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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合纵危局,四国私讨伐秦

“嗯,韩兄所言甚是。”魏惠王思忖一会儿,“听说老燕公已经回国去了,还剩一个赵兄,魏罃这就发帖,邀他三日后来此小酌,与诸君共商大事如何?”

“谨听纵约长安排!”众人齐应。

韩昭侯在虎牢关上莫名受辱,黑着脸回到成皋,在郡守府正堂上闷坐,白脸因极度暴怒而涨成红紫。相国匡义、上将军公仲不知何故,小心伴坐。

见昭侯鼻孔里的气越喘越粗,匡义小声禀道:“敢问君上因何不快?”

韩昭侯朝几案上猛击一拳:“老匹夫,欺我太甚!”

“可是魏王?”

韩昭侯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熊商!”

公仲两手摩擦几下,捏出两个拳头:“君上,末将的手心痒了,请君上下令。”

韩昭侯似是没有听见,喉咙眼里又出几字:“还有田因齐!”

见是两个大国,公仲、匡义互望一眼,再度回望昭侯。

空气冷凝。不知过有多久,韩昭侯的喘气声渐渐平复,匡义正欲起奏,昭侯陡然爆出一声长笑:“哈——”

公仲、匡义被他笑愣了。

“哼,”韩昭侯止住笑,冷冷说道,“两个老匹夫,此等伎俩,还想谋我?”

两位臣下越发蒙了,盯住他不约而同道:“君上?”

昭侯换过面孔,将虎牢关之事一五一十地细述一遍,末了说道:“齐之大患在楚、在魏,大欲在宋、在燕,与秦并无瓜葛,可此番伐秦,田因齐为何那般起劲?陉山之辱远甚于商於之耻,可熊商何以舍此求彼?你们说说,两个老狐狸安的这是哪门子心?”

见二人如坠云里雾里,昭侯不无得意地敲着几案:“瞧你们这笨脑瓜子!寡人还是捅开说吧,二人怂恿伐秦,目的不在秦,在魏!”

“君上是说,”匡义有点明白了,“齐、楚皆欲借秦人之力弱魏?”

“哼!”韩昭侯二目放光,“两个老狐狸自以为聪明,可这点小聪明蒙蒙魏罃那个愣子眼可以,想蒙寡人,没门儿!”

“君上,”公仲迟疑一下,小声道,“末将以为,以六国之力,以庞涓之能,此番伐秦必定马到功成。假使获胜,魏人必得大利。”

韩昭侯朗声应道:“如果不出寡人所料,楚、齐必是只出人,不出力。即使功成,魏人冲锋在前,元气必伤,何来­精­力与楚、齐争锋?此番伐秦,于齐、楚而言,成也赢,不成也赢。哼,两个老狐狸算得­精­呢!”

“君上圣明!”匡义由衷叹服,“我眼前之患不在楚、齐,而在秦人。秦自得函谷,数度窥我宜阳,我正可趁此良机去除此患,再与楚、齐计较。”

“爱卿所言甚是。”昭侯冲他点点头,转对公仲,“上将军,你觉得庞涓用兵如何?”

“列国无人匹敌!”

“爱卿说的是,寡人就赌此人了。齐人、楚人皆靠不住,结成伙儿坑蒙魏罃那个老愣子。好在纵亲已成,他们虽不出力,却也不好背后使坏。上将军听令!”

“末将在!”

“寡人给你加拨宜阳五万­精­兵,合兵八万,全力以赴,助庞涓成此奇功,让那两只老狐狸好好瞧瞧韩人的厉害!”

“末将遵命!”

