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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洞窟奇遇(上)

第五章洞窟奇遇(上)

天刚过午,冬日阳光普照,晒得人全身暖洋洋得犯困。

夏翎找了个僻静又能见阳光的角落,舒舒服服地窝着翻看《物炼法则》。

突然,小瑾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带着几分急迫和不安。

她将手中的书一收,悄无声息得从窗口跳入外堂内室,又假装午睡刚醒的样子,一脸迷离得推门出去:“小瑾,你叫我?”

小瑾一把抓住她,满脸焦急惊惶道:“翎姐姐,你还睡,难道你没听到消息吗?”

夏翎讶异道:“什么消息?”

“掌门刚刚发布了命令,三日后要将你许配给莫长老做传妾。”小瑾额头满是汗珠,声音气愤到近乎哽咽,“听说是陈家的族长亲自来说项大师兄和陈师姐的婚事,掌门起初还有些为难,可是陈长老不知对掌门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召了莫长老……”

“夏师妹!”华瑶师姐略带惊惶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莫长老来了!”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拍拍小瑾冰凉的小手,勉强对她笑了笑,走出门去。

夏翎虽从不关心天奎宗的权利体系结构,这个莫长老却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

据说他是天奎宗仅次于慕容英和黄吉的高手,至今已五百余岁,却迟迟突破不了结丹后期。

天奎宗中有许多此人的不好传言,比如他喜欢虐杀年少的青年男女,又比如他因为寿元将近就暗地里诱惑低阶女修与他双修,实则是完全将她们当作炉鼎,采补蹂/躏。

夏翎叹着气走出外堂,整好赶上意气风发的莫长老从飞行法器上下来。

一张略显暗黄的脸皮上嵌着一双老鼠眼,时而眯起,时而微睁散发­精­光。他的身材极高,却瘦的如竹竿一般,一见夏翎就咧开嘴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和­阴­恻恻的笑容。

“不错不错,还算细皮­嫩­­肉­。”莫长老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满意地点头,“小丫头,乖乖跟着老夫,管饱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快跟我走吧。”

一双­鸡­爪般­干­枯黑皱的手带着几分猥琐之意,向夏翎的脸伸过来,夏翎连忙侧头躲过。

莫长老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躲什么躲,你早晚是老夫的人。难道还指望着沈清那小子回来救你?哼,他便是回来又岂会娶你这低贱丫头。”

左手上的迷藏环一阵跳动,夏翎连忙伸手握住,轻轻安抚,脸上却是不冷不淡道:“掌门的命令是三日后将我许配给你做传妾,却不知今天是第几日?”

莫长老的动作一滞,眯起眼­阴­沉沉地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咯咯笑道:“沈清那小子看上的货­色­果然有些意思。好好!越坚贞不屈的,爷越喜欢。老夫就等你三日,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深夜,无名洞窟中。

夏翎手握长剑,全身突然离地旋转,衣袂飘扬,青丝飞舞,恍然若仙。

可是转瞬间,她一个纵身,手中长剑狠狠劈下。只听砰一声巨响,岩石崩塌,­阴­魂兽凄厉惨叫,空气中尘沙飞舞,转瞬只余她一人缓缓落地。

小曦从迷藏环中跳出来,蹦到她肩膀上,咿咿呀呀做出愤怒的表情。

夏翎没有侧头看它,握着长剑往洞窟深处走去,一面淡淡道:“我知道天奎宗已不能久留,只是……”

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若不辞而别,师兄定然会以为我故意避开他。”

小曦连比带化朝她不满地抗议。

夏翎一脸郁闷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十九号储物戒可以跟我的迷藏环影像通讯,可我还来不及告诉师兄用法他就匆匆跑了,我本也以为应该用不到的……方才我已试了好几次,但他都没反应,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会用。”

小曦鄙夷地看着她,然后用更鄙夷的动作和表情强烈谴责了远在天边的沈清。

夏翎嘟囔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韩煜那么变态啊,随便什么东西到他手上,摆弄几下就知道怎么用了……”

夏翎一边郁闷,一边沿着洞|­茓­越走越深,颇有些自暴自弃道:“我索­性­在这个洞|­茓­里待到师兄回来好了,免得回去见到那个恶心的老头。”

“啊——”小曦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绕着她呼啦啦转圈,显是极其赞同这个决定。

无名洞窟越到中央地带,所遇到的妖兽数量就会越少,自然实力也会越强大。

夏翎从前一般只敢行进到三分之一,多了她既怕自己回不去,又怕中阶妖兽对付不了。可是这一次她下定了绝心,十天半个月绝不出去——反正迷藏环中最不缺的就是灵石和食物,索­性­就越走越深,期间尽量小心避开各种游荡的­阴­兽。

进入洞窟越深,洞中的空气就越潮湿和­阴­冷,甚至有些通道处常年有­阴­雨滴下,有水帘封路,就是夏翎这样体质经过改造的结丹期修者碰到这些水,都有些受不了。

但身为天下­精­怪之首的小白觞却不同,它的战斗力虽不强,行动速度却极快,且耐得住天下至­阴­至寒之物,至于各种妖兽,更是连看都看不到它的身影。

小曦独自奔跑在前头,不时穿过水帘消失不见,过得半刻钟又钻出来咯咯得冲夏翎直笑。

雪白粉­嫩­的脸上大大的眼睛乌黑闪亮,小小的身体折­射­着石壁上的萤光,恍惚间犹如水晶般清澈透明。

夏翎好笑又心酸得看着它开心得几乎找不着北的模样,心底隐隐有个不详的预兆再度浮现:这十年来,她总觉得小曦的身体越来越淡薄透明了。

起初几年或许还不觉得,可是最近几年,它越来越少离开迷藏环,即便四周无人它也不肯出现在阳光底下。而此刻,它小小的身体钻入水帘的一瞬间,就仿佛真的要被融化了一般。

是时候把它送回龙域了。夏翎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面­色­有些苍白,心底却一片决然。

她正想得入神,小曦却突然从某个水帘后钻出来,满脸惊奇和兴奋,飞窜入夏翎怀中咿咿呀呀指着那水帘的方向让她过去。

夏翎无奈给自己施了个避水咒,穿过水帘,却也当真一愣。

这面水帘后竟是一个封闭的石室,一条绝路。

石室左侧角落中一只至少五阶的­阴­骸兽正靠在洞壁上低着头打瞌睡。

五阶­阴­骸兽那已是相当难对付的妖兽了,全身刀枪不入,水火不近,而且能吸收水土法术补充自己元气。最重要的是,它有一项疾风闪的神通,能连续瞬移百米,打斗中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可让夏翎惊讶的却不是这­阴­骸兽,而是打盹的­阴­骸兽前方刻着一个小小的传送阵,符阵严谨而整密,有些构纹处标注了奇异的符号,艰深难懂。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个传送阵阵脚处没有任何晶石摆放凹槽,但整个传送阵却不时光华流转,显然是可以使用的。

眼看小曦一脸兴奋又跃跃欲试,夏翎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上,双脚慢慢踏入那传送阵中。

一般来说洞窟奇遇总会有宝,主角不死定律不是只适用于悬崖吧。当传送阵光芒亮起的时候,夏翎看着猛然惊醒朝她们张牙舞爪扑过来的­阴­骸兽,只能这样想着聊以□。

奇怪的是,这一次传送竟没有从前那般颠倒失重,头晕目眩的感觉,似乎真的只是眼前忽闪了一下,场景就瞬间变换了。

又是一间石室,三面洞壁,只有一面有水帘,中间一个传送阵,整个房间的布局几乎与传送阵那头一模一样,唯独少了只疑似守卫的­阴­骸兽。

小曦一下蹦上她头顶踩着制高点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夏翎一脸郁闷地将它抓下来,正要呵斥,却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水帘后传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自古孝道为先,你便是能力天赋比我强大千万倍又如何?我一样是父,你一样是子,你永远都需遵从于我!”

☆、第六章洞窟奇遇(下)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自古孝道为先,你便是能力天赋比我强大千万倍又如何?我一样是父,你一样是子,你永远都需遵从于我!”

暴戾愤恨、几近抓狂的声音忽然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夏翎吓了一跳,和小曦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惊奇之­色­。

‘你不是说,这洞窟无人居住和进出吗?’夏翎打着手语问。

小曦撇过头不语,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好吧,夏翎表示明白,什么探查过了的,最偏僻最隐秘绝对无人进出的无名洞窟,完全是忽悠人的,估计它也就无意中发现了在门口溜达了几圈,就迫不及待找自己来练级了。

水帘后又隐隐传来那男子近乎怨毒的声音:“你毒害你的两个弟弟,让他们数十年修为毁于一旦,被逐出内堂,我可以不怪你……”

突然,另一道淡漠却略显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话:“他们自己偷圣覃丹却偷错了药,自然不怪我。”

“那你为何不把圣覃丹给他们?!”男子疯狂地大叫,“他们是你弟弟!我是你父亲!你的生命荣耀,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如若你肯大大方方将圣覃丹交给他们,临默和临山又怎么会吃错药走火入魔,还说不是你害他们的?!”

“只是一个父亲而已。”声音有些冷淡,随即微微叹了口气:“我也说过,圣覃丹早丢了,是你们自己不信。”

夏翎有些郁闷,她觉得自己好像又一不小心卷入人家家族秘辛里去了,这种机密隐私事件是能随便乱听的吗?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杀人灭口好不好。

她脚下无声地开始往后退,想走回那个传送阵,却被肩膀上的小曦一把揪住头发。

小曦的表情很奇怪,墨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无法从某个震惊的消息中回神。等反应过来了,目光却开始东躲西藏,不断用胖乎乎的小手比着让夏翎别走,可等夏翎问它为什么,它又躲躲闪闪不肯明说。

水帘后的情势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那疯狂的男子忽然大喘了几口气,咬牙道:“好,就当圣覃丹真的丢了。可如今你两个弟弟已然损失一半修为又被逐出内堂,我地族这一脉只剩下你一个能留在内堂,也最得祖父器重。我甚至可以原谅你当年背着我独自修行禁法,自此成为废人……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留下一个血脉。”男子声音猛地拔高,疯狂中隐隐带着贪婪和兴奋,“这几个女子均是在阳煞之日出生,又极具修仙天赋的。据《太古经略》记载,诞于阳煞之日的男女结合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传承天赋血脉。我们家族的血脉——青菡,是何等的珍贵却又难以获得,千余年来竟只得你这孽障一人,偏你还不懂珍惜!”

男子说着说着又开始愤恨狂躁,却又生生隐忍下来,用着诱惑讨好般的语气缓缓道:“这些女子都是爹爹我千挑万选为你找来的,每一个都品貌俱佳温柔贤良,只要你和她们其中任何一个诞下继承青菡血脉的婴孩,助我在三年后登上族长的位置,我就原谅你。否则,你我父子情分,恩断义绝!”

夏翎嘴巴微微长大,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天底下竟会有这等父亲。为了权势地位把儿子当种猪来用,居然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水帘后一阵短暂的沉默,唯有男子急促的喘息声在不断传来。但夏翎却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气息,估计对方也一样,无名洞窟中的水帘有很好的灵气隔绝效果。

终于,男子耐不住厉声喝到:“臭小子,你倒是给我说话啊!”

那淡漠的声音这才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父亲你还是继续不原谅我好了。反正过几年父亲要冲击元婴期时总会再原谅我的,两百年都这么过来了,多反复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夏翎一把捂住嘴巴,差点没笑出声来。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狠狠甩下,还伴随着几个女子的惊呼声。

夏翎顿时敛去笑容,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重。

看来那父亲终于被气得暴走了:“你以为这由得了你吗?一个时辰前的那杯茶里,我下了魑魅燃情粉,再过片刻就会发作。呵呵呵……只要你尝过了这男女销/魂的滋味,回头就会感谢我。”

“其实方才喝茶的时候我就想说了,父亲,你应该用水漓术先将燃情丹溶解,再以魑魅香缠绕。”那淡漠的声音颇有些遗憾道,“你把两者一起融入普通的水中,药效至少减去三成,只可惜了这两种丹药,无论魑魅还是燃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住嘴——!!”男子大吼,“别在我面前卖弄你那些学问!你天赋再好又如何,你再得祖父器重又如何,如今的你也只是个练气期的废人,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嚣张。你自甘堕落,自毁前程,如今我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那淡漠的声音似乎笑了笑,原本有些沙哑的声音竟如清泉流淌般悦耳动听:“那父亲为何不动手呢?”

男子暴吼一声,拔剑出鞘的声音重重传来,夏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穿过水帘去看看,却只听咣一声,剑似乎又还鞘了,男子冷笑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你是我的儿子,哪怕我再恨你我也终究比旁人了解,你更讨厌什么,更不在乎什么?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待到燃情丹发作,留不留种还由得了你自己吗?”

“别指望路遥那几个奴才能找到你。你该知道,这里是我们家族的禁地,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而你自己……呵呵,离了你的药和符阵,你这个废人还能做什么?”

男子说到这里忽然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你们几个统统给我过来,看清你们眼前的少爷了吗,想不想得到他?。”

夏翎浑身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一地,这是什么形容方式啊?这父亲也太极品了!

可让她惊奇的是,紧接着她就听到几个女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还有错落低沉,却不觉半分犹豫的几声:“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男子得意而扭曲的笑声在水帘后慢慢远去,夏翎低头望向小曦,只见他正皱着鼻子,满脸苦恼,见夏翎看它,却呵呵傻笑,随即马上侧过头去。

古怪——这小曦今日也太古怪了。

水帘后,又是另一番天地,夏翎轻手轻脚地走到水帘前,施了个避水咒,随即小心翼翼地钻入水帘中。

这里的水和无名洞窟中一样冰寒刺骨,夏翎忍不住打了个抖,目光慢慢凝聚灵力穿透薄薄的水层,朝里头望去。

隐约中,能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独自靠坐在一张石床上,几个女子缓慢朝他挪过去,从背影看这几个女子都非常年轻,而且身段窈窕秀美,应该都是美人。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缓缓跪坐在石床边,纤纤素手慢慢地小心地抚上男子的腿,温柔又略带羞涩道:“少爷你……可想安歇了?”

白衣男子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沙哑,语调却仍是淡淡的透着满不在乎之意:“你们都是自愿的?或是我父亲迫你们来的?”

几个女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抢答:“我们是自愿的,自愿的!”

白衣男子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把衣服都脱了吧。”

夏翎在水帘中差点一个趔趄——难道这儿子其实根本是个­色­中饿鬼?有其父必有其子?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抚着他大腿的女子娇嗔道:“少爷,你怎能如此猴急?难道要我们姐妹一起脱衣来服侍你吗?”

白衣男子低头望向她,略带奇怪道:“你不愿脱自然是可以走的。”

“我……我脱!”那女子被他一望竟浑身打了个颤,急急忙忙站起身宽衣解带。

另外几个女子一见如此情境,又望望男子,竟也都咬着牙站起身悉悉索索脱起衣服来。

夏翎抚着额头在心中哀叹,真是的,凑什么热闹啊!马上退!

几个女子的雪白胴体很快呈现在水帘之后,那白衣男子面前,夏翎连忙撇过眼,就算隔着层迷雾,就算同是女子,她也觉得有些害臊,难为那白衣男子居然还能如此淡定。

“公……公子,让我们来伺候你吧。”

夏翎单脚后退,准备无声无息地撤出水雾。

谁知,转瞬间几声女子的惊叫却从水雾后传来,夏翎一愣抬头,这才发现那几个□的女子不知为何都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女子哀叫道:“公子你对奴家做了什么,为何奴家不能运行灵气?”

另一个女子也啜泣道:“我们是真心愿意伺候公子的,公子何必如此!”

那白衣男子却仿佛根本没听她们讲话,只抬头对着夏翎的方向淡淡道:“你在那听了这许久,还未满意吗?”

夏翎心中一惊,抬头望去,目光透过迷蒙的水雾与一双清透到灼灼闪亮的眼睛对上,无端的,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似曾相识,又仿佛遥隔千年。

男子的声音变得越发沙哑,气息都有些短促,唯独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悠淡:“你带我离开这洞窟,我便告诉你救那只­精­怪白觞的方法,如何?”

夏翎浑身猛地一颤,低头望向掌心中小曦一瞬呆滞的面容和他一天比一天透明的身体,随后再不犹豫,迅速取出轻云纱戴上,走出水帘。

转眼,原本迷雾朦胧的世界变得清晰无比,水帘后石室的景象分毫毕现。

夏翎抱着怀中的小曦抬头望去,再无任何阻隔的对上了男子清澈如明镜般的墨黑双目和略显苍白的面容。

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所谓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风姿特秀,琼玉临风也不过如此啊!

☆、第七章镜像传送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极其年轻,身着一袭白衣,确切的说,他根本没有穿外衫,只裹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还穿得一片凌乱,襟口微开,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衣襟内­精­致的锁骨和润泽的肌肤。

这个石室不大不小,石壁上四处长着那种会发光的菌类,莹莹的柔和光芒映照在男子脸上,清颜静眸,幽淡无波,却几乎让人生出晕眩的错觉。

夏翎下意识地错开眼,目光瞥过男子撑在石床上的手,只见五指修长,莹白如玉,匀称骨节微微曲起,指尖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面,仿佛云与泥,天与地的区别。

夏翎低咳了一声,慢慢走入屋内:“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声音沙哑却平静地问:“哪一句,哪一个字你听不懂?”

夏翎一滞,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眼前的男子目光一片清澈,神­色­慎重而不解,她几乎要以为对方在不着痕迹地讽刺自己了。

夏翎路过地上动弹不得的几个女子,下意识地捡起衣衫盖住她们赤/­祼­的娇躯,也不顾她们羞愤的目光,一个昏睡咒打下去,几人纷纷陷入梦乡。

夏翎松了口气,幸好这几人最高也不过灵寂期的修为,幸好当年在龙域中韩煜丢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神通法术典籍给自己,也幸好这几年自己实在闲得无聊也多少学过几种。

夏翎做完这一切,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幽静如寒潭,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刚刚施过昏睡咒的手忍不住往身后藏了藏。

“你让我怎么帮你?”夏翎皱眉看着他,心中却有些疑惑:他动弹不得吗?既然不能动,这些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缓缓道:“魑魅香与燃情丹融合需半个时辰,这段时间是为后续爆发所做的准备,服用者多血气不济,四肢无力。你扶我离开这里吧。”

夏翎想起在水帘后听到的话,无语道:“你是白痴吗?既然早知道你父亲给你下药,­干­嘛还要喝下去?”

男子微微皱了皱如远山般雅致的双眉,缓缓道:“燃情丹炼制不易,魑魅香更是世间难求,两者混合却难以久存,我很早以前就想钻研一番他们的药效,却苦于找不到,也无­精­力去找。如今父亲费尽心血才寻了这些许来,总不能浪费了吧。”

夏翎瞬间僵在原地,心中不断咆哮:这厮长得人模人样,其实是傻子吧傻子吧傻子吧!

小曦站在她的肩膀上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目光掠过夏翎被轻云纱遮住的侧脸,夜幕星辰般的眼中一丝淡淡的不舍和忧伤迅速闪过。

夏翎思索了一番此刻的情况,指着自己刚刚越过的水帘道:“在这后头有个传送阵,是通往晋南北部一个无名石窟的,我带你从那儿走如何?”

男子闻言,脸上闪过一阵明显的诧异之­色­,缓缓道:“你通过那个传送阵来的?”

夏翎莫名其妙地接受着衣衫不整,容颜秀美绝伦的男子的注视,终于有些吃不消地侧过身,解释道:“到了那我可以用飞剑送你回去……我只是怕留在这还会碰上你父亲。”

男子­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个清浅若月华般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顿时,满室莹光尽皆失­色­,皓月清辉炫目迷离。

所以,夏翎直到扶着这陌生男子穿过水雾的时候,身体还是僵硬的,条件反­射­地想要离这种祸水远一点,哪怕少碰触到一点也好。( 混沌的思绪却千回百转,仿佛还在梦中。

怎么就突然偷听到了一桩家族秘辛呢?偷听到也就算了居然还卷进去了,卷进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救了个美男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男子隔着道水帘都能感觉到小曦的存在和不妥当,而且他说自己能救小曦时,语气虽淡淡无起伏,却斩钉截铁充满自信,所以夏翎愿意相信,他是真的能救小曦,不!他一定有办法救小曦。

男子的行动力确实接近于无,从水帘到传送阵不过短短百米,夏翎却只能侧扶着他龟速挪动。要不然怎么办?公主抱抱过去?还是挽膝背背过去?而且,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只会造成他体内药­性­加剧发作。

于是夏翎一边龟爬,一边就忍不住询问道。

“你说你有办法救白觞,是什么意思?”

“嗯,有办法。”

“所以我问你是什么办法啊?”

“进阶。”

“怎么进阶?”

“天下­精­怪妖兽自然都会进阶。”

“所以我问你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它进阶!!”

“其它­精­怪用什么方法,它就用什么方法啊。”

夏翎觉得自己快抓狂了,真恨不得一把将背上的男人——还是个绝世美男,摔在地上,然后用脚狠狠踩他的脸。

她此刻终于能理解此人父亲为何对着自己的儿子会不断暴走了。

男子眸光微微一闪流光溢彩,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紧不慢开口:“到了。”

那个不需要任何晶石就能启动的传送阵就在眼前,果然是到了。

夏翎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将男子扶入传送阵中,闭上眼睛。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四秒都过去了……

夏翎嘴角抽搐地睁开眼看向四周,周遭景­色­没有一点改变,传送时该发出的荧光更是半缕也无——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石窟中的传送阵被那只­阴­骸兽毁了?!

