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衡,你伤得太重。”夏翎慢慢斟酌着措辞,“我也许,救不了你。但我会尽我所能……”
“不!不!”夏衡疯狂地嘶声低吼,“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还要为爹爹报仇,我还要扬名立万重振夏家,我是爹爹的期望,我怎么能死?!”
夏翎一怔,恍惚道:“为爹爹报仇?”
夏衡却没有听到她的话,神智不清地反复呢喃:“我与姐姐不一样,你根本没有天赋,父亲和母亲都对你失望透顶……我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能恢复修为……到时我一定要将那些贱女人杀!杀个干净!……我不能死……呜呜,姐,救救我……”
夏翎怔怔地看着夏衡满面沧桑丑陋的脸,没有被划伤的眼角甚至已有了岁月镌刻的细纹。而自己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十八九岁,青春不老。
当年臭屁高傲的小鬼,如今卑微低贱的囚奴;当年众□赞的少年英华,如今落魄乞怜的中年男子……命运总是如此的奇异诡谲,时时刻刻等着颠覆你人生的信念。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毫不费力地将夏衡早已瘦成皮包骨的身体扶起来。
抬头的时候,对上曲临渊深邃如海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夏翎,仿佛斩钉截铁般道:“你找其他医者又有何用?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救他。”
夏翎轻声回答,扶住弟弟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开:“我知道。”
曲临渊垂下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拽住,声音清冷如珠玉相击:“你便是再怎么想救他,我也是不救的。离开这里,他绝对撑不过两个时辰。”
夏翎微微笑了笑,浅淡的笑容没有一丝敷衍和勉强,黑亮的瞳眸一瞬间如日月星辰般闪烁明亮,晃乱人的心神:“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夏翎不再说话,独自一人背起昏迷中依旧用不同语言低吼呢喃的夏衡,在数人注视下,步伐坚定地往门口走去。
二公主狠狠一跺脚,冲上前一把拽住夏翎,尖声道:“你这个白痴、混蛋、贱人!你简直比雪峰山上的臭青牛还要固执愚蠢,不过是个可恶的囚奴,连先生都说不救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救他?”
二公主说着声音竟微微哽咽,眼眶也湿热发烫:“你还为了他骂我,为了他质疑先生的医术!你混蛋!难道我们都没有他重要吗?”
夏翎有些头疼地看着眼眶通红的小公主,叹气道:“这不是谁重要的问题。如果今天受伤的换做是你或风佑阿修,我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救你们。”
“我背上的这个人,与我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夏翎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可是,他名叫夏衡,是我的亲弟弟。”
二公主瞪大眼睛,缓缓松开了拽住她的手:“他……他是你弟弟?”
夏翎点了点头,随即又正色对小公主道:“撇开他是我弟弟这点不谈,就算今天身受重伤的是个陌生人,只要他不是十恶不赦罪不可恕,我一样会救他。区别只在于,救你们我会豁出性命;救他们,我只会尽力而为。”
二公主退后一步,沾了些许泪水的脸颊微红,扭着手指嘟囔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高兴,谁……谁稀罕你豁出性命救啊!”
风佑在一旁噗哧一声笑出来,举手道:“二公主,你不稀罕,我可稀罕的紧。”
夏翎笑着按了按胸口,不知为何,虽然是在这样弟弟生死垂危的时刻,她却觉得胸口被填得满满的,温暖充实,仿佛已经没有了三年前的孤寂和迷茫。
想笑的时候,可以笑;愤怒的时候,可以发火;难过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安慰她。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却也是个全新的,善良的世界。也只有在这样独特的世界里,她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学着不断成长,不断变强。
夏翎就这样微笑着转过身,背上的男子仿佛轻如无物,然后,她听到了曲临渊清雅如歌潺潺如水的声音:“你将他放回去吧,我救他。”
夏翎脚步一顿,转过身非常诧异地看着他,随即连连摇头道:“我不是要逼你救他。”
“你是!”曲临渊从储物镯中翻了许久,翻出一把大约五寸长的刀丢在桌上,冷着脸道,“因为我方才已经从你那里取了报酬,所以你认为我欠了你的。你故意在我面前带走他,还说要去找其他医者尽人事,你就是在逼我。”
夏翎微张了嘴,听着容颜俊秀光彩照人的男子冷冷控诉,当真是万囧难以表述她此刻的心情。
风佑凑近了她奇道:“先生从你那取了什么报酬?”
夏翎:“…………”
曲临渊望向一旁目瞪口呆显然被吓傻了的胖战士纸音一眼,淡淡道:“你将那个讨厌的家伙提过来,记得别碰到他胸腹部位。”
“风佑,你去找些针线,线越细越好。不用急,半个时辰内回来他都死不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二公主,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药,十息之内让他闭嘴。”
事情的急转直下,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更无法做出反应。
夏翎愣愣地看着被曲临渊指挥的众人忙碌穿梭,药房中眨眼只剩下他们三人。
曲临渊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如细瓷美玉般的脸在药房通明的灯火映照下晶莹剔透,似有融光。
夏翎恍惚地觉着有些晃眼,抬头问:“那我要做什么?”
曲临渊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轻侧着头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如果换做受伤的是我,你就豁出命来救。”
“啊?”
☆、第二十六章回阳反噬(下)
烧着地炕的药房中,温度并不算很高,可包括夏翎在内的所有人却只觉整个人整颗心热得发烫,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乎无法抑制它们的颤抖。
风佑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平日总是漫不经心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恍惚得厉害:“虽然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先生很厉害,可是厉害到这种程度……”
文洹站在她身边,暗紫的眼眸忽明忽暗,深邃如海:“天地间,能有如此神乎其技医术的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果然……”
文洹的声音很轻很轻,连在他身侧的风佑也未听见,所以也没有人看清他眼底一闪而逝复杂和凝重。
二公主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曲临渊的每一个动作,那薄薄的犹如流云般穿梭的刀刃,那莹白的如昙花绽放般的五指,和清俊雅致的脸上永远淡静如水的表情。
可是,慢慢地,她开始看不清那双手似有残影的动作,更记不得那双手处理伤口抓取草药的步骤和细节。
二公主紧紧握住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泛白,青筋浮起。在今天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慢慢跟上了先生的步伐,却原来没有,从来就没有。
先生那双比天池水更清澈的眼,比丝乐更动听的声音,比雪山上青松更挺拔的身姿……原来一直都离她那么远,那么远,远到她绝望,远到她心痛。
这间小小的药房中,有人敬畏,有人深思,有人心痛,却没有一个人的心情能比夏翎更震撼,更难以言说。
从她知道曲临渊这个名字起,就知道他的医术很高超,高超到被修仙界的世人尊称为医神,奉为神话;高超到一粒圣覃丹就能让自己一个炼气期的废柴变为结丹期的高手;高超到随意一眼就能将人体的血脉雎息运行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的药,每一粒都是天价;他的灵力养息,能让残废数年的人站起来;他的回阳诀,听说能让死人复活,让亡灵回魂。从古代医术的领域来讲,他是当之无愧的神。
可是,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拿着五寸长普通小刀,将夏衡胸腹一一剖开,检测内出血和脾脏破裂状况,又一处一处伤口缝合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个古代的,修真/世界的医修,居然在做现代的外科手术?!
他的手上,除了针线,就只有一把五寸长的小刀,没有明亮的光照,没有止血钳,没有手术剪,也没有医用手套,如玉雕刻的手直接地赤/祼祼地接触内脏器官,却没有一丝血腥的感觉,甚至在手指行云流水的动作下,反有种让人窒息的美感。
夏翎忍不住揪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很疼,说明不是做梦。
眼前这个长发如缎,风姿如仙的古代修者,真的在进行着一场超高难度的外科手术。
只是,眼前的一切,又太像一场梦了,熟悉到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的梦。
说起来,夏翎倒确实有记得,破碎虚空中他就曾要求过研究韩煜和慕容邢的身体,误入绝灵域前他也曾提过要探查自己体内的锁魂珠。
这么说,他所谓的研究,并非是以灵力或内息循环感应,而是名副其实的——活体解剖?!
夏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觉着这场手术结束后,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打消他研究自己体内珠子的可怕想法。
大不了把锁魂珠的效用和自己的来历告诉他就是了,活体解剖什么的太可怕了,她又不是小白鼠!
突然,一声极轻的惊疑声传入夏翎耳中,那是风佑身后的文洹发出来的。
夏翎连忙回神去看全神贯注手术中的曲临渊,不由大惊——眼看着脾脏和心肺手术都已经快成功结束了,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只见,曲临渊的指尖开始缓慢流泻出肉眼看不见的萤光。
那萤光该是白色的,可细看去却又五彩纷呈,仿似透明,又水□融,从修长的十指间轻轻流淌扩散,氤氲轻笼,美得让人眩目。
夏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奇特的灵息,这些如雾似水的灵息仿佛有生命般流淌过那些被完整缝合的伤口,又无声无息地没入夏衡体内。
可夏翎却并没有觉得怎么开心或松口气,胸口反而如压了巨石般沉闷得难受,甚至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的灵息各有不同,却绝没有一种灵力会是如此绚丽包容的存在。
更何况,绝灵域中明明不能使用灵力,为什么阿修可以?他的手上明明没有任何晶石。
她侧过头去看左前方的文洹,那个永远如雾笼罩,淡然疏离的男人脸上,此时此刻有着明显的动容和震骇,仿佛一瞬间剥离了冷硬坚固的外壳,露出真实的内在。
夏翎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却又硬生生停顿下来,紧紧握住自己手腕上的迷藏环,紧到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漫长的外科手术终于结束了,曲临渊慢条斯理地用清水冲洗掉手上的血迹,又拿布擦干。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晶莹如细瓷般的皮肤,比任何时候都要浅淡透明。可他的神情却依旧是如此的淡然无所谓:“脾脏破裂已缝合,肺部积水,手脚经脉也做了处理。”
他侧头看着神色怔忡的夏翎,微微皱眉道:“他的头部还有淤血,暂时却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刚刚的处理我虽已极尽所能加快速度,却终究失血严重,此刻并不适合开颅,却不是我食言不肯救他。”
夏翎的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连带的,仿佛连心脏都被人用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想问,你的脸色如此差,为何还要担心会不会对我食言?
冰凉僵硬的喉咙,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曲临渊紧抿着唇,转头望向二公主:“你将他带去其它住所,小心他头上的伤,隔五日给他换纱布,别让伤口碰水。听清楚了吗?”
二公主猛地回过神来,苍白着脸点头道:“是,先生。”
曲临渊不再说话,仿佛也不愿在这个逼仄的药房中多待一刻,转身往书屋走去。
屋外,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落下来,温暖而明媚。
他的身形在冬日暖阳下显得如此清俊挺拔,犹如历经风雪的修竹青松,永远苍翠,凛凛清霜。
可是他的步伐却越来越缓慢沉重,淡若透明的身体仿佛严冬之际堆砌的雪人般,一遇暖阳便融化崩溃。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手脚无比熟悉地冰冻酸麻,身体发软,等回过神已然单膝跪倒在雪地上。
“先生——?!!”
所有人飞也似得冲过来,看到那如神祗般强大的男子倒下的瞬间,药房中每一个人都只觉漫无边际的恐惧,恐惧得无法呼吸。
夏翎第一个冲到他身边,颤抖的手牢牢扶住他冰凉的身体,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二公主看到曲临渊的脸色,只觉血液逆流,全身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抖。她猛地转头望向夏翎,嘶声大吼:“现在你开心了,把先生害成这样,替你救人,你高兴了吧!如果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杀了你!”
风佑沉下脸道:“二公主,心绪不稳的时候,最好不要乱说话。”
二公主紧咬着唇侧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哭声。
曲临渊单手撑在雪地上,抬起头平静淡然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是永远的清和雅致水波不兴:“救不救人是我的事,与你们何干?要兴师问罪也是我的权利,你们有何资格?”
那目光,明明是清澈的澄净的,却无端端地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那口气,那话语,分明是在说——你们无功无劳,凭什么取代他兴师问罪的权利?
