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鬼谷子的局 > 第三章庞涓家破人亡,被逼远走他乡

第三章庞涓家破人亡,被逼远走他乡

魏惠侯在宫中试穿王服的事很快就让司徒朱威知道了。朱威使人暗中打探,得知王服一事全系上大夫陈轸、上将军公子卬所为。联想到宫中八哥之语和公孙鞅议和、尊王的所作所为,朱威不寒而栗。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当下赶往相府。

由于白圭不在,平日里门庭若市的相府显得甚是冷清。朱威径至后院,正在府中代理白圭处理杂务的公孙衍听到脚步声急,出门见是朱威,刚要揖礼,朱威摆手道:“公孙兄,你速去大梁一趟,务请白相国回来!”

公孙衍惊问:“出事了?”

朱威扼要讲述一遍,公孙衍思虑有顷,神­色­渐渐严峻,长叹一声:“唉,君上真要称王,魏国危矣!”

朱威原只认为不妥,尚未看出危机,听公孙衍这么一说,当下惊道:“公孙兄,此话从何说起?”

“秦人归服是假,与我争夺河西方是其心。周室虽衰,其名仍在。此番孟津之会,君上之所以一呼百应,号令天下,打的无非是尊周的旗号。秦不尊周,君上鼓动天下伐之,诸侯也都响应。结果伐逆之师未动,自己反而成为逆贼,必失天下人心。方今天下,人心向背决定成败,君上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朱威似乎没听明白,喃喃重复道:“自毁长城?”

“是的。只要失去人心,秦国就会以伐逆之名向我挑战,我也必失道寡助,成为天下公贼!”

朱威听得一身冷汗,急急问道:“公孙兄,可有挽救之法?”

公孙衍摇头道:“君上早有称王之心,又有公子卬、陈轸左右呼应,此事只怕已成定局,难以挽回!”

朱威沉思有顷,坚定地说:“公孙兄,你去大梁一趟,务请白相国回来。我这里抓紧联络百官。只要相国回来,百官有个挑头的,或可促使君上改变初衷!”

公孙衍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迟,请公孙兄马上动身!”

公孙衍走到马厩,牵出两匹快马,跨上一匹,另一匹放空,朝大梁方向疾驰。

安邑离大梁抄近路也有一千余里,公孙衍日夜赶路,中途换过两匹马,人也实在撑不下去,只好在韩国境内休息两个时辰,于第三日午后,抵达大梁。

大梁的官邸里空无一人。公孙衍几经问询,得知白相国与大梁郡守均在大沟工地,忙又策马赶去。

此时,在大梁东的逢泽附近,大沟最后一段将要贯通。工地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肩挑背扛的民工。

身上沾满泥土的白圭和大梁守丞各拿铁锹,兴致勃勃地走向高处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棚中放着几个沾满灰土的几案,案上摆着施工模具和图样。

白圭­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疲劳的样子,一边喝水,一边翻看图样,头也不抬地对候在一边的大梁守丞道:“看样子,再过一个月,大沟就能全线贯通了!”

大梁守丞应道:“下官查过了,下月既望①是吉日,可以放水!”

白圭的表情十分兴奋:“好!届时本相亲来开闸!”

话音刚落,得得一阵马蹄声近,公孙衍在棚子前面翻身下马,疾步走至白圭面前,叩伏于地:“公孙衍叩见主公!”

看到公孙衍,白圭越发高兴起来:“是公孙衍呀,快起来,老朽方才还想着你呢。告诉你一件喜事,大沟下月既望就要开闸了!”

公孙衍起身,侍从递过来一把汗巾,公孙衍接过,在脸上胡乱擦拭一把,又接过一碗凉水,咕咚几声一气饮尽。

白圭站起身子,不无兴奋地指着外面的工地:“你看,逢泽连年泛滥,远近黎民苦不堪言哪。这下好了,大沟一通,逢泽之水就能变害为利,与十水二十八泽连成一脉。公孙衍呀,你可不能小瞧这条大沟,为商东可至齐,南可至越,为农旱可灌溉,雨可排涝,有百利而无一害,实为魏人致富之本哪!”

公孙衍却是表情木然地望着白圭。白圭感觉有异,微微一怔,继续说道:“公孙衍呀,老朽还想告诉你,治国要以农为本,以商为魂,两者不可偏废。重商而轻农,国不强;重农而轻商,民不富——”

公孙衍无心再听下去,神情哀伤:“主公,出大事了!”

白圭心头一沉:“是君上出兵了?”

“不是!”

白圭松下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那你慌个什么?”

“是比出兵更加糟糕的事!”