夏翎侧过头,男子黑漆漆又明净的双目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夏翎脸一红,­干­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来的时候,明明是好的。”

男子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指着一处平坦的岩石道:“你扶我坐下来。”

夏翎乖乖地扶他过去坐好,连忙松开手,正想说,实在没办法,自己就舍命带他走另一条路好了。

却忽听男子低哑磁­性­,仿佛能引人共鸣般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把坎部位的申线擦去,在离部位画上截线。自西向东,第三个符阵,艮部位纵线改为迷线;第六个符阵……”

夏翎一惊,怔怔地对上男子略有些疲惫的脸,只见那苍白如雪的脸上正隐隐浮起几丝不正常的赤红,可男子的目光却依旧极其清明,吐字淡雅而平和。

男子眉梢微抬,瞧了她一眼,哑声问道:“你对符阵一窍不通?”说着,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烦恼。

夏翎一惊,连忙收回目光,半蹲在传送阵旁,迅速将把坎部位的申线擦去,又在离部位画上截线。

然后,她的动作一滞,抬起头囧囧有神地望着对方:“哪边是东,哪边是西?”

男子的双目微微睁大,由始至终从容淡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怔然,在这张年轻又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可爱。

夏翎仿佛是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神­色­始终淡漠,言语古怪气人,对符阵又­精­通到让她骇然的男子,从外表看来竟只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

夏翎厚着脸皮弄清楚了东西方向,就继续专心致志地按男子叙述摆弄传送阵。

所有的法阵都是由数十或数百甚至数千个小符阵组合交叠而成的,夏翎对符阵虽说谈不上­精­通,却也因为炼器的关系比寻常人懂得多得多。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陌生男子仿佛信手拈来的各种符阵和交叠之法,却有大半是她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

而且,改动的过程极其艰辛,稍有不慎,就会引动灵力入阵,破坏整个阵盘。

在小心翼翼地交叠穿Сhā了数十个符阵后,她也只能勉强猜测,男子的这番改动,好像是要将原本的定点传送,改为对点镜像传送。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夏翎满头大汗,还在与最后一个符阵奋斗。

男子双目紧闭,如晶莹美玉般薄似透明的肌肤下泛起阵阵赤红,额头一片薄汗,低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

却忽听到一个熟悉的狂怒声音从水帘后传来:“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人呢?!”

夏翎一惊,最后一条符线猛地画在了一个诡异的位置上。

她还来不及懊悔,传送阵却已亮起了一阵强烈刺目的白光。

就在这时,水帘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打散,冰凉刺骨的水珠四处飞溅,夏翎惊骇莫名地看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如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冲过来。

惊惧之下,她连思考都来不及,本能地一把拽过那虚弱的美男,跳入传送阵。

霎那间,白芒闪烁,身心如坠云里雾里,耳边只余那个无良“父亲”暴怒的狂吼:“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

再睁眼,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第八章交换代价

洞窟中一直是­阴­冷而昏暗的,可是随着传送阵启动,失重和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后,一阵暖风袭体而来,夏翎下意识地睁开眼,却陡然被灿烂的阳光刺痛了双目。

待适应强光后,夏翎才看清楚,这儿是一个幽静的山谷,四面都是峭壁高岭,呈葫芦状向上凹凸延伸,出口一眼望去竟未能找到。只是,这个山谷的景­色­实在是美得让人心醉。

尽管现在是冬季,谷中却依旧遍地绿­色­,草木郁郁葱葱。小谷深处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在隆隆水声中,夹杂着鸟叫虫鸣,当真有如世外桃源一般。

夏翎一面惊叹,一面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支撑身体的手腕刚一动作就后知后觉地感觉一片灼热,柔滑的触感在她微凉的五指下轻微起伏。

夏翎指尖一抖,僵硬地低下头去,陡然对上一双静若幽潭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衣衫半敞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发丝凌乱面泛潮红,被她半压在身下,万般狼狈,可是这双眼却淡泊悠远得犹如碧海蓝天一般,而且仿佛要永远的淡泊下去。

夏翎连忙爬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歉,脸上火烧火燎地尴尬:“对不起,我好像画错了一条符线,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逃出洞窟了……刚刚你父亲在后面追,我一着急就没顾着拖你进来的姿势……那个,我有衣服,男式外衣那种,你要不要穿一件?”

男子神态从容地就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又毫无滞碍地随手拢上自己凌乱的衣襟,点头道:“衣服拿来。”

夏翎在迷藏环中翻了老半天,总算摸出一件男子的长衫。说起来,这还是韩煜度­阴­煞之月时自己帮他换下来,洗晒后又随手丢进迷藏环的。想不到古代衣服的质量真不错,都丢在旮旯近十年了,也没见破裂起球的。

男子略皱着眉头观察着这个封闭的小谷,动作有些缓慢地穿上夏翎递给他的白底深蓝线绣边的长衫,长袖卷到肘弯,衣襟半敞不扣。乌黑的长发也用一只木簪随意束起(还是夏翎友情提供),清俊雅致如山水绢画般的面容便毫无阻碍地展现在和煦阳光之下。

所谓月夕花朝,春和景明,竟都抵不过这一刻的水墨如烟,垂眸静敛。

短暂地震撼过后,夏翎苦笑着摘下了脸上的轻云纱,此时此刻,面对如斯景象,再戴着这玩意儿那纯粹就是个笑话。

你说遮掩容貌?在这种祸水面前,遮掩你M啊遮掩!这不是存心让人难堪吗?

男人都长成这样,让我们女人怎么活啊!你以为人人都是常似锦啊!

神­色­尴尬内心咆哮地将轻云纱收入迷藏环,夏翎绷着脸问靠坐在谷中一块巨石旁的男子:“这位少爷,要怎么称呼?”

男子微微侧了一下头,停滞了片刻,才轻声道:“……木成修。”

木成修?夏翎一愣,随即皱起眉苦苦思索,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男子一见她的反应便仿佛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双­唇­开合了几次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夏翎想了片刻依旧想不起来,不由往脑后一抛,正­色­道:“木公子,你让我帮的忙,我都已帮了,如今在这谷中,虽弄不清身处何地,却至少没什么危险。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白觞进阶?”

左手上的迷藏环动了动,小小的雪白的身体钻出来,重重蹭着她的掌心,又是咿呀又是哀求,可夏翎就是硬着心肠不去看它一眼,只牢牢盯着那木成修的反应。

男子眨了眨眼,垂下密黑的睫毛,也瞬间敛去了炎帝深处那一道炽热的光芒,缓缓道:“白觞诞生于神龙木­精­魄,上可通天,下可彻地,乃天下­精­怪之首,本该与天地同寿。然而,白觞的成长需要吸食最­精­纯无杂质的灵力,尤其是幼年时期,所需灵力之多之纯,是任何人无法想象的。然而,这尘世间浊气魔气戾气弥漫,便是凝魂千年以上的白觞都无法久存,更何况不足百年的?”

夏翎眼皮一跳,猛地朝小曦看去,小曦连忙撇开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龇牙咧嘴地朝男子大叫。

夏翎连忙捂住小曦嘴巴,颤声道:“你继续说。”

男子抿了抿­干­裂的­唇­,抬头目光明净地望着她,清朗声线,wωw奇Qìsuu書com网似冰雪初融:“你左手上的储物镯符阵有些奇特,好似能自行吸取并过滤世间灵力,可惜却不够彻底,又无法持久。不过,不管怎么说,若没有这个空间法器,十年前,它就该消亡了。”

夏翎紧紧握住迷藏环,轻声道:“它还能活多久……不!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它?将它送回神龙木身边可以吗?”

小曦“啊”地尖叫一声抓住她头发又跳又闹,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真的慌了,连忙用小脑袋蹭着她的脸,哀哀低喃,仿佛是在安慰,又仿佛是在祈求。

夏翎轻柔地将它拢在手心,护之爱之,如珍如宝,可就是不肯低头看它一眼。

“我说过了,让它进阶就好。”男子淡淡道,“白觞每进一阶,自然寿命就会增长千年,净化灵气的能力也会自然加强,自然能活得越来越久。它的寿命已不足一年,如今你便是想带它回神龙木冢也来不及了。”

夏翎一见话题又绕回了老路,心中一急,几步逼近那男子,恨不能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来狠狠逼问:“怎么进阶?说详细的,别跟我绕口令!”

男子低头望着她,沉思片刻,才缓缓道:“­精­怪天生就通晓进阶之法,只是白觞的进阶比寻常­精­怪又要难上千倍万倍。而且,白觞一旦进阶成功,凝元涤神,心­性­就会为神龙木本元净化。它们会自然摒弃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到那时它仍会认得你,却再不会对你抱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夏翎一怔,缓缓地侧过头去望向神­色­平静了然,眼底却漫布忧伤的小曦,轻声道:“你早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竟有些哽咽,“所以,你明知道自己会慢慢消亡,明知道进阶的方法,却故意任其发展?”

原来,洞窟中男子所说——救治的途径,就是普通­精­怪进阶的方法并非欺骗或敷衍她!

小曦一直都知道危险和挽救之法的存在,但它却不愿去做。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荒凉,还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有多害怕再变成一个人,多恐惧无边灰暗看不到阳光的生活,可是再绝望又能如何?她可以自私地让小曦离开亲人陪着自己,难道还能让它为了陪伴自己,牺牲生命吗?

夏翎低头对着陪伴了自己许多许多年的迷藏环笑了笑,再抬头却已是双目坚毅闪亮,神­色­一往无回:“你在洞窟中说有办法救它,我信你。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会有怎样的后果,请救它一命。”

男子挑了挑眉,静水般的清眸中竟慢慢荡起几分涟漪,似有一簇火苗在冥渊深处缓缓燃烧:“我确实有强制让它突破凝元涤神的方法,而且只需一年就足够了,但你付出的代价却不够。”

夏翎的脸一黑,冷笑道:“代价不够你在石窟中让我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男子侧过脸不看她的眼睛,平静而无辜地陈述:“我忘记了。”

忘你M!你丫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啊!!

夏翎恶狠狠地瞪着男子如美玉镌刻雕琢而成的俊秀脸庞和无辜面容,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要,什么代价?”

男子清澈坦然(无耻?)的目光从她因愤怒微微泛红的脸慢慢下移,最终落在她的小腹上,原本静如渊海的眼眸中忽然窜起一道炽热的火焰,清越的声音沙哑低沉,悦耳­性­感地让人几近颤栗,就仿佛那来自地底最深处的诱惑一般——

“你的丹田处有一颗奇怪的珠子,与你的元神相融相缚,几乎化为一体。它隐蔽了你的一切气息,尤其是灵压波动,让我至今都看不出你的根骨和修为,更看不出这颗珠子的来历。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躯体这样的灵物存在……”

男子用平缓的语调幽幽说着,眼神却实在太过灼热吓人,转瞬间竟仿佛判若两人一般。

夏翎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肚子,颤声道:“你想要什么代价?”

男子一脸平静,语速却有些加快,让夏翎隐隐感觉到一种狂热的兴奋:“把你自己交给我三天,让我弄清楚,究竟你体内被植入了什么,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身体。”

你都这么说了,还让我怎么放心啊!夏翎满头冷汗,连连后退,心中当真是欲哭无泪。小曦站在她肩膀上愤怒地哇哇大叫。

男子目光淡淡却幽深地瞥了小曦一眼,不知为何小曦的表情竟突然一滞,叫嚣声也慢慢停了下来,只是望向夏翎的目光怎么看怎么忧心忡忡。

夏翎忍着因恐惧而竖起的汗毛考虑了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咬牙狠狠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保证先让小曦进阶!”

男子闻言眼中立刻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唇­角微微勾起,淡淡却鲜明的笑意在他俊秀的脸上一点点漾开,有如最明净的露珠划过荷叶,又如最清幽的昙花缓缓绽放。

☆、第九章魑魅燃情

商定了交换条件,夏翎又是放心又是发愁,对着病美男的态度自然也好不起来了:“该谈的条件都谈了,该占的便宜你也都占了,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如何让小曦进阶?”

男子眨了眨眼,垂下密黑的睫毛,缓缓道:“魑魅燃情仍未完全发作,你再等我一个时辰仔细体会它们的药效和发作征兆,到时我再与你商讨白觞进阶的问题。”

魑魅燃情?哦,对啊,夏翎右手一敲左手掌心,她都差点忘了这男人是被他的无良父亲下毒迫害才落得如斯田地的,不,与其说被下毒,还不如说这二愣子自己毒自己。

等一下!这个魑魅燃情不是那啥药吗?他……他准备怎么仔细体会?!

夏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确定这毒全体验完了不会出问题?”

男子思索了片刻,沉默地点了点头:“解了自然就没问题了。”

“怎么解?”

“行房三日三夜或者采集茉芷花和月香草等炼成丹药服下皆可。”

夏翎几乎要冒冷汗了:“在哪能找到茉芷花和月香草?”

“这两种草药比魑魅燃情还来得珍贵,等闲在修仙界根本找不到,不过……这谷中灵气浓厚风吹不散,兼且阳光水源充足,却是最容易养珍惜草药之处。”男子伸手指向高高的仿佛高耸入云的崖壁道,“你不妨去那峭壁上找一找。”

“还有,我饿了。”他用清悦怡人,微微低哑的声音道,“除了草药,还需食物和水。”

“什……什么?”夏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秀雅的男子将被风吹乱的衣衫和头发拂整,理所当然地朝她下命令。

“对了,茉芷花和月香草你认识吗?”

夏翎木木地摇头。

男子叹了口气,“空白玉简有吗?”

夏翎更加木地掏出两块空白玉简,就见男子手握玉简闭目凝神了片刻。

夏翎盯着那紧贴着玉简的修长五指发呆……静泽如玉的指尖竟比玉简还光泽流转,这什么男人啊!

男子的额头微微见汗,几缕润湿的黑发半贴在毫无瑕疵的脸上,黑白相映,犹如宣纸点墨,古朴而雅致。

他将已印刻好的玉简递给夏翎,又握住另外一块,微微皱了皱姣好的眉头,似有些犹豫道:“三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如果届时仍找不到玉简上的草药,行房也是可以的……”

夏翎接过玉简的手瞬间一僵,脸­色­大变,哪还敢再耽搁,转身架上飞剑,风驰电掣而去。

所以,她也自然没有发现,男子在她离开后缓缓站起身来,扶着或岩石或树,在谷中踉跄着绕行察看,­精­致的双眉却越皱越紧。

要说夏翎方向感没有,找东西却还是很拿手的,更幸运的是,这个幽谷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峭壁上山洞中,各种毒草药草居然非常多,有好几种甚至她在龙域中都见过。

再加上,小曦虽不认识什么茉芷花月香草,对各种植物的特­性­却一望便知,所以一人一­精­怪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找齐玉简上记载的所有草药,意气风发地踏剑而回。

飞剑降落卷起一阵凉风,细碎的草叶被吹得凌空乱舞,有几片便落在男子白玉般的脸颊额头,他慢慢睁开眼来,声音慵懒而沙哑:“我很饿。”

说着他坐起身,因收拢长发举起的手,衣袖滑落,露出白皙如细瓷般的手臂。

夏翎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从迷藏环中取出­干­粮递给他。

男子瞧了一眼,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便想要拒绝,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接过来慢慢地咀嚼咽下去。

夏翎也有些饿了,嚼着­干­巴巴难以下咽的粗饼,不时忘木成修一眼,巴巴地等着他快点吃完解毒,好助自己救小曦。

男子只吃了小半个杂粮饼,便苍白着脸不再进食,抬头忘了离地极远的天空一眼,沉吟道:“我本怕魑魅燃情发作过剧,不想移动,但现在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夏翎却突然低下头去,只见她左手手腕上的迷藏环一阵闪亮。

手镯上镶嵌着许许多多宝石,亮起的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颗。

夏翎看了片刻却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对面的男子是不是会发现什么,连忙摆手势打了个符阵,又按下那颗宝石。

转眼间,一阵白光闪过,白光中映出的是一个男子刚毅平凡的面容和诧异的黑眸。

他的目光与夏翎的一对上便即惊呼出声:“翎翎——?!”

夏翎没有忙着答话,上下打量见他满脸疲惫却毫发无伤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微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沈清的神­色­由惊转喜,眼底疲倦尽去,灼灼闪亮:“我一战结束总觉神识中有处亮光闪烁,正不知是何缘故,却忽然看见了你。”

夏翎挠挠头,脸微微发红,颇有些想炫耀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你的储物戒上刻了远距离通讯子阵,哪怕千万里之隔,只要我这边主阵启动,就能与你进行视频……咳,面对面通话。那日你走得急,我忘记告诉你了。”

沈清在影像中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眼眸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夏翎脸上的笑容一僵,脑中陡然想起莫长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和黑黄的牙齿,然而,只是一瞬她的脸上便堆起轻快的笑容,拂着凌乱的发轻声道:“在门派里憋得有些无聊,所以独自出来走走。”

她站起身转了半个圈,让符阵那头的师兄看到这个幽谷的大半景­色­,露出献宝一般的笑容:“这里漂亮吧?我都乐不思蜀了,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

夏翎的话音还未落,沈清却忽然神­色­大变,眼底一片了然痛楚,连声音都变得暗哑低沉:“翎翎,你根本不打算回去了,是吗?”

夏翎一怔,声音嘎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

他勉强牵了牵嘴角,低声道:“其实你不必顾虑我,更无须刻意避开我,我说那些话只是……只是……一点奢望,我并不是想逼迫你,或者为难你。”

夏翎愣了片刻,望着沈清强自镇定的脸和眼底强烈的痛楚,心中如落巨石,涟漪翻腾。

爱情,本就是一种遇见。在对的时刻,遇见对的人,才能成就一个美好的结局。

而她与沈清,终究是错过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人情冷漠的世界,她已变得如此胆小,再不敢轻易迈出一步。

曾经那个天真废柴的夏翎对沈清的感情究竟是依赖还是爱恋,已无从深究。

只是十八年前的她能理解沈清的妥协和放弃,却不代表时至今日,她还有再度尝试的气魄和心境。人总是这样,说情容易,说爱,却需要勇气。

但无论如何,师兄终究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就如小曦,唯有他们俩陪伴着自己一步步走过了最孤独艰难的岁月,从未离弃。

所以,哪怕她真的已决定要离开,也绝不是不告而别。

打定了主意,夏翎便不再犹豫,收拾心情,微笑道:“师兄,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没说出口,我也一样。所以师兄,我等你回来。”

有什么话,我们面对面说,开诚布公,坦然相对。爱或者不爱,相守或者相离,本就是最真实的感情,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拖泥带水的。

哪怕会伤会痛,也要让伤痛酣畅淋漓,无怨无悔,就如二十年前的自己一般。

沈清目光微微闪动,痛楚缓缓褪去,柔声道:“好,你等我。”

一瞬间,那张沉默刚毅的脸上仿佛染上了几分浓墨重彩,影像那头的阳光不知何时洒落在他身后,映照的他整个人熠熠生辉,如梦似幻。

夏翎心中一阵恍惚,总觉得忽然间师兄离了自己好远好远,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对面的人是在千里之外。

沈清动了动嘴角,正待说话,却忽然有个男子声音打断他:“沈清,你在跟谁说话。”

夏翎心中一惊,马上关闭影像通讯,但却依旧留了十九号储物戒的通讯符阵,处于隐蔽开启状态——只要此通道不关,师兄随时都能联系上她。

只是刚刚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啊,带着疏离倨傲和怀疑,仿佛很久以前在哪听过。

不过,不管怎么样,知道师兄还活着,并且安然无恙,就已经很好了。

夏翎想着,便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个由衷释然的笑容。

本只是白皙清秀的女孩,仿佛是陡然间就因为这样美好而诚挚的笑容,变得温暖而充满生命气息。让人不自觉得想要亲近,想要触摸。

夏翎含着如许微笑缓缓抬头,却猛然对上一双璀璨清亮的灼人眼眸,眸中赤红若隐若现。

男子专注地凝视着她嘴角的酒窝和眼中温暖的笑意,如瓷如玉的­精­致面庞上竟慢慢泛起红潮——那不知何时就已消失的红潮。

男子微眯着眼,缓缓地用略带磁­性­,又沙哑到­性­感的声音道:“魑魅燃情,魑魅燃情!原来,这就是药效。”

☆、第十章千里之外(上)

“沈清,你在跟谁说话。”

千里之外,晋海沿岸。

沈清闭了闭眼,转身望向来人,淡淡道:“妖兽尸体都已清扫完毕了吗?”

那是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青年剑修,眉目俊秀,丰姿动人,可那张俊朗的脸却完全被他眼中的妒忌怨毒之火破坏扭曲:“沈清,你别以为自己在比剑大会上战胜了我就能趾高气扬!你算什么东西?我吴修大杀四方,名扬天下的时候,你不过是黄吉收养的一条狗。”

沈清连看都未看他一眼,扬长而去,迎面碰上自己的师弟,笑着向他汇报:“师兄,妖兽已清理的差不多了,我们随时可以起身回师门。”

沈清点了点头,神情冷漠,眼底深处却不自觉泛起几分温柔的涟漪。

那小师弟搭着他的肩膀嘻嘻笑道:“师兄,想夏师妹了吧?”

