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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鬼谷子的局 > 第八章张仪戏苏秦,魏国兵败河西

第八章张仪戏苏秦,魏国兵败河西

与此同时,仅与学宫一墙之隔的周室后宫里又是一番情形。周王后昏睡不醒,周天子守在王后榻边,大声呵斥几个御医。

长公主姬雪悲伤欲绝,坐在闺房的木榻上抽泣,圆润的肩膀随着她的抽动而微微起伏。姬雨红着眼睛走到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叫一声:“姐——”

姬雪顾自啜泣一阵,声音嘶哑着说:“雨儿,母后——母后若是醒不过来,阿姐我——我——我真要悔——悔死了——”话未说完,勾头又是一阵抽噎。

姬雨劝道:“阿姐,快别这样想。母后之病,全是秦、魏逼出来的,与阿姐何­干­?”

听闻此话,姬雪越发哭得伤心,哽咽道:“雨儿,你——你想想看,若是没有阿姐,秦、魏就不会逼亲,父王就不会作难,母后也就不会——”将话顿住,再次抽泣。

“阿姐,你如此责怪自己不公平。不管有没有阿姐,该来的,是一定要来的!”

“雨儿,你说,母后她——”

“阿姐,方才雨儿想出一方,或可试试。母后喜欢听琴,尤爱《高山》、《流水》。我们去请琴师,请他弹奏。母后若是听到琴声,或能醒来。”

姬雪打了个激灵,忽地起身,匆匆洗去脸上泪痕,拉上姬雨,出后宫偏门急至太学。进门没走多久,她们就隐约听到琴室那边传来一波接一波的哄笑声。二人一怔,由不得加快脚步,转过一处墙角,远远望见众学子正在草坪上闹得不可开交。

姬雪、姬雨不知发生何事,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赶过来,待看清楚时,不约而同地止住步子,相视一眼,粉脸微涨,两道目光不无冷峻地直­射­过去。

众学子围成圈子推搡苏秦,正在推得起劲,为首学子陡然打个惊愣,像见猫的耗子似的,做个鬼脸,刷地溜到一边。这些学子多是洛阳周边富贾大户的纨绔子弟,来此就学,为的根本不是学业,只图个虚名儿。众人望见为首学子的灰溜样儿,皆吃一惊,回身一看,全如中了邪一般,个个呆若木­鸡­。

苏秦被他们推搡得头晕眼花,突然失去推力,一时站立不住,噗的跌倒于草地上。又因两只胳膊让他们绑了个结实,这一跤跌得甚是实在,加上此时他半丝儿气力也无,哪儿站得起来?

在众泼皮推搡苏秦时,张仪心里虽觉过分,却也觉得甚是好玩,站在圈外看热闹。众学子于陡然间变成乖乖鸟,张仪甚是不解,见他们皆朝他的方向看,免不得也回头望去。这一回头,他也整个儿成了呆鸟,因为两个貌如天仙的女子刚好站在他的左边侧后,离他不足五步,满脸愠­色­。

琴师回过神来,急迎一步,躬身揖道:“老朽见过二位公——”

话未落地,姬雪急急截住,回一揖道:“小女子姬雪见过先生!”

琴师立即明白过来,知她们不想暴露身份,赶忙再揖:“老朽见过姬姑娘!”

姬雨原本冷傲,此时更是粉脸虎起,不怒自威,手指地上的苏秦,两道目光剑一般扫向众人,厉声喝道:“你们谁­干­的?”

众学子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张仪身上。

姬雨冷冷的目光直逼张仪,声­色­俱厉:“是你吗?”

张仪一下子傻了,任他巧舌如簧,此时竟无一字儿吐出,退后几步,嗫嚅道:“我——我——”

姬雨杏眉冷竖:“还不快去将这位士子解开?”

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张仪二话没说,疾步走到苏秦身边,为他松绑。姬雨的目光扫向众人,朝他们喝道:“瞧瞧你们这点教养,像是天子太学的学子吗?还不滚回琴房里去!”

众学子个个都如触电似的,全都软塌下来,灰溜溜地转身走回琴室。张仪解完腰带,仍旧傻愣愣地站在苏秦身边,惶惶不知所措。

姬雨朝他瞪了一眼:“你还不走?”

张仪打个惊愣,待明白美女是在责他,急急站起身子,溜回琴室。

见众人皆已走开,姬雪转向琴师,小声问道:“请问先生,为何闹成这样?”

“唉,”琴师长叹一声:“都怪老朽无能!”指着苏秦,“这位后生在窗外偷听老朽讲琴,不想却被这些学子发现,就——闹成这样了!”

姬雪心里一动,凝视苏秦一眼,径直走过去,对苏秦深深一揖,语气甚是祥和:“这位士子,莫与这帮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回转身子,两只如水的眼睛望向琴师,“先生,自明日始,就让这位公子坐在教室里听吧。”

琴师深鞠一躬:“老朽谨听姑娘吩咐!”

听闻此话,苏秦一翻身爬起,两膝跪地,连连叩首:“草——草民苏——苏秦谢——谢——谢——谢过姑——姑——姑娘!”

姬雪见他是个结巴,轻声问道:“你叫苏秦?”

“草——草——草——草民正是城——城——城东轩——轩——轩里苏——苏秦!”