楚、齐二王主动表态伐秦,魏惠王惊喜不已。如此这般折腾合纵,这才是惠王心中所想。

傍黑时分,惠王急召庞涓、惠施、公子卬、朱威几位要臣,二目放光:“诸位爱卿,今日后晌,寡人与齐、楚、韩三家定下一桩大事,召请诸位爱卿来,是要商议如何将之落到实处。”

谁都明白大事指的是什么,无不­精­神振奋,只有惠施习惯­性­地闭上二目,似是睡去了。朱威斜他一眼,转向惠王。

惠王肥而壮硕的身子略朝后仰,将那扇窗子彻底捅开:“这桩大事就是伐秦!”扫众人一眼,憋足一口气,猛地呼出,身子倾前,拳头挥舞,声音激昂,“诸位爱卿,这一日,寡人等候数年了!寡人知道,你们也等候数年了,所有魏人无不等候数年了!我们不能再等了,等不起了啊!”

庞涓、公子卬、朱威无不被他的激|情感染。

公子卬朗声应道:“请父王下旨,攻打暴秦,儿臣愿打头阵!”

惠王的目光却转向庞涓:“庞爱卿,如何伐秦,寡人就看你的了!”

庞涓声音低沉,字字千钧:“臣万事俱备,只待陛下旨令!”

魏惠王的手指习惯­性­地叩击几案:“此番伐秦,是六国共同出兵,爱卿要多方协调,多路出击,踏平秦川!”

“微臣遵旨!”

惠王转向朱威:“朱爱卿,六国伐秦,兵马云集,能否成功,就看你的粮草了!”

“陛下放心,”朱威回奏,“微臣早已备足粮草,只待征调!”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爱卿这就动手,先将粮草分批运往安邑。”

“微臣遵旨!”

惠王的目光落在惠施身上,呵呵乐了:“惠爱卿,你怎么又打瞌睡了?这么大的事,你总不能一言不发吧!”

惠施似是没听见,仍在犯迷瞪。

朱威拿肘子碰他,轻道:“相国,陛下问您话呢!”

惠施两眼依旧未睁,半是自语,半是回答:“陛下问错人了。”

惠王心头一动,身子前倾:“惠爱卿,你……此言何意?”

惠施微微睁眼:“内事问内相,外事问外相。兴兵征伐是外事,陛下既拜外相,当问外相才是。”

“嗯,爱卿说得是!”惠王呵呵笑几声,转对朱威,“听说苏子仍在孟津,爱卿这就使人召他,就说寡人有请。”

“微臣遵旨!”

惠施的话余味缭绕。

出辕门后,朱威紧步追上他,小声问道:“相国,您方才好像话中有话。”

惠施斜他一眼,又朝前走去。

朱威又追几步:“暴秦难道不该伐吗?”

惠施顿步:“该说的我已说了。六国既已纵亲,暴秦该不该伐,你当去问六国共相,为何总是盯住我呢?”打个转身,扬长而去。

以惠施的气量和为人,当然不会是出于嫉妒。朱威越想越觉蹊跷,回到营帐,备好车马,决定亲自去请苏秦。

允水岸边,苏秦与赵肃侯静静地坐着,目光盯在水中的浮漂上。浮漂时不时地跳动,但谁也没有起钩,君臣二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钓钩上。

肃侯旁边摆着一封请帖,是魏惠王刚刚发来的。肃侯的目光渐渐落在请帖上,伸手捡起它,面呈愠容,连喘几口粗气,苦笑一声:“苏子,你看明白了吧。”

苏秦表情凝重,目光依旧盯在浮漂上。

肃侯抖几下请帖:“这阵儿才发来此物,邀寡人赴宴!几日前结伴去虎牢关时,他几个为何一声不吱?”

“君上——”苏秦移过目光,转向肃侯。

“苏子,你不必劝了,寡人明日起程,回邯郸去!他几个想喝酒,让他们喝去!他几个想赏游,让他们赏去!什么纵亲?他几个根本没把寡人放在眼里!”

“唉。”苏秦叹一声。

“你为何而叹?”

“如果不出微臣所料,魏王邀请君上赴宴,为的不是喝酒,而是伐秦。”

“哦?”肃侯打个惊怔。

“近日来,楚、齐、魏三家各发大兵,磨刀霍霍,显然不单是为会盟。纵亲旨在摒秦,这也无疑是火上浇油,为他们出兵秦国送了由头。”

“爱卿之意是——秦人不该伐?”

