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乾道四年二月十一。
这一日,皇历上写道:岁煞西,猪日冲蛇。宜:祈福、祭祀、求子、结婚、立约;忌:开市、交易、搬家、远行。
时间:巳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九点整)。
地点:无名山庄正门。
三公子和宁心儿出门,欲去拜访画师苏汉臣。然而三公子一打开家门,隐约觉得有些异常,再放眼往前一看,便发现通往山下的石径上呈品字形站着三个黑衣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地向这边张望。
跟着三公子一道出门的宁心儿不由得花容失色,紧靠在三公子身上,说:“他们好凶啊,一大清早就守在门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搞不好他们是来杀你的。”
三公子看看像个藤树精一样把他紧紧缠住的宁心儿,笑着说:“明知道他们是来杀我的,你还把我的手脚都死死抱住,让我动弹不得,莫非你和他们是同党?”
宁心儿羞红了脸,说:“人家害怕嘛,抱抱又不会死。”
一位黑衣人见三公子只是站在门口闲聊,并不急着下山,便高声喊道:“三公子请了。”
三公子道:“来的可是山西五虎断刀门的彭家三兄弟?”
黑衣人一抱拳,道:“三公子好眼力。”
“不知三位此来何事?”
“受人之托,取三公子性命。”
“要取我性命,为何不在我开门之时动手?我猝不及防,没准就真的被你们乱刀砍死,现在我早有准备,你们要得手的机会恐怕不大。”
“你也太小看咱兄弟三人了。山西五虎断刀门乃是堂堂的名门正派,怎会使出偷袭暗算的鼠辈伎俩。我们彭氏三兄弟今天是志在必得,还望三公子引颈就戮,不要作无谓的反抗,我们保证,只取三公子一人之性命,无名山庄其余人等,我们绝不伤其分毫。”
三公子忍不住暗笑,心想这些人武功虽低,做派却比武林高手还要显摆,又见三兄弟虽然长相凶狠,却有一种在江湖人士中少见的天真烂漫之气,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便已决定不与他们为难。三公子道:“如果杀不了我,你们怎么办?”
黑衣人道:“我们久闻三公子剑法乃当今一绝。我们三兄弟加在一起也许只能和你打个平手。然而古人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古人又说,有志者事竟成,我们就在这里慢慢地杀你,总有一天会把你杀死的,我们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求求你千万不要心肠这么好,害得我们都快不忍心杀你了,年轻人,你快过来呀,让我们一刀给你个痛快,省得耽误你的时间,也耽误我们的时间。”
在路两侧的大樟树下,蹲着两位捕快,他们原本一直用眼睛紧盯着大门,自三公子和宁心儿迈出大门以来,他们便立即背转身去,宁心儿冲他们嚷道:“两位公差,这里有三个家伙就在你们眼前叫嚣着要杀人,你们也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两位公差并不回头,背影沉默而坚定,假装研究着清晨的露水对植物的外观和生长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彭定康大笑道:“江湖上有一句话,井水不犯河水,我方才问过这两位公差大人为何而来,两位官差大人煞是爽快,见我兄弟二人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又出身名门正派,有身份,有地位,便以实情相告,他们是奉了包大人之命来监视三公子。至于为什么来监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而我兄弟三人是来杀三公子的,两不相干。”
宁心儿问三公子道:“包大人为何要派人监视你,他不是有求于你吗?”
三公子道:“很简单,包温怀疑是我杀了金国使节。”
“就算要监视你,也应该在暗中监视,不让你发现才好,哪有两个捕快守在家门口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他在监视你。”
“包温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要派人监视我而不被我发现,是绝对不可能的任务,索性就脸皮一厚,明着来了。不过,有这两位公差守在门口,也有好处,如我有事需知会包大人,这两人正好可做信使。”说完,三公子挽着宁心儿的手,慢慢地走回家去,进门时,回头对彭氏三兄弟道,“久闻山西彭家乃是与少林、武当齐名的名门正派,所以,我想三位大侠应该不会不顾大侠的身份,冲进无名山庄里来,当着我一家老小的面把我大卸八块吧。”
彭老三说:“当然不会,我们是无数江湖少年的侠义偶像,亿万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彭氏老大说:“年轻人可真会说话,我们彭家虽然也是鼎鼎大名,不过比少林、武当还是要差这么一点的。”他用拇指和食指比画着彭家和少林、武当的差距。
彭老二在旁边歪着头看了看,觉得不满意,便伸手过去把老大的拇指和食指并拢些,说:“大哥,是差这么一点才对。”
三公子微笑地道:“三位大侠,后会有期。” 说完,和宁心儿走回门里。大门关上。
彭老三冲三公子的背影叫嚷道:“我就不相信你不出来,你一出来我就杀死你。”
孟叔过来请示道:“公子,这三位大侠如何处置,总不能任由他们一直站在大门口叫骂吧?得想个法子把他们赶走才对。”
“让大飞小飞辛苦一下,把他们一个送到海南,一个送到陕西。”
“还剩下的那位大侠怎么办?”
“树上有三只鸟,你用弓箭射落了两只之后,树上还有几只鸟?”
“还有一只。”
三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再好好想想。”
孟叔挠头,不知所云,正想继续请教,三公子和宁心儿却已走远。
宁心儿道:“公子怎么不出手教训他们彭家三兄弟一顿?反而让他们给吓回山庄,不敢出门?你可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画像的呀。”
三公子叹道:“红颜祸水,真是一点也没说错,你为了去画像,也不管我的死活。你就不怕我一出门就被人取走性命?”
宁心儿道:“你那么高武功,彭氏三兄弟怎会是你的对手?”
“你说得对。我武功是挺高的。不过,我见他三兄弟毫无心机,实在不想与他们动手。我们从侧门出去。”
时间:巳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九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侧门。
侧门很隐蔽,藏在一片竹林当中,宁心儿来无名山庄这么久,居然也不知道。
三公子手握侧门的把手,说道:“总不至于这扇门外也站着要杀我的人吧?”说着,把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破空飞物之声,且夹杂着腥臭,不想而知,这些暗器上淬有剧毒。三公子像是早料到有此一劫,很利索地顺手把门关上,大量的暗器击打在门上,噼里啪啦像连环鞭炮响了有数十声之多。
而门刚一合上,一柄剑却已穿门而入,直刺三公子的胸膛。剑势又急又快,加上出其不意,人又怎能躲得过去?
只听三公子发出一声惨叫,道:“我命休矣。”而门外也随之响起一阵欢呼声。随即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不以为然地说道:“江湖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不足为信。老夫还以为三公子真的剑术通神,原来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剑慢慢地从门上拔出。一阵沉默后,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咦,奇怪,剑尖上怎么一滴血也没有?”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白袍青年凭空站在他的面前。情急之下,他连忙出剑自卫,刹那间,已经刺出七七四十九剑,却也刺了四十九次空,在刺第五十剑时,忽然手腕一紧,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三公子制住老者,再扫视全场。他看见一个端庄少妇,正在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手却放在胸前皮囊里,随时准备朝自己射暗器。又见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人拄着一根拐杖,立在一棵古樟树下,正不停地大声咳嗽,仿佛非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咳出来才肯罢休。而被自己抓住手腕的则是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头,面容慈祥,身形瘦削。
三公子回头对门里头喊道:“心儿,出来看吧,在门后面看不清楚。”于是,宁心儿很开心地从门后跑出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三公子旁边,说:“怎么样?把他们都解决了?”
三公子道:“还没有,不过快了。”又转头对老头说,“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是江湖中臭名彰著的暗杀四人帮,号称男女老幼。你是老,他是男,她是女,怎么没见到幼?你们四人从来都是一起出手的,今天却只来了三个,奇怪。”
“要杀你,我们三人已经足够。”
“彭氏三兄弟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便是你们几个。”
“你并不笨。”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何必急在一时呢?”