风佑擦了擦头上莫须有的冷汗,担忧地看了同样跪在地上的夏翎一眼,毫无骨气地拖起二公主飞也似地逃离。
空旷的院子里很快只剩下曲临渊和夏翎二人,脚下是被踩化了大半的雪,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寒冷。
夏翎将他僵硬的身体扶起来,慢慢往书房走去。
曲临渊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女孩瘦弱的身上,温暖柔软,就如三年前的那一个个日夜,却又仿佛已经有什么不同了,翻天覆地的不同。
突然,他听到夏翎轻轻的低哑的声音:“为什么要用回阳诀?”
曲临渊侧头看着地上的雪,淡淡道:“像今日这般救人我很少有机会实践,但从前的经历告诉我,若不用回阳诀处理每一个缝合的伤口,他们最终还是会死。如果有灵力补充,身体能自我愈合或许还好些,但在绝灵域中却不行。”
夏翎轻声打断他的话:“你明知道回阳诀会有反噬,为什么还要用?”
“他若是死了……”曲临渊的声音顿了顿,变得缓慢而轻微,“他若是死了,你或许又会让我离你远一些。你会说,我的父亲是狠毒,可我又比他好得了多少……”
“不要再说了!”夏翎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双目微微通红。
曲临渊双颊开始泛起潮红,清澈的眼眸如水雾笼罩,回阳诀的反噬正式开始。
他的意识微微模糊,可脑中却仿佛残存着什么执念,让他拼了命地想要把埋藏在心底许多年,让他不知所措的解释说出来:“我虽然,对虚芥移位大阵和绝灵域感兴趣,却从没有想过要将你牵扯进来。没有一本书详细描写过虚芥移位大阵,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
“虚芥移位大阵以天然山水土石为介质,以日照方位为符线,待我发现不对时,日照已然越过阵眼,我……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夏翎紧咬着牙关,哑声道:“阿修,不要再说了,对不起,那些话我统统都收回。”
两人走入书房,夏翎扶曲临渊躺倒在床上,火炉在两人身边噼里啪啦得燃烧着,可曲临渊的身体却没有半分转暖的迹象。
夏翎看着他密长的睫毛垂下,双颊额头泛起潮红,手指碰上去,肌肤却没有半点温度,只觉得胆战心惊。
她起身想要去拿几床棉被过来,刚松开手,却被如铁钳般的五指紧紧扣住。
曲临渊恍惚地睁开眼,呼吸微弱,扣着她手腕的五指没有半分松动:“接下去三日,我的元神会被困在轮回太虚镜中,醒不过来。那是个……非常讨厌的地方。”
他仰头望着夏翎,神色平静,眸清似水,清雅的声音中却隐含着一丝从所未有的执着:“你说过的,你会舍命救我,所以,不要松手,不要离去,一刻也不可以。”
☆、第二十七章执手引君归
睁开眼时,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仿佛有薄纱笼罩着世界,让他看不真切。
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宝宝你长大后,万万不可像娘一般懦弱无能,屈服于命运。”
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来,落在晶莹如玉的皮肤上,如此温暖,仿佛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沉稳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抱住他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略显苍白的脸上,皓齿朱唇,美目流清,已然挂起柔和的笑容。
走过来的男子笑得很大声,仿佛志得意满又喜悦幸福,他从女子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他,将他高高举起,年轻俊秀的脸上焕发着最炙热的情怀:“宝宝,想爹爹了吗?”
“臻戎,我已想好了宝宝的名字。”女子抬头看着他们,轻轻地微笑,“就叫他临渊吧,一曲弦停,彼岸临渊,就如我们初见时的景象。”
男子举起他的手一顿,随即将小小的他拢进怀中看着妻子,墨黑的眼底是如深潭般的宠溺:“薇然,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依你。我这就去告诉父亲大人。”
男子的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洒脱的笑意,可小小的他却仿佛能看到女子心底最深处悲伤懊悔的眼泪。
曲临渊,曲临渊,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从今往后,你就是……曲临渊。
※※※※※※※※※※※※※※※※※※※※※※※※※※※※※※※※※※※※※
他慢慢长大,一岁又一岁,一年又一年,在温柔的呵护中,在纷纷乱乱的赞美下,小小的年纪,清亮的眼眸,仿佛要揽进世间一切荣耀与繁华。
直到十数个春去秋来,夏花凋谢又开,那一日,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曲薇然,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男子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仇恨与痛苦,“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吗?”
无言的沉默与女子的眼泪让男人几近发狂,他将房中所有的东西砸烂,将女子掼倒在床上,扯掉她的衣服,如野兽般疯狂而绝望地撕咬:“那个人究竟有哪里好?因为他比我强大,因为他的床技比我好,啊?你说啊!”
粗暴的,毫无温柔和前戏的性/事让女子痛苦地浑身都在抽搐,可这一切的痛都比不上她心底的恐惧和担忧:“臻戎,不要这样,求求你……临渊还在屋里,他还那么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临渊也是你的孩子……啊————!!”
“曲薇然,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男子一面残忍地抵住她狠狠冲撞,一面嘶声大笑,“你与他藕断丝连十几年,背地里偷偷幽会过多少次,又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是我的种?”
“曲臻戎——!!”女子突然发了狂一般反抗,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幽厉的鬼面,充满了同归于尽的悲戚,“曲臻戎,当初若不是你以族长之势冤枉软禁我父亲,我怎么会同意嫁给你?我苦恋木成修十年,追逐他七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动心回应,若非你强势逼迫,我怎会与他恩断情绝?!”
女子如玉晶莹的身体遍布咬痕淤青,腿肱更是因为疼痛不断打着哆嗦,可她却仿佛毫无所觉,恶狠狠地瞪视着男子,一字一句道:“曲臻戎,你以为忘掉自己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了吗?可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哪怕我嫁给了你,哪怕我为你生了孩子,哪怕我与木成修一生无法相见,我也只爱他,永远都是!”
“贱人——!!”男子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拽过来,英俊的脸因盛怒而扭曲,双目赤红,形似厉鬼:“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女人,这一辈子,你的身体,你的性命都操纵在我的手上。好,你既然敢幽会奸夫,就别怪我用曲氏族规处置你!”
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小小的手扣在门框上,指尖几乎扎进木石中。
他站在那里仰着头,轻声问:“爹,你要带娘去哪里?”
男子用从未有过的最厌恶憎恨的目光望着他,狠狠一脚踹在他年幼的胸口:“贱种,滚开!”
他远远地飞出去跌落在地上,胸口火烧火燎的疼——那是贯注了灵寂期修者十成功力的一脚,如此强横,如此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体内精纯浑厚的灵力自然运转,胸口的疼痛丝丝化去,却残留了最难熬的寒冷。
他毫发无伤地站起来,惶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精致如白瓷般的脸上却牵不起半丝表情。
男子震惊地看着他,随后犹如恐惧般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却是痛到极点,恨到极点的大笑:“好,好!这样的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你竟会是我曲臻戎的儿子,当真是太好了!!”
他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将昏迷的女子拖走,恐惧如毒蛇般钻进他心底,炎炎夏日的午后,烈日照在身上,他却觉得如此寒冷,冷到发抖。
“阿修。”什么声音?
“阿修……阿修……你会没事的。”谁?是谁在说话?
他突然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左手,隐隐地有一道温暖如阳,灿烂如星河般的光芒在掌心流淌。不知为何,一瞬间,疼痛也好,寒冷也罢,竟统统变得微不足道,遥远渺然。
他缓慢地睁开眼,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玉般温润清透的眼,眼底闪烁着无限忧心喜悦的光芒。
“阿修,你醒了?”那双眼的主人紧紧扣着他的手,声音中满是惊喜。
他恍惚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重新闭上眼睛,睡容安然。
※※※※※※※※※※※※※※※※※※※※※※※※※※※※※※※※※※※※※
巍峨肃穆的炼丹房中,几个月来对他不理不睬的男子亲昵地抱着他,用临乱的胡渣扎他的脸。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本淡黄|色的古籍,古籍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一脉青菡”。
男子抱着他,骄傲地道:“青菡是亿万年前在人界创世飞升的神祗之一,我们曲氏祖先因为继承了这一血脉而立世扬威。可是随着子孙繁衍,血脉稀薄,千万年过去了,我们曲家再也没有出现过神族血脉的继承者。”
男子低头望着他,笑容中含着鼓励,眼神温柔:“临渊,你从小就与旁人不同,身具五灵根,却能用短短十二年筑基成功。若非青菡血脉相助,如何会有如此成果?”
他仰头看着男子笑得温和宠溺的脸,那双眼明明看着他,却倒映不出半点他的影子。
“临渊,只要你练成这一脉青菡,我就原谅你母亲,解除她身上的鞭魂咒。从今往后,你依旧是我曲臻戎最骄傲的儿子!”
对他来说,一脉青菡的修炼很顺利,却也很艰难。
顺利的是那一日千里的进展,艰难的是,身体因为血脉被激发,所要忍受的,一日比一日剧烈的痛苦。
每当这时,男子总是会出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临渊,你是爹最爱的儿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六年。
六年里,男子因为停滞的修为而逐渐变得苍老,从青年变为中年,细纹慢慢爬上他的眼角。
他开始不耐,开始烦躁地带着点恐惧地催促他赶快修炼一脉青菡,那句“临渊,你是爹最爱的儿子”成了他最常说的言语。
六年里,女子日复一日忍受着鞭魂咒的折磨,容颜慢慢如凋谢的鲜花般枯萎,年华不再,逐渐被人遗忘。
六年里,他一面忍受着变本加厉的痛苦修炼一脉青菡,一面研习医术,短短数年,就从一个见习医修成为曲家内堂认可的宗师级医修。
直到某一日,他在曲家内堂的书屋中看到了一块被丢弃在角落的灰色玉简。玉简里所记载的便是早已被人遗忘的禁咒——回阳诀。
排斥一切神通功法,以吞噬人体精元为进阶根本,能活死人,能助飞升,却也能为人间带来一世浩劫的禁咒回阳诀;数千年来,没有一个人练成的回阳诀。
他拿着玉简回去,在炼丹房门外,却听到了男子有些暴躁的声音。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一脉青菡第十层,为什么都一年多了依然停滞不前。”
“二弟,你说临渊会不会察觉了什么,故意在敷衍你?”
“不会的!”男子嗤笑了一声,笃定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渴望着我这个做父亲的爱他,怎么可能会怀疑我呢?”
“哈哈,二弟,临渊怎么说都是你的儿子,你也真够狠心的!”
男子冷笑道:“他也是你的亲侄子,大哥是准备顾念亲情,放弃拥有青菡血脉的机会吗?”
“咳……怎么会呢?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待临渊练成一脉青菡,我们用他血肉祭祀炼丹,到时我曲氏一族人人传承青菡血脉,扬名世间岂不指日可待?”
“哈哈哈……”
他站在昏暗的走道中,手中握着刻有回阳诀的玉简,玉石紧紧嵌入他掌心,烙着发疼发麻的骨头,全神血液仿佛都在逆流。
回阳诀,排斥一切神通功法,废除习练者所有修为。以吞噬人体精元为进阶根本,能活死人,能助飞升,却也能为人间带来一世浩劫的禁咒回阳诀。
他低下头,慢慢地将神识探入玉简中,一点一点将玉简中的文字图案烙印进心里。
寒冷没有关系,绝望孤独也没有关系,父母亲情,这一切的一切他本就没有奢求过,所以,无所谓,无所谓的。
“阿修,你可知如你今日这般执刀剖腹救人,在我们那早已司空见惯?”
“阿修,你可知为何手术过后,伤口明明缝合,病人却依旧会死?”
“阿修,等你醒来,我会将这些统统告诉你。”
是谁?是谁在他耳边不断地呢喃,轻轻的,淡淡的,如温暖的泉水般流进他心底。
迷离懵懂间,他睁开眼,隐约又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带着疲惫,带着担忧,带着无尽的喜悦和期盼,灼灼闪亮的望着他。
左手是那样僵硬,僵硬中又参杂着融融的暖意,执着坚定地牵引他走出绝望的深渊。
他轻轻闭上眼,僵硬的左手动了动,冰凉的指腹划过她温暖的手背与指间。
※※※※※※※※※※※※※※※※※※※※※※※※※※※※※※※※※※※※※
“你……你竟然练了回阳诀?是谁准许你修炼禁咒的?!”