白圭镇定地端起一碗凉水,小啜一口:“只要不是兴兵伐秦,魏国就无大事!说吧!”

“公孙鞅来朝,俯首称臣不说,更是力劝君上南面称王!”

白圭大惊:“什么,他劝君上称王?君上允准了?”

“陈轸为君上缝制三套王服,公子卬送予君上,君上逐一试穿,赞不绝口!”

白圭如呆了一般僵在那儿,手中的水碗啪的一声掉落于地。

公孙衍惊道:“主公?”

白圭惊醒过来,大声吩咐:“快,备车!”

大梁郡守听得真切,赶忙传令备车,白圭钻进车中,公孙衍顾不上疲劳,扬鞭催马,风一般朝安邑方向驰去。

时光已近初夏,午后的阳光开始火辣起来。魏惠侯走出用膳斋,在众宫女的陪同下来到后花园,躺在凉亭下面的一张吊床上。

这是一张用竹片做成的极其­精­致的吊床。时下蚊虫不多,然而,为防意外,毗人仍旧吩咐宫人挂上帐幔。

魏惠侯甚是在意养生之道。按照他的习惯,一日之中,子、午两觉是不可或缺的。对他来说,子觉当无问题,因为他习惯于人定①时分入睡,赶到子时,早已深入梦乡。只这午觉有点麻烦,总有外界­干­扰,不是天气冷暖无常,就是朝中琐事缠身。

魏惠侯眯起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吊床上。一个宫女轻轻晃动吊床,一个宠妃手拿羽扇轻轻扇风。躺有好一会儿,魏惠侯仍然没有睡着,只在床上辗转反侧。宠妃灵机一动,一边扇风,一边哼起催眠曲。这一招果然奏效,没过多久,魏惠侯就起了鼾声。

魏惠侯是个大胖子,打起鼾时,抑扬顿挫,富有乐感。伴在他身边的人大都知道,只要鼾声一起,君上就算入睡了。宠妃也似扇得累了,停下手中的扇子,只是宫女仍在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吊床。

正摇之间,魏惠侯突然面­色­紫涨,全身本能地打个激灵,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两腿扑扑发抖,却不见蹬踢出来。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宠妃倒是经验丰富,赶忙用力去推,高声叫道:“君上!君上——”

经此一推一叫,魏惠侯陡然醒来,忽地坐起,浑身大汗淋漓。

宠妃关切地问道:“君上,您——您做噩梦了?”

魏惠侯似乎没有听见宠妃的声音,坐在那儿又怔了一刻,这才回到现实中,大喊一声:“来人!”

坐在不远处打盹的毗人感到情况异常,早已站起来,听见喊声,急走过来:“君上?”

魏惠侯头也不抬:“速召上大夫觐见!”

毗人应过,急急走下亭子。魏惠侯梳洗已毕,换上礼服,刚到书房坐下,上大夫陈轸已经赶到,进门叩道:“微臣陈轸叩见君上!”

魏惠侯摆了摆手:“爱卿请起!”

大中午紧急召见臣属在魏惠侯来说非常罕见。陈轸心里没底,咧嘴一笑,小声试探道:“君上,人说心有灵犀,微臣原是不信,今日倒是信了!”

魏惠侯并不说话,只拿眼睛望着他。陈轸心里越发吃不准,只好再笑一声,对上面的说法作了解释:“微臣躺在床上,心里正在想着君上,君上的口谕可就到了!你说奇不?”

魏惠侯仍然像是没有听他说话,只将眼睛盯住陈轸,看得他心里着实发毛。

有顷,魏惠侯似是定过神来,眼珠子转了几转,冲他说道:“陈爱卿,寡人急召你来,并无他事,只是方才忽做一梦,甚是离奇,乍然醒来,百思不得其解,欲请爱卿解之!”

陈轸当下松出一口长气:“微臣愿闻!”

魏惠侯微闭双眼,似是再入梦中:“寡人正在凉亭打盹,恍惚之中,看到天空飞来一只大鸟。大鸟将寡人一把抓起,一直飞到白云上面。寡人极为惊惧,欲呼不能,欲动不得,整个是无能为力。突然,白云变为七彩祥云,七彩祥云合成一道彩虹,大鸟飞向彩虹,落在拱顶。寡人极目四望,但见瑞气飞升,彩云朵朵,简直就是人间胜境!接着仙乐响起,远处飞来一群天仙般的美女。美女飞入七彩云中,翩翩起舞。寡人正自观赏,大鸟的爪子猛然一蹬,寡人吓得站立不稳,从彩虹顶端直跌下来。”略顿一下,不无惊悸,“寡人像一片树叶一样朝下飘落,无意中朝下一看,天哪,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寡人魂飞魄散,左右四顾,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大喊救命,却喊不出声,想逃,腿脚根本不听使唤,正自着急,所幸被宠妃叫醒了。爱卿啊,寡人惊醒那阵儿,当真是冷汗一身呐!”