“你等的那个人,很快就将是个死人。”
“老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老头强笑道。
三公子忽然猛一跺脚,便听到地底下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紧接着,一个人影破土而出,手中两柄短剑直刺三公子咽喉。然而,短剑还未刺出多远,人影便从空中摔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咽喉处一道深深的剑伤,正在往外汩汩地流血。
死者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体形娇小,只有五尺来高,眼睛瞪得巨大,嘴巴张得老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正是暗杀四人帮中迟迟未曾现身的幼。
三公子对老头道:“好锋利,果然是一柄杀人之剑。多谢。”原来,三公子抓住老头的手,用老头的剑将幼刺杀当场。
老者阴沉着脸,道:“不客气。”
宁心儿惊呼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三公子道:“你见过五十多岁的孩子吗?这人天生侏儒,加上养颜有方,所以看上去像个清纯可爱的小男孩,殊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就是因为不提防他而被他乘虚而入,死于非命。这里剩下的三位同样也个个都手上沾满鲜血,死有余辜。”
老者眼珠乱转,又在打什么主意。只见他猛地向后一退,整条手臂居然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三公子正诧异间,老头已经用左手从背后抽出另一柄剑,向三公子直抹过来。剑至中途,忽然停滞不前,老头低头一看,自己左手手腕又被三公子轻轻捏住,再也动弹不得。
三公子笑道:“右手是假肢,你的左手总不会还是假肢吧?”
老者惨笑道:“不是。”
三公子却松开了老头的手,道:“听说男女老幼各有一招必杀之技,幼会遁地,你其实是左手使剑。至于那一对狗男女有什么必杀之技,我过一会儿还要一一领教。有人说你的剑法足以名列当今前二十名之内,在我面前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头道:“不知道。”
三公子兴奋地大声吼道:“因为你是凡人,我是神仙。”在很平声静气地说了一大番话后,忽然来一个霹雳狮子吼,哪怕是杀人如麻的暗杀四人帮,也禁不住吓了一大跳,老头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神神道道的年轻人,禁不住哆嗦起来。
三公子道:“你杀过多少人?”
老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那么多废话。”
三公子笑道:“你怎么说也是成名的剑客。我不来杀你,你自杀以谢天下吧。”
宁心儿道:“曹小三,你发什么神经,人家活得好好的,干吗要听你的话,乖乖自杀呢?”
老头却一本正经地对三公子施了一礼,道:“谢公子成全。”说完,缓缓挥剑,刺向自己的心脏。转瞬间,剑势一变,竟是刺向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宁心儿。宁心儿只觉得眼前剑影纵横、阴气森森。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是忘了躲避,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老头忽然看见自己的剑尖在拐弯,紧跟着剑身也在拐弯,像一艘掉头返航的快艇。他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眨巴眼睛后再看,没错,剑的确是在拐弯。他手中的剑拐弯回来刺入他自己的心脏。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身躯居然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像一只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于是,他觉得自己死得很憋屈。
老头倒下之后,三公子对宁心儿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宁心儿说:“有什么奇怪的?”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是啊,你一说我倒真的发现了,为什么会有一种异常安静的感觉呢?”
“因为没有人咳嗽了啊。”
宁心儿这才想起那个病怏怏的一直在咳嗽的中年男人,果然有好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咳嗽声了。便抬眼向那中年男子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吓了一跳。中年男子已经面色惨碧,七窍流血而死。眼珠子凸出眼眶,鲜红一片,再也分不出眼白眼黑。长长的舌头伸出口腔,差一点就垂到地上。
“他死了,好端端的又没人碰他,他怎么就死了呀?”
三公子不无得意地道:“是没人碰他,是一条蛇碰了他,藏在他拐杖里的一条小蛇。”
宁心儿再仔细注意中年男子所拄的拐杖。果然,在拐杖顶端盘踞着一条颜色火红的小蛇,约莫有一指来长,三角眼,扁扁的脑袋,正咝咝地吐着红信,样子居然比它死去的主人更加可怖。宁心儿虽然隔着有一段距离,仍不由心里发毛。她下意识地抓紧三公子的胳膊,颤声道:“蛇为什么要咬死它的主人呀?”
三公子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又怎么会看错呢,这蛇乃生长于西域火山脚下,唤做七寸金线,堪称蛇中之王,别看它的体形是个小不点,但连大蟒蛇看到它都要狼狈逃窜,一旦被它咬上一口,天下绝无药可救。刚才那男人趁我正在和老头聊天的时候,偷偷地把蛇从拐杖里放出来,并指望它来暗算我。他想得倒实在天真。但是蛇刚刚一爬出来,我便及时来了一声狮子吼,还记得吧,就是我对老头吼的那句‘因为你是凡人,我是神仙’。我可不是瞎吼着玩的。我乃是有感而吼。那蛇受此惊吓,也昏了头脑,呵呵,如果它有头脑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离它最近的物体也就是他主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男人骨头也真够硬,吭也没吭一声就死掉了。而且还能依然拄着拐杖屹立不倒,假装自己还活着。”
看见老、幼、男在谈笑间相继死去,端庄少妇居然丝毫也没有兔死狐悲的感伤,脸上依然堆着媚人的微笑,一双丹凤眼勾人魂魄地闪亮着。
三公子对少妇道:“你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少妇道:“在三公子面前我怎么敢出手呢?我那点雕虫小技,又怎么入得了三公子的法眼。”说着,她居然解下胸前的皮囊,扔在地上,向三公子抛了个媚眼,施礼道,“公子丰神俊朗,英姿盖世,武功又是如此高强,叫小女子好生崇拜。公子要是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终身侍奉在公子身边。”
宁心儿看见少妇一副发骚的模样,心里有气,便遥指着少妇的鼻子,说道:“不许你看他,你又没我漂亮,他不会喜欢你的。你再看他,小心我……”她想了想,到底没有想出该怎样惩罚对方才好。
少妇双手慢慢伸向背后,脸上挂着挑逗的笑容。三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宁心儿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管她呢,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少妇解开背后的带子,再慢慢地脱下上衣。露出洁白坚挺的Ru房。少妇微仰着下颌,骄傲地笑着。在她这把年纪,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的Ru房,的确值得骄傲。
宁心儿骂道:“你怎么说也不说,就开始脱衣服。一点也不害臊。”
少妇道:“小妹妹,你是不是妒忌姐姐的身材比你好呀?”
宁心儿羞红了脸,说道:“我才不来妒忌你呢。你爱脱就脱好了。”又指着三公子道,“你不许看。”
三公子莫测高深地笑道:“不仅要看,而且要好好地看,我向你保证,你不看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比这更奇妙的身体了。”
少妇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道:“三公子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原来神仙也食人间烟火,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三公子道:“你别停下,继续脱啊。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你的美色征服,饶你一命也说不定。”
宁心儿大为生气,说道:“好你个曹小三,我算是认识你了。原来你也是好色之徒,天生淫虫。一看见女人脱衣服,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三公子不紧不慢地笑答道:“小姑娘,少安毋躁。凡事不要这么快下结论。”又对少妇道,“你不会故意吊人胃口吧,光脱了上半身就不脱了,我可还没看过瘾呢。”
少妇朝三公子抛了一个媚眼,道:“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猴急。”说完,再解开盘起的发髻。修长的黑发如同瀑布直泻而下,两缕长发刚好挡住胸膛却又半遮半掩,更显诱人。
宁心儿气呼呼地看着少妇。三公子依然微笑着。
少妇甩甩头发,眼神更加迷离,裙摆随之飞扬。在山野之间,茂密的树林中,一个美丽的半祼女子扭动着腰肢,长发在空中飘舞,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不为之心旌摇荡、难以自拔呢?而往往就在人最松懈时,危险便会适时降临。
突然,从少妇的长发中闪出一道银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深深地钉入三公子的胸膛之内,那一道银光,分明就是一篷细如发丝的银针。
三公子目瞪口呆地站着,嘴角牵动,完成一抹苦笑。他的眼睛盯着胸前密集的银针,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诞最离奇的事情。
宁心儿在旁边也大吃一惊,很快她便醒过神来,对三公子道:“谁让你好色呢,这就是你的报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色迷迷地盯着别的女人看。”
三公子用微弱的声音道:“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那边,少妇接过话头,狞笑道:“不错,他中了我的罗刹神针。一根罗刹神针的毒性,足以在半盏茶的工夫毒死一头大象。身中几十根罗刹神针,就算他真的是神仙,也只能是一命呜呼了。老娘多年没使这招美人计了,看来,老娘的魅力不减当年啊。只是他这么年轻英俊,英年早逝,实在有些可惜了。”少妇忽然色迷迷地看着宁心儿,道,“小妹妹,你的情哥哥已经死了,不如你以后就跟着姐姐吧。姐姐可喜欢你这样漂亮的年轻妹子了。”
宁心儿被她的眼神盯着,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她从来没想到过一个女人会用如此淫荡潮湿的眼睛看着她。少妇带着笑容一步步逼近宁心儿,两手举在前面,十指手指动来动去,似乎已经在抚弄她的身体。
宁心儿惊呼道:“站住,你不要过来!”
