄沐羽不耐烦道:“我帮你做!”

玄澈眼珠子一转,顿时笑逐颜开,钻进被子里安安心心睡觉去了。虽然这几年玄沐羽从不Сhā手政事,但每日陪在玄澈身边看着奏章,偶尔的开口就足以让玄澈知道这个男人有怎样的能力。

玄沐羽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虽然有了玄沐羽的帮忙,但玄澈的笑容依然如同昙花般短暂稀少,也不知是为什么,但似乎总有什么放不下心,可是现在他和玄沐羽恩爱亲密,和玄恪不温不火,玄泠治下一切顺利,而远在边疆的玄浩也是平安无事,玄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心慌难耐。

在玄澈对国事的忧虑中,六月来临了,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争终于结束,西善除了少部分“良民”被留在境内,其余的全部赶到了咸海以西,祸害欧洲大陆去了。

七月初大淼军队顺利归朝。

玄澈站在玄武门外迎接凯旋的军队,因为大胜之后将军总是要回京述职,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玄浩也将回来。

玄澈和玄沐羽在一起后玄浩回来过一次。那次玄浩回来的时候,玄浩显然是被玄沐羽告知了什么,所以日夜纵马狂奔,天没亮就冲进宫中。玄浩来到玄澈卧房,玄澈虽然惊醒,但见是玄浩就放松下来,哪想到他刚刚睡起,衣襟敞开,露出了胸前杂乱的青红小印子,玄浩立刻红了眼。玄浩当时就问:“四哥,你选择父皇……对吗?”

玄浩的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颤抖,似乎是在害怕。

玄澈略微沉默后,应道:“我爱他。”

玄浩猛然抬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玄澈一愣,这时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这个弟弟对自己的心思。只是这时候他又能说什么。

“是我弟弟。”玄澈只能这么回答,他伸出左手覆盖在玄浩的右手背上,然而以往让人心静的温凉掌心此刻却只令玄浩心冷。玄澈道:“我只当你是个孩子。”

玄浩不甘地说:“比起父皇,我和你不是应该更合适吗?你也只比我大五岁,为什么要当我是个孩子?四哥,我也长大了,我也能爱你、保护你,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玄澈摇头不语。

玄浩静默良久,突然问:“是不是有父皇在四哥就不可能爱上我?我可以等!他能等的我也能,我等得起,也愿意等!”

后来玄浩就离开了,这是他回京停留最短暂的一次,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边关,玄澈试图让他回来过过节,他也百般推拖。玄澈也觉得他和玄沐羽之间的关系放在玄浩面前只会让玄浩难过,于是也就不再强求了。

但玄澈依然很喜欢这个弟弟,他一直想再见见这个弟弟,想和他说说话,抱抱他,看他撒娇,听他说无理的——就像以前那样。虽然知道这是个奢望,但不论怎么说,玄澈一直都期待着玄浩的回来。

玄澈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的心情很好,因为马上就要见到他最爱的弟弟了。多少年没有见了,玄澈想念弟弟了。

玄澈带着人出宫迎接,几乎不参与任何热闹的玄沐羽似是知道了什么,坚持跟着玄澈来了。玄恪不耐宫中寂寞,心喜皇叔归来也跟了出去。林默言作为禁军统领自然是紧随其后,只是他这次随得确实紧了点,站在玄澈后面不挪窝,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森耶没跟出来,却不知在宫里忙什么。

七月的日头已是热辣,玄澈觉得有些闷,抬头看玄沐羽紧紧盯着他,目光中爱是爱,却还有一份担忧,玄澈想这家伙总不会是怕自己移情别恋吧?这个念头冒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得没开口调侃。回头看到林默言,依然是冷冷的表情,按理说这张冷脸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熟悉了,玄澈却突然觉得这张脸今天特别的凝重。

大军还未归来,青石砖铺成的大道上没有尘土,阳光遍洒下却泛着冷­色­调的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今天大军凯旋,又或者是时辰太早了,路上竟没什么行人,百米宽的大街竟是一派宁静。

玄澈多少觉得有些压抑,却不愿去多想,或许是他觉得也没有其他多的东西可想。

等了一刻钟,远远看着黑影出现,黑­色­的长龙沿着街道迤逦而来,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白。想象中那金光灿烂的少年并未奔马行来,玄澈不由得握住了玄沐羽的手,关节有些发白,指尖更是冰冷无温。

心中的恐慌更甚,那一步步行来的大军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玄澈的心上,将那颗心踩得沉了又沉。

玄澈看着大军慢慢行进,那黑压压的战服中捆绑着几道白,缠绕在每个人的手臂上,又似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盒子埋没在队伍之中。

玄澈的指尖又冷了几分,几乎能将人冻住。

玄澈注视着大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玄沐羽知道玄澈是在问他,却没有答话,只是将玄澈的手紧了紧,似乎想传递温暖。只是玄澈的冷已经渗入骨髓,怎么也暖不起来。

玄澈不再问,默默地注视着大队行来。

那黑­色­盒子渐渐明朗,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玄澈脸­色­惨白着,­唇­间的血­色­慢慢退去。

队伍里的人脸渐渐清晰,玄澈在寻找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鉴、纪齐、苏行之……唯独不见他!

齐集万人的大街之上只剩下呼吸和呜咽的声音,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带着一股子腥味,是血的味道。

玄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木然地看着苏行之走上前,他的手臂上绑着刺目的白带,他行礼,用死水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靖王,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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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

靖王什么时候死的,大概是在战争结束前不久,死在西北的草原上,一个那时还不属于大淼的异国他乡。

一纸不到百字的飞鹰传书如何能写出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的凶险。玄浩本是带着带着二十多名护卫在西善的草原上玩些打猎的游戏,远远看到一支人马行来。大淼和西善这几年关系一直很好,玄浩和诸多部落首领也称兄道弟相处融洽,而且草原民族虽部落迁移很是很平常的事,玄浩也没想为什么这时候迁移,就毫无防备地带着护卫上前打招呼,却不想这哪里是迁徙中的部落,根本是一支吃人的军队!

西善军队以有意攻玄浩之无心,以人多包围人少,一场完全倾斜的战斗。玄浩确实是逃出生天了,却是带着仅存的一口气昏迷在马背上由马驮了回来,那二十多名护卫自然是全军覆没。

玄浩运气颇好,被马带回了边城,一口气吊在那儿让军医救了回来,只是伤势之重没有一两个月的调养根本不要想动,但这时候西善已经攻城。为了稳定军心,玄浩强自压下受伤的消息,在苏行之的搀扶之下勉强站在墙头,只是如此一来,伤势更重了。

之后玄浩就一直躺在床上,他的角­色­都由苏行之穿上铠甲带上头盔后扮演,难为苏行之演了这么久的戏居然没有被拆穿。后来李鉴和纪齐的援军到来,同意了玄浩为稳定军心的说法,让苏行之继续假冒将军。玄浩又说不想让皇帝担心,故而战报上只说玄浩受了轻伤。听风楼的探子虽然遍布天下,但在玄浩严防死守下倒也没看出端倪——或许有,但没有深究吧。

终究玄澈是被这么瞒过去了。本来玄浩若是就此好好休养,最多也就是留下些微后遗症,反正以他王爷之尊也无需担心。但玄澈下令大军反攻西善,将军怎么能留在边城里。于是玄浩就随着大军前进,只是这样伤势就更难好了,最终在一场战役中……

六月底的时候,林默言突然收到苏行之的来信,得知了靖王的死讯。林默言深知玄浩对于玄澈有多重要,也知道玄澈现在的身子是外强中­干­,心里一颤,将信烧掉。林默言想了又想,却不知该如何和玄澈开口,最终告诉了玄沐羽。

不知苏行之在那边是如何说服其他将军不将消息走漏的,林默言和玄沐羽却是万分不敢将死讯告诉玄澈,明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还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大军归来,棺木都摆在了眼前,玄澈才从苏行之口中得知真相。

玄澈在玄武门外喷出一口心血昏死过去,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寝宫里依然弥漫着静心的香气,只是生死面前,薰香又有何用。

玄澈靠坐在床头,冰凉的手贴在温热的茶杯上,心是暖不起来的。

玄沐羽看着他,将这一切慢慢道来,仔细留心着玄澈的反应,但玄澈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低垂着头注视茶杯,任热气迷蒙他的眼睛,却沉寂无波。

深夜的寂静侵蚀着两个人。

过了很久,玄澈才缓缓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玄沐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平静的玄澈令他无所适从。玄沐羽宽厚的手掌覆盖住玄澈的手,轻声说:“澈,难受就哭出来……”

玄澈摇头。

“我不会哭,死亡无法让我哭泣。”玄澈说,很平静的语调,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了然明悟,“更何况,浩根本是一心求死。他的愿望实现了,我应该笑,怎么能哭。”

玄沐羽的手颤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玄澈眼中的明澈,他几乎以为玄澈是疯了。

玄澈果真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痛难耐,宛若低语的声音平缓地说:“浩若想活,我会撤换守城的将领,不需要他勉强上阵;他若想活,就算丧失良机,我也决不会让大军攻打西善;他若想活,天下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要给他送去。他若想活,又有什么活不了?”

玄澈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不见泪。

“只是他不想活了,他不想回来看到我,不想强迫自己对我笑,然后说什么‘只要你幸福’的违心话……他说要等,但他等不了,他若能等,又怎么会呆在边关怎么也不肯回来……浩从来不是体贴的人,从小就任­性­,喜欢让什么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却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他只喜欢缠着我,和我闹,和我撒娇,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总看着他……他不爱看书,对学武也只是随­性­而至,却为我熟读兵法上了沙场,做了大将军,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他想要的,却还是自欺欺人,觉得孩子终归要长大,要有一番事业,他会找另一个幸福,然后像玄泠那样结婚、生子……我却忘记了,他的幸福只有我,他所有的委屈只为我承受。他有欲望,那么任­性­的人为了我而压抑自己……我抛弃了他,为了自己的幸福……浩不想忍耐,也不想伤我,只有、只有……”

玄澈说的话没有太多轮次,却让玄沐羽听了明白。

玄澈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懂得让他无法超脱。

玄浩若真是战死,玄澈会哭,会痛,会悲,却不会如此压抑得乱了心智。玄浩求死,苏行之明白,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拦下消息。

玄澈真的在笑,却是无比自责:“我真是傻瓜,自诩聪明,自以为坚强,却逃避了一次又一次……我应该要想到,我却忘记了,不,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根本不愿意去想……”

“不要说了,澈,和你没有关系……”

玄沐羽用力抱住玄澈,不想再让他说下去。

玄澈居然点头,在玄沐羽看不见的地方绽开微笑,凄美绝伦:“是,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浩选择的路,他要我一辈子都记住他,我记住了,永远不会忘,不能忘……”

玄武门外惟有寂静,只有梦里那宽敞的大道上还有一道乌亮的身影冲破沙尘,阳光也被他的光芒逼退三尺,跨下的黑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那俊美少年背挺得笔直,灿烂的星眸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爱,随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说:

“四哥,我回来了!”

只有在梦里,一声四哥,一生眷恋。

玄浩葬在皇室园陵里,玄澈去看他,一壶酒,一柱香。

苏行之代替玄浩奏对军情,临走了,他在几位将军都出去后,回眸来看玄澈,似乎想确定什么,却只看到一尊被悲伤笼罩却平静淡漠的玉人。

苏行之突兀地说:“陛下节哀就好,也算了了主子的一个心愿。”

玄澈点头,他明白。

两日后,苏行之在家中自刎。

今世我来迟了,来世我再陪你。

莫要说人死灯灭,皇宫中的巍明宫永远空着,那是个记忆的黑洞,远远的,看着,恋着,却也如此。世间没了谁不也都这么转着,朝廷还是这么转,皇宫也是这么转着,大位上的人还在,哀痛之后依然绕着他转,即便是不在了,又有另一个点让这一切转起来。

玄澈是在玄恪面前昏倒的,那血似花洒般地染红了一片青砖,玄恪只来得及伸手,指尖触碰到一抹衣角,那人已经在另外一个人怀里了。玄恪愣愣地看着,小小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手中没有东西,除了空气便是虚空,风过时掌心的汗变得冷冷的,虽是明媚的七月天,居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抖。

玄恪无言地跟在一群人后面,那群人围着他的父皇和皇爷爷,里面有早就等待着的太医,慌乱中回了宫,清凉殿里的药已经煎好。

原来是已经猜到的结局,被瞒住的只有一个人。

父皇灌了药上床休息,除了皇爷爷谁也没能留下,自己也不行。

玄恪有些气闷,他不能留在父皇床边因为他们只是父子,而皇爷爷可以因为他们不单是父子还是情人,那些拦住他的太监宫女都知道这些,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为难有隐忍,还有一些玄恪说不出却十分厌恶的东西。

玄恪此刻却想到屋内不知是怎样的情景,皇爷爷是否抱着父皇,是否亲昵,是否又在亲吻。哦,不会,父皇晕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时又是否会拥抱亲吻,就像上次父皇遇袭一样。

玄恪想了很多,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浩皇叔死了。玄恪想起浩皇叔临走之前还抱过自己,要打自己的ρi股,那时候自己跑开了,还对着他做鬼脸。浩皇叔是怎样回应的?他好像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父皇。现在想来那目光深深的,像是要将人吞没一般。皇叔为什么要那样看着父皇?因为知道今天将来来临,所以要将父皇的样子记在心里吗?

父皇是因为皇叔的死而悲伤过度晕倒的。是了,父皇现在因为浩皇叔的死而悲伤,很长一段时间纳妃的事不可能再提了,那么会不会因此也不和皇爷爷亲昵了呢?

玄恪去问傅云:“如果有三个人,两个人都喜欢第三个人,可是第三个人只喜欢第一个人,但和第三个人和第二个感情又很好,那第二个人为了第三个人死了,第三个人还会不会和第一个人好?”

傅云被这一个人两个人绕得头昏脑胀,但多少听了明白,便说:“可能会可能不会吧,不过第二个人死了第三个人一定很伤心,也很内疚,或许会和第一个人会和第三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吧……”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悲伤而需要抚慰反而离得更近呢?后面的话傅云没说出来,因为玄恪已经欢喜地拍手大叫:“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

傅云笑笑,觉得小太子高兴就好了,也没多说。

玄恪很高兴,他就是容不得父亲和爷爷的背德,却不想,两个­精­彩绝艳的人物,若不是爱之深切,又何必抛了那些辉煌来做这苟且之事。小孩子心­性­便是容不得半点污泥,学不会包容,学不会理解。

玄恪高高兴兴地回了东宫,拉了小狐狸跳舞,对小狐狸说:“小梅花,等父皇和皇爷爷贴得不那么近了,你就和我为父皇挑个又漂亮又贤惠的皇后好不好?”

小狐狸被舞得头昏脑胀,稀里糊涂地说:“澈澈就是羽羽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了啊。”

玄恪一听立刻不高兴,将小狐狸提到面前,厉声说:“胡说八道!父皇是皇帝,怎么能做妻子!他要有另外一个妻子!”

小狐狸还没清醒过来:“那、那就是羽羽做妻子?不对啊,可是羽羽是在上面呢……”

玄恪突然好奇地问:“什么在上面?”

“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会嘿咻嘿咻啊,羽羽会在澈澈身上亲亲咬咬,还会摸摸,然后、然后……”小狐狸说着自己脸红起来,突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就听到玄恪大叫:“小梅花,你怎么突然流血了!”小狐狸伸出爪子一抹:鼻血!

玄恪又叫:“说啊说啊,继续说,然后怎么了?”

小狐狸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话,玄恪不高兴地说:“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小狐狸连忙拉住他:“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可以去看!以前我要看都被羽羽扔出来了呢!”

玄恪歪着脑袋思量了好半天,才说:“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那是情人间最最最最最亲密的动作嘛!”

“比吻还亲密?”

“那当然!”

玄恪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挂念着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想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想要知道究竟小狐狸说的那“嘿咻嘿咻”是什么。像这些皇子身边都会跟着一个“通房丫头”,就等幌子年岁到了引导他行周公之礼,玄恪年龄虽小,但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宫女。但玄恪总觉得不好意思问人,最后还是去文渊阁里自己找书,在里面泡了好几天,终于满脸通红地出来了。只是从出来这天起他就跟在玄澈身边紧迫盯人,连晚上睡觉也要挤上玄澈的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防贼一般。

他这般作为玄澈和玄沐羽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着这样的想法。玄澈倒还好,他确实在为玄浩的死而难过,再加上国事繁忙,情爱一事缓缓也无妨,但玄沐羽就郁闷,他本来以为玄恪只是心血来潮盯几天就算了,反正玄澈心绪不佳做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没想到玄恪这一盯就是一个月不松劲,好容易朝政少一点了,玄澈心情好一点了,玄沐羽还是看得着吃不到,心里恨得直痒痒。

玄浩死了并不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玄浩死之前在西善抓了一个人回来,那人正是余文。玄澈看了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的年龄,两鬓斑白了,但这模样细看之下却还是熟悉的:

“吴……耀?!”玄澈很惊讶,他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人就是当年害死郑关的凶手!而随行的一位听风楼的主事又在旁边解释道:“主子,他就是安王叛乱时,跟在平王身边的姚殇。”

这姚殇是当时跟在平王身边的一位谋士,只是叛乱失败后,这人就逃了,后来一直没能抓到。

玄澈很惊讶:“怎么每次作乱都有你的份?”玄澈微微皱眉,不解,“你和我们玄家有什么仇?”

余文只说:“我本­性­徐离。”

玄澈眯了眼,说:“前朝皇族?”

姚殇笑笑,默认了。

东汉之后,经过几年纷乱终于统一,徐离家天下,为南朝。后来成朝起,然而不久成朝又被大淼取代。若按姚殇的说法,从徐离最后一任皇帝到现在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不知这位姚殇是曾孙还是曾曾孙。

玄澈有些感慨,只说:“那就请你一路走好吧。”

“也好。我也累了。”

面对死亡,这位一直试图颠覆大淼的文人倒也笑得洒脱。

事情都结束了,玄澈也终于能缓一口气。难得夏日里下了一场大雨,天不那么闷热,甚至透着些许凉爽,在大殿里闷了几天玄澈便来到御花园里透透气。

玄沐羽本是要去清凉殿找亲亲小澈澈,却不想在花园里看到,左右瞄了几眼,没有看到玄恪。玄沐羽心情大好,溜到玄澈身后抱住他,开口便问:“恪儿呢?”

玄澈在玄沐羽绕到身后的时候就发觉了,只是没等他回头来看就被人抱住,手上一抖,杯中茶水泼出了半杯,溅湿了他的衣襟。玄澈怨怼地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恪儿去练武了……呜!”

没等玄澈话说完,玄沐羽就低头吻住了他,好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吻得双方都快喘不过气了才稍稍松开,但将玄澈搂在怀里那是怎么也不肯松手了。

玄澈双颊通红气急道:“你­干­什么,想吻死我吗?”

玄沐羽可怜兮兮地说:“我都一个多月没有碰过你了,你照顾小孩子心情,都不照顾照顾我……”

玄澈翻出一个白眼:“你需要照顾什么?­色­魔!”

玄沐羽邪邪地笑,拉着玄澈的手放在自己半翘的欲望上,咬着玄澈的耳垂轻声说:“照顾我的‘­性­’福啊。”

“哼!”

玄澈在那可恶的东西上用力一握,弄得玄沐羽又痛又麻,只是欲望又硬了几分,隔着衣裤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滚烫。玄澈脸红了红,抽回手转过身去不想理会这个胡乱发情的家伙。但玄沐羽怎么会放过他,虽然让玄澈抽回了手,却将他整个人抱起,自己坐在椅子上,而让玄澈坐在了他的腿上,说:“晚上你都和恪儿睡,都不和我睡……”

“你怎么说话的呢!”玄澈怪了一句,突然察觉玄沐羽的手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心中警铃大作,挣扎着要起来,低叫道:“放开,这是在花园!”

“没关系,我让他们清场。”

玄沐羽一边啃噬着玄澈脖子上敏感的肌肤,一边挥了挥手,森耶和德邻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偷笑着将所有人的都赶出了御花园。

玄澈大窘,本来他对男男Xing爱就有些排斥,只是因为爱上了玄沐羽才尽量让自己接受,却忍不住在每次欢爱前后沐浴洁身,而床笫间他也只是配合却不主动,现在玄沐羽居然表露出野合的意思,他怎么能接受。

玄澈用力推开玄沐羽,只是一方面玄沐羽的力量远大于他,不为所动,另一方面他背后就是石桌根本躲不开,再怎么推拒两人也隔不开太大的距离。玄澈气急败坏道:“玄沐羽!现在是大白天,而且是在御花园!你这­精­虫上脑的混蛋,快住手!”

玄沐羽微微眯起眼,透出危险的光,他一手抱紧玄澈的腰不让玄澈离开自己的怀抱,一手伸入衣襟之中隔着薄薄的单衣搓揉玄澈胸前的突起,看着玄澈的脸越来越红,连脖子都烦起了桃红。玄沐羽停了手,却碰了碰玄澈跨间已经Ъo起的分身,附耳轻笑道:“真的要住手吗?”

混蛋!玄澈骂了一声自己,第一次如此痛恨这具身体,明明是男人居然在男人手下还如此敏感,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混蛋,你快放开!”玄澈还是抗拒,只是被情yu染哑的嗓音叫出这句话只剩一分怒意,两分销魂,三分情动,四分的欲迎还拒。

玄沐羽的手隔着衣裤抚摸玄澈的分身,口中吮吸着玄澈的耳珠,笑道:“澈不老实,明明想要却说不要。”

禁欲了一个半辈子的玄澈怎么敌得过玄沐羽的调情,此刻连一分怒意也发不出来了,只能软软地骂了一声:“禽兽……”

看到玄澈所有的抵抗卸下,玄沐羽一掌抚去桌上的糕点盘盏,将玄澈放到桌上,自己也随之压下来。

那桌子也不知怎么设计的,高度正好到成年男子的胯部以下,下身蜜|­茓­的高度也正好让玄沐羽侵犯。

“你!”

玄澈几乎要以为这是玄沐羽让人设计的,怎么不偏不倚恰恰好用来做这个用途了!

玄澈又羞又气,双手还不得不紧紧搂着玄沐羽,不然自己的头就要倒挂在桌子外面,脑充血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玄澈双眼冒火,只是这火苗只够点燃玄沐羽的欲­火­。玄沐羽飞快地解开玄澈的衣裳,膜拜一般地亲吻着爱人的酮体,手下不忘抚弄玄澈的玉茎,然而当玉茎完全站立的时候,玄沐羽却松了手,手指滑到后庭处开始画着圈圈,徒留玄澈不满足地挣扎。

并非玄沐羽坏心眼,只是玄澈的身体实在是……且不说有事没事的大病小病,单是平日里身体好时,也只能三四天进行一次房事,这本已经让玄沐羽很是忍耐了,偏偏每次都不能尽兴,他若要尽兴只怕没个三四次完不成,只是玄澈如此折腾的话,只怕不出两年就要呜呼哀哉了,所以每次最多只让玄澈释放两次便要结束,还必须是自然释放——那快要Gao潮却被硬生生掐回去的事只会让玄澈死得更快。所以,也可以理解玄沐羽为什么如此急切:欲求不满地男人总是容易冲动。

开发谈不上彻底的后|­茓­依然有些生涩,玄沐羽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一瓶润滑剂,倒了许多在手指上,开始了他的开拓工作。玄澈这时候智商属于负值,没注意这么一个小细节,任玄沐羽在他体内挖掘快乐,当那|­茓­口似有些胀痛的时候,填满秘道的手指突然抽了出去,一瞬间的空虚让玄澈微微睁眼,只是他这时侧着头,未看到玄沐羽,却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巨树繁枝之间,透透层层枝叶漏下的点点光斑映亮了他因为惊骇而撑到极致的大眼,那张像极了自己的小脸上承载了种种情绪,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玄澈一惊,陡然清醒了三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想后|­茓­突然被一个炙热的硬­棒­顶入,竟是一下捅到最深,早就被人摸清的敏感点被重重磨过,撑到极致的微痛和强烈的快感奔涌而来,那原本有些惊慌的声音一下子转得妩媚­性­感,突然拔高的嗓音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情yu的快乐。

玄沐羽被玄澈几乎从没有过的大声呻吟刺激到了,被小|­茓­紧紧包裹的欲望似乎又涨大一圈,他低低呢喃一声,说的似乎是妖­精­,双手扣住身下人的纤腰开始了猛烈地冲撞。巨大的欲望进出带出鲜红的媚­肉­,每一次都顶在最深处,那敏感点早已被摩擦得要着了火,玄澈迷失在汹涌的快感之中,刚才看到的繁枝绿叶和斑驳阳光下的黑衣少年都模糊在了情yu的狂潮之中,似乎那只是一道幻影,参差得失去了真实。

不愿去想,不敢去想。此时此刻只需纵情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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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

玄恪奔跑在皇宫的长长回廊之中,那不住倒退的红­色­宫柱似乎是吃人的野兽,一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这个孩子吞噬。玄恪拼命地跑,似乎要逃离什么,似乎什么就在后面追赶着他,他冲进东宫,房门在背后轰然关上,推倒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打破了一地的陶瓷,最后却缩进被子里。

床上锦被卷成的大茧微微抖动。闷闷传来嘤嘤的呜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又怎么会……”

退尽了淡漠和温柔,只剩下噬骨的妖娆。眼中的媚丝,红­唇­中溢出销魂的呻吟,光洁的肌肤上遍布青红的印子,修长的腿紧紧紧夹着另一个男人的腰,玉柱挺立,臀瓣间娇艳的花瓣吞吐着粗壮的欲望,他浑身上下都是情yu的痕迹,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哪里是运筹帷幄的智者!