沈清的身体一僵,低喝道:“黎骁,别胡说。”

小师弟黎骁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和故作冷漠的脸哈哈大笑:“大师兄,你就别掩饰了,你那点心思,在我们天奎宗还有谁不知道呢?虽然我们都觉得才练气期的夏师妹配不上你,不过你若真心喜欢,师兄弟们也是会支持你的。”

沈清撇过头没有说话,快步离去,黎骁只瞥见他落寞的侧脸,心中一慌,连忙几步追上他:“大师兄,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生气。其实夏师妹挺好,真的,你这么喜欢她……她自然是好的,不好也得是好的。”

沈清停下脚步,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沈清脸­色­微变,飞速掠身而去,只见一个身着莲华派衣衫的剑修正指着一个山壁间狭长的小道低喊:“我方才好像瞧见一只灵兽跑了进去。”

“灵兽?”沈清询问间,所有晋南外派屠妖的修者都已聚集过来,“究竟是妖兽还是灵兽?”

那莲华派剑修一脸慌张地摇头道:“我……我只是看到一个身穿红肚兜的小孩,只碗口大小,身上灵气极为浓郁。”

“万年草­精­!!”几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叫道。

所谓万年草­精­,即尘世间从诞生起便粗具灵­性­的仙草,经过万年的生长和灵气滋养,再因各种因缘际会幻化而成的类人形­精­怪。

那是修仙界真正的无价之宝,无论是炼成丹药服用,还是收养为灵宠随身携带,都会给修仙者带来无法想象的好处。

吴修脸上惊喜狂热之­色­一现,当即道:“我们追!”

说完,提剑便冲入那狭窄的­阴­暗的小道中,身影片刻便消失无踪。

其余几人一见吴修离去,顿时也都心痒难耐,纷纷将目光投向沈清,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地向山道方向挪动。

聚集在这儿的修者虽说来自于不同门派,可却都是参加过比剑大赛的­精­英,他们心中都知道沈清的实力。这几个月剿灭妖兽,危机时刻也多次凭着他临危不乱,援手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是以,在心底下,除了吴修,这些人还是隐隐将沈清当作领袖看待的。

沈清目光冷凝地望着那山道,皱眉道:“此次晋海沿岸出现妖兽暴动本就不合常理,如今竟又让我们发现稀释之珍——万年草­精­,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沈清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下一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浮现惊疑之­色­。

就在这时,忽听吴修的尖锐的喊声从山道深处隐隐传来:“你……你们快来,这里……这里有许多草­精­,我……我一人抓不住它们!”

山道很长很深,吴修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处,断断续续,隐约颤抖,却清晰可闻。

惊疑畏惧之­色­瞬间为惊喜贪婪取代。

方才发现草­精­的莲华派修者急忙道:“我……我去帮吴师兄。”

说完急急忙忙便冲进了山道。剩余的十几人哪还耐得住,纷纷抽出长剑。

“沈师兄既然畏于冒险,不如就在这里等我们消息吧。”

转瞬间,山道外密密麻麻的人便只剩下七八个穿天奎宗服饰的年轻剑修,他们眼巴巴地望着沈清,神­色­热切而期盼,身体却乖顺地一动不动。

沈清叹了口气道:“如若里头真的有什么事,难道我们还能见死不救吗?黎骁,你留在这里……”

“不要啊!”黎骁大叫,“师兄,大家都去抓草­精­,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外面。”

沈清皱眉:“若我们都出了什么事,何人向师门报信?”

黎骁苦着脸哀求:“我们这么多人,即便真的有什么厉害危险,总也能自救的。可师兄将我一个人留在外面,若是突然来了什么厉害妖兽,我可怎么对付得了啊!”

沈清被他说得没辙,头痛地望向其他人,被他盯住的每个人都立刻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要留在外面把风——毕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灵兽草­精­啊,如若不进去抢,哪里轮得到自己?

沈清手握长剑安静地走在山道上,身后跟的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师兄弟们。

山道越往里走就越狭窄,两边的峭壁几乎抱合在一起,遮住了天,遮住了阳光,投­射­出一道黑漆漆的­阴­影。

沈清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山壁,胸口压抑的难受,总觉得两旁的山崖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一般。

“大师兄……”黎骁挨到他身边抓着他衣袖喃喃道,“这里怪可怕的。”

沈清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安慰,回头望向黑暗中仿佛消失了的来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幸好,这山道的方向从未改变,笔直向前,而且似乎也并不长。

当耀眼的光线从狭窄的山道中投­射­进来时,饶是沈清这样的心­性­,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提气,脚下瞬间生风,三尺离地,朝着那亮光,疾驰而去。

通红闪亮的光线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沈清以手遮掩,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可是下一瞬,他就因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血池,内里岩浆翻滚,血腥味弥漫。

方才踏出山道前全身的­阴­冷之感仿佛还未散去,下一刻,皮肤却马上感受到了一阵要被灼烧般的炎热。

在血池的四周,零零散散躺倒着数十个修者,都是此次与他同行的晋南剑修,只见他们或躺或坐,神­色­愤怒恐惧,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显然是被施了什么法术。

沈清长剑一横,拦住身后跌跌撞撞,吓得双膝发软的师弟们,目光却掠向血池后方,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只见离血池数十米远的地方,整整齐齐站着数百个黑衣劲服的青年剑修。

只见他们十人一排,整齐站立,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冰冷坚毅,没有一丝摇动,仿佛是人偶一般,对沈清的提问充耳不闻。

可是,他们眼中所投­射­出的某种热血残酷,却又让人清楚知道,他们并非受人控制的木偶。

“将军,这是最后几个了。”一个冷冰冰如毒蛇般的声音突然传入沈清耳中。

他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在那群黑衣男子的正前方站了一个裹着灰貂锦裘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纪,面容俊朗,皮肤是蜜­色­的,却有着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浑身慵懒而随意,举手投足间却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威慑气息。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面­色­苍白,脚步有些踉跄,正皱眉看着那沸腾的血池,叹息道:“准备启动阵法吧。”

“将军——!”扶着他的黑衣男子神­色­大变,颤声道,“将军!你的身体怎能再……”

灰袍男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目光望向沈清,­唇­角微勾:“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力持镇定,倒也算是个人物。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缓慢地踏前几步,尽量地忽略掉手心和背脊的汗湿,沉声问道:“你们不是晋南的修者?这血池中封印的是何物?”

是的,这个巨大的,沸腾着炎灼之气和刺鼻腥味的血池正是一个巨大的封印。这世间知道这种禁忌封印的人并不多,可是沈清却不知为何,第一时间便想起来。

许多年前,他曾见夏翎在翻阅一本古籍,那本古籍用特殊的材质做成,封面一片空白,没有题目也没有署名。

夏翎翻了几页丢在一旁裹衣呼呼大睡,他忍不住拿起看了几眼,书中全是一些奥妙符阵的讲解,其中一个便是这以血为媒,以炎为介,以热流为符线的——血咒结界。

当时,他猛然合上那书匆匆离去,心中翻腾惊骇,却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忘记,忘记。

是的,忘记!因为唯有这样,才不会觉得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唯有这样,才不会想起许多年前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的一幕。

那灰袍男子闻言显然一惊,瞧着他的目光甚至带上了几分钦佩:“若非解开这血咒结界需要大量­精­血冤魂,我倒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将军,既已有这些生魂血祭,将军何必再以身犯险?”站在灰袍男子身旁的黑衣男子满脸焦灼地劝说,“将军刚刚才承受过一次封印反噬之力,若是再承受一次……”

“墨七,你无须多言。”灰袍男子淡淡道,“只要能取得这血咒结界中的古魔­精­魂,不仅能令韩煜的赤猷剑威力减半,更能助主上成就同契归元,神功大成。我既然答应了主上前来晋海,便自然要做到。更何况,你我­性­命皆为主上所救,如今便是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墨七哑声道:“那么就让属下来!”

灰袍男子瞧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摇头:“墨七,以你如今的符阵造诣,还办不到。不要再废话了,将他们聚集起来,缚在血池前方。”

墨七眼中泛起强烈的痛楚和不甘,却最终被狠狠压下,垂眸道:“是,将军。”

☆、第十一章千里之外(下)

沈清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将那些莲华派灵墟门的修者如拎麻袋般丢在一起,然后毫不反抗地领着身后的师弟走向已布好的大阵阵眼。

不反抗是因为知道反抗也是没有用的,这些黑衣男子每一个都有着灵寂期以上的修为,而且浑身杀气含而不露,眼中凶­性­藏都藏不住。

这些,才是真正存活于杀伐中的战士,沐浴在血腥中成长的无情剑修。

晋南的修者们大多都是名门大派宠出来的所谓天才,养在深山,犹如井底之蛙,平生最可怕的经历也不过是三四个人围杀一头妖兽,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他的手下意识地用神识触了触储物戒内的两仪盘,夏翎给的几件法器,羿金甲他早已穿在身上,芙樨剑现在正握在他手中。

可他清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强大属­性­的法器都是没有用的,唯有传送法阵能救自己一命。可是,只有两个人,两个人!自己又怎能舍下师兄弟独自逃生呢?

那数百个黑衣剑修以奇怪的站位包围了他们,却并不说话,也无动作,神­色­冷漠得就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们一般。可那眼中透露出的萧瑟杀意,却又让人禁不住浑身颤抖。

沈清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在按照阵法站位,那灰袍男子是布阵之人,而他们就是倒霉地被引诱进来的祭品。

最后被丢进阵眼的是浑身狼狈的吴修,灰袍男子看着他轻笑道:“还要多谢这位朋友的帮忙,才能让我们如此顺利将你们引诱进来。”

吴修低着头,承受着同门不同门师兄弟恶狠狠的憎恨目光,身体筛糠般颤抖,却是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清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不再犹豫,单手紧紧握住手中芙樨剑的剑柄,目光紧紧盯着灰袍男子的一举一动,全神贯注,不敢有半分松懈。

他必须牢牢抓住对方启动符阵,五行灵力汇聚的时刻——这将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无论什么符阵,都必须以五行顺生为基础,推化衍变。而这里,却没有人知道,在他手上有一把稀世宝剑,虽只五品,却能反弹这世间所有的五行法术。

这群黑衣男子的行动极其利落,一举一动都带着军队中才会有的刻板和服从,不过片刻功夫,解除封印的血祭阵法已经布置完成。

那虚弱的灰袍男子拢了拢衣襟,缓慢走到血池前。他的面前是沸腾的红­色­岩浆和岩浆下沉睡千万年的恶魔,他的背后是畏惧祈求甚至尖声怒骂的祭品。

可就是在这样的喧哗凄厉中,灰袍男子却仍淡淡地笑着,神­色­从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微微挑起,仿佛睥睨天下,又仿佛俯瞰众生。

那种风采,千万人中都难有一个,那样的眼神气魄,更是非至尊至贵,运筹帷幄之人,所无法拥有的。

沈清一面神经紧绷,一面却怔怔地看着灰袍男子缓慢释放神识,连结阵法,心中的震惊和骇然,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描摹。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这个想要靠一己之力破血咒结界的男子,又是何身份?

这世间,能有几人有他这般风姿气度,此人又怎么可能是无名之人?!

就在这时,一阵炽热的红­色­光芒从整个大阵中迸­射­出来,化为熊熊赤炎席卷向法阵中心,灰袍男子本就苍白的脸变得越加惨白。

“不————!!”阵眼中央的祭品发出一阵阵惨烈绝望的尖叫声。

沈清目光猛地一凝,沉声道:“就是现在!”

芙樨长剑交到左手,右手悄然凝聚灵力激活芙樨剑剑柄上一个隐秘的符阵。

破咒大阵吞噬祭品的烈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那样张扬舞爪的火苗,充斥着整个眼球的殷红,仿佛一瞬间就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挖掘到了极致。

黎骁抱住头,恐惧地大叫:“大师兄,救我!!”

吴修突然站起身来,疯狂大叫:“我不要死!你们不是说过只要我骗他们进来就放过我吗?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我不想死啊!!”

哭嚎、哀叫、咒骂、嘶喊,终于解除定身法术的弱者们拼命地想要挣扎求生,转眼却发现四面八方早已被烈焰笼罩,无路可退。

“啊啊啊——!!”死亡的倒计时结束,烈焰终于吞没了众人。

可是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炽热的火焰中央竟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一道五彩的光芒从漫天的火海中央猛地激­射­而出,犹如烟花绽放,赫然笼罩住整个血池。

血池的前方,灰袍男子脸­色­灰白,双­唇­泛紫,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无力地向后软倒。而更可怕的是,男子栽倒的方位,正是岩浆沸腾的血池。

“将军——!!”仿佛天地崩于前都不变­色­的黑衣男子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惊骇之­色­,他们再也顾不得阵形站位和军令,疯狂地向血池冲去。

可是,那本该吞噬祭品的烈火,阻碍了祭品的逃脱,却也阻碍了他们的进入,哪怕这样的阻碍不过片刻,却也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尊敬最崇拜,发誓了效忠一辈子的将军被血池消融吞没,却无能为力。

“将军!将军——!!”墨七猛地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重归原样的血池和缓缓熄灭的烈火,脸­色­灰败若死,胸口痛若剜绞。

将军……死了?

那个年少成名,领兵作战千万次,生平败仗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绝世神将,那个他发誓一辈子效忠追随,目光从未有一刻稍离的将军,就这么……死了?

不——!这怎么可能?!

黑目在一瞬间化为赤红如血的魔瞳,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那群战战兢兢却因劫后余生惊喜莫名的祭品身上,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杀!给我杀光他们!我要他们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液,每一块­肉­,统统给将军陪葬!”

“杀——!杀——!杀——!”震天怒吼在沸腾的血池前轰鸣回荡。

沈清缓缓站起身,手握长剑将同门不同们的师兄弟统统护在身后,五彩的防护罩呈圆形展开,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他的目光坚毅而冰冷,望着杀气腾腾,实力远胜己方的敌人,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胸口却也是前所未有的酸涩疼痛,甚至凄凉绝望。

夏翎,夏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永不会再背弃你;我以为,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用你的伤痛,来成全我的大义。

可到今天,我才发现,在这样生死抉择,情义两难的时刻,我唯一能选择背弃的,竟还是你。

幽静的山谷中。

夏翎莫名其妙地听那男子念出魑魅燃情,又说什么真正的药效。

然后,便见他施施然地取出自己方才为他采来的草药,一根一根慢慢咀嚼着吞下肚中。

白皙如玉的肌肤,薄红润泽的双­唇­,还有翠绿欲滴被不断抿着咀嚼着的草药,各种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和视觉冲击,让夏翎呆呆得看着,几乎回不过神来。

待他将药草全部吞下,脸上的潮红变得浅淡,目光越加如星辰般明亮清透,男子的表情似是非常满意,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几分赞许和感激。

夏翎莫明奇妙地摸摸头,决定不跟这种神经明显跟正常人搭不上边的疯子计较,见他已然痊愈,便急忙问道:“你说得进阶之法,现在可以详述了吗?”

男子肌肤如银红羊脂般红的近乎温润通透,清泽如泉的眸光缓缓扫过幽静地山谷,双眉却重新皱起,摇头道:“先离开这里吧。”

夏翎疑惑地看了他半晌,终究只能无奈地点头——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她认命地走过去扶起药­性­仍未除尽的虚弱男子,正要起身,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滚烫的刺痛。

她啊得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得松开男子,从衣襟中拉出一块墨黑­色­的玉佩,只见那玉佩角落处不只为何突然亮起一个红点,忽而鲜红,忽而漆黑,而且摸上去滚烫的滚烫的。

男子望着那玉,瞳孔猛地一阵紧缩。

夏翎却是有些惊慌失措地拿起玉,低喃道:“这不是师兄临走前给的玉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十二章不诉衷肠(上)

“大师兄!”黎骁惊喜得抓住沈清手臂,目光灼灼得盯着他手中散发五彩霞光的长剑,颤声道,“你……你救了我们!”

沈清脸­色­微微泛白,神­色­凝重,没有丝毫欣喜庆幸之­色­。

突然,一阵­阴­阳怪气的沙哑声音冷冷传来:“沈师弟与我们并肩作战这许久,没想到竟还藏着这样的法宝绝招。我真替那些死在妖兽爪下的师兄弟不值啊,若师弟肯早早将这符阵施展出来,他们又岂会无辜遭难。”

吴修冷眼看着面­色­苍白的沈清和他手中光泽动人的长剑,目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嫉妒和憎恨之­色­。

吴修的话让原本充满感激的众人心中一突,望着沈清的目光难免夹杂了几分怀疑和怨怪。

黎骁大怒:“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有本事现在就出去,也不想想,若非某人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斯境地。”

说话间,天奎宗的弟子们已纷纷持剑站立,将沈清团团护住,对形容狼狈面目可憎的吴修怒目而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众人自然是不肯离开这保命护罩的,更何况吴修为求自保出卖同伴的举动,也委实让人恶心,所以转瞬间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化为鄙夷,甚至连莲华派的几个修者都躲他远远地。

吴修心中愤恨已极,却只能默默低垂下头,凌乱的长发遮掩住了他扭曲了面容,也让人无法察觉他眼中的嫉恨已慢慢转为疯狂的­阴­毒。

沈清在维持着防护罩的同时,心中却也在天人交战,以致于根本没听见吴修的话。

他内心深处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防护罩还能抵挡那群黑衣人,赶快启动两仪盘。他自己一人的逃脱几率绝对比旁人要高得多。

可是,这些同门师兄弟,这些并肩作战了数月之久的伙伴,他真的能丢下他们不管吗?

沈清几乎可以确信,如若自己真的抛弃他们懦弱逃生,那么今日之战必成他此生梦魇。

可是,除了两仪盘,又有什么办法能同时救得这数十人­性­命呢?

沈清闭了闭眼,因灵力透支而浑浊的脑中清晰响着女子当日柔和清脆的话语——

“滴血认主后它可依附于你的神识深处,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正危急到连传送阵都来不及布置了,你可以带至少一百个人躲入储物戒中,虽然最多只能躲藏三个时辰……”

其实,他早知道的,有一个办法能同时救所有人,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是,如此一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又会为夏翎带去怎样的麻烦,他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无奈得酸楚和撕裂般的痛苦在他焦灼的心底一遍又一遍重复凌迟拉扯。

八年了,多少个夜晚,多少次郑重得对自己发誓,绝不再负她,绝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八年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变强,再变强,好有资格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事到如今,在生死攸关,情义两难的时刻,他却发现,自己唯一能选择背弃的,还是她。

沈清啊沈清,你果然是懦弱的,二十年前你懦弱得选择放弃,二十年后你依然懦弱得选择背离。

再痛得选择和决断也不过是转瞬,待沈清睁开眼,目中已折­射­出一往无回的决绝光芒。

他从神识空间中取出两仪盘,迅速启动。

破咒大阵的烈焰终于全部退去,墨七率领着杀气腾腾的黑衣男子缓步朝他们走来。

“哗啦——”一个风刃狠狠砍过,五彩的防护罩猛地一阵摇晃,风刃瞬间碎裂开来朝四方溅­射­。沈清一个趔趄,几乎软倒在地,浑身脉络痛如火烧。

墨七赤红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哑声道:“五行逆转阵!这世间竟有人能将如此复杂的符阵炼制于小小的飞剑上,这该是何等的天赋和才能?若将军看见,又该有多么心仪?”

他咬着牙,目光缓缓上移,落在沈清身上:“就是这把剑反弹了将军的符阵。就是你,一个连结丹期也未突破的无名小卒,杀死了将军?”

“哈哈……”墨七仰天大笑,却声嘶若悲鸣,“将军一世豪杰,神鬼莫测之能,今日竟命丧于你们这群废物之手!苍天何其不公!”

一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沈清对墨七的愤恨和悲鸣置若罔闻,双目一瞬不瞬得盯着正在启动中的两仪盘。

墨七笑过,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与他同样无声悲泣的,还有那数百个黑衣男子。

他提起长剑指向五彩光圈正中央的沈清,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五行逆转阵能救得你们­性­命?哪怕不靠五行法术,我便是用剑气,也能劈碎这护罩!”

“叮咚——”声响,两仪盘银光大做,正式启动。

沈清眼前一亮,一把将黎骁拖进去,四处看了看,又拉住莲华派那个最早发现灵兽的年轻剑修进入阵中,沉声道:“等一下,这个两仪盘会将你们传送到千里外的任意一个地方。无论数息过后你们到达何方,都须牢牢谨记自己的使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明各派掌门,然后带人回此处救援我们,听清楚了没有?”

黎骁一把抓住沈清的手急道:“大师兄,只有我一个人走,那怎么成?我们一起啊!”

沈清摇头道:“此阵最多只能传送两人。黎骁,如果你还当我是大师兄,就别再多言。”

他望了一眼符阵外杀气暴涨的墨七和周身摇摇欲坠的五行防护罩,心中知道,如今强弩之末的自己,绝对撑不了几道剑气。便是他肯将剑交给旁人,这点灵力又能支持多久?

黎骁默默地退入阵中,那个同被推入阵中的莲华派剑修激动得满脸通红,眼泛泪光。

两仪盘阵法外的众人却面面相觑,神­色­惨淡绝望。

沈清当下不再多言,依两仪盘中附带的说明,慢慢盘结阵眼,一阵更加耀眼的光芒从地面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圆盘上亮起来。

五行逆转阵外墨七忽然脸­色­大变,怒吼道:“不好,他们要启动传送阵!马上给我打散这防护罩,快!!”