“过来了又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挠我痒痒吗?姐姐不光让你挠痒痒,只要你喜欢,姐姐的全身都可以让你挠的。” 少妇淫笑着逼过来。
宁心儿躲在三公子身后,叫道:“曹小三,救命呀,你再不救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少妇道:“小妹妹,你真是吓傻了,他正在赶往黄泉的路上,哪里有工夫来救你啊。”她越走越近,淫笑更盛。
宁心儿的声音更加尖锐,用尽浑身的力气,叫道:“曹小三!你给我活过来。”
一直沉默的三公子忽然叹了一口气,虽然只是轻微的一声叹息,在少妇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神色大变,双手护住胸前要害,快速后退。
宁心儿道:“你终于肯活过来了?”
三公子笑道:“是啊,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少妇惊声道:“你不是死了吗?”
三公子把罗刹神针一根根从体内拔出,拔完之后,淡淡地道:“有些事情,你们凡人是无法理解的。”
“这怎么可能?莫非你故意让我得手?”
“不错,不这样,你又怎会彻底绝望?”
“可是,你身中几十根罗刹神针,就算你及时服下了我的独门解药,也该只剩下半条命,做一辈子废人才对。”
三公子鄙夷地一笑,道:“丑人多作怪,总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区区几根破针,能派什么用场。”他拈着一根罗刹神针,在胳膊上刺来刺去,又说,“你看,这样都没事,你总该死心了吧。”
少妇如见鬼魅,面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她知道,碰见一个她怎么杀也杀不死的人,最后死的只能是她自己。
三公子好整以暇地道:“我等了很久,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等我继续往下脱衣服?”
“是的。我洗耳恭听,洗眼恭看。”
少妇道:“我已经没有再脱衣服的心情。”
三公子看着她,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道:“你不是没有再脱衣服的心情,你是不敢把你全身的衣服脱光,因为你要隐藏你最大的秘密。”他顿了顿,道,“你根本就是个男人。” 他指了指站在树下死去的男人道,“他才是暗杀四人帮男女老幼中的女人。”
此言一出,少妇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刚才还艳光照人的脸瞬间苍老了许多,她用最最恶毒的眼神盯着三公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这么说无疑承认自己是男人了,宁心儿再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三公子回答道:“因为没有女人会再三拒绝我的要求,通常是我要她们脱上半身时,她们会迫不及待地把下半身也一并脱光。”
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的宁心儿听到三公子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不禁又开始呕吐起来,而且比先前一次更加猛烈。等她终于吐完了,三公子对她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死呀?”
“你还没娶我就想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少妇叹了口气,对三公子道:“成王败寇,你爱怎样吹嘘尽管吹嘘。今天是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我也认命,你动手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是来杀你的,你没有理由不杀我。”
“我想干什么又怎能让你给猜着?我决定饶你不死。你的这三位同伴,还要麻烦你走的时候一并带走。记住,从今往后,不可再有恶行,须知,本公子千里之剑,取尔人头易如反掌。”他牵着宁心儿的手,往山下走去。
少妇在身后喊道:“你难道连是谁派我来杀你的也不想知道吗?”
三公子头也不回,道:“这次没能杀得了我,他自然还会再派人来的,我又何必问呢?”
少妇坐倒在地上,看着两个人翩然远去,道:“真是怪人,老娘今天真是开了眼。”
这人总以老娘自称,让我怀疑她有严重的性别错乱。
时间:巳时整,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点三十分)。
地点:苏汉臣的家中。
自从杭州成为京城以来,一个城市的命运就此改变。风景未曾改变,改变的是看风景的人。市肆加倍繁华,往来之人也是鱼蛇混杂,满大街的人,操着南腔北调,为着各自的生活和梦想奔忙不休。
三公子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人多的场合,他总是不太自在。再看宁心儿,却像鱼儿回到水中,活蹦乱跳,少女的心思,又有谁能懂呢?看见小吃摊,她要停下来,买几串小吃尝尝;看见卖玩具的,她也要停留上好一阵子;看见卖胭脂水粉的,她更是眉开眼笑,东挑西选个没完。短短两里路的清河坊,他们居然走了一个时辰。这让三公子觉得比刚才对付暗杀四人帮还要辛苦得多。但看见容光焕发、活力四射的宁心儿,却又认为再辛苦也都值得。宁静安逸的隐居生活也许适合他,然而对一个正当妙龄、性极好动的美丽少女却很有可能是一种禁锢、一种残忍。他决定,以后要经常带宁心儿到外面走动。
莫非,在他虚无缥缈的心里,也萌发了凡人的感情?
暗杀四人帮乃江湖中要价最高的几个杀手之一,能请得起他们的人,必然是志在必得,一击不成,必有后招。而躲在人群中行刺无疑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然而,两里长的繁华市集居然风平浪静地走了过来,连三公子也觉得颇有些意外。
走过清河坊,再行几步,便到了苏汉臣的宅子,却见大门紧闭,黑纱挂门楣之上,里面隐隐有人哭泣。三公子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小丫鬟来应门。三公子道:“苏汉臣苏画师可否在家?”
下人的眼光一向是雪亮的,那丫鬟见站在门外的这两位,男的高大英俊,翩翩有出尘之想,女的秀美绝伦,明艳如天仙下凡,便知来者非同一般,得罪不得。她恭声道:“不知两位寻我家老爷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向苏画师求画的。”
丫鬟眼圈一红,道:“我家老爷已于昨夜过世,两位还是请回吧。”三公子和宁心儿闻言,大感意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去就去了。三公子道:“我与苏画师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故人西去,且容我入内吊唁作别。”说完,也不待丫鬟禀报,便径直走入进去。
走过两重院落,便来到大厅之内。大厅已布置成灵堂,一口棺材正摆在大堂中央,棺材盖犹未合上,那棺中人衣冠齐整,面容生动,直如熟睡一般。有妇人依棺而哭,一个小男孩穿着孝服,冲每一个进来吊唁的人磕头。出乎三公子意料的是,刑部的包温包大人也赫然在座。包温看见三公子和宁心儿,凝重地点点头。
三公子和宁心儿吊唁已毕,安慰那妇人道:“苏夫人节哀顺变。”
苏夫人抬头看三公子,虽不认识,但见他仪态非凡,令人一见便生信赖。又看向宁心儿,却觉得她面熟得很,仿佛在哪里见过。苏夫人抽泣着回礼,道:“多谢两位好心。不知两位和先夫是怎样的相知?”