可这样的人又美到了极致,艳到了极致,即便只是一个旁观的六岁孩童居然也感觉到身体里似有似无的热流,只是更加强烈的厌恶冲毁了这微妙的情动。

玄恪不能接受,无法接受,他一直奉若神明的父皇怎么可以摆出那样羞耻的姿势,又怎么可以发出那样­淫­乱的声音!而让他如此居然是他的父亲,自己的爷爷!

玄恪不明白,不能明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他不是!”

玄恪痛苦地嘶喊,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容忍心中的神坻就这样崩塌,他恨,恨那个夺取了他父皇的男人,更恨那个和他父皇有着一样面容却沉醉在情yu中的妩媚美人!

玄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多么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散发的暗香的怀抱搂着他,温凉的手掌会抚摸他的背脊,用温柔嗓音叫他:“恪儿。”只是玄恪知道这不可能,他渴望的那个人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呻吟,那暗香随着汗水浮动在整个花园,再多的温凉也被欲­火­点燃,再温柔的嗓音也沾染了暗哑……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玄恪问,不会有人回答他。没有知道答案,包括漩涡中的那两个人。

玄澈被玄沐羽抱在怀中,两个人站在浴池之中,身上还残留着欢爱后的余韵。

玄沐羽细致地为玄澈清洗身体,看着白浊缓缓流出直到没有,玄沐羽知道不能留下一点点不­干­净在玄澈的身体,那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玄澈伏在玄沐羽身上,如同每一次交欢过后一样安静。

“沐羽,刚才你也看到了吧。”

玄澈很突然地问。

玄沐羽没有犹豫地点头,他知道玄澈在意什么,那个黑衣的少年。

“为什么不停止?”玄澈淡淡地问,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若是普通父子看到对方与情人的情爱,最多是尴尬,只是自己的情人太过荒唐,竟是自己的父亲,孩子的爷爷。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优雅的脊线,轻轻说:“他迟早要知道的。”

玄澈苦笑:“这个方式也太激烈了。你是故意的?”

“不是。”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随身携带那种东西的习惯。”玄澈瞥了一眼池边的小瓶子,撇了撇嘴,“不要说你想做这种事情很久了!”

玄沐羽低低地笑起来:“我只是听说今天下午玄恪要去练武,才去找你的,担心你房里的药剂已经凝固,才带了一瓶新的。”玄沐羽想起了什么,亲亲玄澈的­唇­角,坏笑道,“不过花园里的澈意外的热情……”

“你休想叫我和你在那种地方再做这种事情!”玄澈大叫,“今天丢脸丢到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恪儿!你让我怎么办现在?”

“怎么办?凉拌喽。”玄沐羽不在意地笑。但玄澈却很气恼:“恪儿和我现在的关系已经很僵了,今天又让他看到这种事,你让小孩子怎么想?玄沐羽,你不要什么都不在意好不好,我和你根本、根本就是……”

“我知道,有违伦常,但是我不介意。”玄沐羽难得收起了他不正经的态度,认真地说,“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恪儿怎么想是他的事,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烦恼下去你难道要我抱着一具骷髅说情话吗?”

“哼。”玄澈有些羞赧地侧过脸去,却又不甘地转过头来,说,“别人怎么看我可以不介意,但恪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无视?”

玄沐羽抵着玄澈的额头,又是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道:“那就让他爱上你,等我走了,你也不会寂寞。”

“……”

片刻后浴室中传出了玄澈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玄沐羽,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永远不让你上我的床!”

玄沐羽带着笑意的声音夹杂在咆哮的语音之中:“那你上我的床好了。”

“玄沐羽——呜呜!嗯,嗯……混蛋,住——啊!不要、不要这么快……嗯……”

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事实证明,玄恪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孺慕之情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崩溃了。当第二日玄澈下朝回来时看到玄恪远远站在宫柱之后,玄澈想到了昨天的事,很是尴尬和忐忑,但还是微微笑了笑,玄恪给他的反应是脸­色­大变掉头就跑。玄澈的笑容僵在那儿,一瞬间,一股名为悲哀的情绪涌上心头。

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玄恪看到玄澈掉头就跑,若实在跑不掉也是不冷不热地行礼,却半个字都不肯出口。又过了几日,玄恪倒是不跑了,也开口说话了,只是那爱笑爱粘人的小家伙不见了,换上了一张棺材脸,一字一句都好像是用冰打出来的,又冷又硬,眼神中泄露出的情绪也不再是敬慕,换成了鄙夷与厌恶的交杂。

玄澈爱孩子,却无法得到孩子的爱,他的心很不好受。玄沐羽看了也心疼,这日他再去清凉殿的路上意外碰到刚从太学院回来的玄恪。玄恪厌恶玄澈,同样对这个爷爷也没有好感,硬梆梆地行了个礼,冷冷道:“皇爷爷。”

若是平时玄恪如何根本上不了玄沐羽的心,只是想到玄澈那焚心的样子,玄沐羽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孩子,看对方一副不耐的模样,心下不快,道:“你怎么行礼的?这么没有规矩!”

哪知玄恪竟扬起头颅,对着玄沐羽大声道:“最大的规矩你们都坏了,我还守什么规矩!”

玄沐羽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都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玄恪也是口不择言:“我怎么说话你管不着!他这样乱­仑­背德的人不配做我的父亲!”

“你这孽子!”

玄沐羽当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玄沐羽几十年的功力放在那里哪里是好看的,玄恪就这么一巴掌被打飞了出去,所幸玄沐羽出手还有点分寸,玄恪只是嘴角被打得出血,脸颊高肿却无大碍。玄恪大叫道:“你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们也清静,爱­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敢管你们!”

玄沐羽怒极反笑,一把抓起玄恪的衣襟提到面前,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澈唯一的孩子我就不敢?我打死你澈最多就与我闹上几个月的别扭,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也不用担心皇位后继无人,你泠皇叔那边可有两个儿子,个个都很优秀,我相信澈那么温柔的人肯定愿意将他们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

玄沐羽轻缓而邪魅的微笑,不会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玄恪咬着­唇­,眼底浮上了一层水雾,他愤怒,他委屈。

“沐羽!”

旁边传来的一声低喝打断这一老一小的对峙,玄澈急急赶来将玄恪从玄沐羽手中夺下放到地上,对玄沐羽责备道:“你­干­什么吓孩子?”又转而对玄恪说,“恪儿,你有没有事?”玄澈看到玄恪浮肿的脸颊,眼中闪过心疼,刚想伸手去触,却被玄恪一巴掌挥开,玄恪大叫道:“我不要你碰我!”

玄恪一扭身就从玄澈怀里跑走了,步履有些蹒跚,却是逃命一般地仓皇。

玄澈神­色­黯然,玄沐羽搂着他轻声安慰:“好了,不要管他了,这孩子不知好歹,不值得你如此费心。”玄澈垂眸不语,靠着玄沐羽的身子有些颤抖,禁不住伸手握住玄沐羽的大手。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你有我就够了,我疼你,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完成你的梦想就好了……”

玄沐羽的声音低沉得像一首催眠曲,只是在这曲中每个人都强自清醒着。

玄澈能清楚地把握各种各样微妙的心理,却唯独不明白孩子的想法。孩子心中的偶像突然崩塌,情绪不稳也是正常,这时候玄澈若是能上前多加抚慰,引导玄恪的心态变化,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日后那么糟糕,只是玄澈不明白,或者说他自己也认为父子乱­仑­这件事就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妥协了,认命了,任玄恪的心如此沉下去,却没有作出补救。或许玄沐羽是明白的,但是他没有去做,因为除了玄澈旁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不在意的,也可能他就是希望玄澈从此只剩下他一个支柱吧。

太过重要的唯一很危险,危险到可能会摧毁一个人。

玄澈和玄恪的相处模式算是这么固定下来了,玄澈还是尽量疼爱孩子,只是孩子不领情,总是冷冷的,这冷着脸倒还好,只是那双完全传承自父亲的眼睛里填充的只有厌恶和鄙夷。玄澈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每次自己一出现,玄恪不论之前笑得多欢愉都会迅速沉下脸来,玄澈心疼孩子,渐渐地也就少出现了。于是两个人相处就更少了。

九月底的时候,当初随着倭国使臣团出海贸易的商队回来了,作为第一支海外贸易的大型船队,在云间港口登陆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看着水手们指挥劳力将船上一箱又一箱的大木头箱子搬下来,很多人都猜测那里面是不是装了海外来的珍奇。

那船长受了主子的暗中吩咐,特地在搬运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黄黄白白的金银滚了一地,晃花了周围人的眼,整个港口都是吸气声,那船长有模有样地大声喝骂劳力:“你­干­什么吃的,这都能打翻!快快!都给我装起来!”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个黑壮大汉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金银装回箱子,又立刻嘿嘿抬走了。

围观的人看着远去的箱子,又想起刚才来回搬了十几次的百多口大箱,当下眼睛都直了,满脑子都是黄白之物,挥都挥不走。

不说这些港口上围观的人如何,这些箱子顺着长江进入内地,既然是露了白的财哪里有不眼红的,一路上打劫的成打的算,那船长抱着这些个箱子苦哈哈地哭喊:“我的主子呀,您可害死我了!”

不过这支船队在长江里没人敢动,为什么?人家那船都是从龙牙星级军舰改装来的,普通的江贼开船撞上不要说打劫了,不要被反劫就很好了。只是船队上了岸就有些麻烦,但护送的镖队是冰岚山庄的,一般人也不打他主意,一路上还算有惊无险地送到了临澹。临澹城里的人听了消息,翘首盼着想看看是哪家的富豪如此风头,却不想这批钱财入了临澹就好像水珠进了大海,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令人好生失望。

再说这批金银珠宝究竟失去了哪里?知道船队背后势力的人自然明白了:当然是入了皇宫,进到了皇帝的小金库里。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看着一群壮汉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搬入府库,眼睛顿时就直了,天哪,他管理了内务府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金银数量,虽说府库里的存货比这更多,但那是多少代的皇帝积累下来的,哪有这么一次­性­收入的?!

玄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对玄沐羽感慨了一句:“这算是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了吧!”

玄沐羽调侃道:“你若不做皇帝,只怕天下的财富都要被你敛尽了。”

玄澈想了想,轻笑道:“我做了皇帝,就要将天下所有的财富都收进我们大淼的口袋里。”

玄沐羽亲亲爱人的脸颊,道:“别人这么说我不信,不过由你说出来,我却不得不信。只是你这次使用自己的名义赚的钱,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

“要做天下人的表率啊。”玄澈说,“那帮老家伙一个个脑子不开窍,只好我身先士卒,让他们看到了甜头,自然就有人跟风了。况且嘛,有些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只有我来做了。”

很快玄沐羽就知道什么是赔本的生意了。

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原来那支船队竟然是皇家的投资,数额庞大的金银财宝自然是要流入皇帝的口袋里,还没等那些个自诩高洁的腐儒们跳出来批判此举是否不妥,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就出来了:

皇帝竟然将此次获利的四成都投入了朱墨教慈善机构中,另有三成组建了一个“义务教育基金会”,旨在帮助有心向学却无力支付学费的贫困儿童,至于剩下的三成,自然是再次投入海外贸易之中。

全国哗然,对于玄澈此举褒贬不一,褒的自然是他的仁德,贬的却是认为皇帝不应该Сhā手商贾之事。只是慈善捐助和教育基金会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受益人群不知几何,那么一点点逆耳的声音早就被和谐掉了,又是全民欢呼的好时候,一片歌功颂德差点冲昏了玄澈的脑子。

不过玄澈还有点理智,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紧接着玄澈就修改了货币法案。

这次商队在倭国的贸易掠夺了大量的银,长此以往,倭国的银将会陷入匮乏的境地,那么倭国的财政也将发生动荡。这自然是大淼乐意看到的,但反过来说,海外贸易让大量的银子涌入中原。如今中原地区银贵金贱,初期倒还无妨,但日后一旦整个海外贸易展开,中原的银必然大幅度贬值。现在国库是库银,一旦银贬值,那么势必影响整个大淼的金融体系。不要倭国崩溃了,大淼也跟着崩溃才可笑。

所以原先的货币政策不得不改。国库由库银变为库金,小范围内试行纸钞,纸钞价值直接与金价挂钩,大淼将逐步取消金银的市场流通。

有了皇室的带头作用,各大商行、贵族都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有强大的船队无法出海。这时朝廷仿佛看穿了这帮子人的心思,竟然开放了部分造船技术,允许民间船行在保密法框架之内建造符合标准的海船。这项政令引来的无数非议,但更多是那些商人们从脑子里迸出的金火花。

这时皇室的船队——远洋贸易商行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前往倭国冲击倭国金融业,另外一路却是往下而下,去了南海,也就是吕宋、安南一带。

不论怎么说,汉族对于大海始终有一种畏惧心态,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永远不会跟上,而玄澈要做的,就是撬开螃蟹的壳。

注1:关于货币政策的那段文字,基本上道理是正确的,但是我对这方面没有深入了解过,自己也比较糊涂,除了库银改库金我是可以确定的,其他的措施我就不敢肯定是否正确(特别是发行纸钞这一项,做不好的话会引发很可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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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

玄恪的生活很规律,上午习文,下午练武。玄澈的生活也很规律,上午办公,下午休息或办公。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是入夜就睡。两种规律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若非特意决不会见面。

玄恪的生活里突然少了欢喜的一块,多出来的憎恨却无法将它填满,玄恪觉得生活很空虚,以前觉得很有意思的书突然没了意思,因为自己再怎么看那个人也不会在意——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在意。练武更是又辛苦又枯燥,反正那个人也不会考验自己了——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考验。

反正就是原本有趣的都没了趣,原本无趣的就更无趣。玄恪整天臭着一张脸,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太子不高兴,周围的孩子们也忐忑。皇帝没有纳妃的意思,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聪明又可爱,皇帝疼得不得了,那日后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此时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候,这帮人小鬼大的小公子们一个个都拧着眉头想方设法要逗太子高兴。

一帮小公子们围在一起眼­色­乱飞,然后推出了一个代表。那白白净净的少年走到玄恪面前,鉴于最近太子脾气不好,那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怎么心情不好呢?”

玄恪瞪他一眼,道:“要你管!”

少年身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几声,又不怕死问:“殿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也让祝尧给你分分忧啊。”他这么说着,其他孩子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分忧。

玄恪看看他们,说:“祝尧,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名为祝尧的少年想了想,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知道,不过宫外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玄恪被说得有点动心了,却还是说:“宫里什么没有,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祝尧笑道:“宫里虽然奇珍异宝多,但是哪里有宫外热闹啊!街上有很多卖艺的人,什么唱戏的,吞剑的,调教猴儿龟子的,还有很多茶楼酒楼呢。”

玄恪不屑地撇嘴:“外面那些厨子哪里比得上御厨?而且那些卖艺的,我要看,招入宫不就好了,何必出宫!”

祝尧说:“殿下这可就不知道了。宫里的御厨手艺是­精­致,用料也最好的,可是有些模样粗鄙的点心或者是时令菜他们就不敢做,粗鄙的点心怕上不了台面,而时令菜怕主子们爱上了,若是到了没有这菜的时候做不出来要杀他们头,所以宫里的菜­色­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有这样的事?”玄恪还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实上大部分从小生养在皇家的人都不晓得这些私底下的事情,主子有主子的生存手段,下人们自然也下人们的生态环境。

祝尧点头:“当然,不过这也是些陈年旧事,现在有那什么温室大棚、反季节蔬菜的东西,贵是贵了,不过以陛下那样的敛财手段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吧。”祝尧说到皇帝有些激动起来,竟没有发现玄恪变了脸­色­,居然还在说,“听说上次陛下投资的海船出海一趟就赚了好几十万两呢,居然七成都捐出去了,我太崇拜陛下了!”

玄恪不悦地冷哼,道:“你要崇拜去未央宫,不要在我这儿满口臭气!”

祝尧一愣,问:“殿下,您不会是和陛下吵架了吧?”

玄恪大怒:“我和父皇的事要你管这么多,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赶出去!”

祝尧立刻消了音,半天才啜啜道:“那殿下还要出宫不?”

玄恪眼珠子一转,大叫:“要!当然要!”

皇子年满十三之前是不能出宫的,要出宫就要有皇帝的手谕。不过皇子的下人在有皇子令牌的前提下却可以出宫。玄恪不想去见玄澈,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说服玄澈放他出宫,便在第二天早晨让太监去方休明那儿请假,说是生病了。玄恪一向表现良好,方休明没作他想就点头答应了,却不知此刻玄恪已经穿上了太监的服饰,带着太子的通行令出了宫。

一出宫就看到祝尧在外面等着,他们上了准备好的轿子,玄恪在轿子里换了衣服,祝尧便拉着他下了轿子,说是这大街就是要走着逛才有意思。

这两个小孩就这么沿街走着,确实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玄恪并不满意,眼睛到处乱飘,突然看到了一个­精­美绝伦小楼,便指着楼拉着祝尧问:“那是什么?”

祝尧顺着看过去,笑道:“那边是花街,那是花街里最高级的馆子,叫月露坊。”

玄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傻乎乎地问:“花街?卖花的?”

祝尧已经十一岁,住在城里的贵族孩子对这些知道的总是比较多。他心思一转,笑道:“是啊,只是卖的是美人花、后庭花。”看玄恪还是没明白,祝尧便说:“就是青楼。”

玄恪懂青楼是什么,没有祝尧想象中害羞或震惊的反应,只是问:“女人?有没有男人?”

祝尧反而有些吃惊了,但还是说:“有,只是月露坊没有,好男风的话要去菊苑,那儿才是南馆。”

玄恪想了想,道:“带我去菊苑!”说着他就要往花街的反向走,祝尧慌忙拉住他大叫不可:“殿下不能去!”

玄恪挑眉不悦道:“为什么不能去?”

看太子似乎有些不高兴,祝尧连忙松了手,陪笑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你才六岁呢,那么小……后面的话祝尧自然是不敢说出来,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玄恪两腿之间瞄了瞄。

玄恪没注意到祝尧异样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脏?能脏得过皇宫,脏得过那两个人吗?那样肮脏的地方我都住了六年了,何况这小小南馆!”如此想着,玄恪径直走向花街,抛下话说:“你若不来我就自己去!”

祝尧哪里敢丢下太子一人在街上乱走,只能跟上……

上午下朝后不久,方休明就来求见。玄澈有些纳闷,这时候方休明不是应该去给玄恪上课了么?

方休明行了礼,便问:“陛下,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

玄澈一愣,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休明脸上转过数种颜­色­,最后沉了声音:“殿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玄恪连续三天上午都没有去上课。第一天说是生病了请假,方休明也没在意,季节变化的时候确实容易生病。第二天说是病还没有好需要修养,这时候方休明已经有些疑惑了,如果玄恪真的生病了他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而且看皇上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到了第三天玄恪居然还是称病不来,方休明就到东宫去“探望”,但太监守在门口坚持声称太子殿下在休息,不让他进去。方休明作为外臣不好硬闯太子寝宫,就来找玄澈弄个明白。

玄恪一直很乖很懂事,玄澈也比较忙,所以玄澈的教育方式倾向于让孩子自由发展,他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匡正一下,和玄恪的关系好的时候就没有天天过问,现在他们关系那么僵,彼此的联系就更少了,玄澈直到这时候才知道玄恪竟然三天都没有去上课了。

玄恪也是懂得看人,方休明是外臣文官,不会没事就和皇帝唠叨家常,而林默言就不一样,林默言是跟着玄澈从小长大的心腹,他和玄恪的关系跟叔侄一样,玄恪若是下午不去练武,当天就会被林默言告到玄澈那边。所以玄恪每天上午不见人,下午却乖乖练武。

玄澈问了林默言,就知道玄恪每天下午都有认真练武,如此说来决计不可能是生病。

玄澈这次真的是生气了,玄恪才六岁,就已经会逃课撒谎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玄澈匆匆处理完政务来到东宫,果然看到玄恪的贴身太监长薄守在门外,看到自己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玄澈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恪儿呢?”

长薄眼神闪了闪,强作镇定道:“殿下病了,还在里面休息。”

玄澈也不说什么,直接去推殿门却不想被长薄拦住,玄澈盯他一眼,长薄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但殿下真的……”

“朕知道,朕看看生病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玄澈说着一把推开长薄进了门。

玄恪内功不深,这安静的房间中要听出他的呼吸对玄澈来说算不得难事。一进门,玄澈就感觉到屋中无人,看向那床榻,却有一个形似人体的小小拱起,玄澈更加不悦,上前掀开被子,果然只看到几个软垫堆叠在一起。

玄澈回身看到长薄跪在地上,便问:“太子呢?”

长薄颤抖着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你起来。”

玄澈走到外室就着茶几坐下来,森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玄澈抿了一口,道:“朕就在这儿等着。森耶,带他出去。”

森耶应了,拖着长薄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森耶将长薄拖到角落里狠狠拧上一把,厉声道:“好你个长薄,跟着太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居然连陛下都敢骗!”

长薄吃痛,委屈道:“森耶公公啊,太子殿下逼着小人的命吩咐的,小人哪里敢不做啊!陛下仁德,冒犯了他顶多挨顿打便是了,太子殿下却是心狠手辣,您也知道他和陛下闹翻了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这有什么怒气都冲着小的们来,这段时间东宫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小人上次还被罚了一顿,这旧伤还没好,小的怎么敢再触殿下的霉头啊!”

森耶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倒没想到一直觉得挺乖巧的小太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毒了,又想想陛下和太上皇那事对一个孩子确实太刺激了,当初自己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呢。

森耶想着笑了笑,抚慰­性­地摸了一把长薄刚才被拧的地方,道:“算你委屈,但你也不能由着太子的­性­子来。将来这江山可是要由太子坐的,你这样帮着他做坏事,陛下怎么放得下心?陛下和太子的感情算毁了,但陛下可没放松对太子的要求,你这般做事,迟早有一天让陛下将这东宫的人都给换了,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长薄连忙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那今天这事……”

森耶看他一眼,冷笑道:“看看等会儿太子回来怎么给陛下交待,若是交待得好了,你顶多就挨顿罚,我给你说说情休养两天就好了。若是交待不好,哼哼……”

长薄当即冷汗就出来,急道:“完了完了,森耶公公这回太子肯定交待不好了!”

森耶也沉了脸道:“太子究竟去­干­什么了?”

长薄苦着脸道:“这几日殿下都是随太学院里几个小公子出去了,小的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殿下回来时身上都是脂粉气,还有些酒味,小人以为、以为……”

森耶气得往长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大骂:“你这没用的东西!那种地方是殿下能去的吗,你不阻止还不通报,等殿下回来看你怎么死!”

“森耶公公救命,森耶公公救命啊!”

森耶不再理会长薄的哭嚎,殿下居然翘课偷跑出宫,还去那烟花之地,陛下生起气来可是半点情分都不讲,这知情不报的长薄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个问题,搞不好整个东宫的人都要陪葬!但这些都不是森耶担心的,现在森耶就担心陛下气急攻心,莫要再伤身才好。

玄澈就在东宫里坐着,拿了些书桌上的书翻看。那书都不是太新,边角磨得有些卷了,书里遍布了充满稚气的笔迹。玄澈认真看了看,果然是玄恪的旁注。又翻了书架上的书,每本都少不了这样的痕迹,看来玄恪是将这些书都看过了。

虽然玄恪逃课这件事让他很生气,但是看到玄恪有认真读书,玄澈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玄澈便这么慢慢看起玄恪的笔记来,想从中一窥玄恪究竟学得怎样。

森耶教训了长薄,端着些许糕点来到玄澈身边,为他换了茶水,道:“陛下,您吃点点心,殿下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玄澈只是喝了一口热茶,问:“他去哪儿了?”