“不是不该伐,是时机未到。”

“请爱卿详解。”

“秦人已经拥有四塞,众志合一,固若金汤。六国虽合,却是各怀心志,远未形成合力。以乌合之众击金汤之国,微臣不见胜算。”

听到此话,肃侯倒是不以为然,轻轻哼出一声:“照爱卿这么说,秦国是不可战胜了?”

“君上,”苏秦沉声应道,“在谷中时,微臣常听孙膑讲论兵法。孙膑说,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六国一合纵就伐兵攻城,不用其上而用其下,当是智竭。孙子兵法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六国新合,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当是蛮­干­。微臣是以认为,六国若是伐秦,不战则已,战,胜负必判。”

肃侯倒吸一口凉气,倾身道:“以苏子之见,该当如何?”

“阻止伐秦,以待时日。”

“如何阻止?”

“君上可去赴宴,见机行事,向诸君陈明利害得失。以君上威望、德能,或有可能。”

肃侯沉思许久,摇头苦笑:“照爱卿所言,他几人此去虎牢关,必是商议伐秦。他们早将寡人抛在一边了,寡人何威何望?人家不睬咱,咱自己凑上去噪舌,寡人何德何能?”

肃侯的话无懈可击。

苏秦垂下头去,目光回到浮漂上。

就在此时,楼缓走来,趋前禀道:“启奏君上,魏国上卿朱威求见!”

“哦?”肃侯怔道,“他见寡人何事?”

楼缓迟疑一下:“回奏君上,朱上卿说是……有要事求见苏子。”

肃侯脸上一沉,缓缓起身,对苏秦道:“此人必是请你来的。你可告诉魏罃,就说寡人身心不爽,不能奉陪了,要他好自为之!”转对楼缓,“传旨肥义将军,明日起驾,回邯郸!”

前往虎牢关途中,朱威、苏秦同乘一车。朱威约略讲了楚、齐、魏、韩四君在虎牢关放歌并定下伐秦之事。

显然,这是意料中事,因而苏秦未显丝毫惊诧,只是淡淡问道:“四位君上所唱何歌?”

“《河梁歌》。”

“《河梁歌》?”苏秦重复一句,眉头微微挽起。

“有何不妥吗?”朱威直盯苏秦。

“若是此歌,不可伐秦!”苏秦语气坚定。

朱威惊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

“此歌虽曰伐秦,却是征伐未捷。诸君未出师而唱此歌,不吉!”

“征伐未捷?”朱威挠挠头皮,“怎么未捷?不是有‘陈兵未济秦师降’吗?秦师既降,说明征伐已捷了。”

“朱兄有所不知,”苏秦略一思考,解释道,“此歌为越人所唱。当年越人破吴,气势大盛,越王北伐中原,败齐却晋,欲霸天下,又恐列国不服,遂以尊周为名,号令齐、晋、楚、秦四大家辅佐周室。秦厉公不从命,越王怒,号令天下伐之。齐、晋、楚三国不敢不兴兵,但无一不作壁上观。越王无奈,只好率先挥师西进,驱吴、越之师西渡河水击秦。秦人惧,纳表请降,越师撤退,作此歌记之。”

“这是不战而胜呀。”朱威依旧纳闷。

“越人的确不战而胜,”苏秦进一步解释,“然而,复原当年战事,越师劳师袭远,不服水土,粮草不继,加上遭遇严冬,病死者甚多,士气极其低落。幸亏秦师临阵未战,越人才得以全师而退。秦人若战,越师必败。”

“秦人为何不战?”

“一是慑于勾践威力,二是跟越人开战无利可图。越人一不为土,二不为财,三不为人,只不过图个虚名。即使打胜,秦人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再说,越人不惜死,皆是亡命之徒,秦人即使战胜,牺牲必大。”

“既然如此,秦人何不早日请降呢?”