陈轸沉思有顷,眼珠儿一转,陡然起身,走至魏惠侯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洪亮地禀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听他口喊“陛下”,魏惠侯一下子愣了,许久方道:“陈爱卿,你——你这是——”

陈轸又是三拜:“陛下做此吉梦,微臣恭贺您了!”

魏惠侯半信半疑:“如何吉祥,还请爱卿详解!”

“秦国素称黑雕之乡,梦中大鸟,当是秦公。大鸟带着陛下升入高天,当是秦公辅佐陛下南面称尊。陛下升到彩云上面,是指陛下贵为天子。彩云为七­色­,是指天下列国尽皆臣服,如众星捧月。美女绕着陛下载歌载舞,是指天下臣民归心,万众欢欣!陛下欲呼不出,欲动不能,是指陛下心怀大德,不肯轻就此位!”

魏惠侯沉思有顷,轻轻点头:“爱卿所言也还在理。只是大鸟将寡人蹬下深渊,又该作何解说?”

陈轸早有应对:“据微臣所知,梦境多为虚幻,就如镜像一般。镜像是反着的,梦境也是反着的。梦黑是白,梦白是黑;梦凶是吉,梦吉是凶。陛下最终被大鸟蹬下深渊,貌凶实吉。向下坠落预示向上浮升,无底深渊预示根基牢固。陛下,此梦大吉大利,预示陛下王业必成啊!”

魏惠侯释然而出一口长气:“如此说来,倒是寡人庸人自扰了!”

陈轸的眼角稍稍瞥向魏惠侯:“事有凑巧,微臣不久前听到一则民间传闻,恰与陛下之梦暗合!”

“哦,”魏惠侯的兴致一下子上来了,“是何传闻?”

陈轸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大梁东南百里有水,名唤逢泽。泽边有山,名唤龙山。一个月前,有樵人听到山中凤鸣,有渔人听到泽中龙吟。凤鸣龙吟,当是千年一遇之祥瑞吉兆。昔日凤鸣岐山,武王伐纣。今日凤鸣龙山,陛下亦当南面称尊,秉承天意啊!”

“竟有这等奇事!”魏惠侯眼睛发亮,“陈爱卿,你可速去访查。若是传闻,也就罢了;但万一是真有其事,寡人自当亲去逢泽,祭祀天地!”

“陛下,”不知不觉中,陈轸已是不离这个称谓了,“微臣听闻此事,当即使人访查,真还找到了这两个人!”

魏惠侯极是兴奋:“哦,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微臣府中!”

“快,请他们入宫觐见!”

“微臣遵旨!”

陈轸走出御书房,拿袖子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长长地吁出一气。好家伙,君上若不是请他解梦,自己若不能随机应变,近些日子的所有努力就会成为泡影。事儿发展到这个地步,大事已成了!

陈轸大步走出宫门,早有车夫迎上前来,将他扶到车中,一溜尘土回到府中。

在第三进院子的偏厅,戚光正在对两个中年男人说话。二人跪在地上,一个樵人打扮,一个渔人打扮,口中各自念念有词。戚光坐于几前,眼睛微闭,显然是在凝神静听。戚光的耳朵像兔子一样灵敏,单听脚步声就知主子回来了,忽地从席上弹起,急急迎到门口,扶陈轸走至主位坐下,自己候立于一侧。

陈轸将头转向戚光:“他们可都记熟了?”

戚光扫了二人一眼,大声问道:“你们两位,快回主公的话,那些词儿,可否记熟了?”

二人又拜三拜:“回禀主公,小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一个字儿也不会漏下!”

“嗯,记熟就好!”陈轸朝他们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不过,在此记熟毫无益处。呆会儿见到陛下,你们若是也能做到一字儿也不漏,方见本事!”

二人齐道:“主公放心,莫说是陛下,纵使在天神面前,也不会漏下一字!”

陈轸朝戚光努一下嘴,眼睛微微闭上。戚光走到一边,搬出一个箱子,在陈轸几案前打开,从里面一块接一块地摸出黄澄澄的金子,码成两个小堆儿。戚光做这个动作时,故意做得很夸张,渔樵二人看得眼睛发直。

戚光码完,朝二人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泼皮听着,待会儿见到陛下,若是说得好,一人一堆金子。若是说漏一个字儿,不但金子没得一块,你们的一家老小——嘿嘿嘿……”戚光顿住不说了。

渔人和樵人吃此一吓,连连叩道:“小——小人晓——晓得!”