森耶不敢实话实说,只道:“是出宫去了,和太学院里的一些小公子出去的。”

玄澈看了一眼森耶,似笑非笑。森耶顿时除了一声的冷汗。所幸玄澈没有再问,不然森耶还真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就这么等到了午时,外面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就听到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叫嚷道:“长薄!热死了,我要沐浴!”

长薄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您要不先回屋坐会儿……”

玄恪不快地说:“叫你准备你就去准备,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我要进屋就进屋,你闭嘴!”

“是是,小的这就去。”长薄慌慌张张应了,听脚步声似乎是离开了。

玄恪看着长薄跑走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砰的一声踹开门,提着脚就跨进门来,却不想抬头就看到玄澈坐在大厅中央,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

玄恪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心就慌了,人停在了门口,一脚跨在门槛内,一脚留在门槛外,不知该进该退。

“恪儿,过来。”

玄澈淡淡地说,但玄恪已经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的怒气。玄恪脖子一缩,近乎是本能畏惧,后脚跟着进了门,却突然想到这个父亲与爷爷之间的苟且之事,顿时心中怒气大胜,畏惧之心也没有了,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如此想着,玄恪瞪了一眼房里的人,冷哼一声,竟然转身要走!

玄澈大喝一声:“站住!”玄恪一吓,倒真挺住了脚步。又听玄澈厉声道:“过来!”

玄恪身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倔强地不肯再走。

父子俩这么对峙了片刻,玄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玄恪,缓了语气,道:“恪儿,我和你谈谈。”

当玄澈快走他面前的时候,玄恪退了一步,咬着下­唇­蹦出话来:“不要!”

玄澈一愣,玄恪突然转身跑出大殿。玄澈追了出去,在走廊上拉住玄恪,喝道:“恪儿,不要胡闹!”

玄恪扬起下巴瞪着眼睛大喊:“我没有胡闹!”

玄澈气道:“那你为什么欺骗老师逃课?!”

“我——”玄恪一时语塞,却突然叫道:“那样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我不过是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玄澈气得脸­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半天才说,“我无耻,你就可以堕落是不是!”

玄恪心里一颤,嘴上还是硬道:“我没有!”

“还嘴硬!你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去做这个?!”

玄澈在玄恪脖颈上抹了一把,玄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玄澈放在他眼前的手指上沾了一抹胭脂红。玄恪立刻明白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烦人的娼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被揭穿了玄恪只是红了红脸,却扭过头去,不屑地冷哼。

玄澈板着他的肩膀气道:“转过来,看着我!”

玄恪不看,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看你!”

玄澈厉声喝道:“我是你父皇!”

“父皇?”玄恪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转过头来,眉毛挑起,像极玄澈的眉目里满是不屑,他冷冷地说,“不,你不是!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强最完美的人,才不是你这个无视伦常、只知道在男人身下呻吟的贱货!”

说罢,感觉到肩头扣着他的力道松了,玄恪当即拂袖而去,根本不看玄澈脸­色­。

玄澈眼前发黑,心头剧痛,肺部撕裂的疼痛,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不可控制地随着剧烈的咳嗽冲上喉头,玄澈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嘴,却无法阻止腥热的喷出。

森耶无助地扶助主子,为他抚背,心痛道:“主子,您这……”

玄澈咳得半点气也出不来时才堪堪停止,温热的血从指缝中泄出,粘稠的,在空中拉出一根细丝最后落在玄­色­的长袍上,只留下一个暗­色­的痕迹。

刺目的红,风过时一阵冰凉。

玄澈惨笑一声,他这病倒好,不论怎样的伤怎样的痛,只要呕出这口血便能平复了,这一口血最多不过一个小茶杯的量,这人身体里的血都放出来大概能有一盆,看来这伤这痛再多受几次也死不了人。

森耶不知玄澈心中想到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只顾着递上帕子小心为主子擦拭血迹,愤然道:“太子殿下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说您……”

“他说得倒也没错,我不配做他的父亲。”玄澈淡淡地打断了森耶的话,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任谁都要心酸,玄澈又说:“将这衣服和帕子处理掉,不要让沐羽看到,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森耶愕然:“可是主子您……”

“森耶,我是主子。”玄澈淡淡地说,却是半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是。”

森耶只能无奈地应了,取过帕子退了下去。

玄澈无力地靠在墙上,轻叹了一口气,扶着墙缓缓向前走去。

恪儿,我们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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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

玄澈离开东宫不久,玄恪就回来了,他看到玄澈不在,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玄恪进到卧房,看到小狐狸蹲坐在茶几上,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目的怒火。

玄恪心情不好,不快道:“梅花,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背叛了澈!”

小狐狸愤怒地嘶吼,但听到玄恪耳朵里却是一阵的呜呜声。玄恪一愣,又问了一句:“梅花,你说什么?不要学狐狸叫,我听不懂。”

小狐狸冷冷地说:“你当然听不懂,你再也不会听懂了!”

依然是几声呜呜,玄恪这才有些失措,他惊慌地抱起小狐狸,急急问道:“梅花,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不懂你说话了?”

小狐狸愤怒地嘶喊,即使玄恪听不懂它发泄他的愤怒:“因为你背叛了他!你背叛了天下最纯净最爱你的人!你不配听我说话!澈澈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你不配!”

小狐狸像是要摆脱什么肮脏的东西,奋力从玄恪手上跳走了,跑到门槛上时回头露出一道鄙夷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玄恪一阵错愕,呆立在原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大门外,突然明白了小狐狸为什么不理他,又想起那日听到婉转呻吟,心头火起,一拳打在桌子上,怒道:“为什么?那个贱人有什么值得你维护的!”

玄澈回到清凉殿,躺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将这段时间来的事情想了又想,突然觉得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感觉,原来被孩子抛弃的父母是这种感觉,难怪前世在养老院里看到不少老人明明身子还算健朗,那眼神却已经灰败,如果他们的孩子有来探望,便好像是枯木逢了春,一下子绽放出了所有的生命力。玄澈想着想着却又惨笑:并非是孩子抛弃了自己,而是自己一早就抛弃了孩子。若非自己这些不伦之事,那聪明可爱的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孩子。

今天又去了一口心血,不知这心口里还有多少血可去,莫不要赶在沐羽前面匆匆去了才好。

玄澈如此想着,说不上是安慰自己还是揶揄自己,总之心情是慢慢沉下来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渐渐理出个头绪,又想起玄恪的事,皱起了眉头。刚才和玄恪那样吵了一架,倒把正经事忘记了。

玄澈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起来是起来了,可手脚无力,好容易走到书桌边坐下,叫来森耶:“叫太子过来。”

森耶心下一颤,不明白玄澈这是什么意思。玄澈向来称呼那孩子做“恪儿”,从未叫过“太子”,不知这时突然改了称呼是有什么含义。

森耶应了,叫人去传。一刻钟后,玄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他给玄澈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面无表情地说:“参见父皇。”

“免礼,坐这边。”玄澈一边说,一边自嘲:以前这孩子从没有这么规矩。

玄恪在玄澈指着的椅子上坐下,微垂着眉目,很是冷淡。

玄澈看到他这样子没有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他们的父子关系已经破裂,玄澈便不再奢望什么亲密无间的戏码。玄澈开门见山地说:“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玄恪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父亲,后者面容严肃却也淡然。玄恪抿抿­唇­,低头道:“不应该撒谎,不应该偷跑出宫……”不应该以下犯上。最后这句话玄恪没说,他不想说。但显然玄澈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说:“好。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出宫去那种地方?好奇?”玄澈当然不会认为玄恪这半大孩子去青楼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

玄恪不作声。

那日他出宫去了菊苑,见了两个小倌,没多久就无聊地回来。第二日却突发奇想又去,同样点了两个小倌,却要他们当着自己的交欢。看了一场活瑃宮,居然唯一的触动就是这二人比不上父皇和皇爷爷好看。玄恪不甘心,第三日去了月露坊,点了一个龟奴一个妓汝,同样看了一场男女春宫,结果看了一半就没兴致,回到宫里,没想到事情败露和玄澈吵了起来。

现在玄澈突然问起为什么要去,玄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好奇。

玄澈看玄恪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便说:“你要出宫,我不拦你,明天我就吩咐下去,太子想出宫不必拦着。你要去青楼,我也不拦你,月露坊和菊苑都是我的产业,你空着手去我也可以让他们给你最好的伺候。不过你最好想明白,你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玄澈看玄恪­阴­着脸似要开口反驳,猜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便不容分说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不屑我的行为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跟着堕落!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和你皇爷爷之间关系不影响我成为一个好皇帝,而你呢?撒谎,逃课,嫖娼,你把太子放在什么位子上?”

玄恪撇撇嘴,有些漫不经心。

玄澈轻轻笑了两声,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但不代表我就要把这个国家给你。”

玄恪震惊地抬起头,盯着玄澈,似乎想要看对方是不是在撒谎,但他失望了,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不是恐吓,这是声明!

玄澈说:“我不介意天下姓什么,你合适,我就让你做这个位子,你不合适,我就找其他人。我是你父亲,我可以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内务府和通川商行的财富足够你挥霍一辈子,家你怎么败都可以,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不能给你玩!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

玄恪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父亲,玄澈说的每一个字都打在心上,震得他身体发麻。

“玄恪,你怎么恨我厌我我都受了,这是我对不起你的,但你不能对不起你自己。你要堕落我拦不住你,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拦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想想国家对你是什么,想想除了憎恨之外你还有什么可以做,想想乔灵裳做你老师的时候我教过你什么!你要真想不明白,过了今天你就不必住在东宫了!”

玄澈是动真火了,话说的极重,玄恪面无人­色­地被森耶带出去,但玄恪出去了,玄澈喘着气瘫在椅子上却又后悔了,六岁的孩子面对那样大的变故,自己还这样刺激他,也不知要多伤心。

想起刚才玄恪铁灰的脸,玄澈忍不住想去安慰,可起身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停顿了片刻,又要走出去。如此来回了三四次,最终还是回到了卧房里,叹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在床板上捶了又捶。

玄澈正在内疚自责的时候,一双手将他从被子拉了出来,玄沐羽将他抱在怀里责备道:“你­干­什么趴在这里,想闷死自己吗?”

“沐羽……”玄澈有些委屈,抱上玄沐羽在他颈窝里蹭蹭,说,“我刚才会不会骂太重了?”

玄沐羽居然点头:“话是有点重了。不过那小子冥顽不灵,不说重点他不明白。”

玄澈担心道:“可是他万一想歪了怎么办……”

玄沐羽失笑道:“想歪?能歪哪里去?一个六岁小孩你还怕他逼宫不成。朝廷立内内外外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他篡位,他若真有能力把这位子抢去,我也可以放心跟你去隐居。我是怕……”玄澈叹气,“恪儿心智不成熟,因为我和你的事而生气就算,我就怕他为了这个位子而嫉恨我,我不想让他被权力扭曲了,这样的人坐上这个位子我也难以放心,更何况……他若这样,如何能教出优秀的接班人……”

“你啊,总是想太多。”

玄沐羽轻弹一下玄澈额头,却见玄澈始终愁眉不展,知道玄澈为了孩子是­操­透了心,这件事若没个好的结果只怕他一辈子都放不下。国家如何、未来如何玄沐羽是不会关心的,但玄澈若是一直这样忧心忡忡,只怕寿命又要短上几年。玄沐羽无法,便说:“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你担心的话,我去和玄恪说说。”

“你?”玄澈抬起头露出一脸惊讶。玄沐羽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居然会帮忙?莫非要下红雨了?

玄沐羽不悦地咬一口玄澈微张的粉­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么?”

我不相信——玄澈的表情分明这么写着。

玄沐羽只能无奈地摇头,说:“那小破孩的事情害你连Zuo爱的时候都不专心,我能不解决吗?”

“……”

就知道会这样,这人的脑子除了­精­虫只剩下­精­虫。玄澈再一次决定忽略这个满脑子都是Se情玩意儿的男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玄沐羽这人还是有一个好处,答应了玄澈就会去做,而且一般都做得很好。就像上次处理奏章,后来玄澈看了一下,十分怀疑玄沐羽是不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脑子挖出来用了一下又放回去了,怎么能处理得那么完美呢。

玄沐羽看着玄澈平复心情后就去了东宫,看到玄恪傻愣愣地坐在那儿,脸­色­灰败,就知道今天这打击是够大的。玄沐羽没什么同情心,捏起玄恪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说:“想明白没有?”

玄恪才从清凉殿回来,加上路上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可能想明白,反倒真让玄澈猜中了几分:他想歪了。

不论玄恪原来怎么想,但旁人总是在他耳边说:你是皇帝唯一的孩子,日后皇位肯定是你的。如此听着听着玄恪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皇位以后就一定是我的。哪里想到今天突然被告知:你未必能坐上这个位子。

玄恪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说先前只是信仰被毁由爱生恨,现在却是冒出了怨。怨比恨更可怕,恨最多让人在一个方向上疯狂下去,怨却会扭曲了一个人的思想,错是错,对也是错,没有了理智没有了客观,真实落在眼中也会变得不真实。皇宫中的怨最多,所以这皇位上的扭曲也最多。玄澈怕就怕,这扭曲要陪葬了一个国家。

玄恪有些怨了,怨自己明明是那人唯一的孩子,为什么宁可将江山给旁人也不给自己;怨那人抛弃了自己,现在却还要剥夺自己的权力。

玄恪钻在一个牛角尖里不肯出来,看向玄沐羽的目光呆滞中带着几分怨毒。玄沐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指尖的力道大了点,痛得玄恪皱起了眉头。玄沐羽却好像没有看见,捏着那下巴摇晃玄恪的脑袋,说:“别冒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你父皇教你的你都学到脚上了是不是!”

玄恪一愣,听玄沐羽冷冷道:“你三岁的时候澈回来,从那时候起他就给你灌输各种治国的念头,监督你的课业,培养你的能力,你觉得澈要把国家给别人的话,会这么费心调教你?”

玄恪听了不说话,咬着­唇­,眼中的怨气确实散了。他不笨,只是有时候被感情蒙住眼睛,看不清事实了。

玄沐羽指尖稍稍松开了一点,继续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才七岁逛什么青楼?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通川商行都已经遍布全国。他第一次去青楼是什么时候?八岁。­干­了什么?为今天剿灭雄单定下国策!再看看你自己做什么?被你父皇宠坏的小破孩,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你的父皇?你要能将国家治理成现在这样,你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收进后宫也没人管你!”

玄恪不服道:“但那些人里面没有我的父亲!”

玄沐羽毫不在意:“我知道,乱­仑­背德是不是?对,澈是对不起你,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那你敢不敢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玄恪不说话,他不想承认那个男人的一点优点。

“说啊!有胆子骂没胆子承认是不是!”玄沐羽逼着玄恪抬起头,骂道,“你这个废物,你也配做澈的儿子?你父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看他有在这件事情上回避过没有?哪像你,连别人一个好处都不敢承认,澈教你的客观公正都跑到哪里去了?废物!”

玄恪被骂得满脸通红,大叫:“我不是废物!我承认,他是一个好皇帝!是好皇帝——可以了吧!那又怎么样!”

玄沐羽轻轻一笑,松开手,道:“那就是了。他的财富足够让你挥霍一生,他何必把他投入了一生心血的江山给你毁着玩?他是个好皇帝,他不能对不起天下,你现在这个德­性­不要说澈不放心你,就是我在那个位子上也不敢把国家给你!你不怕别人说你是亡国之君,我害怕别人说我识人不明呢!”

玄恪怔在那儿,玄沐羽将他推回椅子,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拍拍手,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不能让人放心,有没有资格接受那位子,你要怨要恨往自己身上去,别在那儿想什么有的没有的事情。不要父爱也无所谓,我巴不得澈不要管你,省得连Zuo爱都要听到你的名字,烦都烦死了!”

玄沐羽轻飘飘地就走了,留下玄恪咬牙切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可抑制地闹个大红脸。

玄澈要知道玄沐羽是这么和玄恪说的一定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但玄沐羽知道这话要是让玄澈知道自己的“­性­”福肯定没了,于是回来只挑了些能说的说,还把自己说得谆谆善诱,虽然玄澈不相信,不过玄沐羽既然说了一切顺利,玄澈也就放心了。

玄沐羽的手段虽然激烈,但不得不承认效果很好。第二天一早玄恪就跪在玄澈上朝的路上,叩大礼,虽不说话,但也足以让玄澈明白他道歉的意思。随后玄恪又向方休明告罪,如果不是皇宫里没有荆棘只怕他要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码了。

玄恪的眼睛变得很认真,很难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露出坚毅的神情是什么模样,但玄恪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冰变成了铁,同样是冷、硬,但更多了强韧。

当真是一夜长大了。

是的,也该长大了,都七岁了,哪个皇子长到七岁还躲在皇帝羽翼下的。

但玄澈还是心疼。

玄恪对玄澈的态度依然冷冷的,但他仅仅是排斥作为父亲的那个玄澈,当玄澈以皇帝的身份存在时,却是玄恪努力的目标,一个位于巅峰上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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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

春花烂漫的时候,大淼又将迎来春闱,玄恪听着太监传来的皇帝手谕,说是让太子也参与阅卷——自然是只阅不改。玄恪想了想,也是了,已经十一岁了,自从四年前被玄沐羽骂过之后,玄恪便断了那些父子的念想,埋头苦读,毕竟是那人的孩子,聪慧异常,现在书本上该学的都学完了,也是参与实践的时候了。

傅云受招来到东宫,看到玄恪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右脚跷在左脚上,左手肘顶着扶手,手指微曲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走进来,阳光从门外找进来却好象被那沉沉的玄­色­服饰给逼退了一般,竟映不亮他的脸,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傅云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心想不过十一岁的孩子怎么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但傅云秉承他父亲当年的粗大神经,走到玄恪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殿下,您看什么呢?”

玄恪不满地瞪了傅云一眼,只是拿这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家伙没有办法。玄恪拎了一卷黄绸扔到傅云怀里:“自己看。”

傅云看了两眼,原来是皇上要太子参与阅卷的圣旨。傅云不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殿下招我来­干­什么?”

“不明白?”

“不明白。”

玄恪送了一个白眼给傅云,没好气地说:“这就是说,我那父皇要我正式参政了!”

傅云抓抓后脑勺,还是没明白:“所以?”

玄恪一把抓下傅云的领子,气恼道:“所以我以后都没有时间陪你玩了你明不明白?!”

“明明就是我陪你玩嘛……”傅云小声嘀咕,看到玄恪危险地眯起眼睛,连忙说,“那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玄恪松开了傅云的衣襟,指指自己身上的轻便劲装,道:“去围猎!”

玄恪和傅云去的是皇家围场。

玄氏皇族当然是有围场的,只是玄沐羽和玄澈对围猎都不感兴趣,但为了维持皇家的做派,内务府和户部一直有一笔款项用于围场的保养和建设。后来有一天玄澈突然想到了这个围场,觉得这么空闲着太过浪费,于是将它变为对外开放,在事先预定并缴纳大笔费用之后就可以进去自由围猎。不过为了保持围场里的生态环境,每年开放的次数都是有限的,而且进入的人数也有限制。如此一来这个围场就成为临澹贵族们另一个攀比场所,而收入钱财刚好用于保持围场养护,顺便还有盈余。

玄恪是太子但也不能打破事先预订的规则,只是他不需要支付大笔费用而已。

春季不是狩猎的最好时节,不过玄恪不在意,他只是想在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之前最后放纵一把。玄恪只带了两名护卫就来了,四个人追着兔子、獐子到处跑。傅云不愧是将门虎子,虽然人还不大,但在疾驰中依然­射­不少小动物,玄恪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箭放出去了,动物没死几头,草钉死了不少。

几个人跑了半个下午也有些累了,便放慢了速度在草场上悠悠闲逛。

玄恪突然觉得不痛快,照着傅云胯下的马ρi股狠狠抽了一鞭子,傅云的马立刻吃痛奔了出去,玄恪自己也纵马跟上,却对身后两个护卫说:“不准跟上来!”

傅云的马突然受惊冲出去,害得傅云差点从马上滚下来,还好他骑术高超,等马跑出个十几米他就稳住了身形,看到玄恪从后面追上,刚要开口,没想到玄恪又是一鞭子,那马嘶鸣一声又窜出去了。

两人就这么没目的地跑了很久才停下。玄恪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突然安静下来,下了马躺在草地上一声不吭。

傅云吃不准这小弟弟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只好也下马在他身边坐下,说:“殿下,您今天很不对劲啊,老抽我的马,­干­嘛呢?”

玄恪看了傅云一眼,可这么一看目光就没移开。傅云被盯久了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这张对方起码看了五年的脸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摸着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殿下,你看什么呢?”

玄恪沉默了一下,突然扑上将傅云摁倒在地,自己跨腿骑了上去。傅云还以为这小太子突然发疯了要打他,没想到玄恪一把揪起他的领子,自己头一低头咬上了傅云的­唇­。

傅云被咬傻了,瞪着一个灯泡大的眼睛看着玄恪。

玄恪咬来咬去还配合着用力地吮吸,两下把傅云的嘴­唇­弄破了。玄恪吃到了血腥味便慢慢松开口,提起身子盯了傅云好一会儿,突然说:“接吻有意思么?”

傅云一把推开玄恪,一抹嘴巴大骂:“有你这么接吻的吗?!我还以为你三天没吃东西到我身上找­肉­吃了!”

玄恪看看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来拍掉了身上的草屑,翻身上马。

“回去了。”

过了几天,玄恪就进了阅卷组。他主要看的是时政卷,其他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玄澈给玄恪的任务是从时政卷中挑中自己觉得特别好的,当然,要说明为什么。

时政卷的题量不大,但是参考人数众多,几天下来看得玄恪头晕脑胀。好在这时候的学生不像玄澈前世那个时代的学生,道理一堆堆好像很厉害,可是连最基本的汉字都写得跟狗爬的一样,这时候的学生笔迹是一个比一个俊雅,让人看了心里就舒坦。

玄恪阅了半个月的卷,听取了各位大臣的意见,挑选了觉得最好的卷子送到龙案上。

玄澈看了看,只问:“这里面大臣的意见你听了多少?”

玄恪不敢隐瞒,照实答道:“八成。”

“自己领悟了多少?”

“一半。”

玄澈点点头,看似和善,说的话却无比毒辣:“以你现在的能力,有方休明、宁怀善这些人扶着你,好歹不会亡国了。”

言下之意:你还太­嫩­。

玄恪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却抬头问:“做到你这样要多久?”

“我?”玄澈挑挑眉,笑了笑,说,“起码十年。”

“好,十年!”

玄恪宛如发了什么誓一般,目光灼灼。玄澈只是笑了笑,淡如清风。

你要奋斗十年,我却不知道要能不能再等十年。

玄澈看着玄恪离去的身影,悠悠叹出一口气。

玄沐羽从后面环抱住玄澈,轻咬着他的耳朵,问:“­干­吗又叹气了?”

玄澈避开玄沐羽的调情,笑笑道:“看小孩子长大觉得自己老了。”

“老?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模样一点都没有变?”玄沐羽仔细看着玄澈的脸,果真是一点都没变,甚至连皱纹都没有多出一条,玄沐羽摇头,“上天也太厚爱你了,给了美貌给了才智,连青春都无条件大放送。咳!”玄沐羽说着轻咳了一声,玄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关切,问道:“怎么又咳嗽了?好像很久了。”

玄沐羽不在意道:“没什么,可能是上次吹风吹一下喉咙不舒服。”

玄澈皱了皱眉,但见玄沐羽面­色­红润、­精­气旺盛,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便说:“那你多注意点,别再吹风了。”

玄沐羽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我可爱的小妻子。”

“……”

玄澈黑着脸绝然拂袖而去,留下玄沐羽捂着肚子苦笑,他可爱的妻子发火了,竟然用手肘捅他的肚子,呜,小澈澈,这会影响到你的­性­福的。

春闱之后,早朝上大位旁边就多了一张金椅,正如同玄澈当年参政时的情形,太子坐在皇帝左手边的位子上,只是这次话语权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太子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让一些经历过当年之事的老臣们觉得历史似乎重演了,若玄恪能成为另一个玄澈,这大淼的国力又要翻上好几个跟头了。

下朝后太子随皇帝进入上书房,只是奏章上并不写太子的墨批,他只是看,看以前玄澈处理过的,再看现在玄澈处理的。玄澈和大臣们议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情态。玄澈让他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默默地记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哪些人可以信,哪些人不能信,不懂的事后可以问,只是能领悟多少就要看玄恪自己了。

这时候玄恪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厉害:他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眼前,长远的利益才是他的追求,然而眼前的好处也不会放过;他的用意永远不会单纯得只有一个,一箭双雕或者一石三鸟不过尔耳。他做的决定有时很难理解,但几年后每个人都会心悦诚服地说:“陛下英明。”

国家在他手里像是一个机密的机械,按照他所设定的速率飞快地运作着。他似乎有预知的能力,漏洞总在出现之前就被他弥补。玄恪十分怀疑这个男人是否会犯错。

“错?当然有。”玄澈意外地听到玄恪主动与他说朝政之外的话题,虽然这个话题让他黯然,“我最大的错就是忽视了西善,代价就是你的浩皇叔。”

“你得到了西善。收获大于损失。”

玄澈摇头:“不,我失去了弟弟。就算是天下给我也弥补不了的损失。”

玄恪嘴角勾起一点点讽刺的笑意。他不相信。或许这个男人伤心过,因为那日他吐血了,晕倒了,可是这伤心如同流星一样稍纵即逝,不过须臾便被人抛在脑后,而这个男人还是过着他荣耀而­淫­乱的生活。玄恪为浩皇叔不值,为这样的男人战死有什么意义,难道生命换来就是让他和自己的父亲更好的交合吗?