“秦人不相信越人会长途远袭,是以逞强,结果惹恼勾践。看到越人真的来了,秦人觉得战不合算,不战尴尬。秦人最终降顺,无疑是个妥协选择,但也不失明智。渡过河水之后,越人水土不服,无力再战,见秦人服软,也就握手言和了。纵观这次征战,从表面上看是秦人降顺,而在实际上,却是越人败了。”

“越人为何败了?”

“空耗粮草,人马减员,白忙一场而无所得,不败也是败了。”

“苏子是说,此番伐秦,或会重蹈当年覆辙?”

苏秦苦笑一声:“此歌最后一句怎么唱的?悲去归兮河无梁!”

“这……”朱威颇多疑虑,“苏子别是过虑了。今不比昔,昔日越人长途袭远,以势逼迫,列国敢怒而不敢言,自然作壁上观。今日六国纵亲,同仇敌忾,抛开齐、燕不说,韩、赵、楚三家皆与秦人有仇,想必不会渡河不战吧?”

“也许吧。不过,在下以为,今日秦公非昔日秦公,今日楚、齐、韩,亦非昔日楚、齐、晋。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陛下欲做勾践,后果难以收拾。朱兄不信,可拭目以待。”

­干­出惊天动地之事的苏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国伐秦,再联想惠施的暧昧态度,朱威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子,眼下怎么办?”

“阻止伐秦,以俟时机。”

“如何阻止?”

“朱兄去约惠施,我去求见庞涓。陛下或能听此二人,如果他们能看明白,此事或可阻止。”

“在下谨听苏子!”

由于燕公早回,赵肃侯未到,惠王宴客时,原定的五君宴只有齐、楚、魏、韩四君。此前一天,一直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郑,即在成皋行宫诏告天下,南面称尊,正式与楚、齐、魏并王,因而,此番宴乐,当称是四国相王盛会。

四王在魏国行辕内定下伐秦大策,共推庞涓为伐秦主将,列国主将副之。次日,楚威王、齐威王双双起驾还都,韩昭侯在成皋留住三日,也驾返郑城。

苏秦与朱威赶到虎牢关时,宴请早已结束,惠王也离开虎牢关,在河水北岸的邢丘视察大魏三军,庞涓作陪。惠施自称不谙军情,先一步回大梁去了。

视察完三军,惠王随庞涓走进大帐。庞涓指着­精­密沙盘,向惠王详述了伐秦的宏图大方略与具体部署,听得惠王心花怒放。

“陛下,眼下儿臣万事俱备,只有一个拦阻。”

惠王急问:“是何拦阻?”

“苏秦!”

“咦,六国伐暴,他当高兴才是,何以会成拦阻?”

“陛下,”庞涓奏道,“儿臣素知苏秦。此人动嘴可以,征伐却不擅长。这且不说,此人天生一副­妇­人柔肠,见不得杀伐。陛下可曾注意到,前番会盟,列国表演歌舞,台上所现无不是男耕女织,父慈子孝,天下可谓是歌舞升平,不见一丝刀兵。整场表演系此人一手筹划,由此可见此人心胸。再看纵亲纲要,是制秦,而不是伐秦。由是观之,此番伐秦有违此人心志,此人必定竭力拦阻。”

“一介书生,能掀多大浪花?”

“陛下,此人是六国共相,盛名远播。赵、燕又是纵亲发起国,唯此人马首是瞻。若是此人拦阻,燕、赵必不参与。六国内部不和,纵军未战先散,恐大不利!”

“嗯,若是此说,倒也棘手。依贤婿之见,该如何处置为妙?”

“儿臣有一计,或可支应。”

“贤婿请讲。”

庞涓低语一阵,惠王乐道:“呵呵呵,此事果真,倒是天助我也!”

苏秦觐见时,惠王刚从军营回来,一身戎装未脱,兴致颇高。

“苏子免礼。”惠王指着对面的席位,“坐坐坐,寡人候你两日了!”