他被绑了起来,丢在地上,容颜俊秀宛若朝阳,但他的脸上却再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没有谁让我修炼,只是偶尔看到,有兴趣罢了。”
男子看着他又惊又怒,坐在堂上的数十个曲家人更是失望不甘,愤愤不平。
“臻戎,是你说能让我们传承青菡血脉,我们才无偿提供你各种进阶丹药助你结丹,如今你可别告诉我们,这事根本就是你捏造的?”
“臻茂,臻戎,我可是把祖传的炼药神器都借给你了!”
“别以为你们是族长的儿子,就能如此欺骗我们!”
男子惊惶无措,极度痛恨地瞪着他,最终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大哥,
“各位请听我一言,临渊练一脉青菡已有八载,修习回阳诀却不过一年多,或许他此刻早已练成了一脉青菡,却故意不让我们知道也不无可能啊!”
众人听后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男子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连点头。
“快,赶快起火开炉,将这小子祭炼上去,再晚恐生变化!”
事实上,他的回阳诀确实还未能突破第三重排斥一切神通功法的禁咒,而一脉青菡却已练成。
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凑巧,如此荒谬。
“你们谁敢碰我儿子——!!”
炼药房的大门被狠狠踹开,虚弱憔悴的女子手执长剑wωw奇Qìsuu書com网冲进来,护在他面前。
她的双目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低头望着他的神情却极致温柔:“临渊,别怕,娘会保护你。若护不住你,娘就与你一起死。”
他张了张口,想要告诉她,等回阳诀练成,就能解除她身上的鞭魂咒,让她再不用每日子时,受噬心焚骨之痛。
他也想告诉她,不要怕衰老,不要怕疾病,因为他将成为世间最伟大的医修,再不让她受任何病痛折磨。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被曲家十几个叔伯联手擒住,封了哑|茓,用捆仙绳牢牢缚住,说不出一句话,更动弹不得一下。
女子手执长剑护在他面前,孤身一人与数十人对抗。可是,她这样的身手,这样孱弱的身体,又如何会是这群人的对手。
男子急急走上前,压住她的长剑,厉声道:“薇然,再不退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你当真以为自己能阻止我们吗?”
“曲臻戎——!!”女子嘶声厉喝,“你真是禽兽,他是你儿子,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男子梗着脖子,慨然道:“只要能让曲家获得青菡血脉,别说是一个儿子,便是让我断子绝孙,我也愿意!”
“臻戎,说得好!”
“这才是我曲家儿郎该有的本色!”
“所以说,女人成不了大事啊!”
“哈哈哈……曲家儿郎!”女子仰头大笑,眼泪一滴滴滑落,“我今生最大的耻辱,就是姓曲;我今生最深的苦难,便是来自我同姓的族人。来生,我只愿与你们这群禽兽,再无任何瓜葛!”
女子低下头望着被捆绑住的少年,那样狼狈屈辱的姿势,俊秀清雅的脸上却有着最淡然平和的神情,这就是她的儿子啊,她唯一牵挂的人。
“临渊,娘对不起你,无法保护你,也无法给你幸福。”女子温柔地笑着,俯下/身抚摸他的脸,“娘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你,所以,对不起,娘要先走一步了。”
女子猛地站起身,没有半分犹豫,举剑狠狠划向自己的颈间。鲜血,喷涌。
“薇然————!!”
他猛地瞪大了眼,瞳孔缓慢地收缩,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耳边的声音慢慢远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天上人间,再也找不到归途。
一道细细的冷流在他体内滋生又流淌,随后如爆裂的惊雷般,扩散到全身血脉。
在如此讽刺的时刻,回阳诀竟突破第三重,化为毁天灭地的禁咒,洗礼他全身。
捆仙绳断在原地,一寸寸,裂为惊人的数十截。
他站起身来一一望向炼丹房内的所有人,俊秀绝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如墨玉般的眼底平和淡然,没有一丝涟漪。
“这世间的仇恨,无外乎就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他的左手摊开来,纹理细腻的掌心中有一道莹白的光缓慢汇聚,声音清和雅致,犹如最通透温润的古玉,“你们今日死在我手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半个时辰后,当曲家族长曲唯风匆匆破关而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烈的情景。
年少的他站在血泊中,容颜若雪,风姿如仙,洁白的衣衫下摆染了红,墨黑的发丝轻轻飘舞,身边躺倒的是或死或伤的同姓族人,可他的眼眸却如初生婴儿般纯净得让人心慌。
他的左手轻轻一动,数百道肉眼不可见的莹白丝线便从四面八方回笼,收入他体内。
他将手背在身后,望着曲唯风淡然开口:“我方才出手,死九人,修为尽废者三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三人。我违反族规,愿凭爷爷处置。”
“临渊,我可以保留你母亲的元魂,千年不散,肉身不腐。待你练成回阳诀第九重,或可助她还阳。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曲唯风望着他,沧桑浑厚的眼中闪过深邃的精芒:“青菡血脉再强大,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你却是曲家真正的希望,枉臻茂自认睿智,竟然想不通如此简单的道理。”
“临渊,我要你发誓,今生今世都守护曲家,忠于曲家,永不背叛,永不离弃,如违此誓,你母亲的元魂将堕入无间地狱,永受焚烧鞭笞之苦。”
“临渊……”曲唯风带着厚茧的手轻轻抚过他淡若透明的侧脸,眼中闪过深深的愧疚与怜爱,“爷爷,对不起你。可是,曲家更需要你。”
需要也好,不需要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曲唯风桌案上厚重的古书,原本冰凉的掌心竟有一道潺潺的暖流汇聚流淌,明明是那样的细微,那样的弱不可察,却让他僵冷的身体一点点被温暖。
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正握着他的手,每一时每一刻,从未放开。
有一个声音就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一直一直呼唤着,从未间断。
她说:“阿修,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曲临渊猛地睁开眼,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莹白的肌肤上,密长的眼睫上,融融浸浸,暖人心斐。
他动了动僵硬的,被至始至终紧握的五指,缓缓低下头去。
☆、第二十八章亲手打造(上)
曲临渊低下头,对着眼前的景象发呆。
年轻的女孩微微侧着头,枕着一条手臂睡得极不安稳。被压得有些发紫的手里握着一块红色的失去光泽的晶石。晶石坚硬的棱角深深的烙进她柔嫩的掌心,形成鲜明的痕迹。
身体与灵力的极度消耗,让她的脸色显得极为憔悴,双唇干裂失去血色,眉间泛青,苍白的皮肤没有什么光泽,微颤的睫毛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黑眼圈。
曲临渊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抚平她眉间忧心的皱痕,却发现左手被扣得死紧,一动之下便有一股柔和的孕育着勃勃生机的灵力从扣接处传递过来。
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忍不住便翻手将那只柔软温热的手裹进掌心,指腹擦过滑腻的略带凉意的手背,胸口难以抑制地火热。
他静静地躺着缓和了一阵,直到回阳反噬所带来的虚弱完全过去,才侧身坐起来。
看似白皙无力的手扣住女孩轻盈消瘦的身体,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横放在腿上。
温暖的,柔软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总是那样挺着背脊,扬着头,仿佛无所畏惧,心理却比谁都害怕孤独渴望温暖的人。早就想这般紧紧地,无所顾忌地抱住她了吧?
曲临渊下意识地收紧手,让柔韧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慢慢炽热的胸口。
一边数落着自己,一边却为自己学习烹饪,背诵药单,时而沉默紧闭,时而喋喋不休的那张嘴。早就想这般堵住它,将它含在口中,慢慢融化了吧?
曲临渊低下头,将微凉的双唇轻轻印下去。
有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愿望?想要留住一个人,想要对她好,想要为她做一切能做到或不能做到的事,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
是魑魅燃情的药效也好,是被同情怜悯也罢,只要……能留住她。
夏翎满怀着担忧愧疚,照顾了曲临渊三天三夜,每隔半个时辰便从晶石中汲取灵力再输送给他。灵力洗髓的痛苦本就无法忽略,更何况是这样超出极限的蛮干。
所以,到了第三日半夜,她终于再支撑不住,昏迷在床边。
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她一面担心着曲临渊的身体,想强令自己醒过来,虚弱的身体却偏偏不听使唤,上下眼皮如被压实了一般,千钧沉重。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抱起她,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又擦过鼻梁。
然后便有什么温凉的柔软触感落在她唇上,起先是小心翼翼如待珍宝的轻柔呵护。
随后那温凉却逐渐变为灼热,柔软变为不容抗拒的强势。有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向那不断升温的方向。
炙热,诱惑,惊悸,惶然……那是无法形容的让人颤栗的感觉,夏翎下意识地扭头想要避开,喉间溢出低弱的呻吟。
可微弱的抗拒和呻吟非但没让对方退却,反而加深了那隐秘的渴望与侵略,热到发麻唇被重重碾压吮吸,柔软无力的身体仿佛要被揉进那个滚烫的怀抱中,崩溃融化。
停止……快停止,滚开——我不是任人玩弄的傀儡!!
夏翎能听到自己心底深处撕心裂肺的呼唤,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痛苦什么。
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有些明亮得刺眼,有些又黑暗得渗人,可转瞬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夏翎猛地睁开眼,急促却低微地喘着气。
她侧了侧头,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而不是趴在床边。
床的里侧,曲临渊已彻底清醒过来,正支起身面向着她,目光却有些幽深地落在别处。
夏翎眨眼看着他,眼眶酸涩发烫,眼底却溢满惊喜:“阿修,你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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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临渊将目光收回来,清澈如黑琉璃般的眼淡淡地望着她道:“回阳诀的反噬我没经历过千次,至少也有数百次了,只是这回的稍稍严重些,自然不会有什么关系。”
夏翎撑起身用手碰了碰他额头,温凉滑腻的触感传来,她松了口气道:“幸好没什么事。”
曲临渊侧头避开她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人是我自己要救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与你也毫无瓜葛,你松什么气?”
曲临渊无意识吐槽的时候就容易气死人,更何况是有意识地嘲讽,从前夏翎常常会被堵得暴走,可这回却没有半点气愤,反觉得异样地安心。
什么事也没有,还平安的活着,真好。
想起他跪在雪地里说——要兴师问罪也是我的权利,你们有何资格,就觉得好笑。
这人都活了三百多岁了,看似无所不能,冷淡疏离,事实上却总像个别扭任性的孩子。
夏翎笑着起身,房间里有些冷,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她想要将炉火拨旺一些。却忽听曲临渊在身后轻声道:“你那么急着去看他做什么,他颅内淤血未除,便是醒着也没法与你正常说话。”
夏翎轻轻拨旺炉火,又添了些新碳进去,笑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她们这几日来一直守在大堂,想要进来看看你,又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二公主眼睛都哭肿了。”
曲临渊声音清冷道:“便是进来看了又如何,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便是哭瞎了眼睛,也无法让我的痛苦减轻半分,哭不哭又有什么意义?”
曲临渊的话听起来冷酷绝情,夏翎却习以为常只是笑,她从迷藏环中取出一个类似番薯的植物放在火上慢慢烤熟,然后剥去粗糙的外皮将香嫩软热的内瓤递到曲临渊面前。
“虽然你说没有什么意义。”夏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可我能一直呆在这屋里,确保你心跳没有停止,呼吸没有断绝,掌心也还有温度……总觉得这三日,我比她们好过太多了。嗯,这个已经烤熟了,你接过去……”
夏翎的话音未落,却惊讶地睁大而来眼睛。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托着她的手背,曲临渊低下头,就着她的手,缓慢地咬了一口“番薯”。
弯曲的指尖碰到他弧度精致的下颚,擦过他开合的薄唇,垂落的发丝轻轻飘动拂过拇指的指节……夏翎突然一惊,如触电般惊慌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曲临渊却紧扣着她细细的手腕,连半步都不让她后退,甚至一点点将她拉近自己。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提起又放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要举起的手背在身后,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几乎吃完了大半个“番薯”,曲临渊才松开手,啧嘴道:“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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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好好休整了一日,又让众人放心后,夏翎才带着曲临渊去探望夏衡的情况。
正如曲临渊所说,因为脑内淤血沉积太久,夏衡时常头痛,出现幻觉,不发作时还能正常说话,一发作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夏翎去看望他时,他正好清醒着,看到夏翎,整双眼睛都亮了:“姐,你终于来救我了!”