“苏秦——”姬雪念叨一声,然后喃喃重复几下,似要记牢这个名字,“苏秦……苏秦……”

苏秦仰脸凝视姬雪,似要记牢恩人的容貌。有顷,苏秦再次叩首,结巴道:“敢问姑——姑——姑娘芳——芳——芳——芳名,他日若——若是得——得——得意,苏秦定——定——定——定有厚——厚——厚报!”

已到这步境地,还要想着回报,姬雪由不得再次望他一眼,见他眉目端正,贱而不卑,更有一身傲气,心中一动,眼光落在被张仪解下后弃在一边的木剑上,走过去,弯腰拾起,端详有顷,轻声问道:“请问苏子,此剑可是你的?”

见她把玩自己的木剑,苏秦羞得满脸通红,勾下头去,有顷,微微点头。

“是你自己做的?”

苏秦再次点头。

姬雪将剑抽出,抚摸一会儿,再次Сhā入剑鞘,啧啧赞道:“苏子好用心,好手艺,真是一把好剑啊!”款步走到苏秦跟前,双手递予苏秦,“姬雪敬重苏子勤奋上进之心,望苏子在此好好习读,早日出人头地,成就功名!”

苏秦抱剑于怀,泪水夺眶而出,连连叩拜:“苏——苏秦谢——谢——谢姬——姬——姬姑娘!”

看到苏秦流泪,姬雪轻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绢,弯腰为他擦拭。苏秦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紧闭两眼,泪水更如断线的珠子,越发不可止落。

姬雨似是觉得姬雪过分了,走过来扯住她的胳膊:“阿姐——”

看到苏秦的窘迫、不屈、感恩和泪珠,姬雪由不得联想起自己的命运,想到自己受人摆布,根本无法掌控,命运一如面前这个结巴,姬雪心中一酸,不仅没有走开,眼中反倒滚出泪来。姬雪的泪水如珠子般滴落下来,落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打个惊怔,伸手摸了一下,见是泪水,大是惊诧,抬头一望,见是姬雪正在落泪,以为那泪水是为他流的,不由分说,将头一下接一下地重重磕在草坪上,放声泣道:“姬——姬——姬姑娘——”

姬雪欲哭不能,再也忍禁不住,一个转身,捂脸快步离去。那块丝绢飘落于地,不偏不倚,刚好掉在苏秦怀中。

姬雨见姬雪陡然离开,大声急叫:“阿姐——”

姬雪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姬雨怔了一下,径直走到琴师跟前,小声向琴师说明来意。琴师一听,连连点头,跟在姬雨后面,急奔宫里走去。

琴室里,张仪与众学子或隐在门边,或挤在窗台上,无不踮着脚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盯着草地上发生的这一幕。看到琴师、姬雨也渐去渐远,众学子总算缓过神来,七嘴八舌起来:

“天哪,简直就是天仙下凡!那个臭小子真有艳福!”

“你们评评看,她们二人,哪个更美?”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个没骂人的。你们可知她是谁吗?”

“对对对,她是何人?”

“她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美女,大周天子的长公主姬雪,人称雪公主!你们知道不,秦、魏此番争聘的,就是她!”

那学子话音刚一落地,所有人竟被震呆了,琴室里静得出奇,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顷,大家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几乎没有谁相信他们方才见到的竟是事实。

好半天,为首学子咂咂舌头:“乖乖,怪道方才在下丢了魂呢!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知情的学子不无得意地朗声应道:“当然是雪公主之妹,大周天子的二公主姬雨,人称雨公主!”

为首学子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环视左右道:“不瞒诸位,本公子来此,名为学艺,其实就想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好好好,今儿得偿夙愿了!”

有学子点头应道:“嗯,在下也是。挨这顿骂,值!”

有人陡然手指窗外:“看,那个结巴!”

众人这才想起苏秦,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地,见苏秦正在缓缓站起,手捧姬雪遗下的丝绢儿呆怔一时,纳入袖中,如同换了人似的,倒背木剑,大步走去。

有人道:“你们看清楚没?方才雪公主为这小子落泪了!”

为首学子恨恨地说:“他姥姥的,便宜这个叫花子了!我说诸位,咱们这就出去,追他回来,揍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前面说话的那人懒洋洋地长叹一声:“唉,要去你去,本少爷只想回客栈睡它一觉,梦会两个小美人儿去!”转身见张仪仍在圆睁两眼,直直盯在远处姬雨的背影上,哂笑一声,“咦,张兄,人都走远了,你还发啥愣呢?”

张仪依旧盯住姬雨,不无叹服地说:“唉,到底是公主啊,在下服了!”

看到苏秦已沿来路走向大门,鬼谷子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舒展一下四肢,笑对童子道:“小子,看到公子王孙了吗?”

童子似是仍旧沉浸于方才的情景之中,小手捏成一个拳头:“先生,方才那些人欺侮怪人时,童子欲去救人,先生为何拦我?”

鬼谷子呵呵笑道:“你小子要是去了,谁救谁可就吃不准了。走吧!”

“去哪儿?”

“去挣一枚布币啊!没有这枚布币,还不把小子你饿扁了?”