苏秦坐下,拱手揖道:“微臣正在孟津处置善后事宜,接到陛下口谕,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想到陛下召臣,定有急务,微臣未及沐浴更衣,即来觐见,唐突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苏子不必客气。”惠王将话题扯到赵肃侯身上,半笑不笑,“赵侯呢?哦,是寡人错了,这阵儿该称他赵王才是。赵王呢,何以不见他来?六国纵亲,普天同庆,寡人设下薄宴,有意请他畅饮几杯,特使快马邀他,可左候右等,大厨连温几次酒,楚王,齐王,还有韩王,饿得肚皮咕咕响,直候两个时辰,一直未见他的踪影。”

“回禀陛下,”苏秦听出话音,替赵肃侯圆场,“赵侯龙体欠安,此番合纵是强撑着来的。燕公前脚刚走,赵侯也要告辞,微臣担心他身体越发吃不消,设法强留他两日,陪他在允水河边散心。接到陛下请柬时,赵侯已经拔营,使专人托微臣向陛下告罪。”

“他告何罪?”惠王敛住笑,语带讥讽,“怕是寡人面子小,德望浅,请不动人家。人家是纵亲发起国,这阵儿也称尊了,架势大哩!”

“陛下?”见他火气无缘由加大,苏秦心里一怔。

“好了,不说这个。”惠王摆手,“即使走人,好歹也得留个话吧。”

“留话?”苏秦又是一怔。

惠王索­性­一口气说出情由:“苏子,你来说说看,合纵虽说由你倡导,却是他赵语首先发起。今日天下纵亲成功,此人却鸣金退阵,叫寡人如何看他?即使寡人想得开,又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苏秦长吸一口气,拧起眉头:“此话从何说起,微臣愚笨,请陛下详解。”

“苏子呀,你是非逼寡人把话说白不可!”惠王晃晃脑袋,庞大的身躯朝后挺挺,“寡人听说,赵军主将肥义和三万纵军皆已撤走。此人龙体不好,可以回去,他的三万纵军难道也都有病了?既然合纵,纵军一出国门,就归纵约了。寡人好歹是个纵约长,他的大军何时撤,如何撤,总该向寡人打声招呼吧!再说,列国纵军均未撤走,他赵国为何未战先撤?”

“陛下误解了,”苏秦见他近乎蛮不讲理,苦笑一下,“微臣这就陈明缘由。”

“说吧!”

“会盟前,赵国纵军三万接陛下诏令,屯于赵境上党,只有三千护卫追随赵侯会盟。今日会盟结束,一则赵侯贵体欠安,二则太子尚幼,赵侯放心不下,匆匆回国,当是常情。随赵侯回去的只是三千护卫,纵亲三军并未撤离,仍旧留屯上党。再说,如此行动的并非赵氏一家。韩国纵军屯于宜阳,楚国纵军屯于方城,齐国纵军屯于卫境,均未参与会同。只有燕国纵军入魏,屯于少水,这也是奉了陛下您的旨意。”

“这——”惠王语塞了,眨巴几下眼皮,才又想出辞来,“即使如此,他赵侯也该留个话,指明听令之人。眼下征伐在即,寡人若是调用他的纵军,该找何人传令?”

“征伐在即?”苏秦佯作不知,一脸惑然。

“是这样,”魏惠王用指节轻敲几案,捅开窗户,“前日,寡人在虎牢关宴请楚、齐、韩三王,我等饮得高兴,约定趁此良机,征伐暴秦。寡人急召你来,为的就是商议此事。自公孙鞅始,秦人一再负约,屡行不义,先骗寡人河西,再夺楚国商於,又出兵赵之晋阳,伐韩之宜阳,搅得天下百姓不得安宁,诸君不得安枕。今既纵亲,合该教训一下那个毛头小子,让他学点中原礼节。”

“陛下欲何时伐秦?”