夏衡虽然时常头疼,但幸而发作时间并不长,熬一下便过去了,再加上纸音的悉心照顾,所以精神面貌并不颓废。相反的,剃去胡须,洁面梳理后,已可见其原本清秀俊雅的容貌。
夏翎先去查看他腹部的伤口:“手术没有什么后遗症吧?伤口愈合好了吗?”
手还没来得及解开夏衡衣衫,已被曲临渊一把扣住,将她拖到一旁去面壁:“你连基本医理都不懂,看了能做出什么判断?”
夏翎揉着被握疼的手腕,郁闷道:“说我连基本医理都不懂,你那些药是谁帮你采集调配的?你那些懒得整理的医书,又是谁帮你分类收藏的?”
曲临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侧身挡住她视线,干脆俐落地检查夏衡身上的伤口。
“是……是你救了我的命吗?”夏衡皱着眉压抑住闷哼问道,谁让曲临渊检查伤口的手势一点都不温柔。
夏衡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这个俊美到让人屏息,却又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略带试探地小声问道:“你是我……姐夫吗?”
压在他伤口上的手陡然一停。
夏翎连忙道:“小衡,别乱说话,他是我朋友。”
曲临渊继续充耳不闻,查看完了手术的伤口,又去检查他手脚上的冻伤,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手势干净利落,可这一次,夏衡却明显感觉到他一次也没有碰触或者牵扯到他的伤口。
夏衡的心霎时热血沸腾,前几日在手术中,他虽神志不清,后又被完全迷晕。可神思恍惚中隐约听到的对话,再加上来路上旁人对话的只言片语,已经能让他确信,这个男子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或许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医修,否则,怎么可能将濒临死亡的自己救回来?
如果自己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或许失去的灵力就能……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荡,谨慎而略带讨好地笑道:“姐夫,我可是姐姐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曲临渊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腹部伤口愈合的还算良好,虽然为保险起见最好再等七日,不过若你执意,我也可明日就为你做开颅手术。”
夏衡心中大喜过望,暗道:此人果然对姐姐有意。虽然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那平凡无奇的姐姐究竟有哪点值得他青睐。
不过,这完全不妨碍他的欣喜若狂:“还请姐夫今日就为我……”
“等七日后!”夏翎打断夏衡的话,神色镇定,目光闪亮,望着曲临渊和夏衡,毫无转圜余地地道,“开颅手术请务必等到七日以后再做。”
☆、第二十九章亲手打造(下)
大雪初霁,天气说不出的寒冷,屋外景色却已是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夏翎伸着懒腰走出屋外,从内堂通往药房和书房的道路都已被清扫出来,可她却刻意地往那一旁的雪堆里踩,薄薄的鞋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凉的寒意从脚底处渗上来,她却开心地笑着,毫不在意。
身后突然传来木门开启的声音,夏翎转过身去,便见轻袍缓带,玉冠束发,腰缀银流的曲临渊从西侧内堂走出来。
阳光推开乌云洒在他脸上,映着满地折射的雪光,朦朦胧胧仿佛轻纱幻影,流光溢彩。
这世间果真就有那样一个人,只需站在那里,眸光轻动,便能极尽天地间最灿烂的芳华,最隐秘的奢望。
夏翎呆呆地看着明显与平日装扮不同的男子,方才玩雪时的笑容还挂在嘴角,一时整张脸却僵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曲临渊眼中倏忽闪过一阵懊恼和别扭,眨眼却只剩下无波无澜的清和与平静。
他慢慢走向夏翎,长睫微垂,淡淡道:“风佑说这几日城郊回风桥附近有冰雕展示,你……要不要与我去看看?”
夏翎微微睁大眼,脱口道:“你还会对冰雕感兴趣?”
曲临渊微抬起眉眼,如墨玉般通透明净的瞳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脸:“感兴趣又如何,不感兴趣又如何,不感兴趣就不能去?”
“没……”夏翎口拙,“我没这么说,也没你那么强大的神逻辑。”
曲临渊侧过头,低声道:“我们现在赶去,下午也可……”
“抱歉,我不去。”夏翎打断他道,“这几日我都有很重要的事,恐怕没时间陪你去。”
曲临渊俊秀如远山般的双眉微微一蹙,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夏翎却没有发觉,她掰着手指数,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不只是我,这几日风佑,浮香,文洹,纸音我都要借用了,所以,如果你想去看冰雕展,恐怕得自己去。”
夏翎一抬头望见他眼中凝结的冰寒,心口一悸,下意识退后一步道:“或者你可以找三公主陪你,我想她一定会乐意的。”
曲临渊突然欺进一步,猛地拽住她右手腕将她拉近,力道大的几乎让她趔趄跌倒。
夏翎毫无防备的撞在他身上,牙齿嘴唇嗑在衣衫的木质纽扣上,火辣辣的疼伴随着铁锈般的腥味在唇角蔓延。
她有些发懵,抬头却只瞧见曲临渊平静疏离至乎冷淡的眼,只是那眼底深处却仿佛蕴藏掩盖着最浓烈炙热的火焰,随时随地都会爆裂焚烧出来。
“我说过我会救你弟弟,今日可以,昨日也可以。”曲临渊缓慢地用如玉通透的声音平静叙述,“我已答应你救他,为何你还要……还要……”
他猛地松开手,冷声道:“反正我本来就对冰雕没什么兴趣。”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夏衡的病房走去。
夏翎呆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神色大变,情急之下一个飞身跃到他面前,抬手拦住他去路。
还未及说话,曲临渊绷着脸道:“你以为你的武技是谁教的?你能拦得住我吗?”
夏翎就差没抚额长叹了,解释的话就打转在嘴边,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活了三百多岁,医术出神入化,天赋惊才绝艳,相处三年却从未见他发自内心的笑过。
他总是用最漫不在乎的口气指点着大家进步,用公事公办的冷漠挽救着旁人的性命,用下意识的嘲讽和毒舌掩饰着自己的内心……这个人早已将独自忍受痛苦和寂寞当成了习惯,变为了本能。
所以,自己是那么那么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想要看到他平静冷淡外的其它表情,想要看到他发自心底的笑容。
夏翎拽住他的手笑道:“你答应了我七天后再去医治夏衡,如今可才过了一个晚上。”
曲临渊低头望着她嘴角的笑容,突然伸出手,指尖擦过她唇角的伤口,快要凝结的血珠被他指腹轻柔抹去。
“我不与你吵。”他将呈呆滞壮的夏翎轻轻抱入怀中,声音低哑温柔却又如发誓般执拗倔强,“我永远都不会与你敌对,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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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神神秘秘地把我们都叫过来,到底要做什么?”穆浮香瞥一眼夏翎便即转开眼,脸色不豫,显是余怒未消。
穆浮香,风佑,文洹,纸音,这些都是她在绝灵域中牵绊最深,最值得托付的朋友。
夏翎只是这样看着她们就觉得胸怀温暖,心意坚定。她取出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道:“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浮香,你能否制出这样几种药?”夏翎将一张纸摊到二公主面前,“我的医理药理不及你,有许多知识也已经记忆模糊,所以只能向你描述它们的效用和性状。”
二公主看着纸上详尽却凌乱的描述,惊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夏翎将食指竖到嘴边,摇头笑道:“秘密!总之,此药不求名贵,但求易得有效,可大批量供应,能做到吗?”
“你在问谁?”二公主骄傲地一扬头,唰一声接过那张纸,冷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子。”
“纸音,你帮二公主搜集她所需要的材料,注意避开先生,别让他发现你们在做什么?”
“诶?诶?”纸音有些傻傻地摸头,“要瞒着先生,这……这……好吧,既然是夏姑娘说的,我想一定不会害先生的。”
风佑一手揽上夏翎肩膀,仔细观察了她半晌,狐疑道:“小丫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夏翎理都不理她半分,将另一张画着平面四方图的纸递给文洹:“我希望你能找一个干净的空房,离这里不要太远,房中的摆设和要求我都已注明。”
文洹含笑接过那张纸,看了片刻,脸上神情微微变化,有惊讶也有疑惑:“你……这个,是为先生准备的?”
夏翎依旧只是笑,轻声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我呢?”风佑晃了晃夏翎的肩膀,不豫道,“连文洹你都算上了一分,居然没我什么事?”
夏翎仰起头,侧望着风佑,灼灼闪亮的目光对上风佑微微眯起的丹凤眼:“风佑,我要请你与我冒一趟险。”
风佑总是懒散的双眼陡然一亮,直起身看着她。
夏翎道:“达蓬国东侧的萨乌林中有一种强大的变异炎兽叫做燎獠,他们拥有最耐热耐腐蚀的坚韧骨架和最具可塑性的皮脂,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去猎杀一头燎獠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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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曲临渊晨起推开房门,便看见夏翎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他微微一愣,眸中流光溢彩,却又马上黯淡冷静下来:“七日已到,我既答应救你弟弟,自然不会食言。你大清早堵在这是怕我反悔吗?”
夏翎总是苍白的脸上泛着粉嫩的桃红,仿佛雪地上掩映着红梅花香,她唇角吟吟挂着笑,笑意是那样的浓烈期盼,仿佛要满溢出来:“既然你不反悔,就跟我走吧。”
她自然而然地拽住曲临渊的手臂,拉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
曲临渊双目低垂凝望着她唇角的笑容,不甚在意道:“这不是通往药房的方向?”
夏翎没有回答,带着他穿过一个巷口,很快便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简陋大门前。
曲临渊眉梢微微扬起,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夏翎的右手轻轻按在门把上,可却没有推开,她低着头,轻声道:“阿修,这三年来,你教会了我们太多太多东西,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帮助和希望。我们打从心底里感激你,尊重你,喜爱你,却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地为你做过什么。”
曲临渊冷淡道:“你们倒是喜欢妄想,还爱自作多情。”
夏翎额头贴着木门,忍不住痴痴笑了两声,抬起头时眉梢眼角都蕴含着薄嗔喜怒,清秀容颜眨眼变得如诗如画,动人若斯:“阿修,你一日不毒舌会死吗?”
曲临渊侧过头不看她,如凝脂白玉般的脸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你不爱听我说话便不听好了。反正你这几日都避着我,与他们聚在一起,开心得很。”
“阿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不信我们是真的喜爱你,关心你。不过,那些都无所谓。”夏翎背对着门,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曲临渊,贴着门的右手轻轻一用力,木门咯吱一声缓缓地被推了开去,“那些都无所谓。阿修,用你的眼睛,你的心好好来确认一下,感受一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全心全意为你准备的。”
老旧的木门吱呀呀打开,木门后狭小的院子中站立的是身穿束袖白衣,戴着燎獠兽皮脂所制手套的风佑和文洹。
两人单手握拳举到胸口,弯腰躬身,行着达蓬国最尊崇的大礼,声音清朗而坚定:“先生,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曲临渊望了他们奇怪的装束一眼,又看夏翎:“你想做什么?”
夏翎带着他走入小院子,这个不起眼的独院中只有三间房,其中一间向阳的主室前摆放着一盆淡蓝色的水,水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艾叶,金银花,砂仁,丁香……”曲临渊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药味,皱眉道,“为何配比如此稀薄古怪?”
夏翎执起他的手,将那双如冰晶雕琢而成的冰凉双手浸入水中彻底清洗,轻声道:“你知道为何腹腔手术过后,如不用回阳诀病人依旧会死吗?”
“腹腔手术?”曲临渊从怔忡中清醒过来,侧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原因?”