自发病以来,王后在床榻上一躺半月,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若不是体内尚存温热,鼻孔尚有气息,整个就如死人一般。眼见王后日日沉睡,周显王茶饭不思,日日责令御医查出病情,抓紧诊治。宫中御医,有能耐的早到他国谋生去了,留下来的多是庸医,遇到这种怪病,根本无从下手,莫说是瞧出病因,即使脉相,也无一人摸出。当姬雨引领琴师走进靖安宫时,几个御医正在宫外扎堆合议,个个神­色­茫然,人人愁容满面。

姬雨与琴师走进大门,在珠帘外面摆开琴架。宫正见状,怦然心动,传令众御医暂回太医院讨论,拐回宫里,安排众宫女守在宫里,吩咐琴师起奏。

人海茫茫,知音难觅。对于琴师来说,王后不仅是衣食之源,更是难得的知音。但凡有事,无论是喜是忧,王后总要使人请琴师弹奏,且每次必点俞伯牙的《高山流水》。这支曲子,莫说是姬雪和姬雨,即使宫人,多也听得熟了,因而,只要琴声响起,只要是这支曲子,大家准知琴师到了。

此刻,面对知他用他、不久前还曾有说有笑、今却浑然无觉的高贵王后,琴师百感交集,两手抚琴,将《高山流水》弹奏得淋漓尽致,于清幽中加一丝悲凉,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听者无不动容。

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紧母亲之手,侧耳贴在母后胸上,倾听她的缓慢心跳。在琴师快要弹完时,姬雨陡然听到王后心跳加剧,强而有力,当即激动万分,颤声叫道:“先生,快,快弹,从头弹!”

琴师得知王后竟有反应,更是激动,抖擞­精­神,两手鼓琴,从《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将曲子童弹一遍。《流水》不及弹完,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姬雨更紧地握住王后,将脸贴在王后脸上,轻声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连叫数声,王后终于从长睡中缓缓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姬雨热泪盈眶,哽咽道:“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终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闭上眼皮。宫正喜不自禁,急急走出宫门,飞奔至御书房,欲将大好音讯亲口禀告陛下。姬雨示意琴师,琴声随即大大舒缓,少了一分哀怨,多了一丝欣喜。

又过一会儿,王后再次睁开眼睛,朝姬雨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雨儿——”

姬雨颤声说道:“母后——”

王后的声音极其缓慢:“雨儿,母后——母后这是在哪儿?”

“母后,您在宫中。”

“是吗?”王后转头,环视左右,确信无疑,点了点头,朝姬雨又是一笑,“是的,是在宫中。看来方才所历,皆是虚境!”

“是的,母后,您昏睡半月了!”

“半月了?”王后不无惊异地重复一句,似是完全回到现实之中,轻叹道,“唉——”

姬雨坐到榻沿上,望着珠帘后面的琴师:“母后,是先生弹琴,将您召回来了!”

“是的,”王后笑了笑,“母后听到了。雨儿,代母后好好谢谢先生!”

姬雨“嗯”了一声,倾耳听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母后您听,先生弹得真好!母后醒来,先生不知多高兴呢!”

王后果然倾耳听琴,琴师正入佳境,两眼闭合,十指翻飞,将自己完全忘了。王后听有一时,忽然想起一事,吩咐姬雨:“雨儿,有件事情,你马上去办!”

“谨听母后吩咐!”

“你到大街上,帮母后寻访一人。母后估算,他该来了!”

姬雨大是惊异:“寻访何人?”

“白眉老人!”

“白眉老人?”

王后点了点头。

“若是见到此人,雨儿是否请他入宫?”

王后轻轻摇头:“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见到,马上回来禀报母后。”

姬雨点了点头,欲走开,却又恋恋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这事儿要紧。”

姬雨松开王后,疾步跨出宫门,远远看到周显王、宫正、内臣三人从御书房处赶来,另一条道上,姬雪及众御医也在朝这个方向飞跑。姬雨放下心来,快步回到闺房,喊上贴身侍女春梅,二人换上平民服饰,溜出王宫偏门,经由太学走向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摊位。

姬雨头戴遮阳斗笠,肩披纱巾,一身商女打扮,肩悬宝剑,沿大街一路走去,两只大眼不停地搜索长有白眉的老人。春梅依旧是侍女打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因琴师离开、琴课中止而在街上四处溜达的张仪抬头望见,顿觉眼前一亮,定睛细看,当即认出是太学里见到的二公主,一颗心就如跳动的兔子,上下翻腾起来。经过冷静思考,张仪全力压住心跳,扯上小顺儿的衣角,悄悄尾随上去。

姬雨的注意力尽在白眉老人身上,莫说是尾随在身后的张仪,即使在她前面二十步开外的苏秦,她也未曾注意。

是春梅先看到的。正行之间,春梅失声叫道:“公——”后面的“主”字尚未出口,陡然意识到走嘴了,赶忙改过来,“小姐,快看那人!”

姬雨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方才注意到不久前在太学里遭人羞辱的那个结巴。

苏秦勾着脑袋缓缓而行,一把木剑被他倒背于肩,看起来甚是好玩。春梅压低声音,轻声说道:“看那人的剑,是倒着背的!”

姬雨第一次注意到苏秦背剑的样子,扑哧一笑,放慢脚步,将斗笠拉下一点,免得被苏秦认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两眼仍在搜索白眉老人。

苏秦走到丁字路口,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站有一会儿,他从袖中摸出姬雪的丝绢,放在掌心审看一时,放在胸口处,闭眼喃喃几句,似在祈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纳入袖中,抬头走去。

前面不远处高高扬起一个看相的招幡,童子手持旗杆笔直地站在那儿,鬼谷子端坐于地,两眼微闭,似在打盹。

行人来来往往,有的直走过去,有的扫视招幡一眼,却没有人停下来看相。童子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实在憋不住了,低下头去,轻声对鬼谷子道:“先生,童子的肚子叫得越来越欢势了!”