陈轸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

就在陈轸引领渔人、樵人走进宫城大门时,安邑东城门处,因多日缺少睡眠而显得面­色­浮肿的公孙衍也吆喝一声,钻过城门。

“安邑到了,主公,我们先回相府,无论如何,您得小歇一会儿!”公孙衍转身问道。

正在闭目打盹的白圭头也不抬,口中迸出两个字:“进宫!”

公孙衍迟疑一下,扬鞭催马,朝宫中急驶。

老相国走进宫门时,渔人、樵人早已叩拜于偏殿。樵人讲述完了,惠王的目光落在渔人身上。渔人甚是紧张,略顿一下,连清两次嗓子,开始背诵:“草——草民起早到逢泽撒网,突——突然听到前面水响,接着看——看到水中游出一物,长约数丈。草民从未见过此物,甚是惊异,盯着它看。此物越游越快,后来竟然凌——凌空跃出水面数——数丈,发出一声又深又长的鸣声,就像这样——”吸气鼓嘴,“喔——呼——”

魏惠侯听得傻了,身子前倾,急切问道:“你可看清此物?”

渔人摇头道:“那天雾气甚大,草民看不真切,只觉得它体大无比,状如巨蟒,口吐烈焰,上下翻腾——”

陈轸轻咳一声,渔人停住。魏惠侯满脸喜­色­,转向陈轸:“寡人听说龙凤相随,山中出凤,此物必是天龙了!”

陈轸拱手应道:“君上,龙凤现世,断非寻常祥瑞啊!”

魏惠侯微微转向毗人,捋了一把胡须:“嗯,天降祥瑞,两位乡民呈报有功,各赏黄金三十!”

毗人示意,一名宦人端出两盘黄金。渔人、樵人再次看到黄澄澄的金子,一阵乱叩,谢恩的话儿尚未出口,一个宦人急走进来:“君上,白相国求见!”

听到“白相国”三字,陈轸心中猛地一颤,渔人、樵人更是两腿发颤。魏惠侯却显得十分高兴:“哦,老爱卿回来了!快,请他觐见!”

毗人唱道:“君上有旨,白相国觐见!”

白圭急趋进来,叩道:“微臣叩见君上!”

魏惠侯乐不可支,抬手笑道:“老爱卿快快请起,坐坐坐!”

白圭再拜一下:“谢君上!”起身一看,自己的位置上赫然坐着陈轸,顿时脸­色­一沉,“君上,此地似无老臣席位!”

陈轸的脸­色­刷地变了。

魏惠侯转对陈轸,呵呵笑道:“陈爱卿,你坐错地方了,挪一挪!”

陈轸不无尴尬地起身走到右边几前坐下,朝白圭略一抱拳:“下官失礼,望相国包容!”

白圭缓缓走至自己席前,坐下来,淡淡说道:“不是上大夫失礼,是老朽来得不巧!”

陈轸越发尴尬:“不不不,下官不是此意!”

白圭还要说话,魏惠侯转过话题:“老爱卿,不说这个了,寡人正有一事讲予你听呢!”

白圭转身,拱手道:“老臣愿闻!”

魏惠侯手指跪在地上的渔人、樵人:“这两位乡民打逢泽来的,说是亲耳听到凤鸣龙吟。如此吉瑞之兆,千古一遇啊!”

白圭横扫几人一眼,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脸­色­一沉,目光直逼渔人和樵人,见二人将脸死死埋在地上,让宽大的袖子遮个严严实实,心中已是有数,缓缓说道:“两位乡民好眼福,请抬起头来,让本相看看!”

渔人、樵人越发将头深埋起来,全身发颤,两个ρi股蛋子抖得如同过筛子一般。白圭瞧得真切,加重语气,猛然喝道:“两位乡民,本相要你们抬起头来,可曾听见?!”

渔人、樵人万般无奈,只好抬起头来。白圭打眼一看,立时认出二人,咚的一拳震在几上,厉声喝道:“大胆刁民,可曾认识本相?”

两人面如土­色­,浑身打颤。

白圭冷笑一声:“什么凤鸣龙吟?你二人在乡野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还敢窜进宫里,欺君罔上,你们可知这是诛灭九族之罪?”