夏翎看着他俊秀的脸上露出如孩童般求知欲旺盛的表情便觉得好笑:“那是因为,伤口会感染。”
“我们所生存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肉眼看不见的病菌,我们呼吸的空气中有,我们所接触的桌椅碗筷中也有。”夏翎低着头慢慢地仔细地清洗着他修长的手指,“当然,你握刀的手,手中的针线上都无法幸免。这些病菌一旦通过伤口侵入人体内,就会引发伤口感染,体温升高,严重的甚至会休克毙命。”
曲临渊双目陡然一亮,熠熠生辉:“你说得不错,是以手术过后,发烧横死的多是凡人。那是因为修仙之人本身有自愈之力,再加上灵力净化,因而不怕感染。”
他低下头望着底下蓝清清的水,眼中掠过一阵恍惚,随即越来越亮。
夏翎拉着他在一旁准备好的木椅上坐下来,用高温消毒过的棉布擦干净他的手,亲手为他戴上燎獠兽皮质手套:“所以在手术之前,医修祼/露在外的皮肤需用药水浸泡清洗,医用的手术刀、针、线、纱布,更需要高温烧煮。作为手术室的房间也要全面清洁,喷洒药物。这一过程,就叫做消毒。”
夏翎双手略有些笨拙地挽起曲临渊如丝缎般柔滑的长发,用临时缝制的圆顶手术帽将其统统笼罩,连刘海也整齐收拢,确保它们不会对手术造成不便。
曲临渊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询问,澄澈星眸无波无澜,却又仿佛如歌如诉。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棉质多层口罩遮掩了大半张绝世容颜,只余下错落有致的细长睫毛下,如夏夜星光般熠熠闪烁的双眼。
“站起来。”夏翎抖开一件白色的长袍,由前至后为他穿上,系上收紧带,“手术服最好为蓝色或绿色,但达蓬国布匹染料并不成熟,不知是否带有化学污染,所以索性就选了白色。”
就在此时,风佑也慢慢走上前来,她的手中捧着一个正四方形的箱子,左手拖住箱底,右手慢慢将盖子掀开来,箱子中整齐摆放的,赫然是各种银光闪耀的刀具,镊子等物。
风佑眯着狭长上挑的丹凤眼,懒洋洋道:“先生大概不知道吧,为了打造这套手术器具,某人拖着我单挑燎獠兽,九死一生才带回一具完整的燎獠兽尸骨。可她却半刻不肯歇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那炉鼎旁边,才终有所成。”
“先生,我想你一定能懂这丫头的心思。那一日,你当真吓到她了。”风佑忽然神色一正,挺直了背脊又郑重地弯腰,深深鞠躬道,“先生,请你不要再动用那种逆天的能力,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曲临渊没有去接手术箱,反而将蒙在脸上的口罩拉下来,转身望着夏翎:“你这几日避着我,就是为了这些?”
夏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白皙柔滑的侧脸如皓月皎皎,偏又染着薄暮金红,清澈如露珠般的眼中带着几分期盼,又有些不安和退缩。
如果他还是吐出讽刺的话语呢?如果他依旧无所谓呢?如果他,并未觉得有多少惊喜呢?
曲临渊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在这里等着我。”说完,他迅速接过风佑手中的手术箱,转身朝主屋走去。
可是还未踏出几步,他却猛地回转身来,低声自语:“我为何要等这许久。”
目光扫过呈茫然状的风佑和文洹,平静地道:“你们转过身去,不许看我们。”
风佑一怔之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文洹也是莞尔,两人听话的退至门口,背对着两人,侧低了头肩膀不住耸动。
“夏翎。”如天籁般柔韧洁净,不事雕琢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来自最遥远的苍穹彼岸。
夏翎怔怔地抬头看着全身被白□生服包裹,只露出一张俊秀绝雅容颜的男子,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又轻轻揉搓——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曲临渊低头弯身,将女子小小的身影完全笼罩,神色如雾梦幻,眸光颤影烁金:“我说我叫木成修,那是骗你的。”
“啊……”夏翎微微张大了嘴巴。难道他要在这种时候坦白身份?
“不过无所谓。”曲临渊轻轻勾起嘴角,霎那间,便如满城飞花银光流彩:“你叫我阿修也好,你早知我是曲临渊也罢,那些都无所谓。”
夏翎又是啊地一声,嘴巴张得更大了:“你……你早知我知道你的身份?”
曲临渊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是目光炽热地凝视着她,哑声道:“我只知道,我很快乐,这一生从未如今日这般高兴渴望过。以致于手术再有趣,我却一刻都等不下去。”
“等不及什么?”
曲临渊用空出的左手轻轻扣住女子纤细的腰,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拉向自己,随后猛地低下头,含住了那如樱花般粉嫩而柔软的双唇。
“等不及想要告诉你,忘了从何时起,我已在乎你胜过医术和我的……生命。”
☆、第三十章三年之境
这已不是第一次来到青岳宗了,金鳞暗想,可极目望见那险峻的山势,压迫感如影随形的高大古木,依旧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领路的青衣童子衣衫整洁,神色不卑不亢:“金前辈,柳总管已等候多时了,请往这边走。”
金鳞冷漠点头,随行跟上童子的脚步,脑中思绪却兀自翻腾不休。
这个柳笙总管她三年前就曾见过一次,俊秀儒雅,笑容温和,可那笑容却总无端端让人生出几分寒意。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上得青岳宗座落的山峰,只见树木清幽,鸟鸣花香,流水潺潺。屋宇外三三俩俩有人聚集在一起,有些持剑比斗,有些论辩禅意,更有些只是Сhā科打诨嬉笑玩闹。察觉到金鳞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他们多半只是随意地望一眼,便即不再关注。
可金鳞只看了这些修者一眼,便觉浑身紧绷,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些修者,三年前她随师姐而来是见过的,不过筑基期修为,一个个或鲁莽冲动,或战战兢兢,好似毛头小子,稚嫩雏鸟。
可眼前的这些修者,个个都达到了灵寂期,而且境界稳固,精气内敛不彰,眼神沉稳睿智。只是短短三年时间,若说修为突破还可理解,可这些人却连元神气韵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这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金鳞恍恍惚惚地跟着青衣童子走入会客的大殿,只见一个玉冠束发,手执羽扇,腰坠流苏碧玉的男子正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见她到来便即起身,拱手行礼:“三年未见,金鳞姑娘的修为真是越发精进了。”
金鳞毫不客气地往左侧椅子上一坐,淡淡道:“说到修为精进,又怎及得上刚刚突破元婴期的柳总管呢?不过,我来却不是为了与你说这些废话的。”
柳笙低笑了一声,收起折扇,也坐了下来,随意摆手道:“奉茶。”
他复又看向金鳞:“姑娘请说。”
金鳞此来本就只为了一件事,可事到临头,却又踟躇难决,不知该从何说起。
青衣童子奉上茶来,金鳞接过温热的茶盏,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碗光滑的边缘,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可否当着韩前辈与我师姐的面再说。”
柳笙闻言轻轻挑眉,似是有些诧异:“看来果真是有很重要的事了,你想当着辛姑娘的面说,自然没什么干系。只是,主人如今却不在青岳宗内。”
金鳞微怔了一下,半晌才点头道:“那就请我师姐出来相见吧。”
只片刻功夫,就见一个白衣女修在青衣童子的引领下走入殿堂。柳笙起身点头行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辛姑娘,有劳了。”
金鳞单手撑着一旁的矮几站起身来,望着三年未见的师姐,依旧娟秀端丽的容颜和越加冷淡孤傲的神情,不由柔肠百结,思绪万千。
师姐你依旧淡雅如仙,清傲如雪,但你可知在你离开灵墟门的第二年,郑师兄便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师姐你得偿所愿,一步步攀得更高,走得更远,但你可知灵墟门,甚至整个晋南修仙界已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不,这些师姐你都不会关心,你甚至连听都不会想听一句,这三年我都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金鳞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朝辛如悦冷淡而疏离的行了个礼道:“今日叨扰贵派,只因有一事相求。就在半月前,帝煞慕容邢已彻底统一晋海以西,君临凫峦帝国。其麾下第一战将华无应所率领的黑刹大军不日便要越过晋海边界,屠戮我晋南晋北各大门派,如今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恳求韩前辈与青岳宗能出手相救。”
辛如悦猛地睁大美目,厉声道:“此话当真?”
柳笙却是微微眯起眼,仿佛毫不意外,却又漫不经心:“如今晋海边界风平浪静,凫峦帝国更无任何起兵征兆,金鳞姑娘为何如此确信凫峦大军不日便要攻来?”
金鳞闭了闭眼,搁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入掌心,才又松开,哑声道:“总之,你们信我,如有半句假话,我愿遭天打五雷轰,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辛如悦目光冷厉地凝视着她,走前几步,低声道:“方才你说凫峦大军将由那绝世神将华无应率领,可明明早在三年前便有传言说他受伤失踪,生死不明。金鳞,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难道连我也要瞒着吗?”
金鳞抬头深深地望着辛如悦如含瑃情,偏又孤傲冷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又何尝想要隐瞒师姐什么,只是你真的有兴趣知道吗?比如,郑师兄的死,或者是灵墟门的现状?”
辛如悦被她如冰刃般锋锐的目光刺得心头一悸,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随即恼怒地挥袖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晋南修仙门派的死活与我青岳宗有何干系,你走吧,我……”
“等一下。”柳笙打断辛如悦的话,站起身来,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冲金鳞道,“辛姑娘的话只代表她的个人意愿,却非我青岳宗,若有任何失礼怠慢之处,还望金鳞姑娘莫怪。”
“你——!”辛如悦俏脸一寒,望着柳笙的双眼直欲喷火,“你不要以为,韩煜不在,你便可如此慢待于我!”
柳笙只是微笑,既不动怒也不反驳,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我愿意相信金鳞姑娘所说的话,至于是否援救晋南各大派,如何援救,还需与主人商量后,才能给与姑娘答复。”
金鳞蹙眉道:“你方才说韩前辈并不在此处,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柳笙摇头道:“主人行踪向来神鬼莫测,在下又如何能够知晓。”
金鳞神色微变,寒声道:“莫非柳总管所说的援救是调侃我的吗?”
更何况,凫峦帝国高手无数,便是慕容邢不亲来,也抵挡艰难,若无韩煜压阵,晋南晋北各大派如何会有生机?
柳笙将羽扇轻轻拨开,用手指缓慢梳理着扇叶上的羽毛,淡笑道:“姑娘莫急,在下此刻便可为你讨个回复。”
说着,柳笙取出一个阵盘,双手十指如莲花绽放般在阵眼上方结了个咒印。
转眼见,阵盘周围忽然五彩光芒闪烁,一道呈锥型放射的影像清清楚楚展示在众人面前。
影像中出现的是一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青衫儒服,容颜清俊雅致,神色幽淡,仿似云雾笼罩。
柳笙浑身气息陡然一变,站起身恭敬地弯身行礼道:“主人。”
金鳞从那阵盘启动的一刹那便心神俱震,猛地瞪大了眼睛,脑中只翻来覆去响着一句话——为何夏翎所独创的远距离通讯符阵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连结阵的咒印也无一丝一毫变化,这究竟是何缘故?!
恰在这时,晃动的影像中突然出现十数个身影,手中统统握着刀枪剑戟,口中发出震天怒吼,如凶残的野兽般直扑向韩煜所在之处。
辛如悦“啊——”地惊呼一声,脸色惨白,失声大叫:“韩煜,小心!”
辛如悦的话音未落,韩煜手中的剑已然反手挥出,轻轻一划,如笔墨勾画,银光闪烁。最普通的无品长剑,最轻描淡写的反刺勾划,却让那些凶悍如野兽般的身影眨眼间软倒在地,无声无息,轻描淡写。就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的扯线木偶般,戛然而止。
柳笙眼尖地发现那些攻击韩煜的人,有些青面獠牙,有些身覆鳞片,更有些舌长三寸,显然都是海族妖兽。
海族妖兽不比修仙界的其它妖兽,它们往往寿命长远,实力强劲,却又厌恶人类,独居一隅,非无边海根本无法得见。而无边海,又是多么危险的所在,主人怎么会去那里?
他心下慌乱无措,脱口道:“主人,你没事吧?”
韩煜收回长剑,幽深如渊海般的黑眸轻轻扫过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承蒙龙王陛下盛情款待,韩某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敖骥,你说呢?”
敖骥?龙王?!柳笙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泛白,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韩煜却在这时收起长剑,负手侧身望着他,淡淡道:“有何事,说吧。”
☆、第三十一章青光琉璃灯
绝灵域,达蓬国都。
经过十日的修养,完成颅腔淤血清除手术后的夏衡已彻底清醒过来,他吃着纸音夫妇为他准备的饭菜,不时看看夏翎,撒娇讨好般笑笑。
“姐,我吃饱了。”夏衡将碗递给夏翎,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摇晃道,“姐,这几日我生死徘徊,也没机会问你。你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咱们……咱们有办法离开吗?”
夏翎此时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夏衡却已过而立,声音纯厚低沉,如今拉着她的手撒娇,这情景看上去委实有些诡异。
夏翎只得放下空碗,拍了拍夏衡满布伤痕的手,叹息道:“还是先说说你吧?当年,你和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在这里?”