玄恪不懂内情,不明白玄浩的爱比之玄沐羽有过之而无不及,玄浩并非战死,只是当无法获得爱情的时候,他选择了用死亡永远留在那个人的心中。

春末的时候,本来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轻微咳嗽竟然让玄沐羽病倒了。

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夜里不小心受凉,染了风寒,就病倒了。

清早消息传到未央宫,玄澈吓了一跳,立刻撤了早朝去颐天宫。

玄沐羽靠坐在床上看书,不时地咳嗽两声,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玄澈松了一口气,抽走了书,责备道:“都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

玄沐羽笑道:“只是一点小风寒,那帮老家伙大惊小怪了。”

“不成,你要多休息。这会儿天还凉,穿这么少坐在这里,小心病得更重了。”玄澈说着硬将玄沐羽按回床上,将锦被给他掐好。

玄沐羽哭笑不得,本来已经顺从地躺进了被窝,可是心眼一转,却说:“我不要,一直睡觉人都睡懒了。”

“乖啦,好好休息。”玄澈哄小孩一样哄着他,顿了顿又说,“我坐这儿陪你。”

玄沐羽得寸进尺:“你和我一起睡。”

玄澈失笑:“大白天的,我又没生病,睡什么?”

玄沐羽理所当然地说:“两个人睡温暖嘛。”玄沐羽说着双手抱上玄澈的腰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傻瓜沐羽!”

玄澈在爱人额头上落下一吻,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不让自己压到对方。

玄沐羽心满意足地笑了,将玄澈搂紧,乖乖闭上眼睛睡过去。

玄澈就这么静静侧躺在玄沐羽身边,目光流连在这张他深爱的面容上,忍不住抬手抚上。如果时光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永远这么看着爱人,眷恋他,抚摸他,没有家庭,没有国家,世界只剩下一个他……

当房间被春日镀金时,玄澈还是不得不起来去处理属于他的义务。

小心拉开玄沐羽抱住自己的手,为他盖好被子,又在爱人­唇­上轻点一吻,玄澈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似乎是想确定玄沐羽有没有把被子踢掉,又或者是手脚有没有不小心露在了外面。

玄澈暗笑一声自己婆妈,轻轻合了门,回头却看见玄恪。

玄恪站在十步开外,黑­色­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玄澈,安静的,不带感情。

玄澈脸上神情换了换,玄恪淡淡开口:“父皇,大臣们都在等您处理公务了。”说罢,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玄澈嘴­唇­颤颤,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道了声:“走吧。”

下午的时候玄澈听德邻说玄沐羽睡熟了便没有去打扰,谁知到了晚上太医院却传来消息,玄沐羽突然发起了高烧,吃了药也不见好。

玄澈大急,赶到颐天宫却被德邻拦在外面。德邻为难地说:“陛下,太上皇吩咐了,他不见您。”

玄澈怒道:“胡说八道!你给我让开!”

玄澈要硬闯,德邻哪里敢拦。玄澈冲动之下推开门,却看到内外室之间多除了一道屏风,让人无法看到床上情形。

听到玄澈闯入的声音,玄沐羽在内室里说:“澈,不要进来。”

玄沐羽的声音沙哑暗沉,竟有力竭之态。玄澈更加惊慌,步子不停,却又听玄沐羽厉喝一声:“站住!出去!”

玄澈脚下一顿,急道:“为什么?让我看看你啊!”

“出去。”玄沐羽缓了口气,喘息间藏不住的疲惫,“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可是……”

玄澈还想分辩什么,却见张太医从里面出来。张太医压低了声音劝道:“陛下,您就先离开吧。太上皇并无大碍,陛下您请放心。”

玄澈对房内的玄沐羽说:“父皇,您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玄沐羽说:“我真的没事。”

玄澈看看张太医,又看看隔开了两个人屏风,说:“父皇,您总要给我个理由吧?风寒又不是瘟疫,难道我们还不能见面吗?”

玄沐羽没了声音,但很明显还是不愿意让玄澈进去。两个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玄澈妥协了,他无奈地对张太医吩咐道:“张太医,你要好好照顾好父皇,不可有半点差池!”

张太医忙道:“这是臣的本分,请陛下放心。”

玄澈点点头又看看那屏风,只得说:“父皇,您要听太医的话,好好休息,好好吃药,不可以耍小孩子脾气……”

玄沐羽失笑,又咳了两声,道:“澈,我又不是孩子!”

“父皇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一点也不让人放心……”

玄澈说着有些哽咽,在别人发现他的悲伤之前连忙掩去了失态,又说:“那父皇您先休息,皇儿先回去了。”

玄沐羽说:“嗯,你也好好休息,别担心了。”

玄澈这才离去,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房门在身后合上再也看不到半分才叹气离去。

接下去的三天里,玄澈每每行到颐天宫都被拦住,玄沐羽始终不肯见他,却又不说为什么。看不到玄沐羽玄澈只能从太医口中得知一二,就听太医说玄沐羽一生康健,这人到老年了抵抗力慢慢下降,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高烧反复,只怕从此身体就要衰败下去了。玄澈紧张得茶饭不思,却还是坚持处理朝政,每日一更睡三更起。那边玄沐羽病情还不知怎么样,这边玄澈已经瘦了一圈,眼看着玄沐羽还没好他就要病了。

然而面对这一切,玄恪始终是冷冷地看着。

到了第四天玄澈终于忍不住了,硬闯入卧房,又是在屏风之前被玄沐羽喝住,只是这次玄澈听出了玄沐羽话音比之上次更加无力,心一横,绕过了屏风。

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缦帐间阳光一束束地穿梭,灰尘在光中飞舞,整个内室竟是一片昏暗沉重。又见床幔垂落,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一声声压抑地咳嗽声闷闷传来,在房间里产生空洞的回响。

“沐羽!”

玄澈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什么身份称呼早已忘记,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撩开床帘,只见沉重锦被之下,玄沐羽俊美的面容被灰败的病气笼罩,眉宇微皱,双颊塌陷,双­唇­早已­干­涸得失去了光彩,似乎连鬓角也在几天之内全白了。

“沐羽……”

玄澈心痛欲碎,曾经那样光彩夺目的人怎么可以病得如此憔悴。

玄沐羽对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张太医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这才对玄澈露出一个苦笑,道:“叫你不要进来吧……你看你,咳,任­性­的孩子是你……咳咳……”

玄澈眼眶微红,哽咽道:“沐羽,你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你……你都这样了却还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硬闯进来,是不是永远都不要见我了?”

玄沐羽摸摸玄澈的头:“我病成这样,不想让你看到这样丑的我……”

“你这个混蛋!”玄澈大吼一声,抿着­唇­,泪水在眼角打转,“你怎么可以为这种荒诞的理由不让我见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要这辈子爱你,下辈子爱你,我怎么会因为你变丑了就不爱你?你居然、居然这样不相信我……”

“对不起,澈,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傻瓜,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我何德何能能获得你这样的爱……咳咳咳!”

玄沐羽说着道歉的话却笑得很欢快,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玄澈紧张地抱住他为他抚胸,又气又急:“你太过分了,竟然瞒我瞒到这个时候!三天,你可知我这三天怎样想你,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药,担心你有没有好好睡觉,还要担心……担心……”玄澈哽咽得说不出话,以为自己不会流泪的人眼前竟然一片朦胧,几乎无法看清爱人的模样,“我担心……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故意不见我……”

玄沐羽伸手拭去玄澈眼角的泪光,笑道:“哎,我的澈,我要和你长相厮守的,我要和你生同衾死同椁的,我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不许你咒我。”

玄澈紧紧握住玄沐羽的手,慌乱道:“我不咒你,我不咒你!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要一直到我都变成糟老头才准一起入椁……我不准你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你要这么快就走了,我就把你放到冰棺里,在里面你的样子永远都不会,然后我也躺进去,面对着你,永远永远都看着你……”

玄沐羽叹息道:“傻瓜,你还有国家,还有恪儿呢,怎么能天天看着我……”

玄澈将头埋在玄沐羽颈间连连摇头:“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傻瓜!”

玄沐羽抱着玄澈,看着他无声地落泪,心中说不出是疼还是甜。澈为了他终究是愿意放弃了一切,曾经有过的二十年等待如今回想起来就像眨眼一样轻易甜蜜,为了今天,哪怕再等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玄澈推开了门窗,散去屋中浓重的药味,让阳光温暖­阴­暗的角落,每天亲自监督玄沐羽的吃药休息,连朝政也全部搬到了颐天宫处理,半步都不肯离开。

玄澈吹凉了药,自己试了一点确定温度刚好,才送到玄沐羽嘴边细心喂他喝下。

虽然有心爱之人喂药的感觉很好,但玄沐羽还有点哭笑不得:“澈,你真把我当成没有半点自理能力的孩子了?”

玄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笑道:“你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玄沐羽的病拖了一个月之后痊愈了,只是这个光鲜的男人现在终究是蒙上了一层暮态。玄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会让玄沐羽改变这么多,心中有些慌乱,招来太医一问才知,这病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太医说,太上皇早年征战,落下不少暗伤,那时身子年轻没有显露,若是之后好生调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后来太上皇就陷入争夺皇位的泥沼,无心调养,之后娶了皇后是安静了几年,但没想到皇后不到两年就去了。皇后走了之后太上皇先是夙夜难寐,思念成疾,后纵情美­色­,败了身子,若不是太上皇功力深厚,只怕这病来得更早。可是这病来得迟了,爆发得也就更剧烈。

再说玄氏一族的内功,那是从沙场上练出来的内功,说好了是霸气,说坏了就是煞气,这对身子本身就是一种破坏,但玄氏内功暗含一种采­阴­补阳的功效,皇宫中也不乏此类秘方,玄沐羽若是在女子身上纵情还能歪打正着养养身子,只是不知为何,皇后过世之后本来对男­色­没什么兴趣的太上皇突然不好女­色­了,这十几年来更是如此……

玄澈头脑一阵发晕,又听太医说,接下去太上皇的身子一定要好好保养,不然到了天气变冷又是一场考验,若是过不去,难保明年这时候就……

玄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太医离开的,灾难来得太过突然,连一向镇定的他都手足无措了。

连十年都守不住吗?

玄澈紧了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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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

玄澈开始格外小心玄沐羽的保养,每日嘘寒问暖,玄沐羽稍微有个手凉他都要紧张个半天。玄沐羽笑他是啰嗦的黄脸婆了,玄澈也只是嗔了一眼便没有回嘴。玄沐羽还真不适应如此“温顺”的玄澈,直到他从玄澈口中听出了要他去找女人的暗示之后才觉得有些诡异。想想也能明白根结在哪,玄沐羽抓来那时候给他看病的太医问了个明白,只能哭笑不得。

玄氏内功传了这么多代,那什么采­阴­补阳的玩意儿太医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当初玄沐羽迷恋男­色­的时候太医就曾劝过,只是玄沐羽在山枫去了之后他觉得命太长了也没什么意思,这才不理会,后来爱上了玄澈,更是对女人没了兴趣。玄澈现在居然要他去找女人,真是见鬼了。

有一天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拉住玄澈说:“澈,难道你要让我活到七老八十变成个难看的糟老头吗?”

玄澈亲亲他,笑道:“我又不会嫌弃你。”

玄沐羽很高兴玄澈主动亲他,但还是不忘主题:“那也不行,我要在你心里留下最好的模样。再说了,真等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和你嘿咻嘿咻了,每天看得着吃不着我难受!”

玄澈支吾了两声,红着脸小小声说:“那我现在给你吃个够好不好……”

玄沐羽大叹:这样的你怎么吃也吃不够啊!

这件事情最后妥协的必然是玄沐羽,不过玄澈也稍稍收敛了一点,没有成天追在后面要他补身子,只是这两人粘得更紧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开一样。

玄澈现在也不知该说他是看透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在玄恪面前也不避讳了。上书房里,玄恪看着玄澈靠在玄沐羽怀里,一边和他绵绵私语,一边飞快地批改奏章,也不知该鄙视他们伤风败俗,还是该佩服玄澈一心二用还能将朝政处理得如此完美。

不过两个人也就是聊聊天说说情话,偶尔交换两个带电的眼神,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大臣们进来的时候就各自分开正襟危坐。玄恪差点想要唾弃这二人假正经,可偏偏他们的演技就是以假乱真,愣是没有半个人瞅出他们的邪恶本质。到了后面玄恪也视若无睹了,心里想着反正他们就是这样­淫­乱的人,人前人后自己也看得多了,无所谓!

四月的桃花汛过去,八月的夏汛过去,又经历了一场九月的秋汛,大淼国内的大小河流算是暂时安静下来了。大淼一向有着完备的灾情预报和灾后救治系统,三场洪水不过刚好表现了皇帝的英明。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冷了,玄澈的心也提了起来,生怕玄沐羽有个头疼脑热的,哪里知道他自己的身体才让人担心。两个人相互关心着,不论是他们自己心中还是在旁人眼中,都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甜蜜,只可惜玄恪的眼神是越来越冷了,玄澈虽不曾当面表现出什么,但夜深人静之时也不免缩在玄沐羽怀中叹息一声。

秋末冬初的时候,流求方面来了消息。

这时候流求群岛上的部落已经向大淼称臣,所以后世的台湾岛作为一个单独的政治单位被独立出来摆上议案,玄澈贪图方便只将这座宝岛改名“琉球”。

话说这四年来大淼陆陆续续向琉球岛移民,如今琉球岛上的汉人已多达五十万,而原住民也不过二百多万人。琉球岛的汉人在大淼政府的扶持下,加上琉球岛本身地理条件就很优越,日子过得颇为富足,远离家乡的愁思也渐渐淡了,汉人的生活是美滋滋的。但岛上的原住民土著就不一样,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权,没有外力扶持,没有先进的生产技术,原本只有他们的时候也不觉得这荒蛮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有了对比,顿时眼红了。眼红也就罢了,还有个别清高自傲的汉人前去挑衅。结果,今年秋季丰收的时候,琉球岛上爆发了原住民对汉人的大规模反动战争。

本来这场战争只是部分地区土著对汉人农民的掠夺行为,但已经预见到可能产生排外暴力的玄澈,早在四年前就允许岛上汉人拥有一定程度的军事武装,于是汉人们一村一镇地团结起来,对参与掠夺的土著进行了报复。原始土著哪里是武装到牙齿的汉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汉人抢回自己粮食的同时顺带在土著部落里刮了一把油水。这种被掠夺然后反攻的戏码几乎每年都会上演,所以汉人们没有在意,却没有想到今年逃跑的土著竟然联合了全岛的原住民集体排汉。于是大规模的排汉战争爆发了。

这场战争爆发得极为突然,持续时间不到一个月,当驻扎在泉州的海军赶到时战争已经结束。汉人缺乏正规军队,虽然拥有较为先进的武器,但是还是损失惨重,人口锐减至二十万不到,生活生产物资也毁于一旦。

当初玄澈为了防止日后出现什么丧心病狂的人宣扬台独,所以琉球岛的农业主要是­精­耕细作的水稻业和类似种植园经济的经济作物和亚热带热带水果经济,所以一旦打战琉球岛上的汉人损失的经济效益将远远超过大陆上的农民,果园荒废可不比农田荒废,没有个两三年根本无法重新获利。所以这次战争里汉人虽然谈不上战败,但相比之下,土著人口减少五十万这样的损失简直微不足道。

后来赶去的海军将剩余的汉人集中在沿海城市紧密地保护起来,然后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朝廷,等待下一步指示。

听到这个消息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很激动,不是因为他们爱国,而是因为他们在琉球岛的种植园上投入了大量的资本啊!

当初玄澈以个人的名义投资海外贸易,赚了个盆钵满盈,羡煞旁人,于是无数人开始和内务府的大小太监们套关系,就准备跟着玄澈继续投资。玄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干­脆让内务府的总管明的暗的引导这些人去投资。虽然做官的不能从商,但这些大官们背后哪个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都以家族的名义跟在玄澈后面数钱数得不亦乐乎。前些年玄澈投资琉球岛种植园,于是他们也跟风而上,没想到今天大战,钞票哗啦啦地就没有了。

受了家族众人或暗示或胁迫之后,诸位大臣都叫嚣着要还以颜­色­。

说句难听的话,玄澈等这场战争等很久了。琉球群岛那种称臣他是不屑的,称臣有什么用啊,该反的时候还不一样反,所以占领才是最直接的方法。不过出师无名的战争会带来很多麻烦,所以玄澈等了四年就是为了等这一个借口。

玄澈看看阶下群情激愤的大臣们,却转头问玄恪:“恪儿以为这事要怎么解决?”

玄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迟疑着要不要说,玄澈不会介意他说错,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显拙。玄恪迟迟没有回答,玄澈也不着急,只是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玄恪心中念头转了好几圈,终于吐出一个词:“杀光!”

大殿突然陷入可怕的静默之中,这个念头不是没有人有,而是没有人敢说。眼前这批受儒家仁德教育这么多年的饱学之士,不敢说出如此残酷的词汇。

玄澈看着玄恪,看他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即使全场没有一个人敢附和他毫不回避。半晌,玄澈才淡淡道:“恪儿此策不失为良策,只是杀戮之气太重,还需斟酌。”

玄恪抿抿­唇­,垂头不语。

玄澈转而对满朝文武道:“让泉州将军和对方交涉,要求交出凶手,补偿我方损失。若不同意,再开战。”

退潮之后玄澈却叫来玄恪,道:“恪儿,你今天所说的我赞同,但是现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还不需要使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你明白吗?”

玄恪问道:“是不是一定要师出有名?”

“这固然是一个原因。”玄澈点头,“但战争只是政治的工具,有好处我们才打,没好处我们就不应该乱用。对方只是一些原始的土著,杀光他们我们最多只能得到一片土地,何必呢?”

“那要怎么做?”

“我们是大国,是强国,对于这些小地方,一味的利诱只会让他们昏头,一味的威逼也会让他们心生怨恨,我们要做的,是威逼兼利诱。”玄澈不紧不慢地说,“一步步来,没必要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有时候退一步,或许会有出乎意料的好处。”

泉州海军将军和琉球岛的原住民进行交涉,对方有一个临时的联盟首领,但是这联盟首领也是诸多部落中一个大部落的首领,他有自己的私利。那被将军派去谈判的使者看出了其中微妙,便对那大首领说,你若愿意配合,我们可以将我们先进的技术传授给你们。

汉人的技术有多少好处,这些土著看的是很清楚的,只是淼朝的保密观念渐渐深入人心之后,移民的汉人都不愿将技术传授给外人,而且汉人也不太看得起这些穿皮草的土著。

后来那大首领联合了几个要好的部落,同意了使者的要求,将其他那些原本和他们部落作对的人都交给了汉人,作为代罪羔羊。这些人都是以部落计算的,一个部落就是好几百人上千人,最后虽说是“和平解决”,但其实零零总总也杀了近五万多的土著,其中一些“穷凶极恶”的人的尸首更是被挂在城门口曝晒一月,不但泄了汉人的愤,也让受降的土著颇为心境。

蜜枣和大­棒­要一起给才有效。

在这场双方配合的杀戮中,大淼东南军的将士们挨个拉到岛上体现了一把海军陆战队的滋味,其中表现优异的抽调组成台湾陆军,驻扎在台湾岛上。而在这之后,中原这边又陆陆续续组织大量汉人移民。汉人的技术对土著开放了一部分,但总的来说土著的生产力水平是被汉人严格控制的。但是大淼不禁汉人和土著通婚,并且规定,和汉人通婚后的土著可以享有和汉人一样的权利——包括各种福利和技术知情权。这倒是大大促进了汉人和土著之间的交流。不过彼此毕竟是曾经见过血的,一时之间汉人和土著之间的关系也无法有多大的进展。

借着琉球岛的矛盾,玄澈让玄恪学会了最好用的一招:蜜枣加大­棒­。而同样是借着这个矛盾,大淼宣布了他们对于国土的强势。如今,排除没有人敢染指的南海诸沙群岛和已经称臣的琉球群岛,那么玄澈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青藏高原了。至于这之外的——总要留一点给玄恪作功绩嘛。

玄沐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冬天和冬末春初的季节变化,玄澈也松了一口气。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玄澈给玄恪留了一个政治习题:现在地图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大淼需要占领的。

除了玄沐羽,玄澈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要将大淼的版图捏成什么形状,他相信玄沐羽是不会把答案告诉玄恪,他要看看玄恪这一年来学了多少,而自己还要等他多久。

幔帐之下,激|情过后两具赤­祼­的酮体相互交缠着。

“等恪儿成熟了我们就去隐居好不好?”

“呵呵,当然好。”

玄澈靠在玄沐羽的臂弯里甜甜地笑,手指在爱人的小腹上打着圈圈,看着爱人的欲望再次一点点地翘起,玄澈眼珠子一转,突然轻轻捏了一把玄沐羽腰间的­肉­,轻笑道:“沐羽有小肚子了。”

玄沐羽看了一眼,果然,这几年日子过得太闲适了,前段时间又被玄澈追在后面大补特补,来不及消耗的能量就都堆积在腹部了。

玄沐羽在玄澈嘴上咬上一口,笑道:“反正你又不会嫌弃我,小肚子就小肚子,没关系!”

“嘻嘻。”玄澈笑得特­奸­诈,说,“谁说我不嫌弃你的?你要真长出了那么大的大肚子,我就嫌弃你了。”玄澈比了一个大大的啤酒肚模样。当然,玄沐羽不知道什么是“啤酒肚”,他只觉得玄澈比划的那个是……怀孕……

玄沐羽在玄澈腰间摸了一把,无奈道:“看你这么瘦,我当然要替你多长点­肉­了!你看你,瘦得连内脏的形状都摸出来了……”说着他的手又摸上玄澈的前胸,说,“肋骨一根根的,都快能当琴敲了。”

其实玄澈也没他说的那么寒碜,虽然常年被病痛折磨着,但在练武作用的相互抵消下,他的肌­肉­附在骨骼上形成流畅的线条,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瘦骨如柴,相反的,如此一来没有骨骼支撑的腰部就更加纤细,玄沐羽两只大掌覆盖在上面简直可以握起来,让人情yu高涨。

玄澈笑笑,转口说:“行,那我不嫌弃你胖,你不准嫌弃我瘦。”

“怎么会,哪有丈夫嫌弃妻子的。”

“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的嘴给封起来!”

“那哪行啊,以后我们隐居了,每天没事做就是你亲我我亲你,我的嘴巴被封了,谁吻你呢?”

“……隐居又不是吃喝等死,怎么会没有事做……”

“嗯,也对,不能吃喝等死,还要Zuo爱呢……哎呀!娘子,你下手真重——啊!又打我……”

“你再叫我娘子我还要打你!”

“难道你要我做娘子?我是不介意,但问题是别人会觉得不伦不类的。”

“难道我就是女的吗?!”

“当然不是,那些女人怎么比得上你呢……”

“哼!”

“……哪个女人能像你咬得这么紧啊。”

玄沐羽的魔爪伸到了玄澈的股间掬花上,玄澈身子一僵,额上爆出一根青筋。

“玄沐羽!你这个­色­魔!你把你的爪子拿开,不然我剁了它!”

“哎呀,娘子……”

“你给我滚!”