听到“诛灭九族”四字,二人几乎瘫在地上。

白圭缓缓转向魏惠侯:“君上,自孟津回来,微臣一直住在逢泽,从未听到凤鸣龙吟,也未听人说起此事。至于眼前二人,根本不是渔人和樵人。一人名唤勾三,游手好闲,是个有名的泼皮;另一人名唤朱四,嗜赌成­性­,连亲娘老子也要欺骗。近年开挖大沟,此二人屡屡逃避劳役,被大梁守丞责打四十大棍。责罚之日,微臣刚好在场,记得分明!如此刁民在此蛊惑君上,定是受人所使,望君上明察!”

魏惠侯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目光慢慢移向陈轸:“陈爱卿,有这等事?”

陈轸早已回过神来,眼珠连转几转,缓缓转身正对白圭,尽力使语气缓和:“白相国此言,分明是在指责下官。白相国向来一言九鼎,下官纵有十口,也难辩解。今日当着君上之面,下官不敢妄言,只想澄清此事!”

魏惠侯听他说得还算沉气,微微点头:“陈爱卿,有话就说嘛!”

陈轸转向樵夫,循循诱导:“这位樵夫,相国大人说,大人曾在大梁见过你,可有此事?”

见樵人望过来,陈轸丢了个眼­色­。樵人领悟,摇头道:“小民世居龙山,终日以砍柴为生,十几年来从未出山,不曾见过相国大人!”

陈轸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渔人:“这位渔人,你可见过相国大人?”

渔人自然也是一番摇头。

“看你们二人这个憨样,料也不敢说谎!”陈轸轻哂一声,再次转向樵人,“我再问你,你是何时何地听到凤鸣的?”

樵人抬头,见白圭目光犀利,急忙勾下头去。

陈轸大声问道:“这位樵人,这儿是朝堂,不是大梁,你听到什么,就直说什么!若有半句虚假,本官诛你九族!”

樵人听出话音,朗声说道:“有日午后,小民正在山上打柴,突然听到山中鸟鸣!”

陈轸脸­色­一沉:“是鸟鸣,还是凤鸣?”

樵人急急改口:“是——是凤鸣!”

“你怎么知道它是凤鸣呢?”

樵人也是豁出去了:“小民看到成千上万的小鸟结成群绕山顶盘旋,不一会儿又都突然消失,接着听到山顶传出一声长鸣,声振十数里,好像是仙女唱歌一样!小民小时常听人讲,这叫百鸟朝凤,因而猜想,那声长鸣定是凤鸣!”

陈轸慢慢起身,走至魏惠侯面前,叩拜于地:“是非黑白已经明了,望君上明察!”

魏惠侯微微点头,慢慢转向白圭,沉声说道:“老爱卿,你几时回来的?”

“君上,”白圭急了,也顾不得尊卑,“樵人之语漏洞百出,分明是在妖言惑上!”

魏惠侯面­色­敛起,声音陡地提高八度:“白圭,寡人问你,是几时从大梁回来的?”

白圭心头微凛,缓缓起身,叩拜于地:“回禀君上,微臣刚刚回来,尚未回府!”

“老爱卿,”魏惠侯放缓语气,“在你这把年纪,想必也走累了,先回府上歇息三日,再来上朝吧!”

白圭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看一眼陈轸,再看一眼两个泼皮和摆在他们面前的金子,长叹一声,轻轻叩道:“微臣领旨!”

庞涓被关在黑洞洞的地下室里,不知过了几日,每日只能得到一碗稀粥,饿得他头晕眼花,全身乏力。

这日凌晨,两个汉子打开房门,二话不说,架起他的两只胳膊,连拉带拖地将他弄到元亨楼外,朝大街上猛然一推。庞涓力气全无,又被两个汉子如此一推,顿时滚于数步之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两个汉子白他一眼,拍拍手径回院里。庞涓躺了一会儿,咬牙爬起,朝元亨楼的牌匾死盯几眼,聚起力气挪到街边,扶墙壁缓缓走去。

庞涓走回西街,挨到自家门口一看,门上依然挂着锁。庞涓陡吃一惊,不及开门,急到邻居卖豆芽的铺子里。铺里伙计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庞涓问他阿大何在,伙计摇头,只说不知,并说他家的铺子关门旬日了。

庞涓陡然想起旬日前有罗文上门,心里有底了,吩咐伙计做两碗面条。伙计知他饿坏了,立即生火,不一会儿端上两碗热面。庞涓吃完,感觉上略略好些,作揖谢过,回到自家铺前,打开铺门,将铺中一切仔细查看一遍,见一切完好,长吁一气,在柜台前席地坐下,集中心绪,一边整理这些日来的乱麻,一边恢复体力,坐等庞衡音讯。

庞涓在铺中一直坐到傍黑,有人推门进来。庞涓抬头一看,正是罗文。庞涓噌的一声蹿上去,一把扭住罗文,怒道:“姓罗的,我正要寻你,你倒找上门了!”