夏衡握住夏翎手腕的五指陡然收紧,湿漉漉的眼中闪过一道炽热如火的强烈恨意:“当年,父亲与天奎宗的黄掌门,晋南陈家家主及莲华派的莆田道人一起前往金峰峡猎杀八阶灵兽麒云鹤。金峰峡临近堕魔谷西侧,空气中弥漫着稍许阴煞之气,四周更是隐藏着许多空间裂缝,凶险万分。”
夏翎皱眉道:“既是凶险万分,父亲为何还要带你前去?”
夏衡缓缓松开手,目光凝视着夏翎手腕上被他掐出的红紫印痕,吃吃笑了一声道:“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我们的爷爷,夏家的上一代家主是突破了元婴期的高手。爷爷的灵根天赋并不出色,也没有什么威力强大的神通,却能纵横晋南修仙界,罕逢敌手。姐姐可知为什么?”
夏衡深吸了一口气,不待夏翎回应,自己答道:“因为爷爷的手上有完整的青光琉璃灯。”
“完整的?”青光琉璃灯夏翎知道,那是夏家祖传的太古神器,可她却从未听说过青光琉璃灯还有完整和不完整之分。
夏衡点头道:“是,青光琉璃灯之所以被称为太古神器,是因为琉璃灯上镶嵌着一颗不知名的绿珠,这颗绿珠能汇聚天地灵气煞气甚至尸气,随后将其转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寻常修者便是突破了大乘期,也不一定能匹敌。”
夏翎怔怔地低头看着弟弟遍布疤痕的脸,喃喃重复道:“不知名的绿珠?”
“可是几十年前,也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那绿珠竟无缘无故消失无踪。”夏衡狠狠一拳击在床上,愤愤道,“那十几年,父亲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却遍寻不得,又不敢声张,生怕惹来旁人对琉璃灯的觊觎。这些,姐姐都不知道吧?”
夏翎只觉“轰”地一声,脑子一片空白,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的颤抖。
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修抱着小小的女婴走入一间暗室,她将尖刀刺入了女婴的胸口,温热的鲜血飞溅,女婴发出尖锐的哭叫,却被一把捂住口鼻,直到面泛青紫,呼吸断绝。
女婴的血滴在暗室中一个不起眼的油灯中,油灯忽然青光大做,变成一盏蕴含着浓郁灵力之息的宝灯。
黑暗中,女修贪婪地望着那盏青灯,想要伸手去取,谁知青灯上的绿珠却忽然滚落在她手背上。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全身修为倾泻而出,女修惊恐万分,情急之下,她将绿珠塞入了早已断气的女婴口中,匆匆逃离。
可她只来得及跑出玄关,就感觉胸口处火烧火燎般一阵剧痛,没等她尖叫反应,身体竟如水汽般瞬间蒸发,连半点痕迹也不留。
而原本早该死于非命的女婴,无人承载,摔落在地,却反而呻吟一声睁开眼来。
原来,这就是因。锁魂珠,果然是一切的开始。
夏衡看了神思恍惚的夏翎一眼,抿嘴道:“在我十岁那年,父亲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因为当我接近琉璃灯时,灯身便会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青光。父亲说,那是因为琉璃灯会对灵根纯净之人有微弱反应,而我的天赋是一万人中也难见一个的。若是绿珠仍在,琉璃灯更会因为我的靠近散发出绚丽的五彩光芒。”
夏翎望了弟弟一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夏衡脸上先是傲然,随即又黯淡下来,眼底深处满是愤恨不甘:“那一年,就是你订婚三年后,黄吉掌门忽然向父亲说起,他会同陈家家主,莆田道人准备去堕魔谷附近的金峰峡猎杀八阶灵兽麒云鹤,想邀父亲前往。父亲本待拒绝,却忽然想起当年我夏家祖先,就是在堕魔谷中得到的青光琉璃灯,所以他打算去碰碰运气。”
夏翎无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的丹田处,轻声道:“父亲认为如有灵根纯净的你在,寻找到绿珠的可能性便会增大,所以才带你去涉险?”
夏衡毫不犹豫地点头,神色傲然,瞳眸却幽深地望不见底:“能为夏家出力,受父亲如此器重,我虽死无憾。”
夏翎轻叹一声,缓缓道:“所以,你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不小心被卷入了时空裂缝?”
夏衡苦笑一声,用双手蒙住脸,哽咽道:“父亲是中计了,那一日在金峰峡中,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背后伤了父亲,抢走了青光琉璃灯。我亲眼看着父亲的身体被空间裂缝撕成碎片,血肉模糊,而我自己也不幸被卷入其中,虽没有当场死亡,却偏偏来到了这个鬼地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姐,你一定要带我出去。”夏衡紧紧揪着夏翎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就算你没有,姐夫也一定有。求求你,让他带我们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而且,父仇不共戴天,我们一定要为父亲讨回公道,重振夏家的是不是?”
夏翎紧皱着双眉,神色变幻,几次张开了嘴,才艰涩道:“如果有办法,我三年前就出去了。阿修再神通广大却也不是万能的。”
夏衡望着她的双眼,从炽热期盼到失望怨责,狠狠甩开她的袖子怒道:“好,姐姐不肯为父报仇没关系,我来报。姐姐不愿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呆在这好了,幸好我从未指望过你,就算独自一人,我也已经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反正姐姐从小就是个废物,爹爹也好,夏家也好,从来就没指望过你……”
“砰——”紧闭的木门被重重推开来,容颜若雪,眉目似画,丰神如玉的男子站在门外,一步步走进屋中,清冷通透的眸光扫过病床上呆滞的夏衡,淡淡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夏衡一见曲临渊,便即脸色大变,紧紧拉住夏翎的手,躲在她身后,颤声道:“姐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伤没好全,头脑发昏,才一时口不择言,你原谅我吧。”
曲临渊缓慢走进屋里,一面为自己戴上燎獠兽皮制的手套,一面冷淡地看着他道:“你的伤好未好,我自己会做判断。”
夏衡被他如死神般的眼睛一望,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惊恐万分地抱着夏翎,哀求道:“姐,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对你不敬。你让姐夫饶过我吧。”
夏翎只觉心口砰砰直跳,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曲临渊那瞥上一眼,勉力镇定道:“小衡,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阿修是我朋友。你别再姐夫姐夫的乱叫,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夏衡粗喘了几口气,勉力镇定下心神,嘴角勾起,露出个讨巧卖乖的笑容,摇着她的手道:“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肯定是了,怎么能说我乱叫呢?姐夫,你说是不是?”
曲临渊看了他一眼,淡然的目光扫过夏翎,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夏翎只觉全身腾地一声被点燃了,脸上火烧火燎般发热,怎么也没办法制止双颊的绯红。
那日那句“我已在乎你胜过医术和我的生命”仿佛还响在耳边,带着清隽药香的双唇,执拗有力的双手,男子温热的胸膛……这些早已忘记的感官,一瞬间又涌了上来。
夏衡在她身边低声笑道:“姐,你脸红了?”
下一刻,夏翎的脸色却有些发白,挣脱夏衡的手,匆忙点头道:“既然你要给小衡做检查,我看我还是先出去吧。”
☆、第三十二章一步之遥(上)
简直像逃命一样冲了回来,夏翎想起自己那狼狈的模样,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迅速拐进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然后便站在床边,神色从怔忡逐渐变为黯然。
她呆呆地望着半空中五尺来长的灵茧,良久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小曦,人为什么就是无法安于现状呢?只因为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再渺小再遥不可及,我却终究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它。”
夏翎用手虚空地抚过灵茧的边缘,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笑容,可那样美好的笑容却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让人心碎的哀伤中:“我总是想,也许那里的时间停滞在我出车祸的前一刻,等我睁开眼,就能看到爸爸妈妈关切的面容。我有时甚至觉得,也许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等梦醒时,我依然骑着飞车去赶最后一场考试。可是,这场梦也未免太久了……”
夏翎就那样笑着,用低哑的声音自语:“如果,我从未灵魂出窍过,或许我就能说服自己乐天知命,一辈子作为夏翎安安分分的活下去。如果,我没有遇见过韩煜,不知道何谓化神境界,时空之门,或许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奢求还有回去的一天。”
“可是,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它让我成为常似锦,让我遇见韩煜,遇见你,却又牵扯上阿修,它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将我送上天堂,却又亲手粉碎,看着我绝望挣扎。”
“小曦,我很怕。”夏翎低垂下头,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手背上青筋泛起,“我已经快要记不清爸爸妈妈的脸,记不清那个世间的一切,可是,我有多么害怕,当我有一天将原来的世界彻底遗忘时,却突然醒来,发现这里才是一场梦。”
“人的记忆为什么那么不靠谱,该记的记不住,想忘的又忘不了。”夏翎浑身颤抖地咬住牙根,紧握着拳,“我明明那么想要回家,哪怕死都无所谓……”
夏翎话音未落,心中忽生感应,猛地转过身去,只见清隽如画的男子站在门口处,神色清冷幽淡地看着她,慢慢跨过门线,朝她走近。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你来看看小曦的情况,是不是比半月前又进了一小阶?还要多久它才能破茧而出?”
曲临渊冷淡地瞥了半空中的灵茧一眼,淡淡道:“精魄未成,元神虚凝,它若当真顷刻破茧而出,你最好莫向我哭诉。”
夏翎一惊,连忙缩回虚抚在灵茧上的手,随即却又忍不住低笑出声:“阿修,你早知我察觉了你的身份,就不怕我对你另有图谋吗?”
如果说帝煞慕容邢和魔修韩煜是让世人敬畏恐惧的传奇,那么医神曲临渊就是让人趋之若鹜,思之若狂的梦幻。
一个修为永远突不破炼气期的弱者,却拥有起死人肉白骨的逆天医术,弹指之间便能让人的境界一日千里。这样的存在,又怎能不让人贪图和奢望?便是自己,接近他帮助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求他医治小曦?
夏翎忽然抬头去看男子清澈如黑琉璃般的眼,那永远幽淡平和的瞳眸深处,可有一点点落寞伤痛的痕迹?
曲临渊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又懊恼气愤,冷声道:“你总是光说不做,有心无胆!此刻我人就在这里,永远不走,你待要怎么图谋?”
他的声音顿了顿,见夏翎一脸惊愕的模样,不由更恼:“我偏不信,你心中所想的那人,比我更值得你图谋。”
“……”敢情在他心里,被图谋还是褒义词?!
夏翎无语凝咽地望着他,觉得跟曲医神认真探讨这种话题的自己真是比白痴还白痴。
屋中一阵沉默,夏翎有些好笑,细想他的话又很是感动羞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的静默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迷藏环中奋力探索了好一会,才摸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瓷瓶递给曲临渊,眼神闪烁,满脸通红道:“这个是圣覃丹,其实早该物归原主的。对不起,让你被父亲责怪,又害惨了你的两个弟弟。如今却只剩下一颗……”
曲临渊低头瞧了她莹白若玉掌纹清晰的手心一眼,迅速打断她的话:“我不要。”
夏翎摊开的手掌一僵,急忙道:“这真的是圣覃丹,十余年前间接辗转到我手里,不信你打开瓶盖瞧一下。你父亲不就是为了它才……那样对你的吗?”
夏翎见他只低着头看瓷瓶,沉吟不语,想起如此珍贵的药已经被自己擅自吃掉了一颗,实在是既内疚又尴尬,只是再尴尬,也是还不出的,只好厚着脸皮赖账:“阿修,我知道这丹药很名贵,恐怕修仙界再也没有一种仙丹灵药能比得上它的价值。可我,我真是无意中得到的,当时也不知它们竟名贵到这等地步。如今你就是把我拆骨卖了,我一时恐怕也还不起……”
“不必还了。”曲临渊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缓慢地一字一字道,“这是聘礼。”
“什……什么?”