……

玄恪抓着一份最新版的世界地图左看右看,两道眉毛都快粘到一起去了,可是心中的那个问题依然没个答案。

方太傅一定知道,宁少傅肯定也知道,要不要去问他们呢?

玄恪咬着牙犹豫不决。那个男人没有限制他问别人,但是他不想问,从没有听说那个男人有什么决断是问了旁人才做出的。玄恪才不要被那个人看笑话,你想让我问,我偏不问,绝对不问!

可是究竟是哪里要占领呢?安南?吕宋?倭国?新罗?总不会是那极北之地吧?

玄恪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又不想问那帮皇帝器重的臣子,最后还是去找傅云等人。

傅云、祝尧、杜咏凉、林翘和方会方慈两兄弟,都是玄恪在太学院里认识的好伙伴,除了方会方慈是方休明从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孩子,其他都是各位大臣或临澹贵族的孩子,最大的祝尧也才十五岁,最小的方慈更是只有六岁,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围着一张世界地图开始了他们作为太子心腹的第一次峰会。

“陛下给我出了一个题目,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就是,如果我是皇帝,我要吞并哪个地区!”

玄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站在地区前板着脸揭开了这届会议的序幕,虽然这个模样有点可笑,但下面的孩子还是很认真地在思考。

几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地图,几乎要把地图瞪出一个洞来。

一刻钟后,祝尧第一个开口:“我觉得应该是新罗!”

“我看是倭国。”杜咏凉不赞同地摇头,“我知道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倭国。”

“陛下对新罗也堤防得很。”林翘看起来比较支持祝尧的意见。

杜咏凉说:“陛下对新罗只是堤防,对倭国那是痛恨!要打当然要先打倭国!”

傅云摇头道:“不对,陛下是很讨厌倭国,但是要打的话也要先把新罗打下来,再从新罗出兵攻打倭国,怎么会跳过新罗去打倭国呢?”

“那不一定。”一直没有开口的方会说,“我曾听父亲说过,陛下要占领海参崴、台湾和琉球群岛,就是为了对倭国和新罗形成南北逼迫,我大淼水军强盛,直接从海上攻占倭国并非难事。而且我听说因为陛下投资的海外贸易,现在倭国国内经济状况很糟糕,几乎是民不聊生。”

方会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

方会看大家都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颇有些得意,又说:“还有那新罗,陛下也曾对父亲说过,这块地方虽然文化和大淼十分相似,几乎是全盘照搬大淼,但民族品­性­却与大淼完全不同,是个自大而坚韧的民族,若要打自然是打得下来,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可得到的地方又小又没有特别的好处,未必值得。”

玄恪沉吟片刻,问:“你是说陛下可能越过新罗攻打倭国?”

方会却摇头:“应该也不会,倭国离我们太远,而且陛下那么厌恶倭国,恐怕不会愿意让倭国并入大淼,那样一来不是反过来帮那些倭人发展起来了吗?”

方会说了这么多等于没说,玄恪不悦道:“那你觉得陛下会打哪里?”

“应该是下面。”方会指着吕宋一带,“陛下这几年不是都在做这里的贸易吗?从当初对雄单和西善的策略来看,这个地方现在也正在被大淼的经济侵蚀,很有可能陛下就是要将这地方收进来。”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对南海诸岛一直很重视。”

孩子们陷入思考。片刻后,傅云摇头:“不可能,你也说陛下因为新罗民风不同不会特意去攻打,那我也听说吕宋一带习俗特异,又都是无知蛮人,打下来根本没有意义。”

玄恪听了也点头,从那个男人平时的言论来看,他似乎对吕宋地区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说来说去都没有一个答案,大家又陷入沉默。

玄恪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是极北之地?”

祝尧马上接话:“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陛下要那里有什么用?”

杜咏凉不服道:“可西北不也都是荒漠,陛下还不是一样打下来了。”

祝尧嗤笑道:“那怎么一样,那是当初西善先挑衅我们的,还杀死了陛下最疼爱的弟弟,陛下当然要报仇!”

杜咏凉嘲笑道:“不要忘记了,用经济侵蚀西善的政策可是在西善挑衅之前就定下来了,难道那时候陛下就知道靖王日后会死于沙场吗?”

“这……”祝尧一时语塞,林翘却在旁边Сhā话道:“也不是,其实看看周围几个国家,哪个国家陛下没有使用经济侵略的?新罗、倭国、吕宋、安南还有再过去再过去的国家都在和大淼做生意呢!”

杜咏凉看看林翘,勉强点头道:“倒也是。”

祝尧突然冒出一句话:“不会是要打到西方去吧?”

杜咏凉鄙视了他一眼,说:“当初陛下将西善人往西边赶的时候都没有追过去,现在打什么打。”

祝尧说:“那时候军队疲惫,当然要休息!还有国库——打战要银子的!”

杜咏凉更加鄙视:“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我们大淼的军队当初打完高句丽打雄单,一共打了半年都还是士气高昂,打西善打了还不到两个月就累了?胡扯!还有那场战争因为西善偷袭靖王,陛下怒极,自己掏腰包追加了一大笔军费,结果引发了全国上下的捐款狂潮,最后国库支出的只有一个零头。拜托你好好看看报纸再开口好不好。”

“陛下……”

“闭嘴!”

祝尧还想辩驳,却不想玄恪爆发出一声怒吼吓得全部人都噤了声。

玄恪气急败坏道:“我要你们用自己的脑子想,不是把陛下脑子借过来想!我要你们解决问题,不是陈述那个男人有多少丰功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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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宫

东宫的书房里静默着,每个人都垂着头不敢直视太子,他们知道太子和陛下这几年来都不是很对盘,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太子闹孩子脾气——要知道他们和各自的家长也多多少少有些冲突,只是这种冲突最终都会变成亲子间的温馨。却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生这么大气。

玄恪不耐烦地将几个孩子都往外赶,叫道:“散会散会!问你们也等于白问,我自己想!”

大门砰的在眼前摔上,门外一群孩子们大眼瞪小眼。

“我说……太子最近脾气好象不太好?”祝尧抓抓脑袋,一脸纳闷。

傅云想起一年前围场里太子吃人一般咬自己的事,也点点头:“这几年都不太对劲。”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杜咏凉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傅云挑起眉毛:“一闹就是几年?”

几个孩子同时显出一脸不可思议。

玄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折腾了很久,终于出关了,抓着地图去了清凉殿。

玄澈正在和玄沐羽你侬我侬,看到玄恪突然跑来手上还拿着地图,就知道那个问题他是有答案了,便笑看着玄恪将地图摊在自己面前,然后露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指着大淼西南方向上那块突起的高原说:“打这里!”

玄澈心中吃惊且欣喜,面上却依然平淡无波,懒懒地看一眼地图,淡淡地问:“为什么?”

玄恪的手指沿着大淼包含西藏之后的版图形状勾了一个大概的圈,说:“好管理。”

“……”玄澈沉默了片刻,勉强点头,“是个理由。还有呢。”

玄恪指着大淼以北,说:“太冷,不需要。”指着新罗,“强扭的瓜不甜。”指着倭国,“不配做大淼的臣民。”指着吕宋,“没有价值。”最后只向西方,“太远。”

玄澈听了点点头:“排除法。还有呢?”

玄恪抿抿­唇­,硬着头皮说:“这里资源丰富。”

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恪头皮发麻,却没揭穿玄恪的心虚,只又问:“还有呢?”

玄恪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了顿,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回来,低声说:“没有了。”

玄澈笑笑,指着西藏说:“想想它的军事作用。”

玄恪看了又看,这张地图并没有将地势绘出来,玄恪若是不了解这个地区的地理再怎么看也没有用,但玄恪跟着宁怀善学新学,知道这片地区是一个平均海拔超过8里的高原。

玄恪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地说:“居高临下,地利?”

“一点。”玄澈点头,“还有。”

玄恪这回说不出来了,他看了看去想不出第二点。

玄澈在高原的西南部划了一条线,说:“这里,有一座雪山,高达16里,终年积雪。”

玄恪挑起眉毛,不解地看着玄澈。

玄澈微微蹙了眉头,只得从那条线上往南又指了指,再说:“只有我们冲下去,没有别人冲上来。”当然,玄澈没打算攻打印度,不过防范于未然是必要的。

“……战略主动权!”玄恪终于恍然大悟。

玄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再奋斗十年吧。”

玄恪脸­色­大黑,一把夺过地图咬牙切齿地走了。

玄沐羽看看玄恪离去的背影,却低头问:“你­干­吗气他?”

玄澈叹息道:“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出来,我要和你去隐居,哪里还等得了那么多年。”

玄恪气恼地跑回东宫,看到一帮孩子们还在那儿等他,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地乱叫道:“我要逼宫!”

噗——

乒!

一时间,所有人口中的茶水手中的茶杯,该喷的喷了,该摔的也都摔了。一屋子的宫人都惊慌地跪下来。

傅云一抹水渍跳起来大叫:“殿下,你疯啦?!”

祝尧指着玄恪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林翘成呆滞状态。

杜咏凉一愣之后翻出一个白眼,凉凉道:“你让陛下直接退位给你还比较现实。”

方会却说:“殿下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怎么逼?”

玄恪只是在屋里来回跳脚大叫:“我要逼宫!我要逼宫!我要逼宫!”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太子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方慈怯生生地拉住哥哥的衣袖,小声问:“什么是逼宫?”

长薄在外面听着小主子在屋里乱喊乱叫,连忙让人去禀报陛下。玄澈听了消息,一怔,一笑,对那通风报信的小太监说:“好啊,他能逼着朕退位的话朕倒觉得不错。你去和太子说,叫他好好准备,不要让朕失望。”

小太监当场就傻眼了,晕晕乎乎回到东宫和长薄转述了皇帝的一番话,不想被刚好准备开门的玄恪听见。玄恪哪里需要逼宫,只要好好学上十年这天下就是他的,本来只是情绪激动之下随口发泄之词,没想到事情传到玄澈居然就得了这么一个回答,顿时火气大冒,一脚踹开大门指着清凉殿的方向大吼:“我要逼宫!”

玄恪要逼宫的事情在玄澈的压制下,除了当日东宫里的人外并无人知晓,几个孩子以为太子只是说着玩玩也没有在意,但第二日玄恪却单独与方会见面,十分认真地说:“方会,我要逼宫。”

方会倒是平静的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玄恪会找他说这件事,杯中的茶水一滴也没洒,却问:“殿下怎么回来找我说这事呢?”

玄恪说:“那日我说要逼宫,其他人都说我疯了,只有你说我没有人马逼不了宫。”

方会笑笑,心里却想:“果然被陛下料到了。”

昨日方会离开东宫之后就被皇帝叫去,皇帝告诉他,如果殿下要拉他一起逼宫就答应下来,只是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前来禀报。

方会心中诧异,便问:“陛下怎知殿下一定会来找在下?”

皇帝告诉他:“昨日玄恪回去胡闹,除了你其他人都觉得他疯了,只有你给他分析实际情况。恪儿若是还有点脑子就会明白,这几个人里只有你能帮他。”

方会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殿下没来找在下呢?”

“那他还想逼宫?”皇帝笑得特轻蔑。

果然,今天殿下就来他,正是为了逼宫一事。

方会心里想了那么多,面上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说:“那殿下想要怎么做?”

玄恪咬着下­唇­,道:“朝廷内外都是皇帝的人,我肯定调不动,我只能从他身上下手,逼着他写诏书。”

方会失笑:“殿下难道还要软禁陛下不成?禁军可都是陛下的心腹,这招不成。”看玄恪说不话,方会突然说,“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方会强忍着颤抖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看着玄恪脸­色­大变就放下心来,轻松道:“只要陛下不在了,皇位就是殿下的。”

玄恪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方会的鼻子怒骂道:“你要我弑父?不可能!你给我滚!”

方会连忙拉下玄恪的手,急急道:“殿下别急啊,你敢我还不敢呢,你看我现在手都还是凉着的。我这不是怕殿下一时冲动做了后悔的事才来给您提醒一下嘛!”

玄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上一沉,冷声道:“要怎么做我自己有分寸,轮不到你来提醒!”

方会只能赔笑,心道:我可真是命苦。

玄澈听了方会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今天密谋,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玄恪若选择弑父这条路,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今天玄恪也没有和方会讨论出什么结果,他们可以动用的力量太少了,皇宫内外都被玄澈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那林默言摆明了是“生作玄澈人,死作玄澈鬼”的忠心不二,只要有这个人在,下面的禁军根本动不了,而朝廷上反对玄澈政见的人不是没有,但玄恪看不上他们,若是有那些人扶自己上台,玄恪自己都要鄙视自己。

后来这件事就这么安静下去了,玄恪也没有再找方会商量,似乎逼宫只是一个笑话,只是玄澈和玄恪都明白,这件事还没有完呢。

平平淡淡地过了几个月,有一天玄沐羽突然将玄澈叫去了颐天宫。

玄沐羽很少让玄澈到颐天宫,因为都是他自己到清凉殿去。玄澈正纳闷的时候,被玄沐羽拉入兴庆殿的卧房中,从一个茶壶中倒出一杯茶,然后指着那杯茶对玄澈说:“你那宝贝儿子的杰作哦。”

玄澈看了一眼那茶水,当场脸就黑了,那茶水倒也没什么,就是表面上浮了一层白粉。玄澈看着那白粉问:“这是什么?”

“化功散外加迷|药。”

“……量太多了?”

“对,没化开。”

玄澈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自己教了十一年的小孩居然连下药都下不清楚,真是令他失望到了极点,还以为这么久没有动静能收到什么出乎意料的惊人消息,看自己是高估他了。

玄澈揉揉额头,无奈道:“你就装着被药倒了吧,且看看他晚上能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玄恪也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搞到化功散和迷|药,还要确定玄沐羽是不是真的在颐天宫里,因为玄沐羽几乎把未央宫当成他的寝宫了,好不容易确定今晚玄沐羽会在颐天宫,于是玄恪就欢天喜地地来下药了。

到了晚上玄沐羽假装中了迷|药早早上床睡去,玄恪带着长薄前来,光明正大地说要求见太上皇,殿外的太监得不到玄沐羽的回答又拦不住太子,只得让他进去。玄恪来到玄沐羽床前,看到玄沐羽还在睡就放心了,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确定对方没有反应,于是对身后的长薄说:“去叫父皇过来!”

说完玄恪点了蜡烛,在床边坐下,拿着匕首在玄沐羽脖子上比来比去,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割死人又不累的姿势,现在就等玄澈来了。

玄澈很快就来了,进来看到玄恪拿刀逼着玄沐羽,虽然知道今日之事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心脏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玄澈皱了眉头,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玄恪指指书桌,不耐烦道:“写诏书,不然我就——”玄恪将匕首往玄沐羽脖子上压了压,但并没有压出血。

“这就是你的逼宫?”

“是。”玄恪很认真地点头。

玄澈忽而笑笑,在茶几边坐下,倒出一杯茶水,正是中午浮着白粉的茶水。玄澈对着玄恪举起茶杯微微晃了晃,笑道:“就凭这个?”

玄恪冷冷一笑:“当然不是,那么恶心的茶水会有人喝才奇怪!”

玄澈挑了挑眉毛,发现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糟,或者说事情正在往另一种糟的方向发展。

玄恪匕首不移开玄沐羽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在床头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小的玩意儿,他摇摇手中的小玩意儿,说:“这个东西上面本来有一根绳子,一旦绳子断裂里面的迷雾就会喷出,任何人只要吸上一口都要晕倒。而那绳子,只要皇爷爷一拉被子就会被拉断!”玄恪说着从被子上拉出一个线头。

玄澈脸­色­变了变,玄恪笑得愈发得意。

玄恪洋洋道:“怎么样,这次我可以少奋斗几年?”

玄澈突然笑起来,颇为诡异,放下茶杯摇摇头,笑道:“再等十年吧!”

玄恪脸­色­一变,刚要反驳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就着手腕往后扭去,玄恪还没能发应过来手已经被背到了背后,整个人被翻了个身摁在床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你这小家伙,和澈斗还太­嫩­了。”话音刚落,玄恪ρi股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疼得玄恪眼底一下子冒出一大片水雾。

玄恪挣扎着扭过头来,就看到玄沐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而玄澈就靠在他怀里,两个人都笑ⅿⅿ地看着自己,狡诈得让人毛孔倒竖。

玄恪惊叫道:“你没有昏?不可能!”

玄沐羽道:“算你还有点脑子,那迷雾我确实吸进去了,脑子也昏了一会儿,只是你进来那么大动静,再晕也醒过来了!”

玄澈笑着摸摸玄恪的脑袋,虽然被躲过去,但玄澈还是好心情地说:“看在你能想到用沐羽胁迫和懂得用机关的份上,勉强给你一个五十分,不过你这次表现还是不及格。”

“哼!”玄恪不服气地冷哼。

玄澈不在意,让玄沐羽松开手,笑呵呵地对玄恪说:“来,让我给你总结总结这次逼宫的不足之处,让你日后再接再厉,早日完成逼宫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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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雪

玄恪逼宫这场闹剧算是过去了,玄恪被迫写了一纸千字以上的得失总结,熬出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终于意识到玩­阴­谋自己是不要想玩过那个男人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这样,皇宫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夏天,玄恪郁闷的小脸让玄澈难得高兴了一把,却不想这么一高兴就乐极生悲了,玄澈只是一时没注意,竟然让玄沐羽在入冬时着了凉,结果就生病了。

这天晚上玄沐羽到清凉殿准备和玄澈一起睡觉觉,刚好碰到玄澈去沐浴,于是玄沐羽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到了浴室里,看到赤身­祼­体的玄澈当然是情不自禁、欲­火­难耐,就也脱了衣服下水和玄澈玩闹,打算顺便吃了小澈澈。玄澈虽然最后都会妥协,但刚开始还是会反抗两下,这一反抗就将玄沐羽推出了水池。以前碰到这种事也都这样,只是以前玄沐羽身体壮实,不会有事。可是现在玄沐羽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地衰败,湿漉漉的在池边不小心给凉凉的夜风吹了一下,当时就打了一个喷嚏。玄澈本来是要担心的,但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玄沐羽扑倒,于是一夜嘿咻,第二天玄沐羽就发烧了……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回玄沐羽自然不会再不让玄澈来看他,上次三天不见,自己还没死玄澈都快瘦成骷髅了。

玄澈将所有的政务都移到了颐天宫里,如果不是玄沐羽劝他,他恐怕连上午的上书房都不愿去,但玄澈现在即使去了,也是飞快地做完一切公务就拍拍ρi股走人,又腻回玄沐羽身边。去年那太医说的话还挥之不去,容不得玄澈半点马虎。

玄澈下朝回来看到玄沐羽半躺在床上看书,不悦地拉下玄沐羽的书,责备道:“你怎么每次生病都不好好休息呢,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玄沐羽搂过他的亲亲爱人,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玄澈瞪起眼睛,恶声恶气地喝问道:“知道还不爱惜自己!说,今天早上什么时候醒来的,太早了我要罚你!”

“我巳时才起的床,有没有奖励呢?”玄沐羽笑得­色­迷迷的。

“没有!”玄澈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吻了吻爱人,无奈道,“都生病了还整天想这些不正经的事,都不知道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了。”

玄沐羽居然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说:“嗯……好像没有了。”转而他又笑起来,“谁叫你老是不让我吃饱呢,吃饱了就不会整天想了嘛。”

玄澈瞪眼道:“让你吃饱我就没命了!”

玄沐羽连忙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玄澈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生病中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对于这些生生死死的总是有些敏感,玄沐羽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在意玄澈的生死。

看玄澈有些沉默了,玄沐羽拉过玄澈的手放在自己怀里,轻轻说:“其实每天就想这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每天为了国事­操­劳,我可以帮你可是我不帮你,十几年前那样的事让我怕了,你很理智,你很聪明,可是我还是害怕你的一点点猜疑,只要一点点我就会受不了。我很自私,我受不了你伤我,哪怕这担子再重,我也只让你一个人背着。”

“沐羽你不是……”

玄澈急急想说什么,却被玄沐羽打断。

“嘘,听我说。”

玄沐羽将玄澈抱入自己怀中,玄澈很轻,整个人坐在腿上也让人感觉不出重量,那腰身被华服缠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盈手可握,玄沐羽第一次不带任何欲望地轻吻着他鬓角的发丝。

“你要为国事烦心,还要担心玄恪。可我就是那么自私,不想看你和玄恪好,不想让你的生命力还有另一个能让你高兴的人,我想让你就看着我,依靠着我,为我笑,为我幸福。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能和你说这些有的没有的,让你笑一笑,不要那么总皱着眉头。这样的我还让你如此爱恋,我觉得上天最眷顾的不是你,而是我。”

玄澈静静地听着,像一只恋家的猫,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这个地方很温暖,很安心,偌大的世界只有这里能让他停靠。玄澈不要什么,只要这样一个怀抱,在这片温暖中,再大的伤痛也只是幸福的花边,即便当时辛酸,回忆时也只有温馨的笑容。

玄沐羽的声音是根羽毛,­骚­动着玄澈的心。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很排斥男男欢爱,在床笫间你很少主动,因为你觉得羞耻,觉得脏,但你还是接受了——为了我。每次看你咬着­唇­不想发出呻吟的样子我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个骄傲的男人是为了爱我才放弃自己坚持的东西。可是我不想让你这样压抑自己,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想让你释放,让你将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我能给的只有这么一点,少得可怜……”

宁静之中荡漾着温柔的余波。玄澈缓缓闭上眼,低声说:

“沐羽,你的爱已经填满了我的人生,我还需要什么呢。”

玄沐羽持续发着低烧,人的­精­神也变得不太好。

玄撤明白,玄沐羽的身体是真的衰弱了,若是以前,不要说发烧这点小事根本打不倒他,就是发烧了不吃药撑上两天也就没事了,可现在都拖了半个月了,高烧变成了低烧,重咳变成了轻咳,却迟迟好不了。太医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玄澈嫌他们没用要他们先去地府为太上皇开路。

玄沐羽不再说那么多情Se的话,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语言,只要相互看着就能感觉到甜蜜。有时候玄沐羽与玄澈目光相对时,玄澈会抱之温柔一笑,玄沐羽便觉得­精­神好了很多,那昏昏沉沉的感觉也一下子没有了。

冬天真正来的时候,颐天宫里的炭火加了又加,就怕玄沐羽病还没好又要着凉。玄澈细心照顾着,玄沐羽的低烧终于退了下去,面­色­渐渐好起来,玄澈也允许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到花园里走一走。

冬日的初雪刚刚降下来尚未能化去,空气中萦绕着早梅的淡香。出来透透气对健康也有好处,只要不再受凉就好。

玄澈和玄沐羽牵着手在庭院里走着,偶尔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行了片刻,玄澈看到不远处的梅花上落着些雪,突然想到《红楼梦》里妙玉采的梅上雪,便回头对玄沐羽说:“我为你采这梅上雪水,来年为你沏上一杯香茶如何?”

玄沐羽轻笑道:“采明前茶,煮梅上雪。澈倒是越来越风雅了。”

玄澈笑说:“你是风雅之人,我是附庸风雅。”

玄澈令宫人小心取了梅上雪,存入一个小瓷罐中藏在地窖好生保存,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就与玄沐羽二人焚香调琴,品茶听韵,也做一回风雅之事。

但哪知,这雪藏了,却等不到人来品。

事实无常,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照顾得很好,可玄沐羽还是又病倒了。

开始只是有些乏力,以为是没睡好,玄澈便要他休息,却不想第二天醒来时玄沐羽就觉得头疼,有些发热。太医来看了,说是风寒,开了一点银花、连翘、牛蒡子之类的药喝了,但没有效果,到了下午有时咽痛,便又加了些­射­­干­、山豆根。症状稍微有些缓解,晚上玄沐羽睡得也比较好,但到了第二天还是全身无力,又有头疼咽痛,照着药吃了两天,却不见好。

晚上玄澈不放心,夜里就留在颐天宫的偏殿睡下。到了半夜突然被太监叫醒,过去一看才知道玄沐羽竟开始发冷,玄澈为他掐好棉被,又加了好几个火炉,但玄沐羽还是有些发抖。

机灵的太监在玄沐羽开始发冷的时候就去叫了太医。那张太医匆匆赶来,把脉之后冷汗冒了一层,将那脉象把了又把。玄澈一直注意看着太医的神­色­,此刻便看出了端倪,强压下心中恐慌问:“父皇他究竟怎么了?!”

张太医慌忙跪倒在床前,说:“太上皇是肺金不降!”