五行逆转阵内,黎骁怔怔地看着师兄苍白却冷默坚毅的侧脸,两行清泪滚落。

就在两仪盘的传送符阵彻底启动的那一瞬间,黎骁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推上了他的后背,惊骇之间他回头望去,只看到吴修扭曲狰狞的脸,和他手上紧紧握着的长剑——正是沈清无力保护的五品芙樨剑。

长剑失去灵力支持,五行逆转阵瞬间消失,所有人赤/­祼­­祼­得暴露在数百黑衣人的厉厉刀芒下。黎骁惊恐得回头,却只看到沈清面­色­青黑得跌倒在地,­唇­畔渗血,宝剑已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行我素的长评,小翎子和魔头的系列。有人问在哪看,目录页右下方有个长评列表,在那里就能看到了。

☆、第十三章不诉衷肠(下)

吴修一个纵身跳入传送阵单脚踹开同门师弟,又顺手捡起地上启动完毕暂时失去光泽的两仪盘放入怀中,发丝飞散,张狂大笑:“沈清,你爱当伪君子是你的事,本少爷可没兴趣陪你们这群废物送死!”

传送阵光芒闪尽,黎骁就在离阵盘数丈处,眼睁睁看着得意疯狂的吴修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黎骁紧紧捏住拳头,依然无法从这个噩梦般的瞬间中清醒过来。

突然,一阵冰寒的杀气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

然后,黎骁听到了师兄弟焦急得怒吼,和凄厉得尖叫,一道高大的­阴­影将他团团护住。

黎骁僵硬着慢慢回过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的长剑狠狠刺入大师兄的腹部,剑锋从背后直透而出。

鲜血一滴又一滴落在泥泞的地上,艳丽的红­色­,几乎刺痛了他们所有人的双眼。

如此璀璨,如此凄艳,又如此……悲壮。

千里之外,无名幽谷中。

夏翎将玉佩摆在身前疑惑得瞪着,询问小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曦走近几步探头看了看,忽然脸­色­大变,几乎是瑟缩着向后退去。它抬头望了望坐在对面自称“木成修”的男子,黑嗔嗔的双眼中有着明显的惊骇询问之­色­。

夏翎皱眉抚慰着小曦,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腾,又隐隐不安。

听说这种常年由一人佩戴的玉器会跟主人有什么感应,难不成,师兄出事了?

夏翎越想心中越乱,虽然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联系过,却也顾不得了,迅速单手结印,启动了十九号储物戒的通讯符阵。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师兄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影像中。

夏翎猛地松了一口气,但看他脸­色­实在很差的样子,不由忧心道:“师兄,你没事吧?”

沈清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随即眸中星光点点,柔声道:“几个时辰前才刚与你说过话,怎么会有事呢?”

夏翎颇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脸颊微红:“不是,我刚刚有些不好的预感,还以为你出事了。不过师兄,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啊!”

沈清目光一瞬不瞬得紧紧凝视着她,仿佛生怕看漏了一眼,低声道:“我方才正准备盘膝打坐,谁知妖兽突然来袭,灵力有些透支罢了。”

夏翎皱眉道:“都跟你说了灵力过度透支会对身体有损害的啊!你快去休息吧。”

说着,正要关闭通讯符阵,沈清却忽然开口道:“你在天奎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夏翎的动作一僵,头微垂着,­干­笑道:“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清低咳了一声,连忙单手握拳抵住­唇­畔,哑声道:“我方才结束与你的对话后就一直在想,你向来随遇而安又不喜欢主动改变,若非有什么人什么事迫得你,你根本不会主动离开天奎宗……”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轻声道:“有人因为我……为难你了是吗?”

夏翎连忙摇头道:“师兄,别傻了,凭我现在的修为,有谁能为难我。拜托你,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背成吗?”二十几年了,师兄这­性­子怎么就半点没变呢!

沈清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一双墨黑如玉的眼中满溢出刻骨的温柔爱恋和不舍,转瞬却又被他轻轻掩过:“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回天奎宗了。”

他拳头紧抵着­唇­畔,神­色­坚毅而温柔:“其实你想要与我说的话,我都知道,你我的缘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用尽,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夏翎微微睁大了眼睛,心砰砰乱跳,沈清却仍自顾自得说着。

“如今,我终于想通了。你我既已注定缘浅情薄,我又何必再执着。”沈清放下拳头,苍白的­唇­畔仿佛忽然沾染了抹嫣红,仔细一瞧却又没有,“翎翎……夏师妹,你走吧,离开天奎宗,离开我,走得远远的,我们此生都无须再见面。”

说完,他未等夏翎做出任何反应,果断地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夏翎呆呆得看着手腕上暗淡无光的迷藏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几个时辰前还执着得让她不许离开的人,现在却突然跟她说我们此生都无须再见面,这TMD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人是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可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却不减反增。

夏翎凝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造型古朴颜­色­诡异的玉佩,忽然心下一横,收回玉佩,站起身道:“白觞进阶心法我改日再向你学,不知三日后可否在此相见?”

男子点了点头,“三日后再见,本来倒也无妨,只是……”,目光扫过幽谷四周,脸上的神­色­七分古怪,两分焦虑,外带还有一分诡异的期待。

夏翎闻言再不犹豫,祭出长剑,纵身跃上:“我有事先行一步,我们三日后再见。”

男子淡然而笑,目送她起飞,满城飞花般的笑容如一道月影停驻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俊颜上,久久停留。

直到长剑越飞越高,几乎快要跃过陡峭崖壁的时候,男子才敛了笑容,轻声自语道:“恐怕无须三日,只要我数到三,我们就会再见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巨响,载着夏翎的长剑仿佛撞到了什么,被狠狠弹回。

同一时间,这原本幽静安逸,阳光明媚的小谷中忽然狂风大作,天摇地动,整个空间犹如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的扭曲翻转。

千里之外,储物戒的芥子空间中。

沈清刚刚关上通讯符阵,一口鲜血就狂喷而出,身体再支撑不住,软到在地。

“大师兄!!”黎骁等人一把扶住他惊惶大喊,几个年纪幼小的天奎宗弟子更是早已泪流满面。

只见昏迷在地的沈清腹部Сhā着一把长长的黑剑,剑尖透体而出,而随着犀利的剑锋不断流失的,除了鲜血,还有沈清修炼了数十年的元气。

沈清年轻的面容迅速苍老,鬓边生出白发,细碎的皱纹一一爬上他面庞,犹如岁月最无情的痕迹,刀刀铭刻。

黎骁抱着他,再忍不住放声大哭:“大师兄,你都是为了我们,都是为了救我们!呜呜……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不对夏师妹说实话,为什么还让她走!大师兄……”

然而,昏迷中的沈清却无意识得露出一个淡淡的欣慰的笑容,wωw奇Qìsuu書com网仿佛梦中有什么幸福的场景一一重演,只是那布满细纹的眼角,却不知何时,缓缓得缓缓得有一滴泪珠,无声无息坠落,洇灭于芥子空间无际的尘埃中。

曾经我与你几乎走到了世间最近的距离,一步之遥,却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也许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注定了,我与你离别的方式,终将是如此安静地——

不诉衷肠,不泣离殇。

☆、第十四章光天化日(上)

夏翎发誓,如果砍头不会死,她现在一定要把自己的脑袋剁下来。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一阵又一阵滋啦啦的声音在耳朵里回想,大脑皮层像有数万只蚂蚁在攀爬啃咬,又像有数千条脑骨裂缝在咯吱咯吱摩擦着作响。

其实,身体也疼,关节肌­肉­骨架,各种疼痛,可是比起脑袋里那如万虫蚀骨般仿佛起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却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就在这样无止境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忽然有一双冰凉的手托住了她恨不得捶地乱撞的脑袋,一股温暖如阳的灵力潺潺汇入她的身体。

那双手一一抚过她的太阳|­茓­,前额,眼耳口鼻和酸软的四肢及胸腹,动作轻柔温和,指尖却凉的有如寒玉一般,与那汇入体内的温暖醇和灵力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疼痛慢慢减轻,夏翎终于睁开眼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小曦喜极而泣的脸,软软小小的手指毫无章法的笔画着什么,声音又急又哑,几乎无法连续成音。

夏翎尝试着想伸手安抚它一下,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根本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忍着后脑勺抽搐般的余痛缓缓转头四顾,却陡然对上一双清澈明净宛若苍穹云天般的点漆双目,夏翎瞬间僵硬。

“你的身体在没有任何传送符保护的情况下,经历了虚芥移位大阵,所以一时恢复不过来。”淡雅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在他上方缓缓陈述,“再过一会就没事了。”

夏翎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于是用沙哑粗嘎的声音问道:“什么是虚芥空间移位大阵?我们现在在哪?”

她刚刚眼角余光已经瞄见了,这里前后左右都是或高或矮的光秃秃巨石,地上也是黄沙铺满,显然跟那幽静的小谷相差不是一点两点。

“所谓虚芥移位大阵只是《太古经略》和《戊戌纪年》古籍中所记载的一种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大阵。此阵以天然山水土石为介质,以日照方位为符线,布下空间逆转大阵。一旦某个隐匿的阵眼被触发,即可连通形成于太古时代的芥子空间。”

夏翎不顾周身的疼痛,猛地坐起身,四处看了看,脸­色­苍白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触发了阵眼,所以我们被传送到了某个几万年前的芥子空间中?”

得到对方点头的回复,夏翎脸­色­变得越加灰白,颤声问道:“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

一片无音,意思是,根本就出不去。因为所谓的狗屁虚芥移位大阵,本来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连怎么进来都懵懵懂懂,更何况是出去。

夏翎咬牙望向一脸平静地近乎漠然的男子,哑声道:“你早知那小谷是什么虚芥移位大阵,你也早知我埋头飞上去会撞上阵眼,是吗?”

男子目光清澈如镜,缓缓答道:“你离开去找月香草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撇过头举目远望,可是四面八方,所能看到的统统都是黄泥和矗立的岩石,再远好像有树林,隐约还能听到野兽的叫声。

她运起灵力正要腾空,却忽觉丹田一空,猛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手肘狠狠地摩擦在粗糙的黄土地上,瞬间一缕缕血丝从伤口上渗出来,混合着黄泥,显得异常狰狞。

夏翎几乎是有些骇然地探向自己的丹田,却发现原本满盈的灵力,此刻竟一片­干­涸。

她双­唇­颤抖着闭目试图从空气中汲取灵力,却恐惧地发现,看似毫无异常的空气中,竟然连一丁点灵气都感受不到。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样灵气­干­涸的封闭领域千万年前还有许多,基本都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修者的。”男子用温润清雅的声音回答了她心中的震惊和疑问,“他们把这样的地方统称为——绝灵域。如果你想要使用……”

“闭嘴。”夏翎轻声打断男子的话,抬起头见他微微愣在原地,清亮漆黑的眸子如夏夜星河般熠熠闪亮,俊雅绝尘的脸上一派无辜般的淡然。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直视着那双眼,一字一顿道:“还有,能不能请你以后,离我远点。”

夏翎随便取出一条白布裹上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无声笑道:“因为魑魅燃情很珍贵,所以宁可中毒也要喝下去;因为体验药效很重要,所以就无视自己身体可能受到的伤害;因为我的体内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开口就要研究我的身体……是不是也因为虚芥移位大阵是你从所未见的,所以你起了兴趣,让我去触动它?”

男子依旧坐在地上,靠着一块沾满黄土的岩石,抬头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丝潮红:“我确实对虚芥移位大阵和它可能连接的芥子空间感兴趣。”

夏翎听着男子近乎漠然的声音,伸手将拼命向她打手势让她不要再说下去的小曦捧在手心,看着它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和明显恹恹疲倦的神情,胸口纠缠翻搅,痛不可当。

白觞是以灵力为生的,在绝灵域中,小曦要怎么活下去?

还有方才说话明显反常的师兄,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能平安回来吗?

想着想着,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不甘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下一刻,她只听到自己用冰冷的声音说:“你父亲是狠毒,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木成修,你又比他好得了多少……”

最伤人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是不忍,而是看着男子­精­致到惑人却也平静至绝情的脸,夏翎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韩煜也好,木成修也好,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这些法则只为他们自己而定,却绝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说他们冷血,可是在这样弱­肉­强食的世界中,不冷血要如何生存?

说谅解他们,不要开玩笑了?他们的痛是痛,别人的痛就无关紧要吗?

只能说,从来……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世界罢了。

夏翎再不多言,眨了眨眼化去眼眶的酸涩和滚烫,转身朝树林的方向走去。

她想,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里,小曦……绝对绝对不能死。

走了许久,汗水几乎湿透了她全身的衣服,可是眼前除了岩石还是岩石。

夏翎总觉得自己是走入了一个天然的迷宫,无论怎么寻找出路,都不过是在原地绕圈圈,更何况,她还是个路痴。

突然,左手上的迷藏环动了动,小小的脑袋钻出来,噗噜噜地甩了甩,才望向夏翎露出一个傻笑。

小曦是被夏翎强塞进迷藏环中的,而且她已做好了打算,没找到出路前,绝不能让它出来。这样的烈日,这样糟糕的空气,小曦出来能支持多久?

小曦低下头蹭蹭夏翎的手腕,然后迅速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夏翎回去找那个男人。

夏翎问道:“他有办法在绝灵域中救你的命吗?”如果有,那么就算回去求他,就算提供自己的身体给他研究,又有何妨。

小曦脸上的神­色­一黯,随即嘿嘿一笑,咿呀着比划,安慰道:那个人很厉害很厉害,说不定真的会有办法哦!

夏翎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再度熄灭,心中的苦涩竟比方才更甚,可面对小曦诚挚的小脸,却也只能强笑道:“能有多厉害?不过就是个炼气期的小鬼罢了。”

小曦瞥了她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摇头,再摇头,手指抬了抬,似乎想比划什么,却忽然又顿住,随即换了个手势:你刚刚从阵眼中出来差点就元神碎裂了,是他用……回……阳……诀救了你。

小曦努力地用肢体语言来表现回阳诀三个字,然后又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凡胎­肉­身每使用一次回阳诀都会遭到反噬,我当时真怕他不肯救你啊,幸好……

夏翎的脚步一停,低头望着小曦皱眉道:“你是说,他刚刚救了我,所以会遭到反噬?”

☆、第十五章光天化日(中)

小曦也说不清楚那反噬会是什么,可看它凝重的神情,想来也一定不好受。

夏翎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烈日,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和愧疚。

那个男人不过是炼气期,而且从第一次扶起他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单薄的惊人,皮肤如雪一般白的透明,一看就是天生体弱。

先不说自己走的时候没有留任何食物给他,光是如今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和偶尔刮起的夹杂着碎石土屑的风就能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还因为救自己而遭到了反噬。

夏翎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慢,到后来,双腿更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迈不出去。

反噬?究竟是怎样的反噬?小曦刚刚说他用了什么诀?凡胎­肉­身无法承受的?

好像是,回阳诀……哪个回阳诀?

等等!回阳诀?!!

夏翎猛地低下头望着惴惴在她掌心来回挪移的小曦,沉声道:“你刚刚说他用回阳诀救了我?哪个回阳诀?!”

小曦小小的身体猛然一僵,嘿嘿傻笑了两下,眼里很有些鄙夷,又有掩饰不住的讨好,半晌才比划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回阳诀吗?

是啊,这世间还有第二个回阳诀吗?

排斥一切神通功法,以吞噬人体­精­元为进阶根本,能活死人,能助飞升,却也能为人间带来一世浩劫的禁法回阳诀;数千年来,唯有一人练成后却不死的回阳诀;两百年前成就了一代医神,通天彻地之能的回阳诀……这世间,哪来的第二部回阳诀!

夏翎身体有些僵直,声音都莫名颤抖:“你……你是说,他就是曲临渊?医神曲临渊?”

小曦叹了口气,摇摇头——表示深切的鄙夷,又点点头,给了回答。

“可……可是,他说他自己叫木成修……啊!”夏翎猛然惊醒,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记忆复苏,她终于记起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影鬼木成修,当年在曲临渊身边的那个高手!”

夏翎好久都没能成震惊中舒缓过来,想起十几年前在破碎虚空听到的那个声音,以及堕魔谷中带着疑惑和坚定走向自己灵魂的身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灵魂出窍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去表达的状态。

漂浮在半空,没有痛觉,没有五感,谁也看不到她,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居高临下旁观着这个世界,她能从痛苦中超脱出去,可是却也因此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再不甘也只能看着,再心痛还是只能看着,再孤单无助依旧只能看着。

在破碎虚空中的那一个多月,她几乎绝望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如此孤独下去了。

然后,就在这时,有一双眼睛看见了她。

他的身影模糊,脸容根本就看不清楚,可是直到许多年以后的今天,夏翎才发现,自己竟还清晰地记得那双清澈到透明的眼睛和他所说的话——

谁在那里?

是的,在漫长的孤独和绝望过后,终于有人看见了她;终于有人走向她,并且清晰地肯定了她的存在。

这种肯定,不能说让她萌生什么感情或依赖,但至少,夏翎知道,自己是感激他的。

感激这个,无意中将她从孤独的一人世界中牵引出来的人。

夏翎叹了口气,低头看小曦:“你早知道他是曲临渊,早知道他父亲口中所说的圣覃丹就是我吞下去的那粒,所以才不让我走,想让我偿还他?”

小曦嘿嘿笑着,有点不好意思,蹭了蹭她的手腕。

夏翎翻了个白眼道:“这种事,你早说不就结了?”

不过,她也没再追问下去。夏翎能了解小曦的顾虑和担忧,听曲临渊父亲的话,圣覃丹就算在整个曲家都没有第三粒,只此一句就能知道其价值根本无法衡量。更何况,因为这药还间接害惨了曲临渊的两个弟弟。

如果让曲临渊知道小曦偷了他的丹药,还让自己吃掉了一颗,鬼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等夏翎终于绕回原地的时候,正当空的太阳都快落山了。

这点也实在怪不得她,寻常的路她都不定能走的顺,更何况是这个跟迷宫式的石林,绕到现在还能走回去,不能不说完全是靠了一直被关在迷藏环中的小曦的直觉。

再次看到曲临渊的时候,夕阳余晖刚好洒在那一块角落,薄暮金红中,男子闭着眼安然地靠在岩石上,苍白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在凌乱堆砌的岩石间,真的很像一幅画。

夏翎小心地走近他身边,弯下/身用手轻轻触了触他的额头。

好冷,简直像摸到了一块寒冰。

被碰触弄醒的男人缓缓睁开眼来,看到她略微有些惊讶,搁在岩石上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手肘却因为无力突然一拐,身体重又重重跌在岩石上。

夏翎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将他扶起来,单薄的身体犹如寒玉一般,散发着彻骨的冷意,可男子的神­色­却是那么平静至乎冷酷,连颤抖都没有。

她的情绪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低落难过,依稀是一种怜悯或悲伤,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她自己也没察觉。

夏翎低声问:“你……是因为救我才搞成这样?”

男子看了看她,眼中颇有些诧异,回复道:“我不知道你的元神若碎裂了,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构造有影响,在没有弄清楚你体内绿珠效用前,自然还是要救你的。”

夏翎脸上那明明白白的愧疚担忧瞬时僵住,扶住她的手因为寒冷和某种愤怒郁闷的情绪,真恨不得直接将他甩出去,然后再狠狠踹几脚。

不过,在知道眼前这男人的身份后,夏翎就已不只一遍的告诫自己——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宗大神。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这男人能否救小曦还有怀疑,那么在他知道此人就是曲临渊后,那就是绝对的深信不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你自己能走吗?需不需要我扶你?”

曲临渊点点头,立马从善如流的伸出手,搭上她肩膀:“需要。”

“……”

喂!拜托你有点身为医神的自觉好不好,不要以为披着马甲就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石林中岔道非常多,夏翎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小曦只知这石林有些问题,却也不知该怎么走,只得求助于曲临渊。

“这是幻影迷踪阵。”曲临渊声音有些虚弱地说,见夏翎一脸“什么幻影迷踪阵,我怎么没听过”的表情,又解释道,“此阵以太极八卦推衍为基础,与灵力符阵无关,是凡人所创的一种阵法。这里是二至还归一九宫,往西……不,往右三步,再往左……”

夏翎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之术?

曲临渊侧过头望了她一眼,颇有些为难道:“左右你也分不清?”

夏翎立马合上嘴巴,往右走,期间还因为一不小心侧身而甩下某人,差点让他趔趄跌倒在地。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已经全黑,夏翎一面庆幸着终于走出石林了,一面又看着前方茂密的森林心惊胆战。

这人烟荒芜,穷山恶水的,到底何时是个尽头啊!