鬼谷子一眼瞥到苏秦,呵呵一笑:“你小子快点站好,送布币的这就来了!”

童子打起­精­神,站直身子,打眼一瞄,望见苏秦正在朝这杆旗幡张望,身子不打弯儿,声音却从口中出来:“先生,可是方才那个怪人?”

鬼谷子点了点头。

童子于心不忍,小声抗辩:“先生,他身上只有一枚布币。童子看得出,他也饿坏了!”

鬼谷子呵呵又是一笑:“你小子,心肠倒是不错。不过,好心肠当不得饱饭吃,你小子若是不饿,为师可就收推子了!”

童子未及说话,苏秦已走过来。鬼谷子缓缓合上眼睛,童子也忙扶正旗杆。

苏秦的脚步越来越慢,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招幡上的两行大字:“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

看样子,苏秦并未认出眼前的算卦老小本是前日晚间在小庙里自己见过的。许是“鹏程”二字太有吸引力,他迟疑半晌,仍是走到鬼谷子跟前,蹲下身子,讷讷说道:“先——先生——”

鬼谷子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缓缓说道:“客官请讲!”

“晚——晚生欲——欲求先——先生一卦!”

鬼谷子仍旧眯起两眼:“远可观过去未来,近可求旦夕祸福,大可问人生机运,小可见婚丧嫁娶!不知客官欲卦何事?”

“就——就请先——先生观——观——观晚生此生可——可——可——”

不待苏秦结巴出下文,鬼谷子即截住话头,缓缓说道:“请客官预付卦金!”

过往路人见有人算命,好事者纷纷围拢过来。姬雨一眼瞧到鬼谷子的两道白眉,一阵狂喜,心儿咚咚直跳,长长吁出一气,拢了拢头发,拉过春梅,站在观众堆里。

苏秦对周围的观众视而不见,一边伸手入袖摸钱,一边问道:“晚——晚生请——请问先——先生,该——该付多——多少卦金?”

“欲知人生机运,一金;欲知婚丧嫁娶,十铜!”

苏秦脸­色­立变,伸进袖中掏钱的右手陡然僵在那儿:“我——我——”

更多的行人围拢过来,张仪也引小顺儿疾步趋入,挤到前面。苏秦脱身不得,面呈窘相,不无尴尬地说:“先——先生——晚——晚生没——没——”

观众见苏秦结巴不出来,哄笑起来。苏秦更加窘迫,正欲起身夺路逃去,鬼谷子缓缓说道:“看客官这样,必是求问人生机运的,伸出手来!”

鬼谷子的声音如有一股神力,苏秦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鬼谷子一只老手直搭苏秦脉搏,微闭两眼,似在诊病。

有人叫道:“嘿,大家看,打的是看相的幡,不想却是看病的!”

有人附和:“我说各位,你们有谁见过把脉算命的?这叫算命先生变郎中,哈哈哈哈!”

更多的人哄笑起来。

张仪似已忘记了站在旁边的姬雨公主,直将两眼圆睁,紧盯鬼谷子搭脉的老手。

把过一时,鬼谷子松手,微闭双眼,朗声说道:“客官天赋异秉,贵至卿相,老朽恭贺你了!”

众人无不惊异,有人手指苏秦,哈哈笑道:“就他——哈哈哈哈,贵至卿相?哈哈哈哈,大家瞧瞧这个乡巴佬,还是结巴,哈哈哈哈,你们哪一个见过结巴卿相?”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认出苏秦,顿时惊咋起来:“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什么贵至卿相?出了名的浪荡子儿,二流子,差一点没把他的阿大气死!”

有人应道:“要不怎叫天赋异秉呢?”

哄笑声越发响亮。

苏秦却是不羞不恼,朝鬼谷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谢——谢先生——吉——吉言!晚——晚生没——没有一金——”从袖中摸出在米铺里挣到的那枚铜币,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晚生只——只有这枚铜——铜币,不——不足以酬——酬报先——先生!”

鬼谷子睁开眼睛,凝视他一会儿,复又闭上,缓缓说道:“客官请起,老朽要的就是这枚布币,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之时,再付老朽不迟!”

苏秦又是三拜:“晚——晚——晚生谢——谢——谢过先生!”

不待鬼谷子发话,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冷笑。众人齐齐望去,却是张仪。

姬雨扭头一看,陡然认出张仪,大吃一惊,忙将斗笠斜在脸上。张仪看出二公主也认出他来,忖知显示自己才气的时机就在眼前,当下豪气攀升,瞥一眼姬雨,朝鬼谷子抱了抱拳,朗声说道:“看相的,你这牛皮吹得也忒大了点吧!”

鬼谷子微微睁眼,斜睨张仪,早已认出他是学宫里的那个狂生,当即说道:“客官何出此言?”

张仪手指旗幡:“你那招幡上写道,‘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鹏程万里一时无法验实,谁都可以胡诌。晚生请问,旦夕祸福,先生可能算准?”

鬼谷子缓缓说道:“当然!”

张仪眼睛一眨:“若说旦夕,晚生有点为难先生。晚生请问,一月之内,在下可有福祸?”