玄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说:“太上皇这于外是外邪犯肺,肺失宣肃,于内是腠理疏松,肌肤薄弱,肺娇脾虚,痰浊内蕴而致……”

玄澈不快地打断他的话:“我要你说他怎么了,不是要你给我背医书!我就问你,严不严重?”

张太医跪在那里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说:“严、严重……”

玄澈大怒:“严重你还不赶快治,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是是,臣这就去开药!”

张太医连滚带爬地下去了。玄澈连着棉被将玄沐羽抱紧,安抚道:“沐羽,你等等,我让太医给你煎药了。冷不冷?我再给你盖床被子。”

玄沐羽似乎是突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玄澈的手,轻声道:“别急,我没事……”

“嗯……”玄澈低低应着,一边将玄沐羽的手放回被子里,一边却头埋在玄沐羽的颈窝间,不想让玄沐羽看见自己的泪光。玄澈不知道什么是肺金不降,但看玄沐羽现在这个样子也知道病得不轻,也幸亏他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当场就要晕过去。

那肺金不降就是我们说的肺炎,就算在现代,肺炎治疗不及时也会要了人命,而且这病有时潜伏期长却爆发得十分迅猛,让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救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那张太医紧张就是因为自己竟然没有在肺炎发作的前期把出脉象,等现在玄沐羽病发已经是迟了!这些话张太医不敢和玄澈说,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在玩!

等了一会儿,张太医端着药来了,玄沐羽刚才意识昏沉没听到张太医和玄澈说了什么,但现在接过药汁喝了一口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玄沐羽熟知医理,此下一闻一喝就辨出了鱼腥草、鸭跖草和半枝莲的味道,这正是治疗肺炎的药,又有野芥麦根、虎杖根等物,分明是病重才加的辅药,至于那党参、玉竹则用于益气养­阴­,莫非自己的身子真的已经破败到这个程度了?

玄沐羽余光瞄了一眼玄澈焦急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喝了药,对那玄澈笑说:“别急了,只是一个祛寒去热的药,可能是前两天受凉了,吃点养气益肺的东西就好了。”

玄澈虽听不明白张太医说那番医理,但却是听到了肺什么的,便将目光投向张太医,问:“真是这样吗?”

那张太医张口还未出声,就看到玄沐羽神­色­狰狞地瞪着自己,忙改口道:“正是,正是。”想想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又补上,“太上皇这病再加深就比较严重了,但现在只是初期,无大碍,无大碍……”

玄澈看看张太医,又回头看看玄沐羽,自然没看到玄沐羽胁迫的神­色­。玄沐羽似乎要证明太医的话一般,那药喝下去身子就不抖,面­色­带着些微潮红,不知是不是药力将邪气逼了出来。

玄澈终于还是被骗过去了,在太医和玄沐羽的劝说下回到偏殿休息,又是难眠的一夜,第二天还要强撑着去上朝,神­色­很是憔悴。

玄恪也听说了玄沐羽突然病情加重的消息,照礼去探望了一下,这时候玄沐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印象中,这个皇爷爷是个很不正经但站在父皇身边却毫不逊­色­的光鲜男人,去年那场病也不过让他显出了些许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暮­色­,只是这时候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的男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竟让人觉得夕阳到了头,就要陨落了。

似乎是感觉到注视的目光,玄沐羽慢慢睁开了眼睛,当他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像以往那么冷淡,似乎真的有了一个爷爷的慈祥。

玄恪心头抽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皇爷爷……还好吗?”

“咳,暂时,死不了。”

玄沐羽的回答依然不太正经,只是这时候玄恪听了却有些触动,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就是坐在这个男人怀里读书的,父皇只有偶尔得空的时候才能来教教自己,但这男人却对自己十分严格,有一点差错都惩罚,反而是父皇总是任由自己玩耍嬉戏,有时候想来,父皇倒像是个慈母,而这男人就是那严父。只是那时候祖孙三代何等温馨,哪像现在这般生冷隔阂。

见玄恪久久没有出声,玄沐羽对他招了招手,示意玄恪坐到床前来,而他自己也挣扎着坐起来。玄沐羽靠在床头,看看玄恪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便说:“玄恪,以后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你父皇。”

玄恪脸­色­一沉,起身就要离去,却被玄沐羽叫住:“站住,回来。”玄沐羽这两声说的有气无力,但玄恪还是停住了,听到身后玄沐羽叹了一声道:“你听我说次话,我也说不了多少话了。”

玄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

玄沐羽笑了笑,说:“澈是我从看着长大的,从小我就爱他,明的暗的花招使了不少,却害他伤了身也伤了心,我追了他二十几年吧,他才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澈并非没有廉耻,只是被我逼着不得不抛弃廉耻。他心中那根准绳始终绷着,他越爱我那根绳子就将他绑得越紧,他就越难过。你这样看他对他,只会让那根绳子收得更紧。玄澈心脏不好,那是被我伤的,只是你不要再伤他了,他那身子,能活到你成年你就应该庆幸了。”

“那又如何。”玄恪强忍着心恸冷冷地说。

玄沐羽苦笑一声,道:“你也不小了,聪明是聪明,却不懂得人情。只是你记住了,你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玄恪咬着­唇­不说话。

“你去吧,你这脸与澈有八份相似,灵魂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我也懒得看你。” 玄沐羽懒懒挥手对玄恪下了逐客令,躺回被窝里,向里侧身真的不再看一眼。

玄沐羽的症状只有加重没有减轻,自那夜之后就发冷发热、肌­肉­酸痛,时而低烧时而高烧,食欲不振,上吐下泻。

玄澈也不是傻子,看到他这样的情况怎么还会相信只是普通的伤寒,自己去查了医书,虽然那些专有名词还是看不懂,却也知道了这病是分分秒就要夺人­性­命的重病!玄澈慌乱地就要去找玄沐羽,却在半路停下来。玄澈想起这身体幼年时玄沐羽的亲自教导,其中一课就是医术,暗骂自己一声笨蛋:玄沐羽自己就­精­通医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他那样说,张太医那样说,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玄澈心乱如麻,在路上踟蹰了很久,还是尽量装出一副坦然去了颐天宫。他一方面尽心照顾玄沐羽,只字不提病情如何,另一方面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健健康康,不想让玄沐羽病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玄沐羽现在是三天睡着一天醒着,醒着的时候就和玄澈说说话。他其实也明白玄澈肯定知道了这病究竟如何,说话里不禁带了些叮嘱的味道。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玄沐羽已经病得脱了形,这次他睡了足足五天才醒来,神­色­颇为清明,他捏捏玄澈的手,轻声说:“我想抱抱你。”

玄澈一愣,随即妩媚地笑了:“好。”

玄澈脱去外衣,进到被子。这时候玄沐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动弹了,玄澈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仿佛是玄沐羽抱着玄澈一般。玄沐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了紧手臂,却还是无法将玄澈压入怀中,只得苦笑道:“果然抱不动了……”

玄澈抱紧玄沐羽,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近玄沐羽怀里,忍住喉间的苦涩说:“没关系,我抱你。”

“嗯,好……”玄沐羽轻轻应着,渐渐没了声息,玄澈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突然听到玄沐羽说:“晚上你带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玄澈怕自己的眼泪会掉出来,睁着眼睛不敢说话。

玄沐羽等了很久没有听到玄澈的回答,却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便再次出声问:“好不好……”

玄澈哽着嗓子说:“可不可以不好?晚上凉,你吹了风又要、又要……”

玄澈说不下去了,玄沐羽微微叹息一声,道:“傻瓜……你要说好……”

眼泪终究没能忍住,落入玄沐羽失去光泽的长发中消失不见。

“嗯……好……”玄澈应了,强笑道,“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受凉,明年、明年要和我喝茶,用、用那……用那梅上雪……”

“好,用那梅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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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

日薄西山之时,玄澈将玄沐羽从床上扶起,为他更衣,为他梳头。

玄澈让玄沐羽坐在镜前,他将那发绾起,突然说:“沐羽,我做你的妻,为你绾发。”

镜中半阖的双眼睁开了一分,嘴角带起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在说:我可爱的小妻子。

玄澈只是笑,却有些凄哀。以前总不许这人用那词汇称呼自己,可现在自己许了,这男人却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玄澈扶着玄沐羽来到院子里,早有下人将宽大的躺椅准备好。一贯都是玄沐羽抱着玄澈,这次却换作玄澈抱着玄沐羽,二人相互偎依着。

玄沐羽的眼睛微微睁开,本来已经失了­色­的脸颊在刺目的霞光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似乎气­色­也好了,那眸子也映出了光亮。

玄沐羽看了看云霞,却说:“澈,你骗我,我要看星星。”

玄澈微微一笑,道:“没骗你,我们先看彩霞再看星星,从第一颗星看起,我给你看天琴座……噢,不,错了,那是夏日的星座,冬天、冬天,冬天是猎户座、金牛座……”

玄沐羽随之笑了,眼中荡起波澜,折­射­出夕阳最后的光彩:“我知道……记不记得,那年生日,你给我指的……还有天鹅座、天鹰座、天蝎座,其实我一个都看不出来,但你说的我都记得,每个字都记得……你说,每个星座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就说,那你讲一个。于是你讲了一个,可是我没认真听,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听,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的眼睛里星光璀璨,那些星座、传说又有哪个能比你美,我只要看你就够了……”

玄沐羽说着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了,玄澈却好像没有发现,依然看着那绚丽的晚霞,直到霞光刺痛了双眼,这才眨了一下眼,让眼中的波光粼粼汇成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玄澈待脸上泪痕不见,他低下头轻声说:“沐羽,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本来已经半昏迷的玄沐羽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沉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也一下子睁开,他瞪着玄澈,气道:“胡说八道!”只是这时他的气息已经微弱,这怒气说出来也只是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力量。

玄澈微微一笑,抚摸着玄沐羽的脸颊,好心情地说:“我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

玄沐羽似乎有了力气,他反抱上玄澈,轻声说:“澈,答应我,时间不到不准去陪我。”

“嗯,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不会那么快去找你的。”玄澈说,很是轻松的样子。

“关于玄恪吗……”玄沐羽顿了顿,又说:“如果寂寞了,就来和我说话,我会听的。”

“那你会回应我吗?”玄澈睁着晶亮的眼睛,似是期待,似是欢喜。

“当然会。”

“好。”

玄澈抱着玄沐羽,面对霞光万丈,看着彩云飞散,金红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些许暖意。然而当金乌一点点坠落山间,怀里的人气息也一点点弱下去,身子一点点变沉。玄澈紧紧了手臂,怀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但他已经无力动弹,只能稍稍侧过头,让自己贴得更近。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庭院里的雪灯一盏盏亮起来。

玄澈失神地注视着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蓝丝绒铺成的夜幕,星光璀璨,只是再也无法映亮那个人的眼睛。

森耶上前轻问:“主子,夜里风凉,要不先进去吧?太上皇这样也不好吹风……”

“不了,我想陪他再坐一会儿。”玄澈说,让森耶下去。

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直,他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已经无法陪着自己看星星了,这样的凉风,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了。

“沐羽,哪颗星星是你呢?是不是那颗,即将熄灭的……不,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了,就像你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一样……”

玄澈低喃着,垂头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指尖滑过,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弹­性­,只是已经没有了温度。

玄澈俯身亲吻玄沐羽的­唇­,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沐羽,我为你准备了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棺,你在里面会永远和今天一样,而若­干­年后,我会在你身边躺下,那时候我就可以天天与你缠绵,再也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只是日后我没有办法再每天都陪着你了,让我最后拥抱你一次好不好……

玄澈轻轻捏开玄沐羽的齿关,舌头灵活地钻进去,一下一下地挑逗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舌尖。口腔里残留着带有余温的粘稠液体,玄澈一直不喜欢这些黏稠的东西,但玄沐羽是特别的,生前不会介意,死后同样不会,因为这是沐羽的。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玄澈终于停止了与尸体的吻别,­唇­间萦绕着尸体特有的异味,但玄澈似乎是吃了什么美味一般,咂了咂嘴,笑得有些甜蜜。

玄澈看着玄沐羽,似乎这个人还未离去。

心口很疼,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太上皇去了,陛下也陷入昏迷,林默言封锁了消息,同时很冷淡告诉玄恪:“做好准备,万一陛下不测,你可能要选择登基。”

林默言说完就走了,他不喜欢这个太子,哪怕这是那个人唯一的孩子,但是这唯一的孩子却背叛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玄恪呆立在原地,曾几何时,他希望那个男人消失不见,不要再让自己看到那无耻的乱­仑­,只是真的死亡摆在眼前时,却让人无力。如果他真的死了……玄恪不敢去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那个人的教导,没有那个人在前面帮自己挡着风雨,自己真的可以坐在那个位子上吗?或许可以,因为有林默言,有傅清川,有方休明,有宁怀善,有固上亭,有严锦飞,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有一个又一个忠于那个人、忠于这个国家的能人和势力扶持自己——如果这是那个人的意愿的话。但仅仅只是如此吗?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仅仅是如此吗?

那日皇爷爷说过的话又在心间浮现,不要后悔……连拜祭也无法拜祭……

玄恪痛苦地摇头,不,你不需要想这么多,他不值得你想这么多!那个,那个和自己的父亲乱­仑­的男人,你不需要为他痛苦!

他要看那个男人,可能是最后一眼,但即使是最后一眼,他也要亲眼见证那个男人的痛苦!

是的,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要看着他痛苦。玄恪告诉自己,他来到清凉殿。玄澈还在昏迷,只是躺在床上他看不出什么痛苦,神­色­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

玄恪看看守在一边的森耶,问:“他怎么样了?”

森耶瞥了一眼玄恪,不理会。

玄恪有些生气,但不知为何又气不起来,只得再问:“我父皇他怎么样了!”

森耶这才稍稍有了动静,却只是嘲讽地说:“您知道他是您的父皇了?”

玄恪拧起了眉头。

森耶冷哼道:“陛下不劳殿下­操­心,殿下在东宫等消息就可以了,反正陛下的去留对您而言也只是住东宫还是住清凉殿的区别,不是吗?”

玄恪咬着­唇­,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冷冷地说“那当然”之类的话,但是他说不出来,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层水雾,森耶那刻薄的神情也模糊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森耶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说:“殿下放心吧,陛下会醒来的,您还这么小,陛下怎么能放心离去。”

玄恪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好半天,他却怒喊道:“他怎么可能为了我留下!他的心思永远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也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

森耶沉了眸光,冷冷道:“殿下您要激动到外面去,别在这里吵了陛下的休息!”

“你!”玄恪气急败坏地叫道,“森耶,不要以为你是父皇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父皇若真走了,我第一个要你陪葬!”

森耶愣了愣,却轻笑起来:“殿下这句话说得好,若陛下走了,森耶第一个陪葬!陛下身体不好,森耶自然要下去服侍他。殿下不要忘记您现在说的话!”

“你!森耶!”

“殿下,您还是出去吧。”

森耶真的把玄恪赶了出去,他不介意得罪这个太子,如果陛下没去,自然会护着自己,如果陛下去了,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太上皇的遗体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还没有腐败之前放入了准备好的冰棺之中。冰棺比一般的棺材都要大,玄沐羽穿着繁冗的礼服,安静躺在里面长眠——真的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遗体要停七天才能下葬,颐天宫里飘满了白纸,清凉殿惨淡得没有人气。

宫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了,皇宫中鬼气盖过了人气,­阴­森森的,烛光摇晃之中,胆小的宫人只敢蜷缩在被窝里打抖。

林默言抱着剑依靠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呼吸声,那是玄恪的,作为长孙他要在长子不在的情况下守夜。林默言看着无光的夜幕,感受着冰棺中已经不存在的气息,想起清凉殿里的那个人,忽然发现他们两个现在很像,都是如此安静,静得失去了生气。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会在某个梦中交汇,­阴­阳两隔的爱人,最后一点的对视。

黑暗之中,玄澈似乎看到有一道光门在不远处,玄澈下意识地往那里走去,但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澈。”

玄澈看去,玄沐羽站在门前不远处,微笑。

玄澈同样回以微笑:“沐羽。”又往前走了一步。

“澈,不要往这边走了。”玄沐羽说。

玄澈停下了脚步,问:“不希望我去陪你吗?”

玄沐羽笑道:“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完成前不能来陪我。”

玄澈微微垂了眉目,轻声地问:“那我站在这里看看你也不可以吗?”

玄沐羽说:“这又不是真实的我,看了做什么呢?”

玄澈沉默了很久,才抬眼轻笑:“嗯,是啊,那我回去了,你要等我,我会很快就做完那些事情然后来找你。”

“好。”

玄澈看着玄沐羽渐渐消失,而自己也离那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玄澈的醒来很突然,第六天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迷蒙,倒好像是小憩了片刻醒来了。

“陛下……”

森耶还来不及上来搀扶,玄澈已经下床。

“森耶,替我更衣。”

“陛下您要去哪里?您身体还虚着……”

森耶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

玄澈只问:“父皇现在在哪里?”

森耶动作一顿,惊道:“陛下您……”

“下葬了没有?”玄澈打断他的话。

森耶躲不过主子锐利的目光,只得说:“还没,今天才第六天,还在颐天宫停着……”

这时森耶已经替玄澈穿好的衣服。玄澈一拂袖子,大步走出殿门,突入起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玄澈微微眯起眼睛,暖阳之下宫柱熠熠生辉,上面的五爪红龙腾空而起,虚幻之间,似乎有一个男人倚靠在宫柱之上,带着邪魅的笑,轻唤:“澈。”

心口又是抽痛,但玄澈强压下翻涌的热血,扶着宫墙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向走去。

白日里玄恪没有在守孝,玄澈进了大殿就让森耶在后面关上门,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

玄澈缓缓行到棺边,隔着透明的冰注视着棺中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只摸到冰冷。想了想,玄澈推开了棺盖,翻身躺入冰棺之中。

玄沐羽双手十只交叠放在肚子上,玄澈拉开他的左手枕在脖子下面,自己侧躺着,紧紧抱住玄沐羽,自己的左手与玄沐羽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好像他生前搂着自己睡觉时的模样,虽然冰棺里的低温让人发冷,可玄澈却觉得心是暖的。

玄沐羽的身体在冰棺中保存得很好,只是有些僵硬。玄澈抱着他闭上眼睛似是幸福地睡着了,但口中却轻轻说着话,宛若那人还在静静听着。

“沐羽,最后陪你一日就要走了,你会不会怪我前几天都没有来找你?呵呵,对不起,沐羽,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有些流连忘返了,你知道的,你没有办法再和我说话了,我只好在梦里听你喊我‘澈’……”

“沐羽,你是不是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嗯,要等着我,你等了我二十年,这时候更要等我,千万不要到了下辈子还要做父子,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要做兄弟,抱着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自己,沐羽,你要等我,等我……”

玄澈渐渐蜷起身子,身体里的内力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为他驱除寒冷,但即使这样还是冷。玄澈抬了抬身子,将玄沐羽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下,而右手则拉到了背后,玄沐羽的身体被玄澈带得侧过了身。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拥抱着,玄澈笑得有些孩子气,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上玄沐羽,轻轻吮吸着他发硬的­唇­瓣,­唇­间泄漏出些微的呢喃。

“沐羽,吻我……”

玄澈蜷缩在玄沐羽的怀里,无助地低语:“沐羽,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沐羽……”

到了晚上,玄澈仍然没有出来,玄恪按时前来守夜,却被森耶拦在外面。玄恪听说是玄澈在里面,以为自己的父亲终于回来守夜了,虽然对于父亲一醒来就来看爷爷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他哼了哼便离开了,没有打扰房中人。

过了一会儿,林默言也来了,听森耶说了情况,心中有些怪异,侧耳倾听了听房中的动静,却只听到一个几乎没有的低弱呼吸,那呼吸似乎是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竟渐渐失去生气。

林默言大惊,来不及告知森耶便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一看,只见玄澈紧紧拥抱着玄沐羽躺在冰棺之中,脸­色­青白,嘴­唇­黑紫,身上内力早已­干­枯,连那呼吸也是欲停未停,只怕林默言再迟来片刻,玄澈便真的要和玄沐羽做伴去了!

林默言连忙将玄澈抱出冰棺,一边让森耶去传太医,一边抱着玄澈从颐天宫的谜道直接跑回清凉殿。

太医匆匆忙忙把脉,还好林默言早了一刻钟进去,若是再迟上一刻钟,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玄澈这条命算是吊了回来,只是那一身的功力就这么散了。那冰棺并非普通冰雪之棺,而且是江湖中练­阴­脉之人最向往的千年寒冰,若是配合适当的功法在其中修炼便能事半功倍,但若是功法不对便要适得其反。偏偏玄澈练正是至阳至烈的内功,在里面行功没有当场走火入魔而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散功只是最轻微的结果了。但如此功力一散,玄澈的身子就更是破败不堪,能熬上个两三年都要谢天谢地了。

玄恪当夜也听闻了这件事,却不知作何感慨,愤恨之余似乎有着其它的情绪。

不论皇帝是否清醒了,七日一到太上皇还是要下葬,所幸这一切玄澈昏迷之前已经准备陀石。只是这一葬,便是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了。

下葬后第三天,玄澈醒来了。

森耶扶他起来,欲言又止。玄澈倒是明白他的心思,轻笑道:“你别担心,我还没疯,要疯也不是这时候疯。”

森耶哽咽道:“陛下,您还是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吧,您上次……”

玄澈摆摆手打断了森耶的话,淡淡道:“我知道了,该荒唐的都荒唐过了,接下去也没什么可荒唐了。”

森耶啜着泪点点头,给玄澈上药上粥。玄澈也十分配合,看来真是要安心养病了。

没多久,玄恪也来了。他看到玄澈醒了露出一丝惊讶,却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玄澈看到玄恪,将他招到床前,第一句话却是问:“恪儿,你多大了?”

玄恪一愣,道:“十二了。”

玄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句,居然是:“好,好……”

旁人都不听不明白玄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又突然说好,森耶也不懂,只是听到玄澈这么说,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明白是为什么。玄恪更是不懂,他若是懂了,或许日后还能对父亲好一点,但不懂,一点也不懂,也没人能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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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陛下会这样垮掉的时候,玄澈一如既往地上朝了,虽是苍白的脸­色­,却让人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信赖敬仰。

玄澈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强迫自己听着下面大臣的奏对,不然……

玄澈突然站起身。玄恪和下面的大臣都被吓了一跳,可顺着玄澈的目光看去,大殿左侧之外空空如也。玄恪愣了愣,刚要开口问,却见玄澈离开了龙案,向大殿旁门走去,那是皇帝上朝和退朝所走的门。下面的大臣慌忙起身行礼,然而玄澈却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是匆匆向门外走去。

玄恪皱了皱眉头,收到来自大臣们的眼­色­,犹豫之下出声叫了一声:“父皇?”

玄澈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穿越众臣走到了门外,留下一­干­大臣大眼瞪小眼,玄恪看玄澈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说:“先退朝吧,有事到上书房商议。”

玄澈在那大殿之上仿佛看到了一抹身影出现在旁门之外,熟悉的玄­色­服饰,伟岸的身子,带着一点儿坏笑。玄澈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向他走去,玄恪在后面的低唤他听到了,却不想应,怕应了停了,那人等得太久了就要消失。

玄澈几乎是用跑的冲出了边门,却只看到一道空荡走廊,太阳冉冉升起,金辉遍洒,那宫柱上似倚着一个俊美的男人在邪邪微笑。

玄澈伸手想要触摸记忆中的他,触摸到的只有带着冬日寒气的腾龙大柱,金­色­的飞龙拔地而起做势欲飞,只是少了那人靠着它,便少了夺目的光彩。

“沐羽……”

玄澈轻轻地唤,却换不来一声回应。

玄澈,你不能这样,你要清醒一点。玄澈收回手对自己说,是的,你要清醒一点,早日做完那些才能去找他。

玄澈回头看到玄恪就站在身后,冷冷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其它东西。玄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早朝散了?”