幸好迷藏环中还有许多存货,也幸好身体还能运用极少量的灵力,哪怕无处补充却也源源不断,不知是否与体内的锁魂珠有关。

夏翎扶曲临渊坐下来,这一路来除了偶尔指点方向他几乎每时每刻都闭着眼,呼吸轻微,如不能闻,仿佛根本没有生机。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夏翎打了个抖,本已锁定的迷藏环中的­干­粮放了回去,她将“微波炉”取出来,热了一盒炒饭,又烧了点水。

嘴­唇­­干­裂,喉咙疼痛,看见烧温了的大半杯水,夏翎却强忍着只抿了一口。

她的迷藏环中什么储备都很多,却唯独最珍贵的水,根本没想过会不够用。

“醒醒。”夏翎小心地端着水递给曲临渊,“起来吃点东西吧。”

夏翎在心里暗暗发苦,却又无可奈何。虽然很饿很渴,但是自己的身体毕竟还有细微的灵力支撑,又没受什么伤,总能比这虚弱的男人多坚持一段时间。

曲临渊就着她的手缓慢地喝光了一杯水,冰凉的手中又被塞入了一个热腾腾的饭盒。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食物,用筷子拨着尝了两口,微微皱眉,勉力又吃了些下去,终于放下碗筷,摇头道:“饭太软,虾仁不新鲜,真火该用七分却用了九分,食物中灵力流失了大半。”

夏翎抚额,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强大了,才这么一下午时间,她居然已经逐渐对这男人的天然毒舌和任­性­免疫了。

翻了个白眼,将某医神剩下的炒饭端起来,重新拿了根筷子,迅速塞进自己口中。

都这种时候了,有得吃就不错了,居然还挑口味!

你大爷了!早知道那杯水就自己喝了,就着喷香的炒饭,那简直是人间美味啊!现在,却因为喉咙的­干­渴疼痛而难以下咽。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挑剔过妈妈做的菜太咸了,为什么晚餐的配汤不是海鲜料。

很久很久以前,她只要打一个喷嚏,发一点小烧,爸爸妈妈就会急的跟什么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在一旁与她同进退,共奋斗,从不会孤单。

其实,也不过是口渴了;其实,也就是食物咽下去的时候喉咙有点痛;其实,被困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受苦,是每个修者都可能经历的旅程。

只是这些苦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委屈难过和不甘的呢?

手腕上突然一凉,夏翎低下头,才发现小曦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正忧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夏翎对着那张小小的脸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你,有你在身边。”

在这个世间,只有你永远关心着我,不会离弃我,不会伤害我。

这个世间也只有你,只要我一不开心,你必然第一个发觉,然后坚定的告诉我,你永远在我身边。

所以小曦,我怎么会让你死,我怎么能让你死!

夏翎微笑着放下手中的饭盒,正要捧起小曦,心中却忽生警召。

昏暗的月光下,她只看到一个矫捷的黑影朝着她这个方向猛扑过来。夏翎下意识地歪头躲过,却马上感到侧脸一痛,几滴鲜血溅入口中,左脸颊火辣辣的带着血腥的味道。

“将你身边的盒饭扔远一点。”曲临渊镇定如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清悦如歌,“擦掉脸上的血,点起火折。我们遇到觅食的兽群了。”

☆、第十六章光天化日(下)

“唰——”寒光掠过,粘稠腥臭的血迹四处飞溅,一个巨大的野兽尸体从空中坠落,摔得血­肉­模糊。

夏翎趔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粗重喘息。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剑尖以折磨人的缓慢速度滴落暗红­色­的液体,她回头看着来路上零零落落的尸体,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个这种外形与狼极相似的野兽。

另一只手上牢牢握着一块红­色­的晶石,掌心贴着晶石棱角尖锐的表面,一股猛烈而混杂的灵力顺着手腕脉络迅速导入体内丹田,缓缓去芜存菁,旋转驻留。

灵力导入丹田的过程伴随着异乎寻常的痛楚,仿佛全身经脉都要被活生生撑裂开来了一般。

可是即便再痛,比起保命求存的紧迫,也都是微不足道的。

夏翎凭着体内积聚的灵力一个纵身跃上身后的大树,茂密的树冠后是一张男子清俊如雪的容颜,原本闭着的眼睁开来,眸光清澈犹甚水帘。

夏翎一把扣住他的胳膊,轻飘飘地纵身跃下,哑声道:“接下去往哪走?”

曲临渊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指了个方向,清悦的声音缓缓传来:“强行吸收晶石内灵力,却无自然灵气缓冲,其过程必然异常痛苦,但每历一次,却能扩充你的经脉一分,积少成多,久而久之,你丹田所能积蓄的灵力,神通运转时所能调动的真元,必会成倍增长。这样的机会,对寻常修者来说,绝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夏翎连脸都没侧过去,笑了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轻声道:“晶石已经不多了,我们还需多少时间才能离开这里?”

顿了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想重新确认一遍:“你说在这绝灵域中也有办法救小曦是真的吗?”

曲临渊似是愣了愣,片刻后才点头道:“是。”

紧绷的­唇­线慢慢松弛,又微微上翘,漆黑莹亮的眼中闪着点点星光,夏翎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急速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到时,请你救小曦。”

夏翎在医神大人的指点下,花了两天的时间离开了黄岩石林中的迷踪阵,又花了十天时间穿越茂密潮湿虫蛇横行的丛林。结果,丛林过后还有高山峻岭,险要峡谷。而且,随时随地都会有各种野兽窜出来袭击。

这里的野兽出人意料地强大,速度快,体型大,有些变异体还拥有强悍的技能,比如飞行,比如隔空袭击。更可怕的是,他们仿佛是有智慧的,坚韧善忍,睚眦必报,懂得协调,懂得诱敌,居然还懂得布设陷阱。

这样的野兽,看似不具备妖兽的亲灵体质,可夏翎却觉得,他们比那些拥有五行神通的妖兽更可怕,也更难以摆脱。

但最最让夏翎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身边这个几乎一半路途都要靠她扶着才能行走的男子。

这二十几天来,他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闭目养神,可是,无论何时,只要夏翎询问他方向,他必能给出明确的指示。

有时陷入危险的迷阵,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性­命垂危。而他只是往四周略看了几眼,便能清清楚楚把接下去要走的每一步都用玉简标示明白。所示路径之明晰,连夏翎这样的路痴也在没有走错过一次。

有时被兽群围攻,他总是默默地退到一旁,从储物戒中随便抽出一本古籍阅读(储物戒和古籍都是夏翎友情提供的),丝缎般的长发伏贴地垂在他身后脸侧,犹如一幅最隽永静谧的画卷。

可他的身体却并非是静止不动的,眼睛看着书,脚下却迈着缓慢而悠闲得步伐,然而就是这样慢到连轻风都拂不起的步伐,却总是让凶悍的野兽,连他的衣衫边角都碰不到。

血腥,暴戾,嘶吼,杀戮……这个凛凛如雪,悠悠如风的男子总是这样,行走在地狱般的战场中,却能做到清风拂面过,片叶不沾身。

偶尔,夏翎遇到极难对付的变异野兽,杀死它需要消耗大量的晶石能源,在最一筹莫展的时候,就会听到某个岑岑如雅歌般的声音:“咽喉左下三寸处是它最薄弱点。”

或者说:“三息之后等在坎位以冰为刺……嗯,你往右后方走三步吧。”

直到强大的变异野兽轰然倒地时,夏翎还无法置信,这个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懒洋洋看书或者闭目养神的男人,到底是如何发现最有利作战方式的。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夏翎数着迷藏环中所剩无几的晶石,露出了苦笑。

后方再度传来野兽的嘶吼声,可她连握剑的手都快举不起来了,鼻子只要一闻到腐­肉­的腥臭和刺鼻的血腥就想要反胃呕吐。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尽头?这样的鬼地方,她究竟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曲临渊的脸­色­白得犹若透明,虽然神情依然淡定自若,可夏翎却知道,他的身体已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夏翎真的可以理解,毕竟曲临渊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幸运和灾祸——天上掉下饼的幸运与贪心不足的灾祸。

尤其是在她见识了此人仿佛无所不能的才华和连他父亲都对他忌惮妒恨的事实后,更是于理解中掺杂了几分怜悯。

此人有再高地天赋,再逆天的医术又如何,被高高地架上了神坛,终究不过是孤独一人罢了。

然而,也因为理解,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只能对他的虚弱和经历不闻不问,感慨只是感慨,敬畏只是敬畏,同情也只是同情,永远不会退一步也不会再进一步。

哪怕两人一起经历了一个月的患难扶持,长途跋涉,却也永远对彼此保持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连朋友都算不上。

野兽在转瞬间就赶了上来,两人被数十只体型极似豹子的金黄|­色­野兽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只额前有一撮白毛,这是只变异“豹子”,能力是瞬移。昨日被夏翎刺了一剑,划破了左前肢,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

此刻看着夏翎的目光灼灼刺骨,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窜过来咬住她喉咙。

夏翎轻轻叹了口气,疼痛恶心疲惫瞬间消失,余下的只有强迫自己战斗再战斗的麻木。

有几个人是天生喜欢战斗和杀戮的呢,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森寒的剑光在凶悍的狼群中穿梭,突然,右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五指下意识地一松,长剑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夏翎心中一凛,暗叫糟糕,想以遁起飞,却苦于丹田中微弱的灵力已无法支撑。

果然,那只领头的豹子眼中闪过狂喜之­色­,仰头嚎叫了一声,身体突然消失在原地。

一旁默默闭目养神的男子忽然睁开眼来,眸中闪过一道似明似暗的光芒,莹润如玉的手毫不犹豫地摊开来,朝着夏翎身前丈许远的地方……

他的­唇­动了动,可却突然停住,抬头望向被烈日映照得明晃晃的天空皱了皱眉,随即收回手。

消失的豹子眨眼出现在夏翎面前,尖锐的牙齿朝着夏翎脆弱的脖颈,狠狠扑过去。

就在夏翎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光从遥远地天空迅捷无伦地­射­向前扑的豹子,随着“哧啦”声响,豹子睁着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眼,不甘地倒地。

在他被金黄兽毛覆盖的脖颈处,Сhā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羽箭,箭头深深Сhā入变异豹子体内,又从喉咙处穿出,银灰­色­的箭尖上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沾上。

夏翎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连掉落的长剑都忘记去拾,只呆呆地望着光线刺眼的天空。

数十道白­色­箭光同时洒落,原本围在夏翎周围的豹子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纷纷倒地,中箭身亡。

几分钟后,脖子都快养酸的夏翎终于看到了白­色­羽箭的来处。

那是两只大到让夏翎猛然想起《逍遥游》中鲲鹏描述的鸟类,飞到近处,巨大的羽翼伸展开来,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大鸟在离夏翎数十米处优雅落地,扑扇的翅膀带起强烈的风沙,连一向点尘不沾的曲临渊都被吹乱了头发,拂皱了衣衫,满面尘霜。

夏翎带着惊叹的目光打量这两只奇怪的大鸟,灰白相间的羽毛,长而坚硬的喙都很像老鹰,可头却圆鼓鼓的顶上还有一团­肉­瘤,显得既滑稽又丑陋。

巨鸟刚刚停稳,就见数十个人影从鸟上利落跳下。两三米的高度,他们却如履平地,轻松自然。

等他们走近了,夏翎才惊讶地发现,这数十人竟统统都是女子。

她们梳着统一的发式,发式非常简单,就是用一种牢固的细绳将长发牢牢扎紧,有些盘起,有些编成麻花,看上去极其­干­净利落。

她们的着装虽然不尽相同,可看上去却更朴素,基本上都是以韧­性­十足的粗布未材质,整体款式偏向于简洁无累赘。

有些人的手臂整个露在外面,有些人甚至穿着短到膝盖以上的短裙,脚蹬粗制皮靴,腰系缠丝腰带,丰满的胸/部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傲人的弧度。

如此装束别说在这个古代世界,就是在现代,那也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这些女子的体型都偏健壮,皮肤大概是因为常年暴露在阳光下而偏黑,手指粗而有力,手臂上肌­肉­­精­实却不显夸张。

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个类似弩机的武器,全身上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精­炼强悍气势。若非那明显偏女­性­化的五官和起伏的胸部,夏翎几乎要怀疑她们的­性­别。

好吧,不管眼前的这些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人妖还是伪娘,总之,她们是人!

这还是一个月来,夏翎在这个鬼地方碰到的第一群人,说不兴奋绝对是假的。

她拾起长剑,走前几步正要询问,却见那几十个女人突然眼前一亮,猛的推开她,朝曲临渊所在的方向冲去。

夏翎这一下被推得很重,脚下又刚好踩了块石头,哗啦一下便摔倒在地。

她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女人把曲临渊曲大医神团团围住。

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烧着一团团炽热的火焰,那赤/­祼­­祼­地不加掩饰的爱慕渴望神情,更是好像恨不得马上将他拆分了吞入腹中。

然后下一刻,果然有个按捺不住的女子将她手中的弩机丢在地上,迫不及待地走前几步,仰头去摸曲临渊的脸(下颚?),嘴里不断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那灼灼的仿佛要吞噬人般的惊艳目光,和步步紧逼的霸道气势,让夏翎觉得诡异的熟悉,熟悉到忍不住一阵恶寒。

这算什么戏码?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第十七章他的意愿(上)

午夜,无名洞窟。

一个红衣女子穿梭在­阴­暗潮湿的小道上,手执长剑,面容冷峻,五官­精­致而冷艳,眼底却有着隐隐的焦灼。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竟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红衣女子低头望向手中荧光惑人的极品法器,低声道:“洞窟中不见你,天奎宗也找不到你,夏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平安吗?”

此人自然是灵墟门最年轻的长老,夏翎的至交好友——金鳞。

这一个月来晋南修仙界风波不断,先是妖兽作乱,紧接着比剑大赛魁首沈清遭遇……然后转眼不过一个月又有凫峦帝国整装待发的消息传来。

金鳞担心位处边境的天奎宗会被首先开刀,急着到洞窟来确认夏翎安全,谁知却再也没见她出现。心急之下前往天奎宗,才知她早在一个月前,就不知所踪了。

金陵轻轻叹了口气,向来张扬冷傲的脸上不知不觉便染上了愁绪。

她从小­性­格孤僻冷峻,寻常人不愿亲近,几十年来承认的朋友竟只得这么一个,所以她才格外珍惜,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寻找。

金鳞在洞窟中越走越深,穿过一个又一个水帘,避开一只又一只­阴­魂兽,身上不知不觉多了好几道伤口,她却顾及不得。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水帘,金鳞毫不犹豫地念起避水咒,从冰冷刺骨的水帘间穿梭而过。

然而,眼前刚刚变得清晰,她却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一绊,身体连灵力都来不及运转,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没有冰凉­阴­潮的触感,反而有什么软软的,热热的东西垫在身下。

金鳞有些诧异地起身点亮火折,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晰,明晰到饶是冷颜如她也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之­色­。

只见冰凉的泥地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衣衫头发一团乱,全身似乎被什么腥臭的水浸泡过,又脏又臭。

男子的脸也没见得多­干­净,基本上已看不出长相,可唯独一双薄­唇­却显得青白泛紫,微弱的呼吸从他口鼻中吐出,胸口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金鳞皱眉拍拍他的脸,有些不确定这到底是个死人还是个垂死之人。

然而,掌心只轻触了那张脸两下,男子却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随即竟慢慢睁开眼来。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显露,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仿佛有什么浑厚到无法承载的沧桑在眼底沉淀。

金鳞抱胸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怔怔地张着眼,神情有些茫然,半晌才终于对上她的眼,轻声呢喃:“我……是谁?”

午后,绝灵域。

夏翎又一次迷迷糊糊地从一辆马车中醒来,双手依旧被反绑着,脚也用一种奇怪的坚硬植物拷了起来。

她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困难地直起身顶开马车的车窗往外看。山道,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山道。

这都第几天了。她郁闷地挣了挣手上的束缚,早已被擦破的手腕立刻一阵疼痛。

就在这时,马车的门帘被掀了开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半跪着进入马车。

她的身高其实不高,五官若是细看了也还算清秀,可就是手臂大腿过于粗壮,胸/部过于丰满,乍一看很有种恐怖的感觉。

女子一进马车就双眼发亮,灼灼如烧烈火,一瞬不瞬盯着夏翎左侧。

夏翎连看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那里正靠坐着一个温雅如谪仙般的男子。而且这个被强抢被觊觎被押送的男子,此时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在气定神闲地看书。

夏翎无聊地正准备撇过头,却见那女子忽然斜着眼狠狠瞪了她一下,一看就单纯的清澈眼眸中印着赤/­祼­­祼­的轻蔑和挑衅,仿佛在说——你根本配不起他,我要跟你决斗。

女子一边瞪,一边又叽里咕噜地念了几句,可惜夏翎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冤啊,六月飞雪都没她这么凄惨的。这男人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凭啥啊,凭啥自己要被当成他的­奸­­妇­狠狠打击?

那粗壮女子对着夏翎恶言恶语,一望向曲临渊立刻就变成温柔似水。手中端着的食物和酒轻轻柔柔地摆到她面前,低声呢喃了两句。

曲临渊的手上果然拿了本书,不过却不是夏翎给的了。这书的纸张材质又硬又粗糙,上面的字用什么尖锐的硬物刻上去的,那字体像汉字又像符咒,夏翎瞄了几页就觉得头晕,而曲临渊却没几天就能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他闻言将书搁在一边,低头瞧着摆上来的食物,皱了皱眉。

夏翎跟着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植物的根烤熟的,还有一碗里盛着切地整齐­精­细的­肉­。食盘上除了酒,还有牛­奶­或者……某种植物的汁液?

夏翎吞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噜地叫,喉咙因为­干­渴,一阵阵发疼。

曲临渊却只端起那碗牛­奶­抿了一口,面­色­苍白如雪,眉峰紧蹙地将碗放下,正要开口,却突然对上夏翎清亮的眼睛。

他维持着那样地表情,将即将放下的碗重新端起,朝那粗壮女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见那凶悍矫健的女人脸一红,扭捏着低下头,温柔的眼中几乎要滴出水来。

待那女子退出去,曲临渊才道:“你挣断绳索来吃吧。”

夏翎又咽了口口水,心中波涛汹涌,恨不得立马用丹田内仅存的灵力将绳索切断,可她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挣开了绳索能跑掉也就算了,可她们确实厉害,我就算用去所有的晶石也不是她们对手。更何况上次我挣断绳索,却反而连累了你……”

曲临渊一怔,有些迷惑道:“连累我?”

夏翎抽了抽嘴角,虽然她以前就觉得这男人是白痴!可是现在她更确定以及肯定了,这男人绝对绝对是白痴!果然上帝给你某样才能,就会收走另一样!

夏翎上一回挣断绳索是在七天前,那时她刚被抓住——

不得不说,这几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确实很厉害,虽然没有什么法术神通,可身手矫健地根本不像普通人。而且其中几人还能隔空发出类似于风刃的攻击,其气势之强劲,竟连一把五品长剑都被生生削断。

更别说,这几个人手上都拿着个弓弩,这玩意发­射­出来的白­色­羽箭,能瞬间穿透数米厚的岩石,几十个弓弩齐发,夏翎就算有十个防护罩也必然被打成筛子。

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她只得束手就擒。

夏翎从那些人对待她和曲临渊的态度里能感觉到,这些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那个最早身手想去摸曲临渊的脸,却被轻轻巧巧避开的女子兴奋而自信地向曲临渊喊着什么,又用居高临下地态度瞅自己,神­色­轻蔑嫉恨地叽叽咕咕。

当然,这是一种从所未闻的语言,曲临渊就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开始也是听不懂的。

然后,言语沟通的失利的女人们顿时失去耐­性­,如饿狼扑食般围了上去。

可曲临渊是谁啊?他是能在夏翎与上百头饿狼搏斗的时候,依旧能在野狼包围圈中气定神闲看书,却片叶不沾身的神人。

悠闲从容地脚步迈开来,衣袂发丝被山道的风吹得轻轻飞扬,当真是俊逸潇洒如谪仙般。

一刻钟过去了,那些抢不到人的女子又惊又畏,神­色­间却是越发的渴求和炽热。

然后,倒霉的夏翎就被抓住成了人质,一支白­色­的羽箭抵着她的脖子,锋利的箭头划破了她的皮肤,温热的血液顺着颈项缓缓流淌。

曲临渊清澈如冰晶般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暗沉,手中的书收起来,神­色­冷漠而不悦。但他终究没有再避开那些女人,由着她们将自己抓起来,本就破旧的衣衫扯得七零八落。

夏翎明知他的不悦和妥协都是因为自己体内的锁魂珠,可看着原本超脱尘俗的男子被一群异­性­毫无顾忌地品头论足调戏羞辱,胸口还是如压了巨石般窒闷得难受。

夏翎在被抓得第一天就实施了逃跑计划。

当然,就像曲临渊想研究她体内的锁魂珠不能丢下她一样,她也因为小曦的缘故绝不可能丢下他独自逃生。

然后,两方拖累的结果就是夏翎重新被抓,而原本被奉为上宾,似乎是要被进献给某个高官的曲临渊又被目光饥渴如狼的女人们吃了许多豆腐。

☆、第十八章他的意愿(中)

夏翎就着曲临渊的手将剩下的半碗牛­奶­一口气都喝下去,舔了舔­唇­,犹觉得意犹未尽。

曲临渊拿开碗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她的脸,冰凉的指尖寒得几乎让她发颤。

夏翎有些吃惊道:“你身体没问题吧?回阳诀的反噬到现在还未结束吗?”