“指日可待!”惠王沉声应道,“不瞒苏子,寡人已经调拨三军,协调列国,筹划大军四十余万,三个月内踏平秦川!”

“陛下,”苏秦拱手道,“微臣以为,暴秦虽说该伐,但眼下征伐,时机未到。”

“咦?”惠王直望过来,“以爱卿之见,何日方是时机?”

“陛下,”苏秦谏道,“微臣听说,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方今之秦已是四塞之国,东有河水之阻,函谷、武关之险,仓促伐之,微臣窃以为不可!”

魏惠王哈哈大笑数声,手指苏秦:“你呀,是个动嘴皮子的,若论行兵布阵,征贼伐逆,可就稍逊一筹了。庞爱卿说得好,昔日吴起曾与先君游于河水,先君叹曰,美乎哉,山河之固。吴起对曰,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前几日畅游虎牢,寡人与诸君想起史伯之言,无不望关兴叹。史伯说,‘虢叔恃势,郐仲恃险。’结果呢,虢、虞也好,郑也好,恃势的,恃险的,哪一个拥有虎牢?秦以暴戾治民,以欺诈行世,早已离德叛道,神人共怒,几道天险何能助他?”

“陛下——”

惠王摆手打断他:“此事不必再言,纵约诸君既已定下,就非寡人所能独断。至于如何协调列国,苏子当以合纵国共相名义会同列国副使,筹划可行方略,报奏寡人!”

“微臣——”

惠王再次摆手:“余下之事,改日再议。”转对毗人,“毗人,为寡人卸甲。唉,真是老了,才披挂这几个时辰,就受不住了!”

从惠王的行辕里出来,苏秦整个蒙了。显然,惠王耳目已障,头脑热胀,根本听不进寻常谏言,更看不到伐秦可能产生的恶果。惠施走了,能劝惠王恢复理­性­的,只有庞涓,而庞涓平生之志只在战场,这一仗他必也盼得久了,让他去劝惠王,等于是火上浇油。

然而,除此之外,苏秦真也无计可施。思来想去,苏秦只有硬起头皮求见庞涓。

驰至魏军大帐,庞涓迎出。

一见苏秦,庞涓就睁大两眼:“咦,苏兄,你没回去?”

“回去?”苏秦一怔,“回哪儿去?”

“回家呀。”

“回家?”苏秦苦笑一声,“这阵儿,哪能顾上家呀!”

“唉!”庞涓发出一声长叹,挽住苏秦的手,步入帐中。

二人落座,庞涓依旧表情怪异地盯住苏秦,有顷,缓缓摇头。苏秦见他样子怪怪的,扑哧笑道:“庞兄,你这怎么了,没见过在下咋的?”

庞涓似也缓过神来,苦笑一声,再次摇头。

“庞兄?”苏秦莫名其妙了。

“人家都说我庞涓是条硬汉子,今见苏兄,庞某相形见绌了。”庞涓卖起关子。

“庞兄,此话从何说起?”

“在下心胸虽大,却是舍不下小家。那年家父遭­奸­贼陈轸陷害,在下为救家父,几番置生死于不顾。后来,家父惨死于­奸­贼之手,在下遂与那­奸­贼势不两立。虽说在下未曾手刃陈轸那厮,却也吓得他屁滚尿流,四处逃命,不敢再入魏境半步。至于他的两个鹰犬,也就是下手害死家父的戚光和丁三,一个也未逃脱,尽皆血祭家父了。”

苏秦仍旧摸不着头脑:“庞兄有话直说!”

“苏兄可是东周轩里村人?”庞涓拐入正题。

苏秦点头。

“世伯,也就是令尊,可曾卧榻数年?”

苏秦点头。

“轩里离孟津不过百里,快马半日即至,这些日子,苏兄可曾抽空探望过世伯?”

苏秦摇头。

“世伯近况,苏兄可曾知晓?”