曲临渊伸出手指拨了下流光溢彩的瓷瓶,神色依然平和温雅,眼中却熠熠生辉,仿佛欢乐到了极点:“你说这两粒圣覃丹名贵非凡无价可拟,那便当它无价可拟好了。这丹药虽于我没什么用处,却整整花了我十数年时间才炼制成功。凡人服用可愈百病延寿千年,修者服用更能无视进阶瓶颈一日千里。”
曲临渊收回手指,神情温和又仿佛极是欢愉地凝视着她,郑重道:“我已用这两粒圣覃丹下聘娶你为妻,它们都是你的,所以不必还了。”
“等一下!”夏翎反手握紧瓷瓶猛地塞到他怀里,满脸通红,又羞又怒,“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这药我十年前就得到了,那时你下什么聘,娶什么妻,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曲临渊翻手接住瓷瓶,继续用食指戳着瓶身轻轻滚动,流金陶瓷映着莹白指尖,如星河月华,融融浸浸。他低垂着密长的睫毛,轻声道:“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十年前就不曾下聘。或者你告诉我,你这两粒圣覃丹是如何得来的,我去找它算帐好了?”
夏翎下意识地抬头望了半空中的灵茧一眼,又慌忙垂下头,心怦怦直跳。
只听曲临渊又道:“不然你将另一粒圣覃丹也退还给我,否则我就当你收了我的聘礼,答应……我了。”
曲临渊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一句时,终于低至若不可闻,他将瓷瓶重新塞到夏翎手中看着她,眉梢轻扬,静眸生辉,精致的容颜醉人心魂:“你若当真想要离开这里回家,我也并非毫无办法。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
夏翎握着犹带余温的瓶子,胸口如受火烧,又如被水浸,水火交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前的这个男子,自己与他朝夕相处。
越是走近,就越是看到他的好,他的痛;越是靠拢,就越是感受到他纯净浓烈的感情。若说没有一丝心动,又怎么可能?
只是……夏翎闭了闭眼,只是什么呢?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只摊开的手和即将碰触到的指尖,一步之遥,碧落黄泉。
那人曾对她说:“嫁给我,然后,我带你回家。”
那人曾用最温柔却也最可怕的眼神看着她,一字字宣告誓言:“夏洛,你等着。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那短短的几句话,就仿佛是一个魔咒,被她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层层封锁,却依旧如影随形,永世缠绕。
那个人用最嚣张最不可一世的咒语,在她心门之外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看似简单,却牢不可破。蓦然回首,才发现,她已将自己隔离在尘世之外,自我囚束,进退维谷。
然而今日,夏翎摊开手,低下头望着掌心中流光闪烁的瓷瓶。
忽然之间,那道城墙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城墙外是让人渴望而又畏惧的世界,或许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碰触到温暖的阳光,滋润的雨水。
夏翎慢慢抬起头望着曲临渊清俊如画的容颜,眼前模糊湿热,声音沙哑如泣:“阿修,是你让我说的,是你说我想要的希望的,你总会为我办到,是不是?”
“阿修,我想回家,想了那么那么多年。可我说的家并不是绝灵域外的晋北,我所说的回去也并非简单的离开这里。我想要的是……”
“夏翎!夏翎!出大事了——!”纸音火急火燎地冲进夏翎的房间,瞧见面色冷厉的曲临渊却也只是鞠了个躬,神色惶急道,“夏翎,不好了!北边刚刚传来消息,骅韶国大军压境,说是我们窝藏了他国的重要逃犯,定要我们将人交出去,否则便是两国开战,也在所不惜!”
夏翎心中一悸,顿时脸色大变:“他们说的逃犯是?”
纸音紧皱着眉头,点头道:“正是你弟弟夏衡。”
☆、第三十三章一步之遥(中)
夏衡养病的房间本就不大,此刻又突然挤进了好几个人,就显得越发狭小了。
脸上刀疤已经消退了许多的夏衡拽着夏翎的袖子,脸色发白地躲在她背后,眼中满是不安。
夏翎这一次却不再由着他,抽回袖子,神色严肃道:“小衡,你老实说,骅韶国为何一定要追捕于你?”
夏衡还未及说话,二公主已然皮笑肉不笑道:“定是他太得宠了,韶涟漪一刻都离不得他。”
“浮香!”夏翎沉下脸,警告地看了二公主一眼。
虽然自己与这弟弟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又很可能为达蓬国带来灾难,可逼不得已委身给一个脾气暴虐的女子为做男宠,含屈受辱十几年,对夏衡来说实是平生最痛恨的伤疤。夏翎与夏衡的姐弟情再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如此往自己弟弟伤口上撒盐。
二公主嘟了嘟嘴,瞧了神色幽暗的曲临渊一眼,悻悻地闭上嘴。
夏衡的脸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揪住身下的被单,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他才松开被单,重新拉住夏翎的手,颤声道:“姐,你一定要救救我,不要将我交还给韶涟漪。倘若还要落在那老巫婆手中,我宁可死!”
夏衡说到后来,声音又尖又利,扣住夏翎的五指陡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她皮肉之中。
曲临渊眸光一寒,翻指在他手肘,腕脉一拂,夏衡只觉双臂突然一阵入骨的酸麻之痛,凄厉尖叫一声,慌忙松开了手。
“啊——!!姐夫——!”夏衡双臂使不上力,肘关节处又如万蚁钻咬般痛楚难当,他额头冷汗涔涔,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姐夫,饶了我吧!!”
曲临渊连瞧都未瞧他一眼,揉搓着夏翎青紫未褪的手腕,声音幽冷道:“回答你姐姐方才的问话,我自然会饶了你。”
夏翎听着弟弟歇斯底里的惨叫,只觉心悸神颤,被温凉五指扣住的手腕又如针刺般发麻发热。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再为夏衡开口求情。
其实,这个弟弟她是知道的,从小便有一张伶俐讨喜的嘴,再加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如小鹿般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稍稍一装委屈伤心,便能将自己的罪责统统推诿过去。
很久以前,自己也并非不喜欢如此漂亮可爱的弟弟,用软软糯糯的嗓音追在她身后叫“姐姐”。可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天赋展现,受到父亲的夸奖越来越多,他便总爱用最童真可爱的话语仰着脸问她:“姐姐,这一心法我学了三个月就能意转全身了,你却一年了还未学会,难怪三叔说你是废物。有你如此蠢笨的姐姐,我说出去都很丢人的啦。”
有时两人在一起,明明是他做错了事,父亲责问时,他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呢喃两句:“是姐姐……是姐姐她……”没有诬陷,没有辩驳,可最终父亲失望怨责的眼光投向的,却总是她。
夏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事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想到这个唯一的弟弟十几年来经历的痛苦和折磨,就觉得无论如何总有责任照顾他,容让他。哪怕不为姐弟之情,也需为自己占了夏翎的身份肉体,便要尽她应尽的责任道义。
可是,如今的这件事却绝不是装几下委屈,喊几声“姐姐”就能蒙混过去的。别说达蓬国内还有风佑穆浮香这些伙伴战友,便是为了自己的弟弟要让一个国家的子民无辜遭受战火洗礼,也绝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夏衡哀嚎了半天,却见房中众人都神色漠然,就是自己的姐姐也沉吟不语,双手手臂却越来越酸麻疼痛,仿佛随时都会废掉一般、
他心中又恨又惧,银牙几乎咬碎,却终于耐不住疼痛折磨,涕泪满面道:“姐夫,我说,我统统都说,你快饶过我吧!求求你!”
双臂的钻心之痛消失后,夏衡脸色惨白的靠在床头呼呼喘气,脸上的刀疤因为激动而嫣红起伏,甚是狰狞。
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待睁开时,眼中已蓄满泪水:“我离开时,盗了韶涟漪的筌祗罗盘。那是骅韶国最神圣的祭器,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我才被她们一路追杀,幸好命在旦夕之时,遇到了姐姐和你们。”
听到筌祗罗盘,其他人还未有什么反应,风佑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震惊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盗巫神筌祗遗留下给骅韶国的圣器,难怪韶涟漪不惜冒险发动两国战争,也定要追缉于你了。”
夏翎皱眉道:“你偷骅韶国的圣器做什么?”
夏衡看她一眼,咬牙道:“那女人如此羞辱于我,将我当畜生一般对待,我临走前自然要狠狠报复于她!”
风佑不等夏翎回话,冷笑道:“你以为圣器是什么?韶涟漪又非白痴,能容你说偷就偷吗?倘使没有数年筹谋,精心布局,单凭义愤,就能偷取一国圣器?你当真以为我们如此好蒙骗吗?”
二公主“唰”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夏衡的颈项,厉声道:“说!筌祗罗盘在哪?你乖乖交出来让我还给韶涟漪也就罢了,否则……别以为你是夏翎的弟弟,我就会饶你性命!”
锋利的剑尖牢牢抵在夏衡白皙脆弱的咽喉处,夏衡低垂着眼帘,稀疏的长睫搭在比寻常男子苍白许多的肌理上,轻轻颤抖。
“我不会交出来的!”夏衡低声地,缓慢地道,“没有筌祗罗盘,我如何通过迷踪岭,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们开不开战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回去。”夏衡猛地抬起头,咽喉撞上剑锋,鲜血立时流淌下来,他却浑若不觉,形似癫狂地尖叫,“谁也不能阻止我回去!谁也不能!”
二公主反而被他厉鬼般的模样吓了一跳,快速缩回长剑,皱眉道:“迷踪岭?你去那里做什么?那是所有国家的禁地,十进十死,便是巨燚鸟都无法飞越,谁告诉你能靠筌祗罗盘通过的?”
夏衡用手抚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指尖沾了血,他就缓慢地放入口中舔咬吮吸,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我知道筌祗罗盘可以,韶涟漪也知道,早在六年前,她就因为好玩将我们几个男宠一起丢入尸沼泥潭,让我们自相残杀,以此取乐。她一次次用筌祗罗盘带我进去,我统共入了迷踪岭十三次,前后杀了六十二个人,我怎会不知道?”
屋中一片静寂,众人看着男子阴寒如鬼魅般的凄厉笑容,却不知为何,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夏翎目光从他脸上手上各处伤口瞥过,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进了迷踪岭就能回去?”
夏衡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她,双目灼灼闪亮,犹如暗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我最后一次被丢进尸沼时,本想伺机逃跑,但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脸上身上这些伤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可那次,却并非毫无收获。姐,你可知道我在迷踪岭的最深处发现了什么?”
“是一道结界!一道透明的结界!!”夏衡的声音陡然高昂,脸部肌肉因为兴奋和激动而不住颤抖,“结界外是踏剑飞行的修者,是我们晋南修仙界!我与那里只差了一步,只隔了一道结界,一步之遥我就能回去!永远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我还未来得及靠近,就被韶涟漪那个老巫婆的手下抓了回去。她们以为我走入鬼域,冒犯了神圣禁地,所以将我往死里折磨。可我是多么开心啊!哈哈,多少年多少年了,我终于找到了回去的方法……”
曲临渊忽然打断他神经质般的自语:“筌祗罗盘拿来我看看。”
夏衡浑身一颤,却马上从疯癫状态清醒过来,期期艾艾地看着曲临渊,哀求道:“姐夫,我真的不能失去筌祗罗盘,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曲临渊冷冷道:“你的希望与我何干?”
说完,他踏前一步,目光瞧着夏衡掩盖在棉被下的腿脚,左手翻转已有一把寒光闪烁的手术刀握在他掌心。
夏衡双眼猛地睁大,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姐夫——!!”
众人目瞪口呆地瞧着曲临渊用刀熟练地割开夏衡小腿上一处早已结痂的伤口,拨开皮肉,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盘。
纸音迅速上前为他止血消毒,喂下止痛药丸。夏衡痛得直打哆嗦,目光骇然畏惧,却连一声都不敢吭。
曲临渊一面擦手,一面将那被血肉污脏的圆盘丢在桌角,低头瞧了片刻,半是失望半是嫌弃道:“不过是破幻影迷踪阵的指示盘,逆五行八卦而生,如此简陋,有什么可争的。”
幻影迷踪阵?五行八卦?