曲临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强行解去体内魑魅燃情的毒,在焚灵动情的一刹那,抽去体内炎魈,却无相符体息交错抚慰,身体自然会发冷发寒。”

夏翎脸上一红,嗫嚅道:“可是都那么久了。”

“嗯。”曲临渊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一辈子都会如此。”

“什……什么?”夏翎体内灵力一乱,身体潜意识地激发风刃瞬间割断了束缚的绳索,震惊道,“你说一辈子都会如此?你身体如此寒凉,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曲临渊看着她猛然直起身,绑缚的绳索落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神­色­极为惊讶,还带着稍许的担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觉得那里有什么异样,出口的声音依旧淡雅清明:“是有些疼痛,五脏六腑每过六个时辰便如被冰封,不过还是可以忍受的。”

夏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看他了,她觉得这人肯定神经有问题,五脏六腑如被冰封居然还说可以忍受。而且也确实,这一个多月来,此人几乎从未露出过半分痛苦之­色­。

“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吗?”夏翎摇头叹息,“难道你真要这样忍受一辈子?”

“办法……是有的。”曲临渊有些踟躇道,“可是,只是有一点点难受。比它痛百倍千倍的药我也熬过来许多许多次。”

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夏翎看着眼前男子真的没有半分勉强和隐忍的表情,却忽然觉得胸口酸楚窒闷地难受。

那些比魑魅燃情更甚千倍百倍的痛苦,是别人加诸于他的,还是他自己加诸于自己的,无论是哪一种结果,眼前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完美无缺的男人,都显得如此可怜和凄惨。

夏翎轻声道:“你的痛苦只是你的,别人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如果你自己不爱惜它,那么它就只能永远痛苦下去。”

曲临渊侧过脸看着她,清澈的眸光如月华星河,熠熠闪烁:“你是说,我应该想法解除这种痛楚?”

夏翎嘴角一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你是白痴吗,既然早就有办法,­干­嘛自虐自残地拖到现——”

­唇­上突然一凉,絮絮叨叨的声音陡然消失于清冷的药草气息间。

夏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恍惚间只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扣着她的腰,冰凉的柔软的­唇­带着淡淡的药草香,轻轻贴着她的,不动不移,却气息交缠。

她猛地回过神,使劲推开他,擦着自己发麻的­唇­怒道:“你做什么?!”

曲临渊毫无惊慌尴尬,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体息交缠,减轻痛楚。”

夏翎不自觉握上迷藏环的手一抖,颤声道:“体息交缠,是指……这个?”

曲临渊点头:“你的灵根以木属­性­为主,再加上那颗珠子,使你的体息中蕴含勃勃生机,是缓和峭寒之息的最好办法。而且,当日魑魅燃情发作的一刻,我是看着你……”

平淡陈述的话语一顿,曲临渊不知为何突然扭过头,不再说话。从侧面能看到他肤­色­淡若透明的侧脸和密长的轻微颤动的睫毛,修长的手指贴着粗硬的纸页无意识地抚动。

夏翎跪坐在原地发怔,手上的迷藏环却一动,小小的身影探出来,嘿嘿傻笑。

小曦刚刚在迷藏环的芥子空间中忽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它以为夏翎想要取什么东西,可半晌却不见其它动作,于是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看。

夏翎的拇指轻轻抚过它冰凉得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沉声问道:“那个,需要多长时间?”

曲临渊的声音淡静平和,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知你不愿意,这也没有什么。我们的交换代价本就不涉及此事,我也不会因此死去。倒是你割断了绳索,是打算再次逃离吗?”

其实也没有愿意不愿意……不过就是mouthtomouth,连吻都算不上,对方又是这样容颜俊秀不惹人讨厌,再加上人命关天,说什么抵死不从,也实在太矫情了。

可夏翎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比着长度道:“用两头中空的吸管这样交换气息可以吗?”

曲临渊有些怔楞,半晌清澈的眸光才闪烁了一下,点头道:“嗯,有用的。”

夏翎大喜,正要说话,马车却猛地一阵剧烈摇晃朝一个方向重重倾倒过去。

夏翎和曲临渊都是猝不及防,身体被狠狠掼在马车壁上,凹凸不平的窗格烙得背脊瑟瑟发疼。

可是马车的滚翻却还未停止,所有的酒菜坐垫,包括那些强壮女人送给曲临渊阅读的厚厚一叠书统统被掀翻了,朝两人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夏翎几乎连想都没想,扑过去兜头护住曲临渊,一本本厚重如砖头般的书没头没脑统统砸在她肩上背上,痛的她龇牙咧嘴。

紧接着是利刃刺入体内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在背上晕染开来。

夏翎疼得面­色­发白,双­唇­颤抖,身体却牢牢护着底下男子略显冰冷的身体,任由汤汤水水统统泼在自己头上伤口上。

等马车终于停止翻滚,夏翎却已倒在曲临渊身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看不见刺入背上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炸裂开来了,生不如死的疼痛在全身脉络间迅速蔓延。

心中懊悔郁闷,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这马车中只有被褥、书本和碗碟,撑死了也就被砸出几个乌青,划出几道小伤口。可是现在,怎么会那么疼?

所以说没事做什么雷锋嘛!

恍惚间,她感觉有双手将她扶起来,耳中似乎听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然后几枚冰凉如玉的手指在她的背部拂过,痛苦立时减轻了几分。

夏翎满头冷汗,迷迷糊糊睁开眼,只隐约看到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清越淡静的声音稳稳传入她耳中:“你背上中了流箭,箭头有毒,我必须先将剑取出来缓和毒素,你忍着些。”

说完,他连一丝犹豫也无,手中不知握着什么,在夏翎背上快速一划。

一股钻心的痛从背上传来,夏翎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另一股更加折磨残忍的痛苦淹没,瞬间失去了知觉。

陷入昏迷的夏翎没有看见,素衣长衫的男子处理好她的伤口后就将她小心抱到一边,走出了马车外。

他的神­色­平静而淡然,挺拔的身形缓缓从­阴­影走入阳光下,素衣长衫,俊颜如雪,犹如青山上傲立的松竹,凛凛清霜。

争持的双方不知不觉便停下了厮杀,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

曲临渊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把长剑,黯淡的剑光被阳光照得璀璨夺目,剑锋微微拖着地,发出轻轻的卡擦声。

他的眼神连一丝波动也无,虽神­色­平静冷淡,眉梢眼角却又蕴含着与世无争的温和。

曲临渊持剑缓步向前,目光扫过一枚枚蓄势待发的黑­色­羽箭,平和的语调缓慢而幽静:“一方世界,一念规则。我们既来到了这里,就只好用你们的方式解决恩怨。”

☆、第十九章他的意愿(下)

夏翎一觉醒来,也不过是一日一夜,可仿佛整个天都变了。

手脚上的束缚没了,马车换成了最大最豪华的,每日两餐(后来经要求改为三餐)丰富而量足。

而且那群原本如狼似虎的强壮女人们,忽然就变成了kitty猫,对着自己和曲临渊的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要多和顺有多和顺,虽然那眼神还是依旧赤/­祼­­祼­的炙热。

夏翎曾经问过曲临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曲临渊正咬着一个形似苹果却只得四分之一拳头大小的水果,侧头想了想道:“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以体技为主要战斗手段的世界,人民崇尚忠诚和强大,国与国之间壁垒分明,嫌隙极深,所以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国仇和国恩会凌驾于个人感情之上。”

于是,询问过后的夏翎顶着两个蚊香眼狼狈败退。

有晶石在,伤好得很快,这一路行的也不算慢,但看来路程真的很长。

夏翎无聊之下索­性­向曲临渊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

学了才发现,这个世界的语言还真的不难学,许多字词的发音都与晋南附近凡人国度的口音很相近,甚至连文字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几日后,当夏翎几乎能磕磕巴巴地与那几个女人交流的时候,马车终于走入了一个相对繁华的城镇。

掀开车帘,望着前方虽谈不上华丽却巍峨庞大的宫殿,夏翎默默地放下车帘,隔绝马车边守卫女子警惕的目光。

是的,一路上这群强壮的女战士们虽然对着曲临渊的态度变成了敬畏仰慕甚至略微的恐惧,可押送她们往某个方向前行的态度却从头到尾都未变过。

夏翎摸着下巴看马车中神­色­倦倦的男子,这两天晚上他手里一直捧着几本厚厚的书,好像是一个系列的,某人看得废寝忘食,于是一日一夜过后,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她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要把你敬献给女王,做男妃男后什么的?”

曲临渊打了个哈欠,清澈的眸光因为困倦失去了光泽,连声音也有些低哑:“达蓬国信奉誓神弥荼,不允许有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而且现任女王已有丈夫和儿女。”

夏翎笑道:“不敬献给女王也能敬献给公主将军什么的啊!毕竟像你这么美貌又全能的男子,她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怎么舍得放过。”

曲临渊盯着她沉思了半晌,盯得夏翎都发毛了,才点头似乎恍然大悟道:“也有可能。”

夏翎砰一声倒在马车壁上,彻底无语。

几个时辰后,夏翎和曲临渊在一群身高与她差不多,却比她壮一倍的女子们簇拥下走入了达蓬国皇宫的大殿。

这个所谓的大殿,是夏翎所见过最简陋的——除了青石砖搭建的石凳石台,几条­色­泽黯淡的蔓布,其它什么装饰品都没。但大殿的整个布局却又极宏伟­精­巧,天花顶离地很远,抬头望去还能看到顶上叙事型的石刻壁画。

大殿的两边坐着许多人,有男有女,但男­性­的数目极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女子却大多不过三十岁上下,而且并不像那些押解她的战士般肌­肉­横生,有几个还是很英姿飒爽,容颜秀丽的。

夏翎等人一进殿,所有人的目光便嗤啦一下全集中在曲临渊身上,炽热的沸腾的如火如荼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夏翎只是站在旁边,就被那数十道恐怖的目光波及得遍体生寒,难为了目光中心的曲临渊还能神­色­淡然地往前走。

虽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呼吸越发微弱,身体如透明了一般苍白的渗人。

夏翎不知道他是魑魅燃情的余毒又发作了还是仅仅因为多日休息不好才会如此。

越往前行,焦灼的目光就越凌厉和尖锐,仿佛除了惊艳赞叹,那些人更多的是探究和戒备。

夏翎正用眼角余光扫着四面八方的“女狼”,顺便打量高高的皇座上看起来跟菩萨似的露出和蔼笑容的女王,却忽然觉得浑身一僵。

那是一道近乎放肆的杀气,带着冰寒的凛冽和火一般的炽热,肆无忌惮地笼罩着她和曲临渊。

夏翎侧头望去,首先入目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比蜜­色­略淡的肌肤,张扬的眉毛,挺翘的鼻,似勾非勾的­唇­角,还有一双张扬妩媚的眼睛。

夏翎看她用看似灼灼闪亮,却无比清明的眼一瞬不瞬望着曲临渊,心中便暗暗猜测:这应该是个……女子吧?

就在她暗自揣测的时候,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猛然和她对上,妖孽般的笑容缓缓从清浅变得鲜明,那双看着她的眼锐利而冰冷,仿佛她是猎物,随时都会被扑上来咬死。

夏翎打了个寒战,正要侧过头,却又无意间瞄到坐在那女子右侧的一个身影。

居然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着一身长衫儒服,手中握着酒杯,与她目光对上,还举杯笑了笑。

男子五官犹如镌刻般­精­致俊朗,­唇­边总带着温和的笑,可是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太过深邃又引人入胜,所以咋一看去只觉冷淡疏离。

夏翎正觉着这男子的眉眼有些眼熟,女王却忽然开口说话,声音有些轻,又离得远,再加上语言还未完全­精­通,失去了灵力辅助,夏翎只能勉强听出她是在说:“远道而来,多谢相助”什么的。

夏翎有些奇怪,明明这一路自己和曲临渊都是被她们关押在马车中的,什么时候帮助过她们了?嗯……肯定是语言不通,听错了。

女王说完后,曲临渊正望着头顶的壁画聚­精­会神,夏翎是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气氛顿时冷凝下来,两侧的有些女子已露出不善的神­色­。

就在这时,忽然从女王身后钻出一个女子,指着曲临渊大声道:“母上,请将他赐给我!”

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容颜清灵娇俏,一双杏眼如小鹿般惹人怜爱,穿着一身白裙,虽然也不过是棉布,可比起这绝灵域中的其它人,却是­精­致秀美多了。

少女的话音还未落,另两道声音也急吼吼地响起:“不,母上,他是我的!”

夏翎满脸黑线地看着三个少女意气风发地站在皇座前,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上下,年纪最小的却只得十五六岁。她们每一个都用灼灼闪亮的目光盯着曲临渊,脸上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紧接着,她们开始争吵,虽然言语不通是很大的障碍,夏翎还是勉强听出了几句。

譬如——我是长公主,以后这天下是我的,这男人自然也得我先挑。

再譬如——别说笑了,你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不过占着长女的名头,哪里配得起如此出­色­的男子。

还有——母上最宠的是我,你们再怎么争也没用,他绝对是我的。

好吧,确实有些脑补过头,但所表达的意思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她们三人高高在上得争夺着曲临渊的所有权,横眉怒目,甚至大打出手,仿佛是在争夺一个讨人喜欢的宠物。

­性­格温和软儒的女王在皇座上头痛地叹气,几次试图劝说三个女儿谦和礼让,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三位公主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到后来连弓弩刀剑都拿了出来,望着对方的眼光嫉恨愤怒,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男女群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尴尬,想要出言阻止,却又不敢。那些押解夏翎和曲临渊进宫的女战士们更是面­色­不豫愧疚,几次想上前详禀,却苦于找不到Сhā话的机会。

女王疲惫地闭上眼,似是对这种戏码并不陌生,又极度伤心,搁在椅子上的手苍白颤抖。

忽然,一个优雅的漫不经心的声音Сhā了进来:“三位公主不必再争了,这男人,请赐给臣下吧。”

夏翎连忙转头望去,只见那个长得雌雄莫辨犹如妖孽般的女子缓缓站起来。她的身形比夏翎高了小半个头,身上的衣衫似裙非裙,走动的时候下摆如水波般摇曳。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肆无忌惮地笑容,即便面对公主高高在上的怒目而视,也毫不在意。

只见她几步走到曲临渊身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眯着眼打量,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双丹凤眼似勾非勾,迅速闪过一道深邃的光芒,凌厉而冰寒。

曲临渊这时才终于看完了顶上的壁画,垂下眼帘打了个哈欠,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那贴得过近的女子一眼,往夏翎身边退了退。

修长的指尖擦过她的,如冰晶寒玉般的触感传来。

夏翎一惊,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抬头望向他疲倦垂下的眼帘,苍白到仿佛透明的皮肤,心下颤了颤。

魑魅燃情的余毒,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此人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吗?

而且,这满大殿的人都在讨论着他的归属权,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件稀有珍贵的货物,他对这些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这时,那妖孽般的女子已单膝跪下去,请求女王将这个男子赐给她。

“风将军军功盖世,别说是求娶一个男子,便是……”女王面露喜­色­,连忙开口成全,却马上被三个女儿厉声打断。

“不行!”

“我绝不同意!!”

“风佑,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样样与我们争!”

那被称为风将军的女子闻言缓缓站起身来,从容镇定地站在大殿中,脸上挂着嘲讽讥诮的笑容,不冷不淡道:“既然三位公主与臣下都想要这个男人,不如就按弥荼法则:一战定输赢如何?”

风佑的话让三个公主的面­色­齐齐一僵,愤恨恼怒夹杂着畏惧的目光如一根根针刺向她:“风佑,你想犯上作乱吗?”

可惜风佑毫无所动,神­色­依旧轻慢而嘲讽,用她中­性­的微微上扬的声音缓缓道:“三位公主想要这个男人,臣下也想要,三位公主未选驸马,在下一样独身,弥荼法则早有言——在公平竞争忠诚守义的前提下,一切以强者为尊的比试都是合理的。请问三位公主,在下有那一句话犯上作乱了?”

几句轻描淡写略带嘲讽的话说得三位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最早冲出来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持剑冲下来,狠狠道:“风佑,别以为我怕了你,走,现在就跟我去演武场!”

风佑挑起眉梢眼角清淡地一笑,转身就要跟上。可是下一刻,她的神情却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只见那怒气冲冲的二公主身前横着一把萤光闪烁的长剑,剑尖因为拔出太快而微微颤抖,发出嗡嗡的声音。

持着这把剑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

她的体形单薄清瘦,脸容清秀,皮肤略显苍白,身上的衣衫更是朴素到让人过目即忘。

总之,这是个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遗忘到角落的女孩,可是此时此刻她持着剑,神情冷静而沉着,那双墨黑的眼眸中却仿佛闪耀着灿烂到眩目的光芒。

轻轻的,犹如初雪融化后滴入水面的声音,带着几分滞涩和不流畅,却稳稳传入大殿所有人耳中——

“不好意思,在决定比试或打赌以前,能不能请你们先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愿?”

☆、第二十章归属权

怔楞过后,二公主勃然大怒,翻转长剑抵在夏翎胸口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二公主的声音又尖又洪亮,夏翎立马听懂了,有心想好好回敬一下,奈何心一急,什么词都想不起来了,急得手心直冒汗。

风佑倒是不怒,晃晃悠悠地从后头走上来,似笑非笑道:“说到底,你也想争夺这个男人的归属权,不是吗?”

夏翎满脸黑线,一回头见曲临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道:“不是……”

却马上被风佑打断:“好,你虽非本国人,我达蓬国儿女却也不会欺你。只要你在演武场胜了二公主与在下,遵照弥荼神的指示,这男人自然是属于你的。”

“风佑!本公主没有同意!!”

风佑连看都不看暴怒的公主一眼,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夏翎,中­性­的声音缓缓沉下去:“相反,你若败了,不管这个男子以前是你什么人,他都只能是我达蓬国的私有财产。一个弱者是没有资格谈自我意愿的!”

演武场上,夏翎对着气定神闲的曲临渊唉声叹气:“这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自己都不在乎了,我还替你出什么头啊!”

曲临渊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谁说我不在乎?”

夏翎神情一僵,看了他半晌,无语道:“你这样子叫在乎?那敢情不是我在与你­鸡­同鸭讲,就是你面部反应神经失调。”

曲临渊愣了愣,马上问:“面部反应神经失调?是一种病症吗?”

恰在这时,那二公主怒气冲冲的吼声传来:“你个下等刁民,还不快上来,要让本公主等你多久?!”

夏翎心神一凛,连忙从迷藏环中抽出长剑——都到这时候了,害怕后悔都已没有意义,更何况,她也没什么后悔的自觉。

微弱的灵力运转,夏翎正要纵身跃上,忽听曲临渊如雅歌般清灵又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此人所练心法虽­精­妙却残缺不全,有多处破绽。你若想要她­性­命,就刺气舍|­茓­;想让她昏迷,刺肩井|­茓­;想让她暂时失去反击之力,就截断左右手少阳三焦经脉……”

曲临渊一边平淡叙述,一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神情淡雅,颀长的身形如被冬雪覆盖轻松,挺拔傲立却也凛凛清寒。

夏翎一时间被吓得失去了言语能力。

就在这时,一个沿途押解她们的粗壮女战士走上前来,含羞带愧的朝曲临渊鞠躬致歉,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长串,说到后来声音哽咽,几乎快哭出来了。

夏翎也没功夫去细听,一个纵身跃上了演武场。

二公主满脸鄙夷地看着她,冷笑道:“本公主还以为你吓得临阵退缩了呢?看来你胆子倒是不小,可惜是个猪脑,浑身上下一点‘雎息’也无,居然敢跑上来送死。”

夏翎握着长剑默念一百遍:不能刺气舍|­茓­,不能刺气舍|­茓­……

演武场下聚集了数百人,除了那些大殿里的群臣,还有许多不知发生了何事跑来凑热闹的平民。

当瞧见本国二公主在与一个外族人比斗时,立刻兴奋激动,却没有多少人为那二公主加油,甚至大部分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瘦弱的夏翎,暗叹她即将被自家公主折磨的悲惨命运。

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比试在短短半盏茶时间内就结束了。

穿着白底蓝紫­色­镶边旧衣衫(天奎宗弟子服)的少女持剑站在昏迷不醒的二公主身边,低垂了头,微风拂起她的衣衫长发,犹如一幅神秘悠远的画卷,让人不自觉屏息。

坐在演武场下的风佑神­色­微微吃惊,而在她身后原本温和淡笑的紫眸男子却猛地站起身,望着台上少女依稀朦胧的背影,震惊复杂的神光在眼中一闪而逝。

风佑侧头问:“怎么,文洹认识她?”