三公子道:“我向苏画师订过一幅画,本来应该昨天便能收到。但昨天苏画师并未如约造访敝处。是以今日特意冒昧登门。不想却已是和苏画师阴冥永隔。苏画师丹青无敌,才盖当朝,却不幸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
苏夫人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道:“怪不得贱妾觉得和你同来的小姐十分面熟,请恕我失陪片刻。”转身走入后堂,旋即返回,手中多了一个卷轴。苏夫人将卷轴交与宁心儿,道:“先夫前日夜里应召赴某府作画,回来后便一睡不起。小姐的画像,先夫临去前已经画好。”宁心儿握着卷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包温见苏夫人悲戚之色稍减,便抓住机会问道:“夫人可曾记得昨天请苏画师去作画的那户人家?”
苏夫人摇着头,不肯回答或者不敢回答。显然,她认为即使告诉包温也是于事无补。而这时一个小男孩却抢着说:“我知道,是庆王府的轿子来接走我爹的。”
苏夫人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连忙捂住小男孩的嘴。
包温接着问道:“那苏画师是被庆王府的人送回来的还是自己独自回来的?”
苏夫人却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哭道:“包大人,求你不要再问了,老爷已经过世,就让他安心上路,包大人千万不要再追究此事,给我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保存苏家唯一的血脉吧。”包温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将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本来想再多问些问题,然而见苏夫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又心有不忍。
这时,三公子道:“包大人,不用再问了,我们走吧。”
出了门,包温说道:“虽然事关庆王,包某职责所在,也该当一查到底的。”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自古又官官相护,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
包温沉重地点点头,在告别三公子之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公子,这两日事务繁多,包某恐无暇到无名山庄拜访公子,当面请教求益。还望公子能百忙抽暇,后天午时初,请至烟雨楼一会。”
时间:午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地点:吴山下,清河坊。
三公子和宁心儿告别苏府,心情均颇为抑郁。从清河坊原路返回时,就听到前方一阵嘈杂声此起彼伏地传将过来,前面原本拥挤却又井然有序的街道乱成一团。老百姓四散奔逃,却又没有明确的方向。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伴随着惨叫声的,是鞭子的抽打声。人群像被驱赶的牛群,直奔三公子而来,在盲目无序的碰撞中,摊位被撞翻,小车被推倒,老弱病残、腿脚慢的被挤倒在地,任人践踏。婴儿的啼哭声和呼喊丈夫或妻子名字的急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三公子急忙一拉宁心儿,退到墙角站好,等汹涌的人流过去,三公子才发现造成这一场大混乱的原因。
一群劲装短打的汉子,骑坐着高头大马,有二三十人,一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他们有的手中提着兔子、黄鼠狼、秃鹰等动物,看来是刚从城外打猎归来。那些没提猎物的人则手执长鞭,逢人就打,并从其中获得极大的快乐。每当挨打的人发生痛苦的呻吟时,他们便得意地狂笑不止。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赶路,坐骑在他们缰绳的控制下,缓慢地踱着小碎步。骑手们甚至比试起彼此的鞭法,看谁抽得更远,把鞭子甩得更响,把人打得更痛,在他们看来,那些瑟瑟发抖,在他们长鞭下哀号的人们,仅仅是供他们泄欲撒欢的玩物罢了。
三公子皱皱眉头,问旁边一个同样紧贴墙壁站立的中年人道:“这是些什么人?为何此般嚣张跋扈?”中年人小声道:“这些人你都不认识?这是庆王和他的随从们从郊外狩猎回来了。他们打猎打高兴了,从这里经过时要鞭打路人,要是没打到多少猎物,从这里经过时,他们照样要鞭打路人,而且鞭打起来会更加使劲,前些日子,一个卖面粉的老人家就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
三公子道:“这位庆王,是否就是和恭王赵争夺太子之位的庆王赵恺?”
中年人满面忧色地说:“可不就是他,还没当上太子,就这么欺压百姓,要是万一让他当了太子,做了皇上,那咱们老百姓怎么还会有好日子过呀。”三公子道:“他们越来越近了,你还不走,你难道不怕挨他们的鞭子?” 中年人苦笑道:“我怎么走呀,我做生意的家当都在这里,只能等着挨他几鞭子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挨鞭子,我早就习惯了。等送走他们这些瘟神之后,我还得照常在这里做生意,我一家老小都等着我赚钱养家糊口呢。”
宁心儿不服气地说:“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他们?”中年人道:“这位姑娘说的话可真好笑。庆王做的事情,官府哪里敢管,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就那么过去了。前些日子,连汤丞相的独生儿子汤勉族都被庆王打成重伤,差点就没命了,抽咱们老百姓几鞭子又算得了什么。”骑兵队越走越近,中年人道,“两位还不快蹲下,准备挨打?”宁心儿道:“我偏不蹲下,看他们能怎么样?对不对,公子?”三公子道:“我同意,我陪你站。”
中年人摇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愿老天爷保佑你们。”说着,他很熟练地蹲在墙脚,双手护头,脑袋埋在膝间,几近地面。采取这种姿势,可以最大程度地减低鞭子对身体的伤害,这可是他在无数次遭鞭打中摸索出来的经验。三公子抬眼望向后方,只见采取和中年人一样姿势的人不在少数,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走在骑兵队最前面的两位骑兵已经来到了对三公子有效的攻击范围之内,其中有一位大胡子骑兵,他看见蹲成一片的人群中,醒目地挺立着两个腰板笔直的年轻人,不禁喜形于色,他对与他并缰而行的同伴说道:“看那边,两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还挺有骨气的样子,依我的主意,咱们先把那个年轻的小子给收拾了,再把他旁边的那个美人带回去,哥几个慢慢享用,你看如何?”
他的同伴年纪稍轻,长了一双细小的三角眼,不过他的眼神却比大胡子骑兵来得灵光,而且还能保持一定的冷静。他急忙抓住大胡子骑兵准备将鞭子奋力甩出的手臂,说道:“且慢,休得鲁莽,我看这两个年轻人的神情,似乎有恃无恐,恐怕有后台,咱们可不要打错了人才好,万一他们是哪位王公贵族、高官显爵家的公子小姐,那咱们可就把祸闯大了。”
大胡子骑兵不耐烦地挣开三角眼骑兵抓住他的手,道:“就你胆小,管他们是何来历,先打了再说,反正有小王爷在背后替我们撑腰,怕他个鸟。”说着,皮鞭在空中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先缓后疾,直奔三公子的脸而去,要是这一鞭给打实了,三公子非毁容不可,大胡子骑兵下手之狠毒可想而知。
三公子不躲不闪,他根本不知躲闪为何物。他用手凌空一探,便将鞭梢捏在手中,再用力一带,大胡子骑兵便从马背摔落下来。他后背着地,摔得又脆又结实。光看他在空中旋转三四圈的美妙姿势,没准你还以为他是故意摔着玩的呢。
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公然反抗庆王的权势,人群中已经有人暗地里叫好,却又替三公子担心。有些上了年纪的悲观的老人已经在替三公子惋惜了,年轻人一时的冲动,很有可能就此毁了他的一生。在他们看来,得罪了庆王,不死也只能剩下半条命。
大胡子由于疼痛而大声惨叫,吸引了其余骑兵的注意,他们也不再鞭打百姓,纷纷策马围拢过来。年轻的庆王夹在他们中间,他面容和善,一张圆脸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这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看上去脾气温顺、心肠软弱,让人无法对他产生戒心或厌恶之情。庆王道:“胡老九,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才喝了几杯酒就醉成这样子,好生生地骑着马也能从马背上掉下来。”胡老九道:“回小王爷的话,不是属下自己摔下来的,是有人把属下硬拽下马的。”庆王面露惊奇之色,道:“还有人敢把你拽下马来?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分明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谁这么大胆?”三角眼骑兵替胡老九回答道:“是那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干的。”他的手指准确地指向三公子。