鬼谷子不再搭脉,睁开眼睛,将张仪仔细打量一番,闭眼道:“你将遭逢人生大悲!”

听到卦得凶,张仪只道他是故意的,勃然怒道:“你——你一派胡言!好吧,我再问你,依你所说的这位贵至卿相的客官,一月之内可有福祸?”

鬼谷子看也不看苏秦,随口应道:“他将遭逢人生大喜!”

张仪彻底震怒了:“什么?我有大悲,他却大喜,列位说说,天下可有这等巧事儿?哼,似你这等信口胡诌,不过是为那枚钱币而已,张仪我可是一清二楚!”

童子听到张仪出言不逊,怒目圆睁,直盯张仪。鬼谷子睁开眼睛,又看张仪一眼,再次闭上,以无比肯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命数如此,信与不信,客官自便!”

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大声叫道:“老先生且慢闭眼!晚生问你,一月之内,如果先生所言并不灵验,该当如何?”

鬼谷子并不睬他,依旧闭着双眼。

张仪哈哈笑道:“就知道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话,为何不敢说话?”

鬼谷子似乎已经入定,口中却是跳出一句:“年轻人,老朽在此候你一月就是!”

“好!”张仪转向众人,左右拱手道,“诸位看客,你们权且做个见证。三十日之内,若是灵验,晚生向这位老先生磕三个响头!若是不灵验,哈哈哈哈——”瞟一眼童子身边的招幡儿,“先生的这个小招幡儿,只怕要成布条条儿!”

童子朝他怒瞪一眼:“你敢——”

观众再爆哄笑。

鬼谷子再次送出一句:“年轻人,待到那时,只怕你早没了这份心气儿。”

张仪又是一阵长笑:“好,我们君子一言!”

说完此话,张仪如同斗胜的公­鸡­似的,昂首挺胸,转头去看姬雨,见她与婢女早已扭身远去。张仪甚觉失望,正欲尾追上去,眼角瞥到苏秦正沿大街朝相反方向走去。张仪心中一动,顾不上二公主,拉上小顺儿,远远跟在苏秦身后。

正如童子所言,苏秦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夕阳西下,正值晚饭时候,街头面摊上面香扑鼻,摊主招徕客人的声音此起彼落。苏秦停下步子,望着坐在那儿的大小食客,咽了一下口水,想要离开,两腿却重似千斤。

苏秦再咽一下口水,狠心正欲走开,肩上被人轻拍一掌。苏秦陡然一惊,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两人,正是张仪和小顺儿。

因有前面两次交道,苏秦马上认出,弯腰深揖一礼:“苏——苏——苏秦见——见过士——士子!”

张仪不无讥讽地说:“是该称呼苏子苏卿呢,还是苏相?苏卿相吧,这样就都齐全了。在下姓张名仪,魏人。”动作夸张地还了一礼,“魏人张仪见过卿相大人!”

苏秦脸­色­涨红:“张——张子莫——莫开玩——玩笑!苏——苏秦——吃——吃罪不——不起!”

张仪调侃他道:“咦,苏卿相说的是哪儿话?我见苏卿相在此流连忘返,可是饿了?”

苏秦的窘境被张仪一语道破,顿时脸­色­紫涨:“在——在下——”

张仪哈哈大笑:“卿相大人,屈天屈地,屈人屈己,万不可屈了肚皮。只是——这些面摊上的饭食实在太差,只配下人填填皮囊。依苏卿相之尊,自当换个高雅所在才是。”扭头看一眼小顺儿,“你小子,可知王城里面,何处可配苏卿相进膳?”

小顺儿眼珠儿一转:“回少爷的话,文庙附近有家万邦膳馆,听说是专门招待列国使臣、达官显贵的,在王城首屈一指!”

张仪点了点头:“嗯,万邦膳馆,名字不错,正配卿相大人进膳。苏卿相,在下就在万邦膳馆请大人小酌一杯,还望大人赏脸!”

苏秦听出是反话,面­色­羞红,连声推辞:“我——我——不——不——”

张仪却是不依不饶:“苏卿相,在下诚意相请,大人您就赏个脸,算是在下赔罪好了!”

苏秦甚是诧异:“赔——赔罪?”

张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方才在太学里,是张仪让卿相大人难堪了!”

苏秦见张仪说出此话,不免感动,嗫嚅道:“苏——苏秦不——不怪士——士子!”

张仪连连摇头:“卿相大人可以不怪,张仪之礼却是要赔的。苏卿相,请!”

小顺儿也走上去,一把扯住苏秦胳膊,嘻嘻笑道:“苏大人,少爷请客,您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必饿着肚子逞能呢?走吧,万邦膳馆就在前面。”

苏秦感觉二人不似在拿他取笑,只道张仪真心赔礼,深鞠一躬:“张——张子盛——盛情,苏——苏秦谢——谢了!”

张仪朝他呵呵一笑,挽住他的手道:“嗯,这才像个卿相!走!”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万邦膳馆。一眼瞧见膳馆里面的华丽装饰,苏秦揉揉眼睛,像是做梦一般。

见张仪衣着华丽,小二满脸堆笑,引领他们走进二楼雅室。张仪伸手礼让:“卿相大人,请!”

早已晕头的苏秦亦伸手道:“张子,请!”

张仪朝小顺儿喝道:“还不快扶卿相大人上座!”