罗文也不挣扎,任他扭住。庞涓将他扭到柜台前,猛地朝柜台上一顶:“快说,我的阿大在哪儿?”

罗文应道:“庞兄松手,在下此来,为的就是此事!”

庞涓松手,眼睛却逼视着他。罗文缓出一口气,轻描淡写地将近日发生之事概述一遍,刻意隐去了王服一事,只说府上请庞师傅做几套贵重衣服,并从袖中掏出二十七金,码在几案上道:“这是庞师傅旬日来的工钱,家老让在下先捎予你!”

十日竟能挣到二十七金,简直是匪夷所思!庞涓扫了那堆金子一眼,冷笑一声:“纵使为天子做王服,也不会有这么多金子!姓罗的,你甭想骗我?”

“庞兄勿疑,这些真的是庞师傅的工钱。因是紧活儿,府上给得多些,听家老说,这是原工钱的三倍!”

庞涓追问道:“是何衣服如此值钱?”

罗文略略一顿,摇头道:“这——在下也是不知!”

“姓罗的,”庞涓从牙缝里挤出道,“无论你知也不知,家父既然跟着你去,我这里只能向你要人!我家待你也算不薄,今日也就不多说了。你这就回去,速叫陈轸放出我的阿大,不然的话——”顿住话头,直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罗文点头道:“庞兄不必说了,在下这就禀报家老!”

罗文走有几步,回头说道:“还有一事,在下差点忘了!庞师傅吩咐,你万一有急事,可去寻你季叔!”

庞涓冷冷说道:“我谁也不找,只要家父回来!”

罗文出门,见天已黑定,遂加快步子走向上大夫府。走进府门,罗文略一思索,决定先寻庞师傅,告诉他庞涓平安之事。罗文大步走到庞衡­干­活的院子,老远就见院门紧闭,里面并无一丝儿光亮。罗文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至门前拍门,亦无人应声。用力推门,竟推不动。

罗文大急,见一个仆从正好过来,拦住他道:“庞师傅呢?”

那仆从道:“哪个庞师傅?”

“就是在这个院里缝衣的老师傅!”

“哦,迎黑时分,我看到几个人带他走了!”

罗文大惊:“带哪儿去了?”

仆从摇头。

罗文愣了一下,转身走向戚光的小院,不见家老。罗文询问院中的仆从,得到戚光刚刚离开,似是去主公书房了。

罗文略一迟疑,拔腿又朝陈轸的书房走去。

陈轸的书房是第六进院子,也是最后一进,甚是隐秘,除去贴身仆从,其他下人严禁踏足。由于事急,罗文也无顾忌了,疾步走进院门。

院中静寂无声,一轮弯月明朗地照着。没有灯光就意味着无人,罗文顿住脚步,朝院中又看一眼,确定他们不在院中,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主公,方才那两个泼皮又在闹腾,定要拿金子走人!”

罗文听出声音是戚光的,打个惊愣,赶忙屏气凝神,不一会儿,陈轸的回应也传出来:“此间事儿已经完了,真要想走,就打发他们上路吧!”

“小人知道了!”

罗文一下子呆了。显然,陈轸、戚光正在密谈,被他听到,绝对不是好事。他拔脚欲走,陈轸缓缓的声音又传出来:“还有——白家的事儿,办得如何?”

听到“白家”二字,好奇心使罗文顿下脚步。

再后是戚光的声音:“回禀主公,白公子早让梁公子、吴公子和那个小妞缠得神魂颠倒,这些日来,无日不赌,夜夜享受,天天赢钱,过得就像活神仙似的,这阵儿只怕仍在元亨楼里逍遥呢!”

“不能让他天天赢钱,要让他有赢有输。赢要让他赢得开心,输要让他输得揪心。只有这样,他才能上劲儿!”

“谨记主公训示!”

陈轸长叹一声,恨恨地说:“唉,那个老白圭,真是可恶!我不过坐了一下他的席位,他竟让我下不来台!这口气忍他几年了,是该有个地方出一出!”

戚光不无谄媚:“主公放心,只要搞定这个小活宝,不消半年,小人定将他的万金家财搬进主公的库里,看不将老家伙气死!”

罗文听得真切,顿觉毛骨悚然,拔腿急走,脚下却被物什绊住,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在地上。戚光感觉有异,疾步窜出房门,大声喝道:“什么人?”

罗文已是走不及了,只好硬住头皮趋前几步,跪下叩道:“回——回家老,是小人,罗——罗文!”