苏秦摇头。

“唉!”庞涓长叹一声,“在谷中时,在下听闻张兄讲起苏兄家事,甚是叹喟。此番会盟,在下想起是在苏兄家门口,本欲亲去探望世伯,无奈军务繁忙,只好差遣下人前往。半个时辰前,下人回来,说是——”故意顿住。

苏秦心底一颤,面­色­发灰,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眼盯住庞涓:“家父如何?”

“世伯他……他……”

苏秦的心吊起来,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庞涓。

“茶饭不思,昏迷数日,听说就在这几日,家中已在打理后事。在下闻讯大急,正欲晓谕苏兄,苏兄这就来了。”

苏秦闭上眼,紧咬牙关,强忍住泪水。许久,他缓缓睁眼,抬头望向庞涓,拱手道:“庞兄厚义盛情,苏秦……记下了!”

“苏兄,”庞涓拱手回礼,“说这些­干­啥!事不宜迟,在下这就使人召请军医,与苏兄走一遭,一则探望世伯,二则苏兄也算是衣锦还乡,趁此机缘,立祠设庙,光大宗祖!”

苏秦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苏兄不回?”庞涓大是诧异,“在下啥都不顾了,这也陪你!”

“庞兄,在下问你,是家事大还是国事大?”苏秦凝视庞涓。

“国事大。”

“是国事大,还是天下事大?”

“天下事大。”

“方今天下,又以何事为大?”

“列国纵亲。”

“唉,”苏秦长叹一声,“列国刚刚纵亲,眼看又将毁于一旦,你叫在下如何顾念家父?”

“毁于一旦?”倒是庞涓吃一惊,“此话从何说起?”

“在下奉诏觐见陛下,陛下旨令在下协调列国,共伐暴秦。”

“伐秦?”庞涓假作不知,“咦,此等大事,在下为何不知?”

庞涓显然是在故意装傻搪塞。

苏秦心里微凉,迟疑一下,接着说道:“在下力劝,陛下不听,只说已与楚、齐、韩三王议定此事了,不可更改。在下越想越觉得情势紧急,别无他法,前来求助庞兄。庞兄,眼下能劝陛下、救纵亲的,莫过于庞兄了。”

“请问苏兄,即使伐秦,有何不妥吗?”

“伐秦并无不妥,眼下却非时机。”

“请苏兄详解。”

“在谷中时,先生曾言,欲成大事,须天、地、人三元皆和。纵亲初成,六国之气始通,而秦人之气固凝,我不占天时;秦为四塞之国,易守难攻,我不占地利;六国虽纵,但内争未除,偏见各执,军力参差,将帅互疑,协调艰难,军马错综,实为乌合之众。以乌合之众,击守险恃势之敌,若再仓促行之,胜机何在?”

其实,苏秦说的只是外在,而楚、齐二君极力怂恿魏王伐秦的内在原因,他只是预感,且说不出口,尤其是对庞涓。合纵初成,如果和盘端出他的推断,无疑会在列国间平添猜忌,极有可能导致纵亲国失和,使前面努力成为泡影。

这些理由自然不能说服庞涓,但他也不点破,顺口应道:“苏兄看得高远,在下佩服。伐秦之事,在下真还不知。不过,假定是真的,假定陛下已与列国商定,事情真就难办了。在下只是魏臣,即使说服陛下,也无法说服列国诸君。”

“庞兄只需说服陛下即可,其他诸君,在下自去努力。”

“好吧,在下这就随苏兄劝谏陛下。”

赶至惠王行辕,已是傍黑。

见是二人,惠王早已明白就里,面上却故作惊讶:“咦,寡人正欲召请二位,这还没传旨呢,二位竟就来了!”

“呵呵呵,”庞涓手指苏秦,接过话头,“陛下的心思,苏子早就忖出了。方才微臣正向苏子禀报一桩急事,未及说完,苏子陡然打断微臣,说是陛下召请,催微臣速来。微臣不信,说陛下既有召请,方才为何不说?苏子说,方才陛下没有召请,是这阵儿才召请的。微臣惊问,陛下这阵儿召请,苏兄缘何知晓?苏子说,在谷中时,得先生传授通心术,是以知晓。你若不信,一去即知。微臣将信将疑,随他前来,陛下果真召请呢!”