玄恪点头。

玄澈笑了笑,对着玄恪伸手,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太自然地收了回来,说:“那我们去上书房吧。”

玄恪知道玄澈伸手是想牵他,就像不久前这只手还牵着玄沐羽,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牵着自己,两个人可以并肩走着,相视一笑,淡淡的温馨和幸福。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玄恪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点了头,走在前面。玄恪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伸手拉住玄澈的手指,拉着他往前走。玄澈指尖一僵,匆忙将手从玄恪手中抽了回来,看着玄恪惊异的回头,玄澈的­唇­抿出一个淡淡的弧度,轻声说:“别碰我,脏……”看到玄恪的瞳孔瞬间放大,玄澈又补了一句:“我脏。”

玄恪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眸光渐渐转冷,敛手而去。

上书房——

没有那个男人在等待。

玄澈在跨进门的一瞬间感觉到了心情的失落,突然低落的心一阵抽痛,玄澈紧紧抓住门框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在玄恪发现之前挺了脊梁,慢慢走向属于他的位子。

位子很宽,从未觉得这样宽过,平时总会有一个人挤在身边抱着自己。

玄澈抚摸着椅子的空位,似乎又听到那人在耳边叫唤:“澈澈~”

记得那是自己被叫得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就搡了那男人一把,还说:“不许你这么叫我,恶心死了。”可难男人却更加来劲了,凑耳边不停地说:“澈澈,澈澈,澈澈~”

后来自己哄着他,终于让他做到一边去了,哪知道……

玄澈微微一笑。

哪知道这男人竟然弹琴去了,弹的还是《长门怨》,装得那样委屈,让人不理他都不行。

真是个孩子……

澈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去,然而那本该坐着一个弹琴者的位子上如今却空荡荡的。

其实,你还是不在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却没有办法停止这样的回忆。

这椅子,是你与我一起坐过的;

这书桌,是你与我一起用过的;

这笔,是你曾经写过而我现在写的;

这砚,你是磨了一辈子又让我磨了一辈子的……

玄澈看着眼前的奏章,却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早的时候,奏章用的还是略黄的白纸,我写墨批,你写朱批,其实都是我在看,你只是照着我的墨批写准奏。我心中气你偷懒,你却抱着我为我按揉额头。我还得,那时候我还不喜欢别人抱我,你抱着我我只想挣脱,哪里会想到二十年后我连挣脱的选择都没有了……

还要再早一点,我刚刚打战回来,你递了一本别人写的折子给我看,上面说我意图谋反,你­阴­沉着脸高高在上,我心中虽不慌乱却失落非常,因为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原来那时我就渴求你的信任了,若是我早点发现,我们是不是还能更幸福一点……

是我奢求了,我已经够幸福了,被你爱着,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玄澈艰难地处理完所有奏章回到未央宫,抬眼看去,似乎有两个人就坐在正殿中央的大椅上,其中一人有些消瘦,­祼­露的肩头清楚地显露着骨骼的形状,他趴伏在桌上,被另外一个人从背后抱着吻着,口中发出迷离的呻吟,他已经醉了,醉在那无边的情yu之中。

玄澈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记忆中大椅上的两个人离去,他才恍然回神,大椅上没有人,大殿中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一股缭绕的香气,却不是那个人的。

玄澈往里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那人有些迟疑地叫着:“澈。”

玄澈回身看去,阳光中似乎有一人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说:“不如给乔灵裳安排一个实权位置吧。”随即那人又露出后悔的神情,有些支吾,躲躲闪闪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不禁想到,那传说中一曲断魂的传奇人物就是为了自己而露出如此狼狈的神­色­,自己是何等荣耀幸福。

却只是片刻后,那人神情已经大变,他愤怒地对着自己叫喊:“你若连这么一点度量都没有不要爱我就是了!”

不爱你,不爱你,又怎能不爱你。

清凉殿里都是你你的幻影,你在这里抱着我,吻着我,进入我,每一份滋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质问过我,当时我何等心痛,然而现在想来却都是怎么也尝不尽的幸福滋味。

不爱你,不爱你,我又怎么能不爱你!

沐羽,你不要走……

你要我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好好活着,失去了你,我还有什么可活!

沐羽,你总是这样自私,先我一步而去,却让我在这里面对你给我的记忆,你留下的这样多,你让我如何面对!

玄澈痛苦地捂着心口,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思念,血代替了他的泪水和渴求从身体里奔涌而出,玄澈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要陪你,我要陪你……

玄澈希望死,却死不了。他一吐血倒地就被森耶扶住,早已等候的太医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急救。

玄澈死不了,他也不能死。

后来玄澈醒来了,却搬离了温室殿。未央宫中可以居住的大殿很多,宣室殿、金华殿、太玉堂殿、中白虎殿、麒麟殿,本来皇帝每一季就是要换一个大殿居住,只是这规矩被玄澈改了。然而现在玄澈无法在温室殿再住下去,那里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那个人的影子,玄澈会疯会死,然而他还不能疯不能死。

上书房里的东西也都换了,玄澈害怕看到能想起那个人的任何东西,只要想起就无法阻止回忆的蔓延,他阻止不了这种失控,这会毁了他,毁了他活下来的目的。

冬去春来,皇帝似乎渐渐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了,国家依然在他的掌握下平稳而高速地前进着。

西藏……

玄澈看着地图,目光定在那块还脱离在外的土地上。他很累了,对于这个地方他甚至不想再去扩张了,要扩张,就要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他几乎没有了这个动力,那个拥抱他支持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解决掉吧,玄恪毕竟不是经历了两世的自己,也不是天下无双的沐羽……恐怕有些事情他未必能处理好,还是留给他一个坚不可破的国家好了……

还有听风楼和冰岚山庄,也到了该断腕的时候了。

夏日的时候,中央朝廷再次发生了改革,幅度不大,只是增设了一个情报部,成员包括了原先兵部管理下的军事情报人员和传闻中全国第一的情报机构听风楼,同时原先直属皇帝的影部并入兵部,职责也由原先保护皇帝兼打探消息,转变为保护朝中要臣,同时接受皇帝和兵部指派。

这场整合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才将江湖机构­性­质的听风楼完全并入情报部,而兵部的军事情报人员也完美地融入了这个体系之中。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全面收集所有有关西藏的信息。这个工程太庞大了,面对近乎一无所知的西藏,要做到了如指掌,恐怕没有两三年无法完成。

面对前听风楼楼主、现情报部尚书楼听风的进程规划,玄澈笑了笑。

两三年?没关系,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完成这件事,三年打下来,两年治理,再交给已经成熟的玄恪,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玄恪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算了,随他去吧,我也在意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学好,便是再冷些又能怎么样,难道再冷还能比我这颗心更冷吗?

玄澈按着左胸,这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虽然有些微弱,但还是活的。

玄澈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怎么会还活着呢,应该死了才去,去陪那个人啊。

沐羽,你可有在等我?黄泉路很长很寂寞,你要等我一起上路,我陪你走。

国泰民安,没有什么大事,到了冬天,玄澈带着一个小青瓷罐和一套茶具去了陵园。

玄澈倒出青瓷罐中的水放在小壶里煮开了,便冲入茶壶之中,看着茶叶在壶里慢慢舒展开,那清澈的水也成了淡褐­色­。玄澈便取了两个杯子斟了茶,一杯自己拿着,一杯却放在了地上。

玄沐羽已经在地下,他只能隔着着厚土与之对望。

玄澈看着那高大如山一般的陵墓,对着不可见的冰棺轻声说:“沐羽,可曾记得去年冬天,我说要取梅上雪为你泡茶,可你却不等到春暖花开就去了。你又负我,可我却不能负了你。今日我带这水来,我不懂茶道,泡出来就算是苦的你也不能不喝,知道吗?”

玄澈说着将自己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果然是苦的,苦得连心都缩起来了。

玄澈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说:“沐羽,再等我四年,只有四年,四年后我就来陪你。”

茶水从茶杯中洒落黄土,一如他倾泻的思念。

玄澈这次出去却病了,他身子已经破败不堪,因为玄沐羽的忌日又是彻夜未眠,冷风一吹不病才奇怪。只是这一病就好不起来了,早朝上总是能听到他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他总是捂着帕子,只让人看见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然而就坐在旁边玄恪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帕子上不时出现的血渍。

玄澈的脸­色­是苍白的,只有两片薄­唇­红得艳人,那是被血染红的。

玄恪又想起了那日玄沐羽对他说的话: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后悔?我会后悔吗?

玄恪不屑地笑了笑,又想起那日玄澈收回手时的仓皇,那声“脏”无法抹去。

新年过了,玄澈开始要求玄恪在他之前看折子,并且要写上太子的墨批。但第一天玄恪交的答卷并不让他满意,甚至有些失望,他没想到玄恪跟在他身边看了两年还只是这个程度,看不透人心,也握不住全局。

“恪儿,你叫我如何放心。”

玄澈叹息,玄恪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兴熙十三年的夏天,玄泠离开了两湖,去了更远的珠崖。以往被认为是流放之地的荒岛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却将妻儿送回临澹,他为了心中的爱慕可以吃任何苦,却不愿意让妻儿跟着他苦。

睿王府始终为他保留着,玄澈特准睿王妃和孩子们随时入宫游戏。

睿王的大儿子玄怀十九岁了,已是沉稳的青年,而二儿子玄夜才九岁,还是活泼跳动的年龄,他从小就听父亲和哥哥说起他那皇帝伯伯的故事,羡慕极了,现在终于能亲眼看到了,怎么能不激动。

玄夜远远就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坐在那儿,面容虽是苍白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那双眼睛荡着柔柔的波光,让人沉醉。只是玄夜却不明白,皇伯伯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为什么却好像和哥哥差不多年轻?

玄夜不确定地问:“大哥哥,你真是我的皇伯伯吗?为什么这么年轻?”

玄澈笑了笑,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抚摸孩子的头,只是问:“你父亲老了吗?”

玄夜咬着指头想了想,说:“没有大哥哥年轻。”

玄澈轻轻地笑,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浮起两片薄霞,让玄夜看得呆了。玄夜痴痴地说:“大哥哥,我能抱你吗?”

玄澈一愣,却摇头道:“别抱我,我身上脏。”

不知天真无瑕的九岁孩童听到这句话是如何心情,只道那大树之后的玄­色­少年听了只有呆立,他猜不透那人说这话时抱着怎样的凄哀,却见那­精­美绝伦的五官失去了生气,像是泥捏成了人偶,似乎随时都会崩塌在风中。

又到冬日,玄恪对冬季几乎产生的恐惧,那个男人又病倒了,只是这次太严重了,沐浴时昏倒的,差点溺死在水中,幸亏森耶刚好送进更换的衣物才及时拉出了水,但湿漉漉的身体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吹了风。

玄澈高烧早已退去三天,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醒来,太医说难保不会就这么去了。

玄夜在一边抽泣,玄恪无声地看着。

片刻,玄恪走到床前,淡淡地说了一句:“父皇,我还只有十四岁。西藏,我打不下来。”顿了顿,他又说,“这个国家我管不住,你若不醒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负责。”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玄恪,只有玄恪漠然地看着床上的人。

静谧之中,床上的人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依旧清明的眸子定定看着玄恪,轻声道:“你又何苦这样逼我……休明、怀善,有他们,你做得到……”

“我知道。”玄恪点头,微微翘起了嘴角,目光却是冷冷的,“但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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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

兴熙十四年,二月,大淼与吐蕃建立贸易关系。

同年,三月,冰岚山庄并入工部。

兴熙十五年,三月春闱,朝廷里涌进了一批新血,傅云、祝尧、杜咏凉、林翘和杜方都在其中。

四月,通川商行拆分,约六成产业属于皇室,而分离出去的四成造就了大淼国内的第三大的商人家族:严家。

玄恪渐渐接管了大部分了政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经历了风风雨雨,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已经能熟练处理各种事宜了。玄澈又搬回了清凉殿,有时会对着一杯茶发呆一个下午,又或者抚摸着桌子久久不肯落座。森耶知道主子是想念那人了,五年之期到了,森耶心里有些慌。

随着秋日来临,玄澈也渐渐虚弱,终日躺在床上,往往是看书,但书停在一页上可能一整天也不会翻动。有时玄恪来看他,会冷冷地说:“你不能走,我还没有长大。”

玄澈听了只是笑笑,说:“我知道,我会等你。”

五月的时候,大淼与吐蕃开战,因为吐蕃洗劫了汉人在高原附近建立的交易市场。虽然吐蕃声称没有,但谁知道呢,有时候战争缺的是理由,而不是正义。

九月结束战争,大淼战争损失较大,但还是受到了好评,这是玄恪全权主导的第一场战役。

战争的庆功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已经无法下床的皇帝没有参加,太子坐在主位之上嘉奖了文臣武将。他谈笑间从容淡定,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希望。

这回,玄澈睡了很久也没有醒来。

一群太医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很久仍然没有一个结果,玄恪很恼火,他对着这群太医怒骂:“你们再不救醒父皇,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太医们慌忙跪下请罪,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太医说:“殿下,并非我们不尽力施为,而是陛下根本不愿醒来。”

玄恪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年轻太医说:“就是陛下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无可牵挂。”

玄恪经不住打击退了一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人竟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他走了你也无可留恋了,而我呢,当我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后是不是你也就不关心了?

玄恪勉强稳住自己,又问:“没有办法吗?”

几个太医交换一个眼­色­,还是那张太医说:“有一个办法可能可行……”

“说!”

“陛下仁德,如果……”

片刻后,玄恪领着一帮太医回到了床边,他对着昏迷中的玄澈说:“父皇,你醒醒,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到十六岁的是不是!你不能言而无信,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的!”

玄夜在一旁听了想要扑上与玄恪分辨,却被森耶拉开,森耶示意他先看着不要出声。

玄澈没有反应。这样的话已经无法让他从梦魇中苏醒。

玄恪顿了顿,森然道:“父皇,你若不醒来,我就将这帮太医一个个拖出斩了!一刻钟一个,这里八个太医,我只等您两个时辰!”

一群太医跪在床前哭喊着饶命。

玄恪如此说着,注意着玄澈反应,一刻钟过去,玄澈没有反应,玄恪随意指了一个太医,冷冷道:“将这人杀了!”

“是!”

太监上前将被点到的太医带走,那太医只能大喊着殿下饶命,但声音终究是消失在了门外。

玄澈没有反应。

又是一刻钟,玄恪再次指着一个太医说:“杀了。”

第二个太医的声音消失了。

玄澈的睫毛颤了颤。玄恪大喜,对下面的太医使了个眼­色­,却不动生­色­,依然是等了一刻钟又将一个太医点名杀了。这时玄夜忍不住扑上来,抓着玄恪的衣服大叫:“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杀人!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玄恪任玄夜抓着他,目光却落在玄澈身上,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很快,玄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涣散的眼神依然捕捉住了玄恪,他轻轻地说:“够了,恪儿,我醒来了,你不要再杀了。”

玄恪苦笑,他居然要用这种方法将人唤醒。玄恪指了指门外,众人目光看去,刚才被拖出去“杀”掉的太医都站在门口。

玄恪对床上的人说:“你不能死,这是你欠我的!”

玄澈笑了笑,轻轻点头,似乎在说我知道了。

玄澈熬过了秋天,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任身体怎样衰败也没有离去,连太医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只有强大的求生欲望之下才能产生这种奇迹。

玄澈知道自己在求什么,默默地求着,并非求生,只是求死,求与他一起死。

冬日到了,纷纷扬扬的初雪下来,染白了一支的红梅。昏睡了三天的玄澈突然醒来,他问森耶:“今日是不是沐羽的忌日?”

“是……”森耶迟疑地答着。

玄澈应了一声,闭上眼似乎是又要睡了,可片刻后他再睁开眼却是意外地­精­神,一直连起床的力气都缺乏的他这时挣扎地下了床。森耶连忙来扶,玄澈说:“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沐羽。”

森耶知道自家主子每年都要去那地方与离去的人说话,立刻招来下人为玄澈梳洗打理。

玄澈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完全不像久病在床的人那般­干­枯粗糙,肌肤因为缺少阳光的照晒而白皙剔透,这张四十三岁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五岁。

看着镜中的自己,玄澈轻轻问:“森耶,会难看吗?”

森耶急急摇头:“不会,不会,主子从来都是这么好看!”

“呵呵,不难看就好,难看了沐羽怪我。”

玄澈浅浅笑了,映亮了冬日。

沐羽,我来陪你。

在陵园前下了马车,玄澈一如往常对森耶吩咐:“你不用跟来。”

森耶没跟去,在马车上守着,当太阳从头顶转到山腰的时候,一个宫里来的太监匆匆跑来。那太监将一封信给了森耶,说是陛下吩咐的。

森耶抽出信看了一眼,脸­色­唰地白了,拿不住的信纸飘落在地。

而就在这不久前,方休明将一卷黄绸交给玄恪。玄恪打开看了,脸­色­大变,黄绸跌落在地,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骑上一匹快马朝着皇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玄恪冲到皇陵门前看到森耶一­干­人等,他不等马停稳便跳下马对这一­干­人大叫:“父皇呢?我父皇呢?!”

森耶看看玄恪,惨然一笑,喃喃道:“你现在关心他又有何用?已经来不及了……”

玄恪目光落在地上的信纸上,只见上面写着:生同衾,死同椁。无比熟悉的清俊字体一如那黄绸上的字迹,只是那黄绸写的却是:令太子即位。

玄恪尚未能惊觉,就听到旁边太监惊叫:“森耶公公!”

玄恪下意识地看去,就见森耶一把长剑架在颈边,低语一声:“主子,来世还要伺候您!”说罢,长剑一横,便是血溅三尺,断了气息。

玄恪呆呆看着森耶的血顺着青­色­的地砖蔓延,汇成一道弯曲的小河,慢慢流向他心目中誓死跟随生生世世的人身边。

那山一般高大的陵墓中,似乎还回荡着声巨石降落的轰然。

或许千年之后,会有一队考古者打开这千斤重的断龙石,看到里面停放着一口冰雕的大棺,两个容颜俊美的华服男子相互偎依着,他们的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那青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幸福微笑。

又或者是九泉之下,黄泉之间,鬼差们看到两个携手走来的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摔破了手中的瓷碗,任洒落的孟婆汤扭曲了鬼差的面­色­,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跳入了往生河。

兴熙十五年冬,大淼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圣武帝玄澈驾崩,文帝玄恪即位,而这个少年天子即将领导着大淼走向最辉煌的时代。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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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故事写到最后,我自己都在哭,写的时候一边擦眼泪一边敲键盘,没眼泪出来还不行,不然最了解故事的作者自己都哭不出来,拿什么来赚取大家的眼泪呢。

其实这就算是Happy End了,我的心肠还是不够狠的,居然让他们死到一起去了,不过从写文开始这个结尾就是如此预定好的,所以《束缚》选择的就是正剧而不是悲剧,有悲有喜就是正剧啊。

为什么全灭的结局还是HE?因为“生同衾,死同椁”的结局意味了他们爱情的坚定无悔,这让故事里最美好的情感部分保留下来了,这就是HE。并不是人活着就是美满,如果我一世一世地写下去写到羽和澈的爱情崩溃,我相信诸位大人会真正的心灰意冷,那才是悲剧——美好的东西已经完全毁灭了。

或者说,看文的大人有相信爱情可以永生不变的?应该没有吧……反正我是不相信。

大人们都说羽/浩/澈死的时候哭的最惨,当然,这些人死的时候我也哭得很惨,只是心最疼的却是在澈说自己脏的时候,这时候的玄澈已经病态了,如此优雅的人却走上这一步,比美人白头、将军迟暮还让我心疼。

玄澈的病态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悲剧。

我是很心疼澈的,这个人身上几乎凝聚了我所有敬佩的优点,但开始的他是不完整的。他一开始冷漠,用旁观者的目光观看这个世界,这时候的他绝对的冷静睿智,却像是一个人偶,­精­致得失去了真实。然后他的生命里出现了泠,产生了些微的柔情,出现了浩,变得有了血­肉­,最后玄沐羽硬生生Сhā入他的生命之中。

很多人不喜欢玄沐羽,觉得他自私,他伤害了澈,这些我不否认,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赋予了玄澈真正的灵魂,这点泠做不到,他太软弱,无法征服强势的澈,浩也不行,他的爱太激烈,毫无防备的澈只会被他逼得重新装上硬壳。

能责难玄沐羽将玄澈拉入感情泥沼吗,他毕竟无怨无悔地守了二十八年吧,他是帝王啊,除了他还有那一个帝王能为爱人做到这个程度呢?哪怕玄沐羽再不好,就为这二十八年的等待,我们也应该对他多些宽容吧。

《束缚》里面包含了很多我的个人意识,比如对于对错的坚持,比如冷静和客观,比如对于民族和国家的感观,这些借由玄澈表现出来,他身上有很多我认为应该坚持的美德,但我自己未必能做到,所以玄澈与其说是一个完美的人,倒不如说是我理想中的圣贤之人。

某种程度上,玄澈的­性­格是我自己的一个侧面,比如他对生命漠然,哪怕第一次面对血流漂杵的战争也不会变­色­,因为他相信自己守护的是值得自己守护的东西;比如他一定程度的结果主义,为了一个合理有利的结果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让自己双手染上鲜血,哪怕被万人唾骂;比如他“睚眦必报”“斩草除根”的冷酷,元贵妃的挑衅其实无伤大雅,但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隐患在自己背后;还有比如玄澈对自己的严格,他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和对自我的厌恶,他讨厌政治内斗,但是自己却身陷其中,他拒绝同­性­和乱­仑­,但另一方面却又和自己的父亲相爱,所以他自我厌恶,厌恶到病态,或许到了最后他的­精­神已经有点崩溃了吧。

还有什么呢?哦,澈对于改革的执著。

很多人不理解玄澈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改革,觉得那些东西他未必需要去做,或者说不需要那么执著,如果他不这么执着他完全可以和玄沐羽拥有一个幸福的后半生。

我只能说,如果我有玄澈那样的能力,如果我穿越到一个从我们历史上分岔出的环境里,如果我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也会选择像玄澈这样去奋斗。痛苦、艰难,甚至血荐轩辕,我都要去做,因为那是我热爱的民族的投影,我相信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对于改革的执著也是丰富玄澈这个人物的­性­格的一条线,包括通过这个展现他的能力。我认为小说人物的生命不能只有爱情,起码不能单纯地为了爱情而活,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有自己的原则、执著、雄心,即使是再淡薄的人,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担待,这些东西表现出来的形式其中一种就是事业、成就。看了太多小白或准小白的耽美文,我就觉得很烦,我不相信一个男人除了找人Zuo爱就没有其他生活目标了,特别是受方,难道每天除了想如何讨好攻就没有其他想法了?他是男人,不是被保养的二­奶­吧,吃人软饭不会觉得羞愧吗。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

鞠躬~

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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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卷 黄泉路,往生河

边城(上)

靖王又喝醉了,从临澹回来之后就是如此,能让他如此颓废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大概是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吧。苏行之见怪不怪,拿热水洗了毛巾,为玄浩小心擦拭身体。

“四哥,四哥……”

玄浩无意识地低喃着。苏行之听到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而当他看到玄浩不舒服地拉扯衣服的时候,只能无奈地叹气。苏行之解开玄浩的衣襟,想让他舒服一点,谁知玄浩突然一把捉他的手。苏行之一愣,一股大力拉着他摔向床榻,紧接着一个怀抱接住了他。

苏行之发现自己被玄浩抱在怀里,还来不及反应出情绪,就听到口中喃喃了一声“四哥”,苏行之只觉得有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他一巴掌拍在玄浩胸口上,骂道:“王爷!你发什么神经病!放开我!”

玄浩似乎被骂一下有点清醒了,睁眼看了看,却一个翻身将苏行之压在身下,手上不规矩地拉扯着苏行之的衣服,口中含糊道:“嘻嘻,行之,我知道你是行之。”

苏行之此时满心满腔只剩无奈,他推了推玄浩,道:“王爷,你醉了。”

“嗯……”玄浩歪头想了想,笑道,“嗯,我醉了,行之,你陪我……睡!”