戚光不动声­色­,走近几步,厉声骂道:“你小子,鬼鬼祟祟,跑这儿­干­什么?”

罗文心慌神虚,结巴道:“小人——庞家有——有急事,要庞叔回——回去一趟。小人四处寻不到家老,听说您朝这里来了,急——急赶过来!”

戚光略顿一顿,态度和缓下来:“你先出去,在账房候我!”

“小人遵命!”罗文起身,急急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陈轸也走了出来,望着罗文的背影,朝戚光点了点头。

罗文心惊­肉­跳地走到账房,候有半晌,戚光才走过来,见到罗文,呵呵笑道:“你小子,方才我还以为是贼人呢,吓一大跳!”

罗文也早缓过神来,出口掩饰:“小人也是。小人刚刚走到院中,见里面并无灯光,正欲离开,不想却被家老喝住!”

“罗文呐!”戚光点了点头,朝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几日府中事多,你是护院,可得防严一些。怎么,庞家有何急事?”

“庞涓突患紧病,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戚光沉思一会儿,从箱子里取出三金,交予罗文:“年轻人闹肚子,想是吃坏了,不算大病。这三金你先拿去,为他请个大夫!”

罗文接过金子,随口问道:“这事儿得跟庞师傅说一声。庞师傅他——人呢?”

戚光又是呵呵一笑:“庞师傅交上大运了。迎黑时分,宫中突然来人,说是庞师傅手艺好,接他进宫再做几日,只怕一时三刻回不来了。你若见到庞涓,将这喜事儿告诉他!”

“这——”

“这什么呢?”戚光­阴­沉下来,“难道家事还能大于国事不成?”

罗文身上一寒,嗫嚅道:“小人遵命!”

罗文拿上金子,刚要出去,戚光又道:“庞师傅有个包裹要让你捎回去!”

“包裹?在哪儿?”

“在庞师傅的院里!”

罗文退出账房,忐忑不安地一路走向庞师傅缝衣的小院,心里打鼓,步子自也缓慢下来,两只耳朵像兔子一样机敏地竖着,两只眼珠子四下里乱转。一路并无异常,小院依旧黑乎乎的,似无一人。

罗文略略放心一些,上前推门。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罗文顿住脚步,目光再次扫向四周,见仍无异常,方才缓缓走入。罗文只顾察看周边形势,不想脚下一物将他绊倒在地。

罗文摸到两具尸体,就着微弱的月光定睛一看,竟是渔人和樵人,显然是刚刚被人杀死的,鲜血仍在汩汩外冒。想到方才陈轸“送他们上路”之语,罗文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四周死一样静。罗文伏在地上,眼珠子四下一转,忽地拔出宝剑,就地一滚,飞身跃上院墙,连跳几跳,蹿到房顶。

这串动作一气呵成,且发生于刹那之间,伏在­阴­影中的杀手本以为是瓮中捉鳖,因而并不着急,遭此惊变,登时愣了。待他们回过神来,罗文已从后屋橼下纵身跃下。

有人大叫:“杀人喽,快抓凶手啊!”

上大夫府中喊声四起,众杀手纷纷绕至屋后追赶。罗文身轻路熟,七绕八拐,不一会儿,就已逾墙而去。

罗文走后,庞涓一直候在家中。足足候有两个时辰,仍然不见人影。庞涓感觉饿了,到外面弄了点吃的,回房又候,不知不觉中,竟自沉沉睡去。

庞涓一觉醒来时,已是翌日上午,太阳升过树梢,街上不时传来吃早饭的喊声。庞涓打来一面盆水,粗粗洗过,正欲出门,见一个卖烧饼的直走过来,边走边叫:“卖烧饼喽,刚出炉的新鲜烧饼!”

待他走到跟前,庞涓摸出一个布币①,递过去道:“伙计,买两个!”

卖烧饼的从篮子下面摸出三个递予庞涓,却不收他的布币。庞涓觉得奇怪,问他为何不收,卖烧饼的说道:“有人付过钱了,他要小人将这三个烧饼送到庞记,还要小人亲手交予庞公子!”

卖烧饼的说完,转身走去,沿大街再次叫卖起来。庞涓拿上烧饼,不无狐疑地走进铺里,将烧饼放在几上,左右审视,见其中一只似被撕开,将之扯开,果然里面现出一块丝帛。庞涓展开一看,脸­色­陡变,急将罗文送来的二十七金纳入袖中,揣上烧饼,一边咬着,一边匆匆走出铺门。

庞涓径直走到北街,在一家打铁铺门前停下,买了一柄上等好剑,回到街上,四顾无人,径投北门而去。

庞涓走出北门,来到北郊野外,看到一片林子,直走进去。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小声叫喊,转头一看,正是罗文。

罗文招呼他一声,迅速朝一个方向走去。罗文走得飞快,庞涓紧赶慢赶,跟他七绕八拐,来到一处更加茂盛的桦树林中。

罗文停住脚步,环视四周,见再无一人,这才靠在一棵树身上,面­色­惨白地望着庞涓。

庞涓怔道:“姓罗的,你在搞什么鬼?”