庆王满怀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三公子。三公子冷淡镇定的神色让他看不出深浅,很快,他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并把它投向了俏生生站在三公子旁边的宁心儿身上。他心里一颤,被宁心儿的美貌深深打动,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充满活力与野性、肆无忌惮的姑娘。他动了把她据为己有的念头,而且他深信,这念头很快就会变成现实。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愉快极了,一丝淫笑不自觉地浮现在他的脸庞。他主意打定,便对三公子说道:“刚才就是你把我的手下拽下马来的吧。”他的声音很温柔,态度也很亲切。
三公子哈哈傻笑,也不说话,庆王忍耐着,好不容易等三公子笑完,这才又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三公子道:“你姓赵名恺,这里的人谁不知道。”
有骑兵愤怒地呵斥道:“大胆!敢直呼王爷名讳,找死。”他急于在主人面前立功表现自己,举起鞭子就朝三公子抽去。庆王一抬手,示意他且慢动手。那骑兵急忙抖动手腕,想要改变长鞭的方向,无奈长鞭乃柔软之物,控制不易,因此长鞭绕了个弯,无巧不巧,重重地落在躺在地上的胡老九身上。胡老九又一声惨叫,人群中响起了竭力压抑的哄笑声。
庆王对三公子道:“你知道本王就好,通常,胆敢冒犯本王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三公子冷笑不止,并不接话。庆王本来打算等三公子问时再告诉他答案的,可三公子愣是不接话茬,让他颇感无趣,只能自己一个人接着往下说道:“我会把这个人拖到郊外的狩猎场,蒙住他的眼睛,让他四处乱跑,我再放出猎狗咬他,秃鹰啄他,再派几个箭法不准的弓箭手射他。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到最后,他会被猎狗和秃鹰活活分尸,吃光他的血肉,只剩一副空骨架。”宁心儿吐吐舌头,小声道:“真残忍,小心会有报应。”
庆王耳朵倒是蛮尖,他听见了宁心儿的话,也不生气,道:“小美人,你别害怕,本王可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你,你这么漂亮,本王宠你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三公子嘲讽道:“赵恺,你说话的口气,不像王爷,倒活像荒淫无耻的市井轻薄之徒。”
庆王怒道:“你还胆敢口出不敬之言?要不是看在这位小美人的分上,本王早就派人把你给拿下了。”三公子道:“莫非你看上了这位姑娘?”庆王道:“不错,你和她是何关系?”宁心儿抢着接话道:“我是他的妻子。”她见三公子也不出言反对,心里不由一阵甜蜜。
庆王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一对来赶集的小夫妻。难得本王喜欢你妻子,只要你肯休了你妻子,由本王将她带回王府,本王不仅不计较你刚才的冒犯之罪,而且还赏你纹银五百两,应该够你下半辈子花用的了。”
三公子对宁心儿道:“他开的条件这么好,不如我就同意算了。”宁心儿这下可真急了,眼泪扑扑地直往下掉,她带着哭腔说道:“你要是这么对我,我马上死给你看。”三公子没想到一个玩笑引得宁心儿这么大反应,连忙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道:“瞧你哭的。都怪我这人没正经,乱开玩笑,我掌嘴。”宁心儿仍然眼泪不止,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公子道:“我当然不会同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宁心儿道:“你不会又是在开玩笑吧,我都不清楚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做人好累哦。”
三公子很同情地点点头,道:“我知道,做人累,做女人更累。不过,这次我是说真的,而且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你可不可以不再哭了?”
宁心儿道:“人家哭都哭了,想再哭一会儿,行不行?”
三公子无奈道:“当然行,我等你。”
宁心儿道:“哼,现在我又不想哭了。”她在三公子的肩头擦干了自己的泪水。
庆王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三公子道:“你的提议,让三公子十分不快。”
庆王道:“是不是嫌钱太少?本王可以加到一千两。”又对宁心儿说道:“小美人,跟着你的小相公有什么好的?看他一脸穷酸相,保准一辈子没大出息,你跟着本王,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满足你,你问问你的相公,他行吗?”
宁心儿道:“你这个人真不要脸。堂堂的王爷,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么多人面前,纠缠一位良家妇女,成何体统?简直是毫无廉耻。”
庆王狞笑道:“小美人儿,你尽情地骂吧,等你到了本王的手中,看本王怎么慢慢收拾你。来人,动手。”
随着庆王的一声令下,骑兵立即分成两拨,一拨攻击三公子,一拨来抢宁心儿。二十来条皮鞭像一团乌云从空中急速下落。三公子出手如电,抓住其中最先落下的一条皮鞭,硬生生地夺将过来,他虽然并未练过鞭法,但是却可以用鞭使出剑法来。他内力贯注皮鞭之内,长长的柔软的皮鞭居然能在空中保持笔直,犹如一柄又瘦又长的无刃剑。三公子将鞭一挥,二十来条皮鞭被拦腰斩断为两截,断裂处平整如刀切斧削。骑兵们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手中的长鞭便已抽空,而且长鞭不明不白地就短了一大半。
这是何等武功!他们心里生出畏惧。虽然为庆王立功从而讨些赏钱的念头依然存在,只是看来这次立功未必很容易,而且三公子随随便便地站着,站得也不是特别直,脑袋也不是抬得特别高,眼光中甚至很难找到愤怒,可看得出来他并不在乎他们人多势众,而人多势众一向是这些骑兵胡作非为、恃强凌弱的最大法宝。
三公子说:“各位,先把刚才断掉的鞭子想象成你们的手、胳膊,或者是脖子。然后再决定你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众骑兵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老百姓们虽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过来看好戏,为三公子呐喊助威,但他们的脚步,却是悄悄地越移越近。
庆王道:“你究竟是谁?”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既想再度命令手下动手,但又怕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无功而返,面子上会更加难看。因此,他决定先摸清楚三公子的底细再说。
三公子道:“且慢,待我做完一件事之后,再来回答你的问题。”他鞭子挥出,二十多位骑兵根本来不及闪避,每人脸上挨了两记狠狠的鞭击,留下两道相互交叉的淤青伤痕。鞭起鞭落之间,[奇`书`网`整.理'提.供]鬼哭狼嚎,就连一直躺在地上自以为因祸得福可以少挨两鞭的胡老九也不例外,他的脸上照样有两道淤青。虽然挨了打,而且被打得不轻,骑兵队们反而更加丧失了勇气。没有一个人有冲动的表示,譬如拔刀霍霍或者大声骂娘。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碰见一个视他们为鱼肉刍狗的主,他们也变得和那些在他们鞭下呻吟的老百姓一般温顺无奈。
三公子鄙夷地挨个扫视他们一遍,道:“一帮鼠辈。”又对庆王道,“想知道我是谁?你且下马来,我不喜欢仰着头和人类说话。”庆王自然不肯下马,马在此刻是他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如果他要是下了马,他就将在成百上千等着看他笑话的老百姓眼面前威风扫地、颜面荡然无存。
三公子道:“赵恺,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想我用鞭子抽你下来?”庆王无助地去看不再簇拥着他的护卫团,冷笑道:“我养你们何用?”终于有几个胆大的护卫壮着胆子,一边高喊“护驾”,一边围在庆王身前,他们拔出大刀,护在胸前,警惕地注视着三公子的一举一动。他们只想着防守,却不敢进攻,而且他们清楚,他们的防守也只是装装样子,给庆王一个交代而已,他们被鞭子抽打得头晕眼花,脸上正火辣辣地痛着。
三公子道:“赵恺,看来你不肯下马。”
庆王想溜,便道:“你给我走着瞧。有种你待在这儿不要动,我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三公子道:“你怎么说话像一个三岁孩童,好不幼稚。请问你又能请到何方高手来为你撑回场面?”