“哦?”惠王转望苏秦,“前番淳于子来访,寡人心中所想,无不被他言中。寡人再三问他何以知之,他只笑不说,向寡人卖关子。淳于子走后,寡人百思不得其解,庞爱卿不说,寡人还不知道这是通心术呢!”

苏秦拱手应道:“通心之术见于得道之人,微臣不敢奢望。是庞将军取笑微臣,陛下不可当真。”

魏惠王长出一口气,呵呵笑几声:“没有就好。果真如此,寡人啥都不敢想了!”

几人皆笑。

“庞爱卿,”魏惠王转向庞涓,“方才你说,你有急事禀报苏子,是何急事,可否让寡人听听?”

庞涓敛起笑:“回奏陛下,苏兄家住洛阳,此番会盟,因事务繁忙,屡过家门而未入。微臣想起此事,惦念苏兄家人,使下人探望,意外得知,苏兄尊父,也即微臣世伯,他……他老人家……”顿住不语。

“他怎么了?”惠王探身问道。

“听下人说,数年来,世伯一直卧病在床,近几日病情陡然加重,看那样子,怕是凶多吉少,危……危在旦夕矣!”庞涓以袖揉眼。

“哦,是这样!”魏惠王自语一声,有点夸张地摇头,叹道,“唉,都怪寡人,这些日来只顾天下大事,竟没过问苏爱卿家事,这这这……寡人粗心哪!”

看到君臣二人如是演戏,苏秦心底透凉,轻出一叹,垂下头去。

魏惠王听得真切,扭头看着他:“苏爱卿。”

苏秦抬头:“微臣在。”

“令尊久病于榻,爱卿过家门却不能尽孝,过在寡人。仲尼曰,‘天地之­性­,惟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眼前之务,万事皆小,惟令尊贵体为大。爱卿速去准备,明日起程,回乡省亲!”

“陛下——”苏秦心头一颤,翻身跪起强求,刚刚张口,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公子卬风风火火地闯进。

因是一身戎装,公子卬以军职身份单膝跪地,朗声奏道:“启奏父王,儿臣魏卬求战!”

几人皆是一怔,苏秦只好将挤到­唇­边的话生生吞回。

“求战?”魏惠王盯着他,“你求何战?”

“伐秦!儿臣愿做马前走卒,率敢死之士,攻打头阵,誓夺河西!”

魏惠王看一会儿庞涓,看一会儿苏秦,又看一会儿公子卬,爆出一串长笑:“哈——”

“父王?”公子卬被他笑得愣了。

“卬儿!”魏惠王止住笑,晃着脑袋,“你倒是来得正好!你不是想攻打头阵吗?寡人这就成全你!”

“谢父王!”

“魏卬听旨!”

“儿臣在!”

“明日晨起,六国共相苏秦还乡省亲,为父尽孝。寡人以纵约长名义,封你为省亲专使,护卫苏相国前往洛阳省亲,随带寡人御医,为苏老先生诊治顽疾,不得有误!”

魏惠王陡然降下这道旨来,大出公子卬所料。呆愣一时,他才反应过来,急红眼道:“父王?”

“还有,”惠王摆手止住他,“苏子是周室属民,贵为六国共相,此番也算衣锦还乡。原先的纵亲人马,除几位公子、公孙忙于合纵司外,其余人等,一个不可少,为苏子和列国长个面子,莫让周人瞧得低了!你还须多备银两,选好风水宝地,为苏子设立宗祠,修筑家庙。苏子倡导合纵,造福天下,苏门理当光大!”

“父王——”公子卬双膝跪地,叩得咚咚直响。

“你敢不听旨?”魏惠王陡然变声,虎起脸来。

公子卬泣泪叩首:“儿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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