小顺儿扶苏秦坐于首位,张仪于陪位坐下。

小二趋前一步,跪地道:“小人恭请二位爷点菜!”

张仪将手一摆:“不用点了,你自去配吧,要八热八凉。嗯,记住,熊掌、鱼翅、豹­唇­、麋心四品,不可缺少!”

小二听到此话,满心欢喜,朗声应道:“爷放心,这些均是本馆招牌菜,误不了的!几位爷欲饮何酿?”

张仪眯起眼皮:“你家都有何酿?”

“回爷的话,全是大周陈酿!”

“大周陈酿?”张仪思忖有顷,“多少年陈?”

“有三年陈、五年陈、七年陈、十年陈、二十年陈、五十年陈,还有一坛八十年陈酿,天下少有,是极品了!”

“好!”张仪朗声说道,“就来那坛八十年陈酿!”

小二抖擞­精­神,高声唱道:“好咧!”

不多一时,众伙计开始上菜,一盘接一盘,直把眼前的几案摆得满满的。苏秦也不知上的是些什么,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美味佳肴,结巴道:“张——张子,这——这么多菜,岂——岂不糟——糟践了?”

张仪将伙计抬来的一坛陈酿打开,果见酒香四溢。张仪斟满两只酒爵,朗笑一声,接住话头:“苏卿相何等贵人,几碟小菜,一坛老酒,如何能是糟践?”朝小顺儿喝道,“我和卿相大人在此喝酒,你小子在此­干­啥?去,外面守着!”

小顺儿见张仪朝他连使眼­色­,心中明白,只好咽下口水,巴巴走出门去。

苏秦急忙说道:“张——张子,这——这么多菜,我——我们又吃——吃不完,何——何不让——让他也吃?”

张仪呵呵笑道:“此等下人,岂能与卿相大人共席?”举起一爵,将另一爵推至苏秦面前,“卿相大人,请!”

苏秦迟疑一下,举爵道:“张——张子,请!”

张仪不停劝酒,两人一爵接一爵,不多一时,便将一坛陈酒喝得见了底。如此陈酿,酒劲自是奇大,平时很少喝酒的苏秦哪里经受得住,眼见已是酩酊大醉。

张仪端起酒坛,将酒坛子翻底儿倒上,滴满最后一爵,递予苏秦:“最后一爵了,请卿相大人品尝!”

苏秦面­色­紫红,胆子早让酒­精­鼓舞起来,伸手一把夺过酒爵,朗声说道:“张——张子,你——你真——真是人——人中豪——豪杰!看——看我的!”举爵一饮而下。

张仪觉得差不多了,咳嗽三声。候在门外的小顺儿听到信号,推门进来,在张仪耳边低语几句。张仪听毕,朝苏秦抱拳说道:“外面有人找在下议事,卿相大人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来,待会儿再开一坛!”

苏秦起身,拱手让道:“张——张子只——只管前——前去,苏——苏秦等——等你再——再开一坛!”

张仪装作醉状,在小顺儿的搀扶下走出雅室,下楼而去。

门外,天早黑定,已交二更。小二见张仪走出大门,急追几步,拦住他道:“这位爷,您哪儿去?”

张仪喷着酒气:“爷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小二忙赔笑脸:“爷,馆内就有方便之处,小人领您去!”

张仪脸­色­一变,破口骂道:“本少爷想到哪儿方便,是你管的吗?”

小顺儿急忙拉过小二,轻声说道:“少爷喝多了,想到外面吹口凉风,醒醒酒去,迟一会就来!你若是惹恼少爷,他敢砸了你家馆子!”

小二想到楼上还有一人,谅他们逃不了,赶忙赔笑:“爷要方便,尽管去就是!”

张仪指着楼上,喷着酒气:“小二听着,那位爷喝多了,你小子替本少爷好——好生照看着些!”

“爷放心,小人这就让他喝碗醒酒汤去,保管没事儿!”

张仪点了点头,在小顺儿的搀扶下,步态踉跄地出门而去。

两人出门,走到暗处,见小二并未盯梢,撒腿即走。不一会儿,回到张仪租住的客栈,小二打开房门,张仪一头倒在榻上,哈哈狂笑。

笑过一阵,张仪吩咐道:“小子,你得再去一趟,探探风声!”

小顺儿点了点头,开门出去。过有半个时辰,小顺儿疾步回来,张仪听出脚步,迎上问道:“那小子怎样了?”

小顺儿气喘吁吁道:“回禀少爷,两个壮汉守在雅室门口,立逼结巴付账!”

“结巴在­干­什么?”

“正在雅室里坐等少爷您呢,听人说,他仍旧嚷嚷着要与少爷再开一坛,说要一醉方休!”

张仪思忖有顷,点了点头:“嗯,再去打探!”

小顺儿转身跑去。又过半个时辰,小顺儿再跑回来,急急说道:“回禀少爷,掌柜动粗了,将那结巴吊在梁上,说是明早就要押他送官。”

张仪微微一笑,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什么贵至卿相?什么人生大喜?本公子倒要看看,这个结巴喜从何来?贵在何处?”

小顺儿试探道:“少爷,还要小人­干­什么?”

张仪打声哈欠:“去,端洗脚水去!”