庆王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回府。”他骑在马上,在护卫团的包围下缓缓往后退去。三公子慢腾腾地道:“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你不下马是不成的。”他把手稍稍抬起,眼看又要挥舞他那吓人的长鞭。护卫团里已经有人在打哆嗦了,三公子往护卫团跟前逼近,护卫团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三公子长鞭挥出,力道比上一次轻柔,速度却又快上许多,他把长鞭又当成了点|茓棒来使,护卫团纷纷倒地。
转眼间,庆王便发现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三公子道:“赵恺,你还愿意下马吗?”庆王脸色苍白,额头出汗,他不得不接受屈辱的命运。他翻身下马,身手居然还颇为矫捷。庆王站在了三公子面前,他比三公子约莫矮半个头。三公子欣慰地一笑,道:“这才对了,你本就该仰望着我和我说话。我是谁?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我是一个你惹不起的人。别以为你是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在我的眼中,你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卑贱的凡人,与其他两条腿的凡人没什么两样。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所欲为,那就是我。”颠狂至斯,千古仅此一人。
庆王仰望着三公子,心想这人一定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但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真实想法在脸上表露出来,他也知道,这人既然有病,那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预测他的行为,万一他疯劲发作起来,可能什么事情都敢做得出来。
三公子道:“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向那些挨过你手下的鞭子的无辜百姓鞠躬道歉,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庆王心中一凛,道:“难道你认识我父皇?”
三公子道:“岂止认识。我相信,他要是看见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一定比我更加愤怒。”他说话的口气活像一个长辈在教训晚辈。
庆王道:“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父皇提起过你,你究竟是谁?”
三公子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鞠躬道歉。”
庆王怎么能肯!庆王道:“我乃堂堂庆王,岂有向贱民鞠躬致歉之理。”三公子扬起了鞭子。庆王想:他到底敢不敢拿鞭子抽我呢?我乃皇上嫡子,金枝玉叶,抽我就等于抽在皇上身上,于是他断定三公子不敢抽他。三公子道:“你一定认为我拿着这条鞭子只是在吓唬你,你赌定我不敢拿它抽你。”庆王心里想:啊哈,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嘴上却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倔犟地沉默着。他怕万一真把这个疯子惹恼了,后果无法预料。
三公子道:“你们赵姓子孙又有何尊贵可言?你们的先祖以堂堂天子之尊,还不是被金国掳去成为阶下囚,受尽屈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见你们这些后辈有些许血性表现。原来,所谓皇室也不过如此。”说着,一鞭抽下,抽在庆王的右肩之上。庆王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已麻痹,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晕倒在地。他真敢拿鞭子抽我,庆王心想。
三公子道:“滋味如何?我既然已经打了第一次,当然就不会在乎再多打一下。”
庆王想想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无奈地朝东南西北各勉强地鞠了一躬,眼神中却含着极大的愤慨和恶毒。
三公子道:“你可以走了。”庆王不声不响地翻身上马,打马远去,连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随从也顾不上了。三公子身边响起了老百姓由衷的雷鸣般的掌声。三公子挥手致意。宁心儿也在这些掌声和欢呼中享受到巨大的快乐,她知道这些掌声和欢呼是为三公子而起,而她作为三公子最亲近的人,也从中获得难以言喻的甜蜜。更有些兴奋过头的老百姓为了表示对三公子的钦佩与感激,想跑过来把三公子抓住,抛到空中,再把他接住。这可犯了三公子的忌讳,三公子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冒犯,他不喜欢别人接触他的身躯,就像凡人不该企图攀越天梯。他急忙一把抓住宁心儿,匆匆地逃离鼎沸激昂而失去理智的人群,让他们自己去庆祝属于他们自己的太平与安宁吧!
时间:申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三点十五分)。
地点:丞相府内。
宰相汤思退把肥胖的身躯舒适地放进宽大的太师椅里。他发现自己最近又长肉了,鼓鼓的大肚皮下又增加了许多油脂油膏,这让他的移动愈发困难,不过他已经不需要动得太多,他想要的一切自然会有人为他恭敬地奉上,他想要做的事情自然有人抢着去替他完成,作为三朝元老,历经三位皇帝仍能在朝廷中屹立不倒,并集宰相和枢密使两职于一身,可谓位极人臣,夫复何求?他的确有资格让自己满足,朝野中的官员大多是自己的幕僚或学生,他们能在朝中立足,很大程度上是因了他的力量。因此,即使是当今圣上,也要给足他这位老臣面子。然而,汤思退现在却双眉紧锁,一脸阴沉。他的独生儿子被庆王赵恺打成废人,汤家从此断子绝孙。一想到这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况且眼前又坐着一个最让他头疼的人物。
能让汤思退也感到头疼的人算来实在不多,刑部尚书虞允文却恰好是其中之一。
虞允文战功显赫,采石之战,几乎全凭其一己之力,大败金兵,扶宋室于即倒,定宋金两分天下之局。汤思退一生都是文官,带兵打仗的事从未干过,虽然兼任枢密使,名义上统管天下军马,很多军官却并不很买账,虞允文对他尤其不服气。而且在对待金国的问题上,两人态度水火不容。汤思退主张如同鸽般忍耐,虞允文主张如同鹰般强横。
虞允文性情刚烈,慷慨磊落,在朝野中威望与影响也不容小觑,想扳倒他殊非易事。汤思退虽然名义是他的上司,对他有着管辖监察之权,但他却经常让汤思退下不来台,因此汤思退对虞允文又恨又怕。孝宗即位以来,力图恢复,对虞允文甚为倚重,虽然碍于汤思退乃是高宗倚仗的旧臣,未予替换,但朝野上下的共识却是:一旦汤思退从丞相与枢密使两职上卸任,继任者必非虞允文莫属。
汤思退看着一头白发的虞允文,心中幸灾乐祸,心想:你比我年轻近二十岁,头发却白得比我早,你最好早点死,老夫还等着给你送挽联呢。
虞允文坐在汤思退的下首,正等着汤思退开口说话。
汤思退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悠悠地道: “虞大人,老夫知道你公务缠身,今天请你过来一叙,希望没有耽误你的公事。”
虞允文正视着汤思退的目光,道:“丞相太客气了,有话请讲,下官恭听垂诲。”
汤思退仰天打个哈哈,道:“老夫哪能有能耐教诲虞大人。只是老夫身为当今丞相,职责所系,想听听虞大人掌管的刑部近日有何动态。万一皇上问起来,老夫也能应答得上。老夫在家养病近一个月,消息可是闭塞得很。”
虞允文道:“不知丞相想了解哪一方面的动向?”
汤思退道:“金使被杀一案,侦破得如何?”
“说来惭愧,进展全无,下官失职,惶恐惶恐。”
“虞大人不必自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虽然生平未破过什么案子,但也知道,想破一件棘手的大案要案,光有经验和能力是不够的,多少还需要运气。老夫相信,虞大人以及刑部同人只是欠缺些运气罢了。”
“多谢大人体谅。”
“听闻近日京城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作案手法血腥残忍,死者支离破碎。如今京城民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此案进展又是如何?如不及时破案,将那神秘的凶手捉获,再让他们肆意杀人,恐怕便要激起民怨了。”
“丞相消息灵通得很。刑部人力物力有限,十之八九都投入金使被杀一案之中,只有十分之一的精力放在这个案子上。到目前为止,进展甚微。”
汤思退看出虞允文对这一场谈话并不热衷,回答他时也总是三言两语应付了事,而且语气中隐约有些不快,汤思退内心得意:你虞允文也有今天!他把身子往后一靠,愉悦地吸了一口水烟,道:“前日深夜,老夫府上迎来一位尊贵已极的客人,你猜是谁?”
“下官猜不出。”
“是老太上皇御驾亲临,你可知道他为何事而来?”
“下官猜不出。”虞允文不冷不热地答道。]
“蒙老太上皇恩宠,亲自登门,请老夫出面,全权处理一切与金国相关之事宜,这不仅是老太上皇的意思,也是当今天子的意思。老夫虽然大病初愈,但二位圣上天恩浩荡,老夫岂敢推辞。老夫以为,虞大人数月来日夜操劳,形容憔悴,应该从公务中抽身而出,多多休息,善加调养,虞大人乃国之栋梁,如果积劳成疾,那可是国家的一大损失。老夫暂时接管刑部,全力侦破金使被杀一案,不知虞大人意下如何?”
“莫非丞相大人欲亲临刑部办公?”