罗文静静地说道:“有人要杀我!”

庞涓不无惊愕:“谁要杀你?”

罗文的声音依旧静静的:“主公和家老!”

接下来,罗文从做王衣开始,将前后经过、来龙去脉细细讲述一遍。庞涓听毕,抱头蹲在地上,轻叹一声,自语道:“阿大,你这下该知道,不只是舞枪的人死于枪下、舞刀的人死于刀下了吧!”

罗文也蹲下来,长叹一声:“唉,庞兄,这事儿都怪在下。在下本想为庞叔拉桩生意,不想害了庞叔不说,更使庞兄受到拖累!”

庞涓沉思有顷,抬头望向罗文:“听你刚才所说,陈轸那厮还要加害白相国?”

罗文点了点头。

庞涓若有所悟:“难怪那日他们对白少爷恭维有加!”略顿一顿,面现怒容,“白相国扶农通商,一心为国­操­劳不说,还捐出自家财产兴修水利,整治河水,天下谁人不知?陈轸这厮生出此等下作手段谋害相国,简直是畜生不如!”

“庞兄所言甚是,”罗文接道,“家老不知从何处寻到渔人和樵人,说是听到凤鸣龙吟,是千年祥瑞!什么渔人、樵人?分明是两个泼皮!”

“凤鸣龙吟?”庞涓不无惊异。

罗文又将渔人和樵人之事详细述说一遍。庞涓听完,陷入沉思,有顷,抬起头来,缓缓说道:“罗兄,在下有点明白了!”

罗文不解地望着庞涓,口中“哦”出一声。

庞涓恍然悟道:“陈轸偷偷摸摸地让家父缝制王服,这又演出凤鸣龙吟之戏,目的只有一个:怂恿君上称王!”

“称王?”罗文失声道,“这不是谋逆吗?难怪庞叔死活不肯去做!”

庞涓开始在林子里来回踱步,有顷,抬头问道:“罗兄,知道他们将家父关在何处吗?”

罗文摇头道:“听戚光说,君上把庞师傅请进宫里去了,据我估摸,此话儿不实,眼下庞叔肯定就在府里。”

庞涓沉思一会儿,缓缓说道:“罗兄,那­奸­贼正在追杀你,你赶紧逃吧!”

“那——庞叔呢?”

“在下自去救他!”

“庞兄何出此言?”罗文急道,“庞叔因为在下遭此劫难,生死未卜,在下若是逃之夭夭,今后如何做人?”

庞涓甚是感动,点头说道:“罗兄深明大义,庞涓认你这个兄弟!眼下他们正在追你,罗兄暂先躲在此处,今夜人定时分,你我可在­奸­贼府前会合,先救出家父,再顺手宰掉­奸­贼,为国除害!”

罗文点了点头:“好,在下听庞兄的!”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匆匆走进上大夫府宅,拐进戚光的小院。戚光听到脚步声,见是丁三,忙迎进来,问道:“有动静了?”

丁三急走上前,对戚光耳语有顷,戚光急问:“你可看得清楚?”

“小人不会看错。天不亮小人就到庞家附近,一直盯住庞家那小子。方才那小子匆匆出去,到街北买了一柄宝剑,然后七绕八拐,走进城北的老林子里。小人尾随过去,果然见到姓罗的候在那里。那小子拉上庞涓,眨眼间就已没入林子深处。小人追赶不上,又不敢耽搁太久,立马回来禀报戚爷!”

戚光沉思有顷,弯起中指,有节奏地轻敲几案:“既然两个人搅和到一起了,就让他们一道上路吧!”从箱中摸出一只袋子,“这点小钱,让弟兄们买碗酒喝!告诉弟兄们,事成之后,戚爷另有重赏!”

丁三接过:“谢戚爷!”

戚光眼睛一翻:“知道如何让他们上路吗?”

“小人多带几个弟兄,­干­掉两个小子就是!”

戚光轻轻摇头:“罗文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听说姓庞的小子也有两手。就你们这点本事,如何­干­掉他们?”

“这——”

戚光慢吞吞地说道:“听说庞家小子是个孝子,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庞涓母亲早死,家中只他父子二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