紫眸男子摇头笑笑,坐下来淡淡道:“此人方才一剑刺向二公主时,身上仿似笼罩了一层古怪的气息,与雎息截然不同,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风佑双目微眯,开怀笑道:“我也好奇的很,这就去亲身领教一番。”

风佑身体刚要离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搭上肩膀,男子温厚儒雅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佑儿,小心。”

“求你别再叫得那么恶心了。我自然会小心。”风佑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纵身跃上比试台。

风佑一上台,演武场周围的气势立时改变。

那些围观二公主时还唏嘘议论的达蓬国民们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神炙热崇拜,口中疯狂喊着“风将军”,脸上神情犹如万宗朝圣一般虔诚狂热。

演武场下,昏迷的二公主已被送了下来,大公主将二公主推到旁边,恨恨地瞪着台上大出风头的风佑,银牙咬得死紧。

风佑看着眼前在喧闹声中镇定沉着的女孩,赞叹道:“我一开始倒是错看了你。你并非弱者,我为我在殿上的无礼,向你道歉。”

夏翎一直低头望着自己持剑的手,掌心仿佛还逗留着临上演武场前小曦在她手心上写的字。

“有件事,你不要忘了:这八年来,你一直在战斗,一直在成长。你已不是弱者,不需要畏惧任何对手,而战斗也可以是快乐的。”

她持剑而立,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强大的对手,耳边仿佛褪去了所有的声音,只余缓慢平稳的呼吸声。

她听到自己用平和的声音说:“风将军,请多指教”

晶石的能量由掌心缓缓导入丹田,剧烈的疼痛没有让她皱一下眉头,反而让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双目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在这时,风佑动了,她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修长的五指笔直伸展开来。

如风驰电掣般的身形转瞬便将夏翎笼罩在­阴­影之下,看似柔弱的五指凌空切下,却带起一阵利刃般猛烈的劲风。

夏翎在风佑动的那一刻已然全神戒备,指风袭来,她的身体立刻便往后仰,背脊弯曲出一个柔韧的弧度,整个身体犹如满弓般蓄势待发。

乌黑的长发因为后仰而轻轻飘起,风佑的指风切过,几缕发丝瞬间被切断,又如慢镜头般缓缓飘落。

夏翎的身体保持着弯曲的姿势,左足一蹬猛然滑出去,身体凭着这一蹬之力轻飘飘地跃上空中,双手微张,凌空站立。

晶石能汲取的瞬间能量有限,在空中能驻留的时间,最多无法超过一分钟。

夏翎一个翻身跃下,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风佑左肩。

飞翔滑跃的身影犹如最矫健的飞燕在半空中舞蹈,一招一式缓若流水,美得不似比斗,反倒如舞剑一般华美流畅。

可在剑光笼罩下的风佑却丝毫不敢怠慢,这一剑看似缓慢无力,实则却揉杂着一股奇怪的气势,牢牢锁住她全身上下,一种强大的危机感在她体内翻涌。

可就是在这样的危机下,风佑却不惧反喜,迫不及待的笑容慢慢充斥她的眼睛。

一股醇厚的“雎息”导入四肢百骸,原本空着的手中逐渐出现了一把三尺长的透明长剑,风佑的整个身体都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砰——”一阵剧烈地仿佛地动山摇的碰撞,让看台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惧莫名。

这一场战斗,从此刻起,突然脱离了她们理解和观赏的范畴,变得如天神之战般遥远。

两个体形相差并不多的女子在演武场上如幻影般穿梭着,围观群众已看不清她们的一招一式,只时不时听到刀剑相交的碰撞声。

演武场被孤立了出来,因为全神贯注战斗的两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实在太过惊人,让她们只是站在旁边,就因为那无穷的威压而双腿发软。

太阳缓缓西沉,这场比斗,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终于,在一声刺耳的双剑相击后,两个模糊的身影分散开来,缓缓落在演武场的两端。

风佑撑着木桩喘息,长长的如丝缎般头发都被汗打湿了。

夏翎用剑撑着身体,勉强止住四肢的颤抖,被晶石能量一遍遍洗礼的经脉,空虚的丹田,实在是太TMD疼了!

风佑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哑声笑道:“结果我们还是未能分出胜负,所以说,这个男人到底要归谁呢?”

夏翎还未及说话,那一直围观的长公主却突然跳上台来,狠毒的目光扫过风佑和夏翎,冷笑道:“弥荼法则说,强者为尊。我在此打败你们,这个男人自然是归我的!”

夏翎顿时愣住了,风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神­色­变得冰寒无比。

底下围观的群众一脸不忿地低下头窃窃私语,却碍于长公主身份,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淡雅的声音缓缓穿Сhā/进来,犹如被拨动的琴弦余音袅袅:“既是强者为尊,若赢的人是我,归属权是否就由我自己来定?”

☆、第二十一章桃李芳菲(上)

太阳慢慢西沉,夏翎站在人来人往的巷道上,看着某个门牌许久wωw奇Qìsuu書com网,踌躇着要不要现在进去。

恰在这时,邻屋中走出几个衣衫朴素,身形矫健的女子。

其中一人一瞧见她便感激而欣喜地跑过来鞠躬:“夏姑娘,实在多谢你前日赠我的药,我相公吃了再也没犯过咳嗽。”

夏翎受宠若惊地退后几步,连连摇头道:“纸音姑娘,这药又不是我制的,你千万别谢我。”

有着一副与诗情画意的名字全然不符样貌的纸音,咧嘴憨憨笑道:“要不是姑娘帮忙讨要,我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见到先生,不谢你谢谁呢!你等等我——”

说着她急匆匆奔进屋,跑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块巨大的血淋淋的­肉­,至少有七八斤重。

纸音一把塞到夏翎怀里,笑得一脸暧昧:“我瞧你和先生都瘦得紧,以后如何孕育健康的小娃娃。这是燚鸟的大腿­肉­,我上回随队出去分得的,­精­贵着呢!你拿回去好好给先生补补……”

夏翎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粗壮的纸音姑娘将硕大一块­肉­丢在她身上,自说自话一通后扬长而去。刺鼻的血腥味和某种类似囧的情绪,让她恨不得拿头去撞墙。

她明明还记得,几个月前这群女人看曲临渊的眼神,还像看着最美味稀有的­肉­一般,恨不得人人分食一块。可现在呢?

别说这些达蓬国的平民和女战士了,就是那个刁蛮任­性­的二公主和妖孽般的风将军见到某人都毕恭毕敬的,活像见到了小学班主任老师一样。

事情怎么会像开云霄飞车一样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呢?

是因为那天演武场上,曲临渊的惊艳出手吗?

衣袂飞扬的少年犹如夏夜最幽密时绽放的昙花一般,哪怕只有刹那芳华,却已让在场的人永生难忘。

他将长剑一次次抵上长公主喉咙,手腕翻飞间,竟连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他单薄颀长的身形站立在人声鼎沸的中央,却如傲立在雪山顶峰的青松,孤卓无双。

还是因为比斗三日后,风佑与曲临渊的一场秘密决斗?

那是夏翎第一次见识到曲临渊的真正实力,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为何这个看起来孱弱单薄,修为低下的男子,会被与韩煜慕容邢相提并论。

如果说,韩煜的强大,是因为他有着睥睨世间一切的根本实力;那么曲临渊所依仗的,就是他看透一切力量本质的能力。

在战斗中,他有着最缜密的思维和最通透的目光,让他即便居于下风,也能靠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灵犀,化劣势为优势。

或者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指出了二公主和风佑心法招式中的致命破绽?

从演武场决斗后,夏翎就总是面临着风佑兴致勃勃的约战和二公主无理取闹的挑衅。

身在别人的地盘,住着女王赏赐的屋子,用着女王分发的“补贴”,实在连拒绝都说不出口。

于是,每日都在院子里上演刀光剑影,追逐砍杀。偶有几次,出来晒草药的曲临渊看见,就会随口指点两句。

这两句,往往都让三个人目瞪口呆,呆站着苦思半日,再也打不下去。想通后,却只觉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夏翎进门后避开了大厅,先去厨房放下燚鸟­肉­,又匆匆洗澡换衣后,才前往自己的卧室。

那日比试,曲临渊以一招一式将大公主惨败于手下后,就拉着夏翎离开。

这时,那些一路押送她们前来的女战士终于按捺不住,冲出来跪倒在他面前,求他原谅。

在这些人掳获曲临渊的时候,就已让专司通讯的雉蜂通知了宫廷,言及不出两月,必将人带回国都。

然而,达蓬国国民最重恩仇,这些人在路上遇险,千钧一发之际得了曲临渊相助,才未损伤惨重。她们本想回到皇宫后再向女王殿下禀明详情,谁知却­阴­差阳错害得她们恩人受辱。

女王得知事实后,郑重地向曲临渊道歉,并邀请他常住皇宫。但曲临渊却提出只要一栋有院子,带小亩田垄的普通民居。

女王陛下最大的心思也不过是想留住曲临渊和夏翎,不让他们为其它国家所用,听说她们要定居下来,自然不会不允,便马上赐了这间空着的民居给她们。

从那以后至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夏翎一直与曲临渊居住在这里。

她不是不想离开绝灵域,也不是不担心师兄的安危,只是此时此刻,却有着更重要或者说最重要的事,让她心甘情愿在此驻足。

夏翎推开门,一股温暖如春风般的气流拂面而来。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全身的疲劳尽去,身心仿佛都沐浴在温暖的泉水中,舒畅得不愿动弹。

睁眼看去,在她那张铺着厚厚被褥的床上,有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白­色­灵茧正在散发着醇厚无比的生命之息,缓慢成长。

在未来的三年中,这个灵茧会一天天成长,一日日­精­醇,直到变成成|人大小,破茧而出。

夏翎的手轻轻抚摸上去,掌心仿佛能感受到白茧下心脉跳动的痕迹。

“小曦,小曦……”夏翎双手小心翼翼地虚捧着只得两个拳头大小的灵茧,哑声道,“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只要你可以活下去,只要你能平安,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第二十一章桃李芳菲(下)

夏翎抱着装满草药的竹篓去往前厅的药房,这里果然极热闹。

曲临渊不出意料地在整理药草,二公主穆浮香团团绕着他转,灵动的双眼时而望望他手中的草药,时而望望那张­精­致的脸,眸光犹若火烧。

风佑在自备的椅子上喝茶打瞌睡,文洹坐在她旁边,浅笑着看曲临渊忙碌,时而为风佑剥开一粒松子,随手摆在茶碗边。

四方角落里还坐着好几个夏翎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女子,有些在打坐,有些在低声讨论,目光时不时撇向毫无所觉的某医神,神情既焦灼又悲切。

夏翎一进门,屋里众女黯淡的目光顿时犹如点燃的烛火般哧啦啦燃烧。

手长腿长的甲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拽住夏翎,急切道:“上回先生说我所习心法有所纰漏,雎息运转至肋下时过于急进,乃至脾肝受损,每日子时便会疼痛不休。我依先生之言服药调理,果然好了许多,可这雎息一日不养不调,就必如逆水行舟,我实在耽搁不起啊!夏姑娘,上回先生就是看你面子才医治我的,你救人救到底……”

“你这算什么!”粗壮的乙女紧紧搂住夏翎手臂,粗喘道,“我家传武学有七成是与敌同归于尽的狠毒招式,伤人伤己,我已有三个姐姐命丧战场。听说先生有通天彻地只能,连风将军和二公主所习心法招式之破绽都能弥补,想来定有办法帮我。夏姑娘,求你让先生救我族人一命——”

乙女话未说完,就被粗鲁地一把推开,丙­妇­毫无顾忌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夏翎面前,嚎啕大哭:“夏姑娘,我女儿才十六岁就上了战场,结果不慎被人刺破气海,武功尽废。如今卧病在床,成日寻死觅活。她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夏姑娘,求求你求求你……”

夏翎抚额叹息,这样的戏码,到底要上演到什么时候?所以说——

“你们口中的先生就站在那里,他不聋也不哑,对你们达蓬国的语言,比我­精­通多了。有什么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事情,请你们自己走过去,然后清楚地详细地向他描述,OK?”

甲女用哀怨地眼光看着夏翎,眼角余光瞥瞥对这边的动静毫不理睬的医神大人,期期艾艾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哪敢随意与先生说话。连风将军和公主都……”

乙女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低下头,宽大的双颊通红,扭捏道:“我……我不敢啊。”

丙­妇­继续抽噎抽噎:“夏姑娘,念在我女儿只与你一般大小,却如此命苦,救救她吧。”

啊啊!你们真是够了!

“有什么要求,统统写下来,我替你们转交给他,端看他爱帮不帮,成了不?”

夏翎身心俱疲地甩开她们走到曲临渊身边,将一篓子草药统统丢在他面前。粗糙的竹篓边缘擦过他白皙如玉的手背,带起一道浅浅的红痕。

二公主水盈盈的眼睛立马红了,恶狠狠地瞪着夏翎,尖声道:“贱人,你敢对先生如此无礼,我要将你腰斩处死!”

忙碌中的曲临渊也慢慢直起身来,看了看满满一蒌草药,又抬头望着她,眸光清澈如水。

夏翎有些心虚,看了他微红的手背一眼,用指尖碰了碰,应该没擦破皮吧?

可是,怎么又那么冷?!

夏翎微惊,探手摸了摸他额头,果然是一阵寒心彻骨般的凉。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犹如金­色­光芒映­射­下通透的水晶一般。

夏翎慢慢沉下脸,声音平静地问:“你昨晚又做了什么?”

曲临渊修长的眉毛轻轻跳动了一下,随即马上垂下眼帘。

“通宵看书?还是彻夜制药?”

曲临渊抬起头看着她,神­色­平和淡然,眸光清澈明净得让人无法逼视:“昨晚三更你还在练剑,我已经熄灯就寝了。”

夏翎额角青筋跳啊跳,终于绷一声断了,怒道:“我三天三夜不睡照样能上山帮你采药你能吗?!有本事你通宵看书,第二天就别给我病得要死不活!有本事你彻夜制药,不要给我昏倒在炼丹炉前!你病了倒好,往床上一倒什么事都没有,我他妈每天帮你采药,抓那些莫名其妙的恶心虫怪不说,还要任劳任怨照顾你!还他妈­肉­煎九分熟不吃,灵谷灵力不纯不吃,菜腥味不去掉不吃,你以为我是你佣人啊,随你爱怎么差遣怎么差遣?!”

曲临渊飞速地瞄了她一眼,连忙垂下密长的睫毛,低着头不动不说话。

屋子里一片静寂,那些第一次看到夏翎发飙的女人们,彻底惊呆了,就是二公主也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要知道,这可是在强者为尊的达鹏王国。女人的地位比男人高,只不过是因为当年留在绝灵域中的典籍大多只适合女子修炼。于是女子慢慢变强,男子自然渐渐势危,最后便形成了­阴­盛阳衰,女尊男卑的局面。

可是曲临渊,无论从战斗实力,学识或者才能方面,统统远胜于夏翎。

而明明在任何方面都居于劣势的夏翎,居然敢这么喝斥强大的曲临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所有人中,唯有第二次看到夏翎发飙的风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喝下去的茶水不幸呛了上来,呛得她直咳得满脸通红。

文洹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奈道:“你就不能小心些。”

夏翎轻轻吐出一口气,绷着脸道:“你现在马上去休息。”

曲临渊抬头,神­色­平静而无辜地指指处理到一半的草药:“这些混合药渣不在半个时辰内浸泡提炼,便会失去药效。里面有三味药分别是牟鲢兽的犄角,迷雾森林中的风孑草和蛙鱼的红鳞,全部只剩下最后一份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若让我停下来,这三味药失效,将来你就得再去采集一次。

夏翎紧紧握了握拳头,咬着牙,防止它们一个怒发冲冠就挥了出去。

她忽然转身看着二公主穆浮香道:“二公主,我瞧你一路都在仔细观察阿修炼药,并非纯凑热闹,而是确实感兴趣并­精­通,是吗?”

二公主一愣,有些转不过弯来地看着她。

夏翎继续道:“不知你有没有能耐替阿修处理完这些草药?”

“我……我能又怎样?”二公主结结巴巴地朝她吼。

夏翎却不答,转头目光平静地望着曲临渊,缓缓笑道:“如果这一次你又病了,而且还错过了小曦的进阶,我就每日在你饭里加牛|­乳­。放心吧,我保证灵谷的灵力不会有半分流失。”

曲临渊眉梢轻轻跳了一下,随后转身朝二公主点点头,用清雅如歌的声音淡淡道:“麻烦你了。”

二公主“啊——”了一声,猛地低下头,双颊烫如火烧,再抬头,屋中却已失去了那卓然超凡如月华般的身影。

夏翎头痛得揉了揉额角,转身朝风佑的方向走了两步,一ρi股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又来做什么?我今天可没力气与你­干­架。”

“不­干­架不­干­架。”风佑搭着她肩膀笑嘻嘻道,“每日­干­架多无聊。我来是想问问你,三日后我们就要去进行秋猎了,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

☆、第二十二章医者仁心(上)

十一月初冬,天空已飘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雪,天气冷得骇人。

夏翎坐在马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多年过去看起来却依旧稚气未脱的脸上,鼻尖额头都冻得通红通红。

“废物。”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上面坐着更嚣张跋扈的二公主,“才这么点冷就受不住了。”

夏翎不理她,将冻得发麻的腿盘起来,小小的身子整个缩在马背上,躲避寒冷。

二公主怒道:“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啊!这么坐马背上多危险,你想摔死吗?风佑,你也不说说她!去年她就是这么摔下来的。”

风佑优哉游哉地驾着马凑上来,凉凉道:“会摔下来那是因为某人神经够粗,这么坐在马背上都能睡过去。”

二公主哼了一声,总结陈词:“她就是头猪!”

跟在后面的一群人统统笑得直不起腰来,她们的马背上都是空空的,什么负载也没有,所以虽然遇着了风雪却还是走得很轻松。

离几人最近的健硕女子粗嘎着嗓子,暧昧地笑道:“夏姑娘定是思念先生了!”

二公主闻言脸一沉,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脸上却随即露出几分忧­色­:“这一次我们被赤尾狼群围困了那么久,先生独自一人在家,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夏翎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远方,又低下去。

风佑凑到她耳边,呵呵笑道:“怎么,担心了?开始牵挂了?”

夏翎头痛道:“你知道那个白痴多少岁了?不是三十,而是三百多岁,三百啊!你见过有谁活了超过三百年,还能像他这么低能幼稚的!”

“喂喂!你说谁低能呢?”风佑一听不乐意了,“你知道他每月一次授课,有多少人挤破了头却得不到名额?你知道他制的药,在邻国卖到了何等天价,又给我达蓬国带来了多少利益?先生若是低能,你岂不是弱智?”

夏翎被气乐了,坐在马背上狠狠一脚扫过去,冷笑道:“风佑,过河拆桥都不带你这样的。想当初是谁让我求阿修每月一次授课的,你们倒好于国于民都得了利,可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让他授课便需拿等价的利益去交换,这些代价是谁去偿付的?而且,你还有脸说药,他炼制的药,从材料到符阵再到炼药的晶石,哪个不是我累死累活打拼来的?现在,我倒成弱智了?”

风佑轻松躲开她气势凌厉的一扫,连连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夏翎重新盘腿坐好,鼓着腮帮气冲冲道:“敢情你没被他折腾过,才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那个白痴,回去要是又一副要死不活,手脚冰冷的样子,我一定让他喝牛|­乳­喝到撑死!”

风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前俯后仰,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夏翎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我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她神秘莫测,妖孽腹黑,这人整一人来疯!

风佑笑够了,才转过头望着夏翎,如墨勾画的丹凤眼微微勾起眼角,仿佛勾魂摄魄,又仿佛碧水盈盈:“夏翎,你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头一年,你与我出来打猎,几乎从未提起过先生,也将你自己的身份秘密捂得严严实实,好像是要与我们每个人之间都画一道鸿沟。”

“第二年你不再刻意隐瞒我什么,我提出再无理的要求,你头痛着却也会尽力为我做到。打猎时你会学着与人合作,奔跑在马上的时候,会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那年分猎物的时候,你为先生要了一张棘藉熊的绒皮。而今年……”

风佑伸出手用温暖的掌心接住冰冷的雪花,张扬的笑容如狐狸般狡黠,却又如阳光般温暖:“你让我们将猎物都放在你的储物戒中减少负重,打猎的时候你再也不隐藏自己的实力,称手的刀剑兵器,犹如变戏法般,一件件交到我们手中。而且,今年一入冬,你总是不自觉地说起先生,骂他白痴,却又怕他冷着,饿着。”

夏翎双颊微红,很是尴尬道:“你今天话真多,还特酸。说出来,你自己都不嫌­肉­麻吗?”

风佑哈哈大笑,一抽马鞭,快马扬长而去,豪情万丈的声音隔着飞飞扬扬的细雪,隐隐传来:“夏翎,我真真喜爱现在的你。”

夏翎无声地望着大雪中肆意飞奔的身影,脸因为羞涩而热烫,眉梢眼角却都流露出喜悦的轻松的笑意,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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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蓬国都,永康。

曲临渊独自坐在火炉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边的草药。

他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本厚厚的书,左手调配着浸泡草药的特殊符水,调配的速度快得几乎能看到手指如莲花般移动的残影,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胶着在书中与炼药毫无关系的文字上,神情悠然而淡定。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扣在书面上的手指逐渐冰冷,到最后犹如被冻僵了一般,连动弹一下都有些艰难。

他本不欲理会,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着眉,终于有些不甘地放下书,身体倾向炉火将手慢慢放在上面烘烤。

温暖的火光映红了他宛若白玉雕刻而成的手腕和五指,清润通透,难以言描。

随着身体变得温暖舒适,曲临渊却没有起身,反而默默坐着发呆。

他瞧了那本厚厚的书一眼,方才还让他废寝忘食的东西,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吸引力。

修长的手抚上心口,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叙述的感觉在这里一日日累积,一月月增长,经年累月,直至水滴穿石,再也无法忽略。

曲临渊突然皱着眉,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远离炉火的位置,任由寒冷将自己包围,双手十指却是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勾画炼制草药的特殊符阵。

——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却还没有回来。对言而无信的人,自己也不用守承诺。

曲临渊紧抿着­唇­,重重划下最后一道符线,炼药连环阵第一子阵瞬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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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快来,这里有具尸体!”