“老夫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有使不完的精力。不过,老夫物色了一位高人,堪为老夫代劳。”汤思退一拍手,从庭院深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男子,他来到汤思退面前,施了一礼,神情间却甚是倔傲,仿佛对汤思退施礼折杀了他的身份。
汤思退却并不介意,道:“虞大人,这位是金先生,为我特地从江湖中重金礼聘的高手,将由他来主持刑部大局,刑部上下都得受金先生调遣,案情的任何进展,都应最早让金先生得知,由他决断处理。记住,见金先生如见我汤思退本人。”
虞允文拿眼去看被汤思退如此推重的这位金先生,只见他马脸微须,鹰勾鼻、眼睛深陷,隐隐透出冷酷的光,嘴唇很薄,紧紧抿住,削瘦的脸庞,给人一种残忍的感觉,叫人不敢多看。汤思退又道:“虞大人,你意下如何?”
“此事非同小可,下官不敢擅自做主,须得禀明圣上裁决。”
“虞大人多虑了,老夫既然敢这么说,便是蒙了太上皇的恩准,太上皇的圣旨已于今日午时送达老夫府上,虞大人如果不信,老夫可以派人将圣旨取来,让虞大人眼见为实。”
虞允文激愤道:“下官怎敢质疑丞相?只是,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刑部主持大局,未免太过儿戏,大宋开朝百余年来未尝有过先例。”
“虞大人,此事于你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你该谢谢老夫才对。如果这位金先生确有奇才异能,把案子真给破了,也算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如果案子仍然破不了,到时皇上怪罪下来,也由老夫和金先生来替你背黑锅,于你的政绩及名誉殊无损失。”
“我虞某岂是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之人。刑部乃是国家要害部门,下官必要面听圣命。除非圣上亲口吩咐,否则,即便有太上皇的圣谕,下官也绝不交出刑部大权。刑部事务繁杂,恕下官失陪。”说完,虞允文起身拂袖而去。
时间:戌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八点十五分)。
地点:庆王府内。
日间遭受的屈辱所引发的怒火,至此时犹在庆王的心头熊熊燃烧,不仅其势不竭,且越烧越烈,他何曾受过这般的侮辱。满桌的珍馐异馔,他连动一下筷子的念头也没有。“撤下去。”他猛地一甩长袖,大喝道,又对环绕着奏乐弹琴以助兴的婢女们骂道:“别再吹了,跟丧乐似的。我还没死呢,都给我滚。”
一时间,十丈见方的大厅内中只剩下庆王和道士两人。道士乃是庆王的老师,既负责保护庆王,又是庆王的智囊,他面容木讷,表情呆板,显见戴着一个精致的人皮面具,而此人每次露面,脸上所戴面具都不尽相同,人送外号千面道人。
道士道:“王爷,如此大动肝火,想是还在记挂着清河坊的那件事吧。”
“废话,这种奇耻大辱,搁你身上你能忘掉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用力地一拍石几,手掌生疼,但强忍不叫痛。
“王爷,贫道以为,报仇一事,宜缓不宜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本王一天也等不得,本王最好今天就能要他的命,食他的肉,寝他的皮,再将他旁边的那位美女纳为小妾,以解我心头之恨。我问你,我要你去查那人的姓名来历,可有结果?”
“贫道早已知晓那人的根底,此人姓曹,排行第三,人称曹三公子,其名字反而不传,乃是昔日魏武帝曹操之后裔,现居于西湖孤山之上的无名山庄。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绝非易与之辈,是以贫道才力劝王爷不作意气之争,退一步海阔天空。”
“依我看,他也就是个流氓加无赖,仗着有几分胆量,横行霸道。你既已知他家住何处,还不与人去将他快快擒来!”
“万万使不得啊,王爷。王爷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晓这个人的厉害,一旦擒拿他不得,让他逃脱,等他报复起来,恐怕这天底下没人能阻挡得了他。”
“笑话,这天下乃是我赵家的天下,天下的百姓皆是我赵家的臣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清河坊上,有众多百姓在场,本王爷顾及颜面,不为已甚,是以饶他一命(道士想: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别因为我当时不在场,就净胡吹)。当朝丞相汤思退的独子我都打得,还怕拿他一个寻常庶民没有办法?今夜正好趁着夜色,而孤山又是偏僻所在,你带上三五十个壮士奉我的谕旨,前去捉拿,谅他也不敢反抗,他要是胆敢反抗,便是目无王法。我明日禀明圣上,将他满门抄斩。”
“王爷,据贫道所知,那无名山庄内,上下三百余口,其中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区区三五十个壮汉,恐怕是送羊入虎口,杯水救车薪,派不上用场。”
“莫非他还真敢公然抗命,刀兵相见不成?”
“王爷,那曹三公子一向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他敢在清河坊对王爷恶言相向,暴行加辱,显然是有恃无恐方敢如此。做了初一,就不怕再做十五,贫道以为,他是万万不会甘心轻易就范。”
“好,那三五十个人不够,我便去知会禁军统领孙殿帅,令他出动两千禁军,这下总能让那小子俯首就擒了吧。”
道人大惊失色,连连道:“不可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岂不知历朝历代的大忌:太子不可将兵。况且王爷如今尚未被册立为太子,更应该谨小慎微,远离是非,免遭忌妒。一旦让皇上知道王爷擅自调动禁军,不管王爷是出于何种目的,皇上必然龙颜震怒,轻则再度外放出京,重则废黜爵位,交有司问罪。当朝皇上当年为皇太子时,便险些犯此大忌,幸好有史浩在旁及时阻止,皇上又到太上皇跟前磕头请罪,以消除太上皇的猜疑,这才保住皇太子之位,为逞一时之快,而毁却日后的人君之祚,可谓是因小失大,非智者所为。”
“照你这么说,我左也不好,右也不对,我是不是忍气吞声,打落牙往肚子里咽,你才会觉得满意。”
“贫道并无此意。”
“那依你看,本王该如何处置此事?”
贫道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不仅能报王爷白日受辱之仇,而且还能将恭王赵这颗王爷的眼中钉也一并铲除。”
庆王赵恺大喜道:“道长有何妙计?赶快说来。”
“那曹三公子最在乎的,便是终日陪伴在他左右的宁心儿宁姑娘,为了宁姑娘,三公子不惜与全天下为敌,然而,两人并未婚配。因此,王爷只需进宫一趟,面见夏皇后,就说在民间觅得一绝世美女,请夏皇后做媒,将宁姑娘许配给恭王赵,夏皇后必然欣然答应。而有夏皇后做媒,谅恭王也不敢推辞,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恭王横刀夺爱,抢去了曹三公子最心爱的女人。曹三公子一怒之下,势必不会与恭王善罢干休。到时,王爷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庆王赵恺拍掌叫好,道:“果然妙计,老师深谋远虑,本王佩服至极。只是,将这么美的美人拱手让给赵,未免太便宜他了。说实话,本王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再说,等曹三公子与恭王斗得两败俱伤,那宁姑娘还不是照样会落在王爷手中,任王爷处置。”
“好。这两天,你密切监视着曹三公子的一举一动。我这就进宫面见皇后。来人,备好车马。”不一会儿,庆王赵恺便已在驶向皇宫的路上。对接下来事态发展的乐观预判使他满面通红,呼吸急迫,他简直迫不及待想尽快见到皇后。于是,他推开车窗,不断催促马车夫:“快,再快些,使劲抽,用力抽。”第四章 杀
这一日,是乾道四年二月十二。
这一日,皇历上写道:岁煞东,牛日冲羊。宜:祭祀、交易、收财、安葬;忌:宴会、安床、出行、嫁娶、移徙。
时间:午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地点:鱼幸无牙酒家。
一场旷世的大雨,如万箭齐发,不留空隙,无从躲避。这场惊天动地的大雨,大得令人畏惧,想必天公已竭尽全力,再过一千年,应该也再不会有比这回更大的雨了。雨终于住下,但天仍然阴沉。冷峻着俯视大地,仿佛意犹未尽,大地飘荡在雨中,起伏摇曳。
观音巷,一条破败的背街小巷,积水淹没了巷间的羊肠小路。只有突出于水面上的一排石头,可容过客踏足。小巷两侧的民居,同样破败不堪。在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摆满盆盆罐罐,里面盛满接下的雨水。透过朽坏的窗户,看见里面的人向隅而坐,郁郁不语。
即便是最繁华的京城,也有这样被人刻意遗忘的旮旯。这里同样有能思想会行走会死去的人们,只是他们的命运却无人关心。悲惨的境遇让一生显得更加漫长,他们虽然丧失了希望,却仍保有足够的耐心。
一路积水到膝,有人光着脚,高高挽起裤脚到大腿根部,从容来去,既无埋怨,也无欣喜。天真的儿童兴奋地从灰暗的家中冲出,和小伙伴们打起水仗。
一个年岁较长的小孩把一个矮他半头的小孩推倒在水里,那小孩费尽力气从水中站起,又被再次推倒,小孩索性坐在水中哇哇大哭。大人们在屋内长吁短叹,对小孩们的嬉戏打闹浑不在意,只要不被打死,他们是不会从舒服而悲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的。
一双纤细的素手,一方洁白如雪的手帕,两者合一,轻轻地替水中的小孩抹去眼泪,小孩抬头看见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他睁大眼睛,嘴巴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缺乏足够的胆量。
女子和蔼地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话?”