天­色­大亮,街上现出不少行人。万邦膳馆里,一个壮汉打开大门,掌柜与小二走进大厅,两个汉子跟在身后。掌柜扫一眼在梁上吊了一整夜的苏秦,朝一汉子努了下嘴。那汉子直走过去,解开拴在柱子上的绳头,猛地松开。苏秦像只麻袋一般,“咚”地掉在地上,疼得“哎呀”惨叫一声。

小二径走过去,朝苏秦身上狠啐一口,破口骂道:“臭结巴,敢到万邦膳馆吃白食,还要净挑山珍海味,活得腻味了你!”

苏秦此刻的酒劲早已过去,听到骂声,脸­色­涨红,垂下头去,一语不发。

小二厉声喝道:“快拿金子来,不然的话,掌柜立马送你见官,大牢里关你三年不说,还要在你脸上黥字,让你一辈子做人不成!”

闻听此话,苏秦大是窘急:“我——我——我没——没吃——吃——吃白食!”

掌柜冷冷说道:“哼,到此境地了,还在嘴硬,掌嘴!”

一汉子闻声走出,几步跨到苏秦跟前,拉开架势,正要掌嘴,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慢!”

众人皆吃一惊,扭头一看,是张仪和小顺儿站在门口。

见是张仪,苏秦甚是激动:“张——张子,你——你可——可来了!”

张仪冷起面孔,缓缓走到掌柜跟前,指着苏秦,声­色­俱厉地斥道:“你们怎么将这位爷弄成这样?”

掌柜一见他来,早已眉开眼笑:“这位爷,在下——”转对汉子厉声骂道,“愣个什么?还不快为这位爷松绑?”

汉子急急解开苏秦手臂上的绳子。

张仪依旧冷冷问道:“共是多少金子?”

掌柜转对小二:“聋了?爷问你呢,共是多少金子?”

小二拿过一条竹简,呈予张仪:“回爷的话,昨夜餐饮,共是八金又二十八铜,此为明细,请爷审看!”

张仪摆了摆手,朝小顺儿道:“付账!”

小顺儿掏出九金,交予小二。小二正要找零,张仪又一摆手:“不用找了!”

掌柜见状,点头哈腰道:“士子爷,今日之事,在下有所得罪,请爷包涵!”

张仪白他一眼,冷冷说道:“得罪本少爷倒无关系,得罪这位苏大人,掌柜总得有个交代吧!”

掌柜眼珠儿一转,转对小二与两个汉子:“昨儿晚上,你们当中是谁吊了苏爷的?”

小二与两个汉子面面相觑。掌柜的眼珠子再转一下,手指小二骂道:“就知道是你!来人,将他吊到梁上,为苏大人出气!”

两个汉子不由分说,跨前架起小二,在他的号叫声中,三下两下将他吊到梁上。

掌柜满意地看了一眼,朝张仪再鞠一躬,赔笑道:“这位爷,如此可否解气?”

张仪点了点头,冷冷说道:“好!你们吊苏爷多久,也吊他多久!”转对苏秦,“苏大人,走吧!”

苏秦欲走,两腿却是困麻,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张仪示意,小顺儿扶起苏秦,三人缓缓走出。

赶至街上,张仪转对苏秦,拱了拱手:“苏卿相,昨日在下有点急事,本欲去去就来,不想却喝高了,出门迎风一吹,竟如一摊烂泥,直待天亮,酒劲儿方过。唉,谁想这一醉酒,却是苦了卿相大人!”

苏秦拱手还礼,心中已如明镜儿似的,口中却道:“士——士子莫——莫要自——自责!士子让苏——苏秦领——领略何——何为人——人间富——富贵,何——何苦之有?”

张仪呵呵一笑:“苏卿相宽宏大度,张仪佩服!”

苏秦再次拱手:“谢——谢张——张子美——美食,苏——苏秦告——告辞!”

张仪亦拱手道:“苏卿相慢走!”

苏秦扭身,踉跄着缓缓走去。望着苏秦的背影,张仪眼珠儿又是一转,自语道:“不行,此人若是走失,如何验实那个老白眉的胡言乱语?”眼睛一眨,扬手道,“卿相大人留步!”

苏秦顿住步子,回望张仪:“张——张子有——有何吩——吩咐?”

“在下甚想知道,苏卿相家住何处?”

“城——城东轩——轩里!”

“苏卿相此去,是要回家吗?”

苏秦思忖有顷,摇了摇头。

张仪不无诧异:“不是回家,卿相大人欲去何处?”

想到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无个归处,苏秦不觉茫然,咬了会儿嘴­唇­,长叹一声,摇头道:“在——在下也——也是不——不知!”

张仪似乎明白过来,思忖有顷,打定主意,拱手道:“在下居处倒还宽绰,卿相大人若不嫌弃,可与在下同住!”

苏秦大喜,朝张仪深鞠一躬:“苏——苏秦谢——谢士子美——美意!”

姬雨回到靖安宫时,王后身边只有宫正一人,太医、姬雪均已离开,连显王也不在身边。姬雨觉得奇怪,见宫正迎上来,赶忙问他:“父王、姐姐和御医呢?”

宫正禀道:“娘娘需要静养,让他们离去了!”

姬雨急道:“母后如何?”

宫正悄声说道:“娘娘好多了,正在候你呢!”

姬雨点了点头,走到榻前。王后微闭双眼,身体仍很虚弱,不过,一眼看上去,气­色­已有明显恢复。

姬雨走到榻前,轻道:“母后,雨儿回来了!”

王后缓缓睁开眼睛:“快,扶母后起来!”