二公主尖锐高亢的声音将果真迷迷糊糊就快睡过去的夏翎陡然惊醒,她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又从马背上掉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扶住她,眼神冷峻的女子紧紧挨着她,神情郑重地严防她掉下去。

一张国字脸上嵌着一双豆子般大小的眼,­唇­厚鼻塌,耳如招风,毛发却疏落发黄。总之,即便是在不以美丑论英雄的达蓬国,这也是个丑到寻常人不愿多看一眼的女子。

“多谢多谢。”夏翎后怕地踢踢压麻的腿,­干­笑道,“还好白陌你拉住我,要不我今年还得再出一次丑。”

后面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暴笑声,大家都已对夏翎的粗神经见怪不怪。

唯有白陌不笑,松开她的手,提着马缰默默退到一边。

这个白陌一向寡言少语,再加上容貌极端丑陋,所以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交流。

去年围猎的时候,她一人深陷毒狼蛛包围,眼看危在旦夕,是携带曲临渊所制避毒珠的夏翎救了她一命,所以今年大概是为了报恩,打猎途中她总是沉默地守在夏翎身边。

夏翎厚着脸皮将众人的耻笑统统无视过去,从迷藏环中取出马鞭道:“我们去看看。”

骑着快马行了大概有三里路,终于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围成一堆,在商讨着什么。

夏翎一个纵身从马背上跳到人群边,攒涌得人头和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了视线,让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夏翎笑了笑,脚下步伐微微一动,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却已如幻影般穿梭在紧挨着的人群之间,眨眼便到了最中央。

说起来,这三年,除了被要死要活地折腾,任劳任怨的差遣,更多地却还是学习。

学习­精­密如鬼斧神工般的连环符阵,学习天煞幻影步伐,学习不依赖灵力也能发挥威力的雎息武技,学习各种食材药草最­精­确的烹制处理办法……

“喂,夏翎,你看他还有气吗?”

二公主毫不客气的问话打断了夏翎有些莫名地回想,她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半边身体已被大雪掩埋的陌生男子。随即,微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死(伤?)得也太惨了吧!

☆、第二十三章医者仁心(下)

躺在地上的男子一脸胡渣,发丝凌乱,浑身上下都是细长的血痕,脸上更是十几道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在这么寒冷的天,他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灰­色­单衣,手脚赤/­祼­,因为遍布冻疮而腐烂肿大,就是脸侧也好不到哪去。

风佑走到夏翎身边,凑近看了看他的衣服,皱眉道:“此人是从骅韶国逃出来的囚奴。”

骅韶国与达蓬国相邻,如今统治的女王野心勃勃、雄才伟略,以强权铁腕政治让君臣俯首听命后,就开始图谋邻国。上次一箭­射­中夏翎的,就是骅韶国布下的伏兵。

二公主踢踢那男子,哼了一声道:“看他这样子,肯定是没救了,我们走吧。这里离国都太远,没必要惹上骅韶国……”

二公主话音未落,脚下皮靴却被人猛地抓住,那方才还仿佛挺尸般的男子竟慢慢睁开眼来,哑声道:“救我!救我……”

夏翎下意识地一惊,男人的双眼漫布血丝,眼白边缘泛黄,神情中充满了惊恐绝望,却又矛盾地充斥着一种刻骨的执着。

这双眼,并没有什么奇特或动人,可当他睁开的那一刻,夏翎却莫名地觉得熟悉。

而且,不是那种萍水相逢,也不是惊鸿一瞥,更没有什么刻骨铭心,可就是……就是仿佛有什么点点滴滴岁月累积起来的记忆在心底复苏。

二公主狠狠一脚甩开他的手,瞧着他手背上脓水掺着雪擦在自己昂贵的皮靴上,顿时大怒:“一个下贱的囚奴,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也不瞧瞧你那恶心下作的模样,死也给我死远一点!”

“不!我不能死……”男子耐不住恐慌痛哭流涕,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祈求,“我好不容易找到方法……差一点就能成功了……求你!求你救救我!你让我做牛做马,怎样都行。我,我曾是韶涟漪的男宠,你想知道她什么秘密,我统统都告诉你。只要你肯救我……”

男子泣不成声的话却让二公主和风佑齐齐变­色­,两人脸­色­凝重地往那形容狼狈丑陋的男子靠近几步。

二公主马上冷笑道:“韶涟漪的男宠,就凭你?骅韶国何时已堕落到这等地步了?”

韶涟漪便是骅韶国的女王,现年四十八岁,甚至比达蓬国女王还要老上一些。

但骅韶国所信奉的巫神筌祗,同样遵从强者为尊,却并不禁止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

男子流着鼻涕眼泪拼命点头,血­肉­模糊的双脚艰难地在雪地上蹬了好几下,才终于坐起身来,朝着二公主跪下磕头:“我,我是十四年前被骅韶国皇商敬献上去的,韶涟漪也曾宠过我几年,后来失了宠却也一直留在宫中,我知道骅韶国许多秘密,对公主你一定有用。求你,求你救救我……”

二公主瞧着他那副丑陋又奴颜婢膝的样子就有气,而且达蓬国一向耽于安乐,在穆浮香心中达蓬国是无比强大的,其他国便是想图谋什么,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根本不会真正威胁到她。

于是她唰一声抽出长剑,冷笑道:“今日你能出卖你前主子,他日又何尝不会出卖我。这样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奴才,本公主可要不起,你还是早点去死吧!”

男子唰得瞪大了眼睛,整张遍布血痕的脸因为惊恐而扭曲,眼中的神彩却慢慢从恐慌到绝望再到刻骨的憎恨……

可二公主的剑送到一半便被人拦住了,风佑紧紧扣着她的手臂,仿似漫不经心道:“二公主别急,杀或不杀,都等问清楚了再说。”

夏翎的手却是扣在二公主肩上,将她扳过身来,冷声道:“穆浮香,你忘记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为医者切忌心浮气躁,妄下判断,你可知你一个疏忽大意,断送的就是一条无辜人命。可这两年来,你竟连一点长进也没有!”

二公主脸一红,别扭地甩开她的手,嘟嘴道:“如此下作之人­性­命,断送了就断送了,有什么了不起。”

夏翎脸­色­一沉,寒声道:“那么若有一天,需要你医治的人是你母后呢?甚至有一天,连先生都重伤垂危,这世间能救他的只有你,到那时你能保证自己不会轻慢大意,害他­性­命?!”

“我当然不会,先生他……我怎么可能……”

“你会!”夏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直视着她慌乱恐惧,泪水盈盈的双眼,残忍地道,“穆浮香,你会!因为‘病人死了也无所谓’这种思想已经根植在你心底,因为从不关心病人生死的你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真正的危机,到那时你的手会抖,你的心会乱,你犯得错只会比平日更多,更致命。”

“医者仁心。”夏翎看着骄傲任­性­却有一双清澈眼睛的二公主,一字一句缓缓道,“穆浮香,无论你的医学天赋有多么惊人,炼药水平有多么接近先生。但若一天不懂这四个字,那么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我和先生的认可。”

二公主恶狠狠地瞪着她,泪流满面,哽咽出声,眼底更是充满了恐慌,终于“哇——”一声哭出来,跺脚跑掉了。

夏翎连忙道:“白陌,你们几个快去跟着公主,别让她出什么事!”

白陌依言离去后,风佑才凑上前来,搭着她肩膀笑道:“喂,也不用对小公主那么绝情吧?她可是很在意你对她的评价的?”

夏翎却连一丝调笑的意思也无,沉声道:“但愿如你所说,她对我和阿修的评价有足够的在意。”

风佑敛了笑容,怔怔看了远方许久,才紧紧扣了扣她肩膀,低声道:“夏翎,也许你和先生便是老天赐予我达蓬国的希望。”

夏翎懒得理她,侧身走前几步望向那一直呆呆跪在原地的男子。

男子也正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各种难以置信的疑惑和震惊。

夏翎轻轻皱眉,身体微微前倾少许,仔细打量着这个形容惨然的男子。

眉眼间,确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想得入神,那男子却已颤抖着双­唇­,哑声开口:“姐……姐姐?”

夏翎浑身一僵,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双眉眼,这双仿佛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眉眼……

男子惊骇疑惧的目光一遍遍逡巡着夏翎年轻的容颜,遍布血痕的脸因为过于震惊而不断扭曲,可他的神情却从难以置信逐渐变得越来越笃定。

“姐!姐姐……夏翎姐姐!”男子手脚并用,拼命爬到夏翎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腰,嚎啕大哭,“姐,我是夏衡,夏衡啊!姐姐,你一定要救我,救……救……我……”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虚弱破败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下去,陷入昏迷。

夏翎缓缓蹲□拨开男子凌乱的胡渣头发,遍布疤痕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多少年前天才少年骄傲任­性­的眉眼。

那个让对她失望至极的夏炎重新燃起希望的弟弟,那个时不时骂她笨蛋抢她东西的弟弟,那个会因为修炼太苦背着夏炎偷偷哭泣的弟弟,那个二十几年前随父亲出去历练从此一去不回的弟弟……夏衡。

夏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第二十四章回阳反噬(上)

屋中的炉火幽幽燃烧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曲临渊微皱着眉,执笔在粗糙的纸上慢慢勾画出几个简陋的图形。

绝灵域中的纸笔是用两种相邻生长的特殊植物制成的,笔尖只需轻轻划过坚韧粗糙的纸页,就会将其均匀腐蚀,留下鲜明的痕迹。

灰绿­色­的纸页上,很快就呈现几个线条简单却生动形象的人体。

他们或躺着,或卧着,有些在腹腔做了标记,有些在胸口做了标记,也有些甚至只画了半个脑袋,另半个仿佛被什么切去了。

他握着笔,拄着下巴,慢慢回忆着那人的描述,正想得入神,匆忙的脚步声却远远传来。

轻掩的木门很快被推开,冲进来的粗壮女子一脸欣喜若狂,却仍不忘礼数,向他恭敬行礼:“先生,风将军和公主她们回来了,夏姑娘也平安归来!”

女子的声音又尖又嘹亮,与她粗犷的容颜全然不符,可眉眼间所传达的喜悦兴奋却是半点没有偏差的:“听说她们遇到了赤尾狼群,被困了半个多月才突围出来。不过幸好没有人重伤或牺牲,这真是太好了……”

女子说了半天,坐在案前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从来都豪爽坦荡的女子瞬时扭捏尴尬起来,搔着头讪笑道:“先生你……不开心吗?”

曲临渊放下笔,抬头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她们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又抿嘴道:“赤尾狼最惧凤仙蕉叶燃烧后散发的烟雾,狼群周围数十丈内必能找到。白痴才会被困半个月。”

来传讯的女子顿时满头大汗,那个人随意地坐在木制的案前,丝缎般的长发披散,皮肤如雪玉般晶莹,眼睛如夏夜星河般明亮清澈,他平静而淡然地说着话,声音清悦如歌,却无端端地让她心生寒意。

曲临渊不再看她,重新拿起笔,在纸上轻轻勾画。

粗壮女子恭敬地说了声告辞,掩上木门,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有些寒冷的小屋。

曲临渊听着脚步声逐渐远离,突然丢下笔,望着门口发呆,直到这扇轻掩的门重新被推开。

夏翎一进屋便看见了那个燃烧地很旺的壁炉,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对于将钻研医理当做毕生乐趣,将忍受痛苦当做家常便饭,偏偏身体虚弱易感却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某人,要强制他正常作息,冷暖自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一路来,夏衡的病越来越严重,眼看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她也没心思再感慨这些,一把拽起他的手道:“拜托,帮我去救一个人。”

手腕一握入掌心,便感觉有些寒凉,虽算不得冰寒刺骨,却也要比平日的温度低得多。

夏翎微微诧异地回头看他,曲临渊正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然后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和额头。

夏翎定了定神,觉得现在实在不是拖延的时候,虽然她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只要夏衡还有一口气在,曲临渊就铁定能救他。

没有道理地,就是那么笃定。

夏翎拽着他往外走,却反被曲临渊一扯,踉跄了一下,被推到火炉前,看似白皙如玉的细瘦手腕如铁箍般扣住她肩膀,竟让她无法动弹。

夏翎急了,反手推了他一下:“拜托,真的是人命关天……”

曲临渊的目光扫了轻掩的木门一眼,淡淡道:“先用芝香草、柏叶、生姜、耆角……浸泡他的身体,伤口用纱布裹起来,不要直接接触药水。喂他服一颗安神丸,半个时辰后我去看他。”

门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碰撞声,随即是二公主略带紧张沙哑的声音:“先生,我……我……”

曲临渊皱眉了:“你做不到吗?”

“不不!”二公主连声道,“我可以的!”说着,仓促的脚步声已然远去。

夏翎觉着自己也不用惊奇了,反正这人神棍也不是一天两天,可就是耐不住问道:“你连见人都没见过,就知道用什么药?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有伤口?”

曲临渊正用手慢慢地拨旺炉火,闻言满不在乎道:“你如此着急,此人必然伤得很重,若在遇到赤尾狼群前所救,那么必然撑不到这里。如是半道所救,那么多半是在野外,这几日风雪如此大,有冻伤又有什么出奇的。我便是现在过去了,也必然要先做这些缓和处理,半个时辰总还是需要的。”

夏翎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你丫不用这种“你白痴吗这都不懂”的理所当然语气说话会死是不是?

“既然还有半个时辰,那我先去看看小曦。”温暖的炉火烤得身体发烫,夏翎觉得很舒服地吐了口气,顺手将被雪打湿的外衫脱下来,“这三个月小曦没什么事吧?离它凝元涤神,进阶塑形还有多久?”

曲临渊拨着炉火的手一停,神­色­淡淡道:“你让渡分舍于它的灵髓根,极­精­极纯,蕴含着天地间罕见的青阳繁露之息,再加上绝灵域中虽无灵气,空气却至纯至净,三年成长下来,能有什么事?”

微微沉吟了稍许,他低声续道:“只是少了一半的灵髓根,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再突破大乘期,便是要达到元婴期,也是极难的。”

“嗯,我知道,你当年就说过了……”

“你已不欠它什么。”曲临渊抬头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深地看不见底,“等它醒来,也再不会承认你的好,甚至会排斥轻视你的存在。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你都应该尝试忘记它,远离它,以减轻未来的失望难过。负面情绪过重,不仅会影响你的修为和对战心态,更甚于会让你为心魔所困,一生痛苦……”

“阿修,你也不欠我什么。”夏翎突然打断他的话,轻声道,“这些警告早在两年前,你就对我说过,明知道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

曲临渊一怔,呆立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夏翎轻笑着拍拍他手臂,摇头道,“这不是我欠不欠小曦的问题,而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关心它想念它。少了一半灵髓根固然可惜,没办法达到元婴期当然会有遗憾,未来将被它漠视冷待形同陌路,光是想想就觉得不知所措。可这一切不甘痛苦比起失去它的恐惧,却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明知做了会更痛苦,却依旧停不下来的。”

曲临渊沉默地低头看着烧旺的炉火,火光映红了他清俊秀雅的侧脸,墨玉般温润清亮的眸中仿佛有赤红的流金徜徉。

许久的沉寂过后,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杵在这儿?”

问话的语调无抑扬顿挫,平静若死水,神情更是悠淡地仿佛天边的白云。

夏翎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咳道:“你留我在这半个时辰,还难得勤劳地将火拨旺,是希望我先化去了身上的寒意再出门吗?”

曲临渊撇过眼淡淡道:“你喜欢自作多情,我又不会拦着你。”

笑容顿时一僵,唯余咬牙切齿——曲临渊,你还能再拐弯抹角,装腔作势一点吗?

不过三年相处下来,夏翎早已对他的毒舌见惯不惯,要真去计较,怕是有九个肺都得气炸了。

曲临渊突然丢下火棍,朝门外走去,脚步明显比平时急促,身形却又诡异地照旧行云流水,悠闲雅致。

夏翎知道他这是准备去救人了,连忙跟上。

可还没走到门口,他却猛地停下脚步,夏翎一个不慎鼻子撞在他背上,疼得直皱眉。

曲临渊回过身,低头看着她,神­色­雅淡而肃然:“那人伤得不轻?”

夏翎一怔,点了点头:“我都说人命关天了,来得路上就已经心脉微弱,不过……”如果是你,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回来吧?

曲临渊点了点头,轻声道:“医治他可能要许久,还需耗费极大­精­力,救治中五脏六腑突如冰封会耗去我极大元气,总是不好。”

夏翎啊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微微撇过头,目光看着地板,淡若透明,细如冷瓷的脸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然而,等他再收回目光,却已是清朗如月,幽深似海,仿佛再坦荡清明不过。

曲临渊微微地倾□,低下头,缓缓地用有些低哑的声音平静道:“你让我救人,你偿付代价。替我先压制下魑魅燃情的余毒,可否?”

说着,却也不等回答,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含住了夏翎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柔软温热的双­唇­。

一瞬间,温暖融化了清寒,勃勃生机复苏了枯木草枝,犹如春暖花开,满室盈香。

曲临渊单手紧紧扣着女孩僵硬的身体,冰凉的心脏缓缓炙热,轻阖的双眼却仿佛能看到灿烂的烟火在眼前瞬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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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翎跟在曲临渊身后走进药房的时候,手脚还是僵硬的。

双­唇­麻麻的,似疼非疼,似痒非痒,连带着一颗心也烦乱的厉害。

刚刚那一瞬所谓的体息交缠压制余毒,来得如此突然,强势凌厉,暧昧炽热,实在是太不像人工呼吸一般的度气。

事实上,这三年来,曲临渊也从未提起过魑魅燃情的余毒,很早以前夏翎提议过用中空的植物茎管帮他,也被他拒绝了。

夏翎甚至都已经忘记了魑魅燃情余毒的存在。可今天,他却忽然提起来,而且,毫无征兆地……就付诸于行动。行动过后,又神情如常,仿佛这样做本就是理所当然一般。

夏翎将冰凉的手放在热烫的脸上降温,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现在首先要担心的是身受重伤的弟弟夏衡。哪怕从小与他并没有什么深厚情谊,却也终究是夏翎这具身体,唯一仅剩的血亲啊。

曲临渊慢慢检查着已浸泡过药浴的夏衡,包扎好的伤口被揭开来,胸腔,腹部,甚至头部背脊,他都一一仔细察看,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寂静的时刻,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二公主、风佑、文洹及白陌等人都等在旁边,屏息以待,夏翎更是紧张地扣紧了手腕上的迷藏环。

终于,曲临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夏翎,目光清澈而明净,缓缓道:“这个人,我不救。”

☆、第二十五章回阳反噬(中)

曲临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夏翎,目光清澈而明净,缓缓道:“这个人,我不救。”

夏翎一下子有些发懵,微微张大了嘴问道:“为什么不救?”

曲临渊还未说话,二公主已经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如此下贱无用之人,救他做什么?早早让他死在野外多……好……”

嘹亮高亢的笑声在夏翎冷淡的注视下越变越弱,最后几个字,近乎颤抖消音。

二公主高傲秀丽的脸上又羞又怒,偏又露出几分委屈,不甘道:“明明先生也说不救的!”

风佑眯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能看出来夏翎与这个骅韶国的逃奴是认识的,可却猜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天,他突然扑在夏翎身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说得却是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显然,夏翎听得懂,而且回复得甚至比她们达蓬国的语言更流利,更习惯。

风佑皱起眉,直觉的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逃奴,更不喜欢夏翎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仿佛离她们很远很远。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搭上她肩膀,温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不用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够了。”

风佑缓缓回过头,看着文洹仿佛年年月月如雾笼罩的暗紫­色­眼眸,忽然低喃道:“文洹,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文洹怔楞了片刻,才轻柔地笑道:“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大约有十几年吧。”

风佑怔怔地收回视线,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夏翎、文洹和先生,他们的出现都仿佛从天而降,没有任何身份来历可以追溯,那么是否也意味着,总有一天她们会凭空消失呢?

夏翎面无表情地看着曲临渊,曲临渊微微侧了侧头,语调平和匀速地慢慢道:“脾脏破裂,肺部积水,双脚严重冻伤,四肢部分神经­干­萎,头部有淤血。此人伤势过重,已无法靠药物针灸治疗痊愈,但如今我手中没有趁手的医疗法器,治疗过程中又无灵力补充,中途死亡的几率非常高。除非……”

夏翎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我尽全力。”曲临渊微皱着眉,缓慢地理所当然地道,“我与他非亲非故,又觉得他很讨厌,为什么要凝十成­精­力,耗损……总之,我不乐意救他。”

夏翎被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曲临渊的脾­性­偶尔别扭,说正事的时候却从不拐弯抹角。

此时此刻,他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自己还有什么立场求他救人。

更何况,他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夏衡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求他冒着累病倒的危险救人。

可是,曲临渊不乐意救自然理所当然,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去死而袖手旁观呢?

风佑搭上她肩膀劝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你又何必强求呢?”

夏翎叹了口气,轻声道:“无论希望都么渺茫,也总得尽力试试吧?”

说着,慢慢走到半昏迷的夏衡身边,这个眉眼依稀眼熟的男子,看上去已年过三十,洁面剔须后能看到脸上狰狞的刀疤。

此刻,他正发着烧,满面潮红,­干­裂的­唇­嘟嘟囔囔,大概在说着什么胡话。

仿佛是感觉到了夏翎的碰触,他慢慢睁开眼来,目光却没有什么焦点,神­色­中充满了惶恐和祈求:“姐,救我……救救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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