小孩受到鼓励,这才将徘徊在口中的话讲出:“你是谁?”
“你猜呢?”
“你是天上的仙女?”
“不是。”
“那你一定是狐狸精。”
女子笑得灿若夏花,道:“为什么?”
“大人们说,狐狸精都是很美很美的女人,但又很坏,专门勾引男人。”
女子笑得愈发开心,道:“你放心吧,你年纪还太小,就算我是狐狸精,也不会来勾引你的。”
小孩不说话,仿佛对此颇感失望。
女子道:“赶快回家吧,把衣服换了,不然要生病的。”女子从口袋里掏出许多糖果,放到小孩手中,小孩欢天喜地地去了。女子又朝那个躲在屋檐下的坏小孩招招手,道:“你也过来。”
坏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一做作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女子也给了他许多糖果,道:“知道为什么你也有糖吃?”
坏小孩茫然摇摇头,他怕眼前这位美貌女子变卦,糖一到手,早剥了一颗放在嘴里。
女子道:“这样大家都有糖吃,你就不用去抢刚才那个小孩的糖吃了。去吧。”
坏小孩刚跑开,三公子便出现。他叹口气,对女子道:“心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刚才挨打的小孩的糖?”
宁心儿答道:“当然,大家都有糖吃,就不会去抢别人的糖吃。”
三公子道:“可是,糖果终究是要吃完的。吃完之后还想吃,那怎么办?只好抢了。”
“人之初,性本善。哪里有那么坏的孩子?”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宁心儿反唇相讥,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坏,满肚子阴谋诡计。我还是相信,这世上好人远比坏人要多。”
“人心隔肚皮,到底是善是恶又怎能说得清楚。我认识一个人,也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的菜却烧得堪称天下一绝,即便是御膳房的大厨,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我把你带到了这里来,就是要让你一饱口福。”
宁心儿再次打量着破败的小巷,迟疑道:“天下一绝的大厨就住在这种地方?”
三公子道:“你可别小瞧这条破巷,在京城美食家的眼中,这里就是蓬莱仙境,西方极乐世界。”宁心儿吐吐舌头,表示严重的怀疑。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间小酒家,一张早已在风雨中褪色的酒幌子浸透了雨水,耷拉成一团,三寸来高的门槛倒是磨得光溜至极,门框歪歪扭扭,招牌也倒挂下来,挡在门口,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头,也没有人来将它扶正,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鱼幸无牙。
宁心儿歪着脑袋,道:“这招牌上的书法看上去好生熟悉。”
三公子低下头,小声说道:“惭愧惭愧,见笑见笑,乃是在下的手迹。”
宁心儿笑道:“依我看来,你脸皮之厚也堪称天下一绝。尽管字写得拙劣猥琐,你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总喜欢到处卖弄。说老实话,为了让人家肯把你字挂起来,你倒贴给店家多少银两?”
三公子把头愈发低下去,道:“没有倒贴。”
“这么说,店家付给你润笔了?”
“也没有,就是白管小的一顿饭。”
三公子谦恭的态度让宁心儿甚感满意。她说道:“我要进去了,曹小三。”
三公子连忙上前,将招牌抬高。待宁心儿从容跨过门槛,三公子随后跟进。招牌离开手的依托,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嘎吱声,经久不息。
小酒家很是表里如一,门面寒酸,里面也甚为简陋狭小,摆了八张方桌便显得拥挤不堪。七张方桌上都已经坐满了食客,每张桌子后面还站着三四位客人,在等待有位子空出来,眼巴巴看着他人大快朵颐,只能猛咽口水。位置最好的处在墙角的那张桌子却没人坐。也不知为何空着。
小厮见有客人登门赶紧跑来招呼,跑到半途,眼眶一大,迅即折回,钻入一扇小门。
宁心儿问道:“他怎么不招呼咱们,反而像个小媳妇似的躲起来?”
“他不是躲起来,而是进去叫老板出来,好招待我们。”
宁心儿道:“看不出来,要老板亲自接待你,你面子还挺大的。”
三公子苦着脸,道:“其实,我都是沾你老人家的光。”
宁心儿愉悦地一笑,道:“你别口是心非,我知道是我沾你老人家的光,我就是要赖着你,一辈子欺负你,还不许你有怨言。”
老板急匆匆地从厨房赶出来,边走边用围裙揩着手上的油水。这是一个壮实的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红脸膛,脖子短粗,挺着一个孕妇般的大肚子,光秃秃的脑门,甚是亮堂,拿来当镜子用一点问题没有。老板一露面,如伺戏班的头牌登场,立时赢得满堂喝彩。食客们拿筷子敲碗,拿手掌拍桌子,口中大呼狂叫,向这位隐于草莽的厨师致意。巨大的声浪,让人担心会将这狭仄的空间撑破。
站着等座的准食客们倒都一致地保持缄默:肚子饿,没力气;站着累,没情绪。
老板抱拳,满面春风地向大伙答礼,回头吩咐伙计:“给每位客人加一碗酒,算在我账上。”又是一阵掀穿屋顶的喝彩声。
老板走到三公子面前,局促地搓着手,忽然又注意到自己油腻的围裙,脸上的红愈发加深,几近乎紫,他赶紧将围裙解下,扔给一旁的小厮。那紧张窘困的模样,与方才意气风发地享受众多食客拥戴的豪爽汉子判若两人,仿佛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人,忽然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举世景仰的贵宾。
三公子温和一笑,道:“张老板何必如此不安。”
张老板道:“公子大驾光临,张某唯恐招待不周,公子赏光,张某心里感激得很,张某这间破烂的酒馆,本是不配公子这样错爱的。”
三公子道:“张老板太客气了,我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一样,是冲着张老板出神入化的厨艺来的。”
张老板固执地摇着头,道:“公子哪能和他们一样,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得很。”
三公子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道:“张老板,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一位新客人。”
张老板抬头望了宁心儿一眼,又立刻把眼光移开,躬身道:“多谢姑娘赏光。张某乃草莽中人,不懂礼数,望姑娘见谅。”他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声脆响,道,“我光顾着在这里唠叨了。公子,昨天收到你的信后,今天早早地就把位子给你留下了,请跟我来。”他把二人领到墙角的那张空桌坐下,他站在桌前,眼睛紧盯着擦洗了无数遍、光可鉴人的桌面,鼓足浑身的勇气,道:“公子,今日没有湖鱼,只有江鱼。”
三公子道:“莫非湖鱼都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