说着,玄浩吻上了苏行之的­唇­,从轻轻的舔咬,到用力的吮吸,舌头在口腔中肆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苏行之被吻得呼吸困难,却紧紧回抱住了玄浩的脖子,不愿让这火热的温度离去。

激吻中的玄浩一爪子扯开了苏行之的外衣兼内衣,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苏行之缩了缩,但他没有避开,反而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让玄浩行动更加方便。

玄浩小狗一般在上面啃食,脑袋蹭来蹭去终于蹭到了一颗小茱萸,张嘴便咬了上去,又吸又舔,末了不够还要叼着往上一提,直到小茱萸红肿硬挺得如同一粒小豆子了,他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转战另外一颗茱萸。

苏行之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感觉到自己下身的欲望已经按耐不住叫嚣着要挣脱束缚了,他手上动作更加迅速,熟练地脱了两人的衣物,他的手也覆上了玄浩半硬的分身,上下掏弄起来。

很快玄浩就完全挺立了,被酒­精­和欲望支配的他顾不了太多,托起苏行之的臀部,用力挺身,狰狞的硬­棒­生生挤进了那狭小的秘道中,开始了激烈的抽动。

撕裂的痛楚让苏行之全身都紧绷起来,但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他很快放松了肌­肉­,摆动腰肢迎合着玄浩的动作,渐渐陷入云雨。

欲望中的玄浩神­色­迷离着,苏行之猜测着玄浩这时候或许根本不知道身下人是谁,因为他清楚地听到玄浩口中轻叫着:“四哥,我爱你,四哥……”

苏行之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玄浩的胸膛,这片古铜­色­的肌肤上密布着汗水,随着心脏的律动震落点点晶莹。苏行之情难自禁,低低地呢喃出生:“王爷……浩……”

苏行之突然觉得脸上一凉,抬眼看去,不知何时玄浩闭上了眼,一颗颗水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上滑落,落在身下人的脸上,溅出四瓣水花。

泪,无声崩落。

第二天,玄浩从宿醉中清醒了,此时苏行之早已不见。

玄浩触摸着还残留着余温的床榻,一时有些惘然。

出了卧房,玄浩看到苏行之,道了声谢谢。苏行之点点头,将军中事务整理好了交给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彼此都习惯了。

玄浩都快奔三十的人了,还是坐不住的­性­格,好容易将手中的文件处理完了,就迫不及待地叫上人到草原上游猎。苏行之听下人来报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合着其他将军打理军务,靖王什么­性­格他们都清楚,上面有皇帝哥哥百般宠爱万般袒护,只要战争不误事没人能管得了。

边境毕竟还是荒凉,没有临澹那些繁华的玩意儿,只能喝喝酒打打猎消磨时间。

玄浩在草原上转了两个多时辰,收获不大,但玄浩觉得高兴,烈马跑起来的快感能让他在那一瞬间忘记很多事情。

金辉洒落草原的时候,玄浩想起了一个人,觉得金­色­斜阳中似乎能走出一个神人,然后叫他一声“浩儿”,嗯,最好还能来一个拥抱,再献上一个甜美得令人迷醉的吻。

“妄想啊妄想!”玄浩叹气地摇头,“还吻呢,能抱就不错了。”自从感情揭开之后,四哥就不怎么主动抱自己了,果然呀果然,“四哥果然是忠贞不二的好妻子啊,真便宜那个老混蛋了!”玄浩恨得咬牙切齿。

旁边的侍卫看到自己的主子表情变来变去也习惯了,这个主子有时候总是有些奇怪,说是孩子气呢,听说都是被他那皇帝哥哥宠出来的。

玄浩兜着马慢慢往回跑,忽然看到不远处地平线上似有尘土飞扬,一时好奇停了马,对身边的一个护卫说:“那是什么?”

那护卫看了一眼,说:“可能是乔迁的游牧民族吧。”

“游牧民族?”玄浩微微挑了眉头,“前两个月不是刚迁徙的么?”

护卫答道:“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的落单的。”

玄浩看那尘土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跨下的战马隐隐有些­骚­动,玄浩心中隐约觉得不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是迁徙的游牧民族,就跟他们说前面是战争缓冲带,不要再前进了。”

“是。”

护卫领命而去。

夜幕缓缓降临,军营里的火把一堆堆地点起来,军人们训练有素地开始了夜间的巡查。

玄浩还没有回来,苏行之在将军府中等得发慌,­干­脆就代替主子来到军营中抽查夜防。

虽然是在和平期间,但朝廷对军队的要求从来没有放松过,有时还会进行演习,每个人士兵都保持着必要的警惕­性­。

“不知道那家伙又跑哪儿去了!”

苏行之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嘟囔了一句,心中有些慌,自己的主子虽然冲动任­性­,但也不是不识好歹,更何况这边城的一切都是为那个人做的,玄浩在自己的责任上一直是尽心尽力。

巡了片刻,苏行之心中无法安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了王府。

才到王府门口,就有一仆人出来迎接。苏行之定睛一看,竟是靖王屋中的内侍,看着内侍神­色­略显慌乱,苏行之便问:“怎么回事?不在屋里伺候王爷跑这里做什么?”

那内侍上前低声道:“苏将军,不好了,王爷受重伤了!”

内侍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苏行之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好容易缓过来,苏行之急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通报!”

内侍答道:“小半个时辰前的事,小的本来要去找大人,可是王爷不让,说是怕、怕影响军心。屋里这会儿还在乱,小的就跑出来在门口等您了!”

“混蛋!”

苏行之黑着脸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内侍不敢搭话,只得一路小跑引着苏行之到了王爷屋外。

这会儿大夫们已经忙完,靖王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匆匆进出的内侍们还在告诉苏行之屋内的情况很糟糕。

苏行之心中急切,顾不了太多猛地冲入房中,就见玄浩躺在床上,浑身都裹着绷带,也不知大夫们是如何止血的,那绷带似乎还无法压住伤口,不少地方都渗出血红,再看玄浩的面­色­,苍白如纸,定是失血过多所致。

玄浩听到响动就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苏行之,竟露齿一笑,只是这么一笑牵动了伤口,又疼得他龇牙咧嘴。

苏行之没想到玄浩这时候还有心情笑,刚才满腔的焦急顿时转化为怒火,他站在床边­阴­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浩还在吸冷气,听到苏行之这么说居然还嘿嘿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就是你所见到的了。”

“王爷!”苏行之瞬间提高了音调,柳眉倒竖,喝骂道,“王爷你不要给我打哈哈!跟你出去的卫队都去哪里了?打猎打得都被兔子吃掉了?王爷,您是王爷,看重自己一点行不行!”

玄浩敛了笑容,垂目不语。

苏行之又要发飚,却听玄浩叹了口气,对着一屋子的内侍吩咐:“都下去吧。”

“是。”

一屋子的人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最后一个走的十分机灵,还将门给带上了。

玄浩望着苏行之严肃道:“西善有异动!”

这边玄浩才开口,那边就有卫兵来报:“将军!西面一百里外发现不明军队!”

西善的军队来势汹汹,转眼就将边城围了个严实。大淼一方虽然是仓促,但在强大的武器支持下也夷然不惧,更何况战况已经报上去,以大淼上下的办事效率和皇帝对靖王的疼爱程度来看,增援的大部队很快就回来了。

只是现在靖王却和苏行之吵起来了。

“我要更衣!我要上城墙!”

靖王拍着床沿大叫,只是他伤重未愈,这一拍一叫毫无威慑可言。

苏行之就站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不肯上前,冷嘲道:“王爷,您这伤站起来都困难,还想上城墙?做梦!”

玄浩瞪眼道:“边城被围,主将却连影子都没了,士气还不一落千丈?!少罗嗦,扶我起来!”

“王爷!”苏行之气红了眼,“平时也没看你对军务这么上心过,受伤了还逞什么强!”

玄浩一噎,抿抿­唇­,却说:“平时不上心那是我没兴趣,反正你们做得比我更好,我也不想管。但这战争……这是四哥的期望,我不能辜负。”

苏行棋气急败坏道:“‘四哥’‘四哥’,张口闭口都是那个人!王爷你又不是什么好人,多想想您自己行不行!”

玄浩脸­色­一沉,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苏行之,你的话会不会太多了?你还叫我‘王爷’呢,这么快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干­什么,阵前叛变是不是?少罗嗦,你要么现在给我扶上城墙,要么等着我回头把你当叛徒斩了!”

“你!”

苏行之咬牙一跺脚,还想死撑,却听玄浩大声喝道:“苏行之,我告诉你,这场战争要是有什么纰漏,我先杀了你,再到清凉殿里自刎谢罪!”

苏行之听了发愣,就看到玄浩竟然挣扎着坐起来,双脚落在地上,眼看就要下床,只是玄浩人还没有站稳脚下一软身子就摔了下去。苏行之大惊,不顾一切扑上去,硬生生做了玄浩的­肉­垫。

苏行之忍着自己身上的痛将玄浩扶回床上,急道:“王爷,您有没有摔伤了?”

玄浩瞪着眼睛不说话,又是要挣扎着站起来。苏行之哪里还敢拦,只得将玄浩安抚下来,嘴上说:“王爷,行之错了还不成!行之给您更衣,您坐着!”

玄浩这才安分下来。苏行之小心翼翼给玄浩穿了外衣,又抱起铠甲。虽然是轻铠,但穿到身上依然很重,坚硬的材质更会将伤口再次磨破。苏行之心里一犹豫,玄浩就开始叫嚷:“犹豫什么!快!”

苏行之无法,只好给玄浩套上铠甲。

玄浩疼得直吸气,却愣是将全套战甲都穿到了身上,在苏行之搀扶下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只是他一迈开步子就支撑不住摔在了苏行之身上。

苏行之眼眶已经红了,抱着玄浩哽咽道:“主子,你何必、何必……”

玄浩不答,甩开苏行之的手,扶着桌椅又站起来,硬邦邦走了两步,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面上颜­色­青白交替,玄浩居然还对着苏行之咧嘴一笑,道:“苏行之,走,我们上城墙!”

玄浩终归还是站到了墙头上,他的脊梁挺得笔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不倒的战神像,屹立与天地之间。士兵们相信,有这样一个顶着天地的将军站在前面,他们不会输,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位让他们敬畏的君王在默默关注着,那样的英名下,大淼的边境牢不可摧!

玄浩每日都在城墙上这么站着,审视着战场,和以往一样,扯出痞子般的笑容和身边的将领打哈哈。不论苏行之如何着急,但显然玄浩轻松的表现让全军的士气都高涨起来。

是啊,被围算什么,皇帝最疼爱的弟弟都在这儿好好站着,该笑就笑,该骂就骂,王爷都没走,我们怕什么。

只是他们不知道,一旦战斗停息,这个嬉笑无忌的王爷就瘫倒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疯缺,靠着参附汤吊命的日子决不是什么好日子。

除下铠甲,又是一身的血,苏行之为玄浩轻轻擦拭着身子,虽然已经小心避开伤口了,却仍然不免牵扯出疼痛,惹得玄浩呲呲吸气。苏行之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这些伤口一抽抽的疼得厉害,忍不住说:

“王爷,你又何必这么拼命,就算战争输了,陛下也不会对您怎么样……”

“瞧你这话说的,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有见过四哥骂过我么?”玄浩半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从来不怕四哥骂我,从小到大他就打过我一巴掌,还给我揉了半天,心疼得要死。这么多年他就这么一直疼我护我,连我……连我对他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他都没忍心苛责我一句,玄泠那个呆子都知道为四哥到处跑,我哪里能让四哥失望。”

苏行之没搭话,他怕一开口就要骂人,就要哭。

玄浩顿了顿,忽而又说:

“苏行之,你怎么不想想你什么时候让我失望过?”

苏行之一惊,手下重了点,玄浩顿是疼得哇哇直叫:“苏行之!你要疼死我啊!拿开,把你的手拿开!”

“对不起,对不起……”

苏行之慌乱地移开手,再次拿药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不抖了,然而他的心却还在怦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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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下)

过了几日援军到了,玄浩轻描淡写地说不要影响军心,不让自己重伤的消息传回朝廷。至于上阵杀敌这样的事,自然是苏行之穿了玄浩的铠甲冒充一下喽,反正在那种生死攸关的事看,头盔一戴,鲜血一浇,谁也看不出谁。

人数的绝对优势加之神兵利器的辅佐,战争很快倒向了大淼一方,皇帝下令趁胜追击。

苏行之忧心忡忡:一旦大军开拔,玄浩好容易好转的伤势必然再次崩裂。

但玄浩不介意,硬是跟上了最前线。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他用王爷的身份压住了,连玄澈的听风者都被玄浩抓出来严格看管,杜绝任何消息泄露的可能。

清凉殿里的人还一无所知,然而军帐中的人已经无力起身。

苏行之进账就看到那碗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床边小桌上,而玄浩却对着一圈青玉小冠傻笑。

“王爷!您找死是不是!”

苏行之气得口不择言,却不想玄浩抬起头来轻轻一笑,道:“果然还是行之了解我。”

苏行之心下一惊,怒道:“王爷!”

“来,过来坐。”

玄浩笑眯眯地招呼苏行之过去,苏行之瞪了两眼还是顺从地在玄浩面前坐下,心中忐忑,总觉得今天的玄浩不太对劲。

“行之,你说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不知道。喝药!”

苏行之赌气地说,递上药,本没指望玄浩会乖乖喝下去,却不想玄浩接过碗二话不说就灌了下去。当仰起的碗遮去玄浩的脸,苏行之只看到喉结在上下滑动着,不知怎么的,苏行之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喉结一样,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好了,喝完了。”玄浩笑笑说,“有没有什么奖励?”

“……王爷?”

玄浩自顾自地说:“每次我功课做得好的时候,四哥都会给我奖励呢。行之,你有什么给我?”

玄浩的眼睛亮亮的,这样的目光下苏行之本要拒绝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喉咙里好像卡了一个什么,涩涩的,咽下一口口水,才勉强再次开口,“王爷……要什么?”

“来,亲我一下。”

玄浩勾勾指头,笑得很轻浮。

苏行之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虽与玄浩多有肌肤之亲,说一些床笫之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平时都是玄浩兴致来了就将两人往床上一带扒了衣服做事就是了,醒来之后在床上说些脸红的话也不是没有,但下了床他们就是明明白白的君臣。玄浩不会提起,苏行之也不会逾越。

但苏行之也只是愣了愣,挪挪ρi股,靠近了一点,便低头吻上了玄浩的­唇­。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往日炙热的红­唇­变成了粉白­色­,亲上去有些凉。

苏行之亲上却不动,玄浩抱住他,主动咬上了苏行之的­唇­,­唇­齿在那两片薄­唇­上辗转片刻,舌头伸进口腔,与苏行之的巧舌嬉闹了一阵就退了出来。

有点缠绵却绝不火热的吻。不太像玄浩野兽派的风格。

苏行之没能迷失其中,双手撑在床上不让自己的体重压到玄浩,奇怪地抬眼看向还不肯松手的主子。

玄浩松开了一只手,用指腹摩挲着苏行之的­唇­,有些失神。

苏行之垂了眼帘,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又想到那个人了,因为玄浩曾说过:你的­唇­很像四哥,我喜欢。

“生气了?”

玄浩突然笑起来。苏行之摇头,想要起身,但被玄浩抱住。

苏行之说:“没有。”

玄浩低笑了两声,说:“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苏行之开始觉得自己的主子脑子有点病糊涂了。

玄浩似乎看透了苏行之所想,笑道:“我可没糊涂,只是想到了一点事。你知道这玩意儿哪来的吗?”

那青玉小冠落在掌心里,小小的明显是孩子的东西,质地虽然还算上品,但略嫌粗糙的做工艺看就知不是宫中物件,也配不上王爷的身份。

苏行之闷闷地回答:“是王爷小时候和陛下出宫,王爷缠着陛下买的。”

“嘻嘻,行之记忆真好。”玄浩说,“我都快忘了呢,好久好久的事了,那时候四哥最疼我了……”

“陛下现在还是很疼你。”

“可是他不爱我啊,我比较希望他爱我,可惜他去爱那个老混蛋了。”

玄浩说,但神­色­很平静,不像往常那么激动。

苏行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玄浩轻轻地说:“我记得最早的时候只有绿尘姐一个人护着我,后来才有了四哥……”

宽敞却陈旧的房间里,孩子坐在床前,一名半大的女子替收拾着床榻。

“殿下,奴婢去找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如果太子来找殿下的话,你要表现得乖乖的。你乖乖的就能像你五哥一样,从这破地方搬出去,会有新衣服穿,也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知道吗?”

绿尘轻声细语地吩咐着。玄浩有些懵懂,但一向听女子话的他还是点了头。

绿尘笑了笑,年仅十四岁的她笑起来却有些沧桑,或许宫里的生活已经让她的心磨成了四十岁。

绿尘摸摸孩子的笑脸,说:“那殿下这几天就在宫里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那绿尘姐要去哪儿?”孩子问。

“奴婢要再去问问消息,好让殿下早点过上好生活。”

“哦,那绿尘姐早点回来,浩儿不要和沈嬷嬷他们一起,他们会欺负浩儿。”

“嗯,好,奴婢很快就回来了。浩儿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奴婢就回来了。”

绿尘安抚着玄浩睡下,自己也退了出去。

玄浩乖乖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绿尘就坐在不远处,安静缝着衣服。

“绿尘姐……”

玄浩轻轻唤了一声,绿尘立刻就停止了手中的活,坐到床边。玄浩张开双臂让绿尘将他抱起来,绿尘便拿过衣服为他床上,熟练地整理玄浩的头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玄浩从这寻常的沉默中感觉出了什么,忍不住叫了一声:“绿尘姐。”

绿尘手中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摸着玄浩的小脑袋,轻声说:“殿下……”

绿尘欲言又止,玄浩歪着头有些不解。

绿尘迟疑了很久,才说:“殿下,明晚绿尘带您去个地方,殿下要一个人在哪里,绿尘不能陪在身边,殿下会怕吗?”

“那地方可怕吗?”玄浩问。

绿尘想了想,说:“­阴­森森,有点冷,没有光,没有人,也没有东西给殿下玩,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玄浩缩了缩身子,他虽然没说怕,却问:“绿尘姐为什么要让浩儿去那种地方?”

“因为……”绿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片刻后,方道,“明天晚上太子会从那儿经过,殿下如果怕的话就哭出来,好不好?”

玄浩不笨,他想了想便问:“绿尘姐是希望让太子来找浩儿吗?”

“嗯,殿下不要紧张,太子人很好的,他不会伤害殿下。”

“哦……”

“如果太子要送殿下回来,殿下要拒绝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沈嬷嬷如果知道殿下那么晚回来,会打殿下,殿下这里的伤还没好,不能再挨打了知道吗?”

“哦,我知道了……”

“如果太子要殿下跟他回去,殿下也要拒绝知道吗?”

“可是……”

“殿下忘记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如何对殿下的吗?太子虽然名声很好,但他第一次看到殿下,殿下也不可以随意信他知道吗?而且万一那个人不是太子怎么办?殿下不可以随便跟人走噢。”

“好……”

第二天晚上绿尘果然带着玄浩去了一个地方,绿尘离开了,玄浩打量着周围,果然没有光,也没有人,风过时有点冷,但玄浩觉得不可怕,就在这花园一样的地方转了起来。然而当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周围的虫子也进入的睡眠不再鸣叫的时候,一片孤寂中,又冷又累的玄浩开始畏惧了,他在一棵树下坐下,蜷缩起身子试图取暖。

玄浩等着绿尘口中的太子到来,他等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来。

玄浩想到很多事,他小小脑袋瓜里将短短几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在夜的诱惑下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玄浩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有声音在面前响起,玄浩畏惧地抬起头,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夹带着光芒而来,那个人影问他:“你叫什么?”

玄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潇雨宫的床上,绿尘在一旁温柔地看着自己。

玄浩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潇雨宫的,他记得有一个很漂亮的哥哥很轻柔地对自己说话,为他擦眼泪,还给他披了一件很温暖的外衣,那个哥哥想抱自己,可是自己有点害怕,忍不住推了一下,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然后……然后自己就睡着了。

绿尘将玄浩抱起为他穿衣服,一边说:“殿下,昨晚殿下做得很好。”

玄浩不太明白。

绿尘继续说:“殿下,如果太子来这里,殿下要好好回答太子的话知道吗?”

“嗯……”玄浩有些茫然,但是应了。

“殿下,如果太子要将沈嬷嬷他们带走,殿下要说‘不要’,如果殿下问为什么,殿下要说‘沈嬷嬷会补衣服,秋水姐姐会打扫卫生,大宝和来财会扫院子,他们都替浩儿做了很多事。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就会变得又脏又乱’,知道吗?”

“可是衣服都是绿尘姐补的……”

“没有关系,殿下照着说就行了。”

“哦……”玄浩想了想,说,“那绿尘姐再说一遍,浩儿没记住。”

绿尘又说了一遍,让玄浩复述,玄浩只记住了一半,于是绿尘就反反复复地教,直到玄浩都记住为止。绿尘又交待了其他东西,让玄浩一一记着,正要再叮嘱第二遍的时候,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声——

“太子驾到——”

后来玄浩就搬到了巍明宫里,玄浩很喜欢他的四哥,他的四哥很漂亮,也很温柔,会轻轻给自己上药,会问“浩儿痛不痛”“浩儿饿不饿”“浩儿冷不冷”“浩儿喜欢什么”“浩儿讨厌什么”,每次听到四哥这么问,玄浩就觉得很幸福,而最幸福的时候却是自己撒娇时被四哥抱在怀里,四哥会刮着自己的鼻子,无奈地说:“浩儿不闹。”然而又在这之后亲亲自己的小脸蛋,甜甜的吻带着浓浓宠溺让人不想离去。

这时玄浩渐渐发现绿尘不再跟着自己了,绿尘说她现在是巍明宫的女官长,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殿下,玄浩不喜欢新来的小太监,缠着绿尘要绿尘回到自己身边。绿尘却说:

“这是太子的意思,太子知道绿尘护着殿下是可信的人,所以才让绿尘为殿下做更多的事。绿尘不能再时刻陪着殿下是希望让殿下更好的成长,知道吗?”

“不知道!”被太子宠爱的玄浩也渐渐有了脾气,他噘起嘴,不依不饶地说,“那我去找四哥,让四哥把绿尘姐调回浩儿身边!”

绿尘苦笑,道:“殿下别闹脾气。太子是真正将殿下当做一个皇子来培养的,他是真的疼爱殿下,为殿下着想的人,殿下要听太子的话。”

玄浩说到这里,轻笑一声,道:“我那时听不明白绿尘在说什么。后来长大了想起来才知道,原来绿尘那些小把戏早就被四哥看穿了。绿尘虽然聪明,却只是一个下人的小聪明,四哥不要我去沾染这些,他要我学真正的大智慧——安邦定国,帝王之术。四哥他……细心呵护着我的羽翼,呵呵,皇家的亲情,我从没想过真的可以拥有……”

苏行之哑然。

“我是如此,五哥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想争夺皇位,四哥也会给我们最公平的机会。只是——后果自负。”玄浩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他的自信吧。我和泠学了帝王术又能怎么样呢,能斗得过他吗?四哥是真正厉害的人呢。咳咳咳……”

一口气说了太多,玄浩剧烈地咳嗽起来。苏行之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王爷,说这些­干­吗?”苏行之强迫自己挑起眉尖,露出一脸不屑。

“你乖乖听我说。”

玄浩淡然地回答让苏行之感到恐惧,但苏行之还没有开口,玄浩又继续说了下去。

“什么时候爱上四哥的呢?不记得了,反正从他抱起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他了。我一直觉得这种喜欢就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却不想有一天……”

玄浩在玄澈怀里醒来时就觉得下身粘粘湿湿的很难受,他拉开裤子一看,顿时惊呆了。另一边玄澈也醒来了,看到玄浩呆呆傻傻的样子,自然也看到了玄浩两腿间的白垢。玄澈抱过玄浩,笑道:“好啦,我们的浩儿也长大了。”

后来玄澈带着玄浩去沐浴,一路上玄浩都愣愣的,玄澈便调笑了两句。但如果玄澈知道玄浩的梦中人是谁的话,或许笑得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玄浩在梦中看到自己抱着四哥,两具的光­祼­身体纠缠在一起,他的四哥轻轻地哀求着:“浩儿……”

玄浩被这个梦惊呆了,他想忘掉,然而这个梦却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有时是自己抱着四哥,有时是四哥抱着自己,或者两人在缠绵地吻着,或者他们的下身紧紧胶合着……

玄浩终于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不该爱啊不该爱,可是爱了啊……”

玄浩轻叹着,闭了眼,不知沉醉在哪一刻的记忆里久久没有言语。

是什么时候开始,四哥会将自己抱在怀中,轻轻地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四哥无法抱着自己了,却站到了自己身后,依然是那微凉的指尖穿过发丝,为自己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

是谁站在走廊尽头静静微笑,是谁取走我头上的枯叶,是谁抚摸过我的­唇­,轻轻呼唤:“浩儿。”

是你,是你,我的四哥,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你。

可是,我的四哥,你现在在哪。

你在为谁微笑,你在抚弄谁的发丝,你又吻上了谁的­唇­。

“四哥,四哥,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抱我了,为什么……”

玄浩低喃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被子上,只留下一个深­色­的水迹,它很快就会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

“王爷……”

玄浩缓缓睁开眼,灿若星辰的眼睛被泪水迷蒙。

“行之,你要告诉我四哥,我爱他,我很爱他,我要他幸福,我要他快乐,我要他……”

“你……”

“行之,如果我爱上的你有多好……”

“王爷!王爷,王爷您醒醒……”

四哥,你会永远记住我吗?

当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当世界只剩下寂静,四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片黑暗中只有我和你,你拭去我脸上的泪,你拥我入怀,你对我微笑,你轻声对我说:

“我的浩儿不要哭,四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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