姬雨扶王后起来,在她背后垫上枕头,一脸兴奋:“母后,雨儿找到他了!”

“哦?”王后的脸上浮出微笑,点了点头,慈爱地抚摸姬雨的秀发,“来,坐母后身边,细细说予母后!”

姬雨在王后身边坐下,依偎在母后怀里,将街上一幕从头至尾细述一遍。王后听毕,长舒一气,微微笑道:“听你这么说来,此人必是了。”

姬雨一脸迷茫:“母后,白眉老丈是谁?母后为何要去访他?”

王后思忖有顷,缓缓说道:“他是一位得道高人,住在云梦山,叫鬼谷子。”

姬雨失声叫道:“他就是鬼谷子?”

轮到王后惊讶了:“怎么,你知道他?”

姬雨点了点头:“嗯。常听琴师提说此人,说他是当今琴圣。琴师还说,即使俞伯牙再世,只怕也要低他半头!”

王后微微一笑:“鬼谷先生岂止是个琴圣。”

姬雨眼睛大睁,更是诧异:“母后,难道他是神仙?”

王后点了点头:“在母后眼中,他就是神仙!”

“嗯,”姬雨笑起来,“那人看起来真还有点儿道骨仙风。母后,您怎会知道他来洛阳?是他托梦予您吗?”

王后摇了摇头道:“不,是母后求他来的。”

姬雨不可置信:“母后认识他?”

王后点了点头。

姬雨顿时来劲了:“母后,您快说说,您怎么会认识这位神仙?”

“唉,”王后拍了拍姬雨的脑袋,似是回到过去,“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母后年幼时,肤粗发黄,是宫里出了名的丑丫头。可你外公晚年得女,对母后甚是疼爱。十二岁那年,母后突患一场奇病,高热不退,黄发脱落,神志不清,连续昏睡四十八日。你外公甚是焦急,遍请名医,皆不能治。第四十九日,宫外有位白眉老丈求见,说是专治此病。你外公闻讯大喜,降阶迎请老丈。老丈提出要求,说母后是天生道器,病愈之后,须随老丈进山修道。你外公求治心切,当即应允。老丈在母后身上连扎数针,留下十包草药,拜辞而去。临行之际,老丈言称自己是鬼谷子,百日之后即来迎接母后。母后按时服药,又过四十九日,不但康复如常,而且长出黑发,全身蜕皮,重新生出一身光滑细­嫩­的皮肤,后来听人说,这叫脱胎换骨。这且不说,自此母后遍体生香,甚是奇异。”说到此处突然打住话头。

姬雨听得入神,急问:“后来呢?母后为何没有随鬼谷先生进山修道?”

“唉,”王后又叹一声,“全都怪你外公。百日之后,鬼谷先生如约来接,你外公却又心生悔意,再三推托,说让鬼谷先生再候三年。三年之后,鬼谷先生践约再来,你外公愈加不肯,不顾母后再三恳求,硬将母后献予周室。母后出嫁那日,鬼谷先生站在宫外,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含泪走进迎亲的王辇。鬼谷先生长叹数声,扬长而去。仅过三年,楚人兴兵灭蔡,你外公他——也就死于战祸了!”

“那——再后呢?”

“鬼谷先生自此再未露面。后来,母后生下你们姐妹二人,渐也断去修道念想。三年前,母后突然梦见鬼谷先生,先生说,他仍旧记挂母后,只要母后愿意,他随时可来接母后进山。母后醒来,想到此生所失,甚是叹喟!”

“母后,您——您还想修道吗?”

王后又是一声长叹:“唉,修道首要抛却凡俗之念。母后虽有此心,一是割舍不下你们的父王,二是割舍不下你们姐妹二人。眼下秦、魏逼聘雪儿,你的父王左右为难,母后苦无良策,方才求助于鬼谷先生,谁想他——”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倒是真还记挂母后,竟然来了!”

“母后,这——鬼谷先生真的能帮咱们渡过难关吗?”

王后点了点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母后相信,这个天底下,没有先生办不成的事儿。只要他在这里,母后之心就踏实了!”重新躺回榻上,“雨儿,去吧,母后累了,甚想歇息一会儿。记住,此事不可说予他人知道!”

姬雨点了点头,叩首退出。

第二日,正当显王、姬雪、姬雨前来探望王后,一家四人尽享天伦之乐时,东周公突然引领陈轸和魏惠侯特派御医闯入宫中。

内宰拦住他们,进宫禀报:“启禀陛下,东周公带魏使陈轸前来探视娘娘病情!”

周显王心头一震,目视王后,王后沉思有顷,从枕下摸出那粒青玄­色­药丸,和水服下,过了一会儿,朝显王点了点头。

宫正垂下珠帘,周显王沉下面孔,缓缓说道:“宣魏使觐见!”

不一会儿,西周公、颜太师引领陈轸及三名医师趋进宫中,在帘外叩首。陈轸朗声叩道:“大魏陛下听闻娘娘病重,特派御医前来诊治,请大周陛下允准!”

陈轸在大周正宫里公然嚷嚷大魏陛下,气焰之嚣张令人瞠目。周显王脸­色­铁青,姬雪杏眉冷竖,姬雨的纤手慢慢按向剑柄。

一阵可怕的沉寂过后,跪于陈轸一侧的颜太师缓缓出语,沉声斥责:“魏使阁下,此处是大周宫室,不可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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