夏翎听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很是愣了一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道:“莫非我们当年所穿越的黄岩石阵,丛林峡谷,就是迷踪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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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灵域外,青岳宗。
金鳞离开青岳宗时,心头还有些恍惚,脑中一时闪过那通讯符阵启动的咒印,一时又闪过韩煜漫不经心的笑容。
金鳞有种直觉,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其实很危险很危险。
明明见到时总看他青涩腼笑,温藉儒雅,金鳞却觉得无比心慌。那人就像个随时会爆发的灭世禁咒,城府似海,随心所欲,翻手之间就能救民于水火,可同样的,覆手之际他又何尝不能颠覆整个世界。
她甚至觉得,青岳宗宗主韩煜比之凫峦帝国和慕容邢更让人恐惧和难以捉摸。
金鳞一路下山,想得入神,心烦意乱,以致于竟没有察觉有人无声无息地缀在她身后。
当她彻底离开青岳宗所辖范围时,鼻尖忽然闻到一阵异样的香气,等她警觉不对时,已然全身僵硬,无法动弹,软倒在地。
片刻后,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凭空显现身形,其中一人走近看了看她面容,低声道:“没错,将军要找的人就是她。”
将军?!金鳞猛地咬紧了牙关,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可药效却越来越重,她终于在一阵摇晃中失去了知觉。
华无应,华无应!我只恨我当初为何不一剑杀了你!
昏迷中被人掳走的金鳞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她所畏惧和不安的韩煜正站立在龙域之门外,瞧着一地海族妖兽的尸体,望着满脸绝望惊恐之色的龙王敖骥,露出最青涩腼腆的笑容。
“十年前,龙王陛下迫我妻子喝下封灵水,在下一直感念在心,只是腾不出空闲来与你算帐。不知这偷来的十年,龙王享受得如何?”
敖骥狼狈地跌躺在地上一步步挪移后退,颤声道:“当年……当年那封灵水是她自己愿意喝下的!我根本就无须强迫于她!”
韩煜眸中锋利的寒光一闪,却又瞬即隐去,他一手握剑柄,另一手轻轻弹了弹光泽黯淡隐有划痕的剑刃,温和微笑道:“敖骥你不提这一句,我或许还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他一步步走到披头散发的敖骥身边,剑尖划过被淡红色龙血浸染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封灵水驱三魂逐七魄,违背天地五行之道,莫说魂魄会不会受到损伤。单是封灵水流经奇经八脉,便会让人遭受噬心裂骨之苦。那时,你提醒过她吗?”
“你没有。”韩煜微微一笑,当真有若谦谦君子,执礼相交:“所以敖骥,我会剥去你的龙皮,捣碎你的龙骨,抽走你的龙筋,让你清楚感受一番,何谓噬心裂骨之苦。”
敖骥暗紫色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全身如筛糠般颤抖,拼命向后退去,疯狂大喊:“韩煜,你不可以!我龙族是如此高贵,懔然不可侵的种族,你可以杀我灭我,却绝不能如此羞辱于我。你会遭天谴的!!”
只见敖骥金丝绣成的华丽衣衫早已被血染透,胸口的衣襟处却Сhā着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上不时有暗金色的花纹若隐若现。正是因为这把匕首,敖骥才无法元丹自爆,更无法化形逃脱。
“何谓天谴?”韩煜的剑一点点往上挪移,贴住敖骥拼命挪移的左腿,垂下眼帘,低笑道:“这世间,谁也不能妨碍我。神挡,我杀神;佛挡,我弑佛,天若阻我,我必逆天!”
他缓缓抬起头,眸中闪现艳丽的赤红光芒:“任何阻挡我寻找她的人,我必一一清除,十倍奉还。敖骥,你不过是第一个。”
敖骥猛地瞪大眼,看着他突然满溢的灵力中所夹杂的丝丝殷红之息,满面惊恐道:“你……你竟将阳煞之日所激发的血魈魔性融入到了自己的灵息之中。你……你这个疯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韩煜却再无耐性回答他的问话,毫不犹豫地举剑往他手足筋脉之处划去。
可长剑刚触及衣衫,韩煜的动作却是一停,目光集中在不远处的某一点,微微皱眉。
只见那里忽然一阵银白光芒闪烁,片刻之后,两个小小的男孩和女孩身影出现在白芒之中。
小男孩一见浑身是血的敖骥便冲过去,拦在韩煜面前,颤声道:“不要杀我父王!”
那小女孩刚出了传送阵却有些头晕,瞧见执剑而立的韩煜不惊反喜,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抓住他衣衫下摆,兴奋地道:“变态叔叔,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姐姐来看我们了?”
☆、第三十三章一步之遥(下)
如果说,迷踪岭就是夏翎他们当年初入绝灵域时所经过的地方,荃祗罗盘自然也就没什么用,可以归还骅韶国了。
曲临渊答应随夏衡前往迷踪岭,直至找到那个通往绝领域外的透明结界壁。夏衡本是夏翎的责任,再加上曲临渊身体虚弱讨厌远行,夏翎怎么说也得随同前往。
风佑隐隐觉得,夏翎和先生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也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思虑越多,越是不安难舍,索性决定一起跟去传说中的迷踪岭瞧瞧。
风佑要去,文洹自然也要随同,更何况他本身就对那个透明的结界壁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二公主满心满眼只有她又敬又爱的先生,见夏翎和风佑都要追随同去,哪里肯落下。连哭带闹地硬是让女王同意了她前往危险的达蓬骅韶边境。
二公主要冒险远行,同程的还有地位举国轻重的风将军,再加上拥有神鬼莫测之能寄托着达蓬国振兴希望的先生,女王只觉诚惶诚恐,生怕她们半路出了什么意外。为图安心,索性派下精锐兵将近千名,由纸音和白陌率领,随行保护公主等人。
如此反反复复,前往达蓬骅韶边境的队伍越变越大,启程准备越来越繁冗复杂,到数百人从巨焱鸟上跳下来,踏入迷踪岭入口时,早已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只是迷踪岭天然陷阱迷阵重重,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死亡尸沼,有去无回。近千人想要平安无事地通过这里,实在难如登天。是以到了迷踪岭一处隐蔽入口,那些负责保护公主安危的兵将就留守在那里,唯有风佑,二公主,文洹,纸音和白陌等人跟了进去。
夏翎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这个诡秘的丛林了,可上一次她急着离开,只匆匆穿过了丛林的边缘地带,这一次却是要深入到最中心处,那种诡秘大自然所带来的压迫感和死亡之息立刻便强大到让人神经紧绷,呼吸加重。
同行的夏衡,风佑等人自然比她更紧张,毕竟这里是传说中的死亡之地。一路行来,七日七夜,开始时还有凶猛的野兽毒虫突袭,到后来竟慢慢看不到半个生物,无声无息,犹如荒废多年的古坟场一般。
千百年的树叶掉落,在泥土上一遍遍腐烂堆积,以致于行到后来,几乎每踏出一步,便会被腥臭的沼泽吞没。
迷踪岭也并非不可以飞行,只是无论雎息的运转还是晶石供应的灵力都无法持久,而且稍稍飞得高些,就会不慎撞上剧毒的蛛网,或者吸入令人窒息的尸气,简直防不胜防。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迷踪岭中有着千千万万个交叉穿行的幻影迷踪阵,千万年来,已无从探究这些阵法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然形成。但是它们融嵌在草木之中,盘根错节,无影无形,根本无从探究,更别提破解了。
所谓处处是杀机,处处是死境,有来则必然无回,说得便是迷踪岭。
当然,有些非正常的人是无法用常理去推断的,否则,上帝就是公平的,世界就是和平的了。
夏翎每次侧脸看那专心致志研究着手术刀的男子,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凭什么他连瞧都不瞧一眼脚下,就知道哪是泥沼,哪是实地?凭什么他连头都不抬一下,就知道那错综复杂的幻影迷踪连环阵,哪个方向是生门,哪个方向是死门?
凭什么同样是学天煞幻影步伐的,他就能穿梭在变异兽包围圈中片叶不沾身,自己就总得拿着剑认命砍杀?
夏翎又看了他把玩手术刀的修长十指一眼,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你就是把它瞧出花来,你现在的医术也只能到这地步,不可能再大有进展了?”
曲临渊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瞧了她一眼,唇线绷得直直地,半晌才道:“为什么?”
夏翎看他神情依旧悠然平静,可自己与他朝夕相处那么久,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有些生气了,而且是非常不服气那种。
她觉得好笑,又有些惆怅和悲伤,目光落在他手指捏住的手术刀上,轻声道:“就如你的医术比我高明千倍万倍,能救天下人,能被尊称为医神,可你能在短时间内想到哪些设备能检查人类身体的病变状况,哪些器具会让手术进行的更顺利,在手术前后我们又需要注意哪些禁忌吗?”
夏翎轻轻摇了摇头:“你想不到这些,并不是因为你的医术不够高明,天赋不够秉然。而是在这里,整个社会的医学体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个高度。你可以凭一己之力超前如今的医学水平许多许多阶,却也被它所限制住,无法突破。就如一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登顶的攀山者,爬得再高,也终究无法超越山顶的高度。”
曲临渊的眉头慢慢皱起,通透如黑琉璃般的眼中泛起几分犹疑,几分明悟:“你的意思是,我若想登得更高,就必须让自己攀爬的山,也变得更高?”
夏翎点头道:“个人之力或许能影响社会的进程,却绝无法取代。阿修,当我看着浮香在你有意无意地指引下,医术一日日变得高超。当我看着你每月一次简短的授课,带给达蓬国子民的震撼和领悟。那时我就在想,以你的能力,若是能再多教几个人,甚至开办一个医修学校或宗派,无论修者凡人,有教无类,那么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对医术感兴趣,进而研究它发展它。总有一日,当你的学生遍布在世界各处,也成为别人的老师时,你或许就会发现,自己终于攀上了更高的顶峰。”
“当然,这些话或许只是我的胡言乱语,你并不一定要相信。”夏翎在脑中模糊地勾勒出前世医院中人来人往的景象,缓缓道,“而且任何一个事物的进步,都必然伴随着失去。或许整个社会的医学水平达到你梦寐以求的高度时,你却突然发现,那些冰冷的仪器与精确的诊断书,并不是你需要的。谁知道呢?哎呀——!”
脚下突然一软,夏翎心知不好,待要腾空而去,身体却猛然被拉入一个温凉的怀抱,紧紧扣住,轻巧挪移。
曲临渊带她站稳才松开手,将把玩的手术刀收入储物镯中,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边走边道:“说那么多话,不累吗?”
夏翎说了半天,却被他一句话轻轻巧巧地打回来,顿时为之气结,真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正要挣脱他的手,忽听他微侧了头,眼睛看着别处,轻声道:“你以后有千百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对我说。”
夏翎心头一跳,耳根不自觉发烫,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见他忽然神色微微一怔,目视着前方,眸光深邃凝重,缓缓道:“我想,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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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海,龙域之门外。
韩煜低头看看拉住他衣衫下摆的小女孩,又抬头望向一脸悲戚决然的小男孩,皱眉微微摇了摇头,似是颇有些遗憾:“你们来得倒真是时候。”
他右手一动,那把黯淡无光的铁剑便被丢弃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咣当”声,顺势也轻描淡写地推开了小女孩的拉扯。
敖润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将炎霜拉到身后,仰起苍白的小脸紧张地望着韩煜道:“你……你肯放过我父皇吗?”
韩煜微微一笑道:“我说不放过他,你们肯依吗?”
敖润神色猛地一慌,还未及说话,韩煜已经转身朝龙域之门走去:“杀了你们倒也无所谓,只是难保将来不会被她发现,与我吵闹。也好,敖骥这条残命,就继续留着吧。”
炎霜从敖润身后探出头来,扁着嘴带着哭腔道:“我讨厌变态叔叔,你为什么要打伤敖叔叔,你为什么不让姐姐来看我们……”
敖润转过身一把捂住炎霜的嘴,看着韩煜突然停住的脚步,只觉浑身发颤,心悸恐慌:“你……你想要打开龙域之门,我可以助你。父皇现在深受重伤,绝不可再化形损伤元气……”
“润儿,你胡说什么!!咳咳……”敖骥扯着嗓子厉声道,“你修成|人形不足百年,此刻哪里能经受住龙气的侵蚀,韩煜,你放了我,我马上让你进龙域!”
敖润急的眼睛都红了,正准备不顾一切地释放龙气,却见韩煜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将掌心贴在龙域之门上。
霎那间,电闪雷鸣,天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网笼罩住了,每一根网线或炽热灼人,或冰封万里。恍惚间,敖润犹如置身于冰与火的地狱间,忍受痛苦的煎熬。
“啊——”炎霜已忍不住哭出声来,“润哥哥,难受,小霜好难受!”
敖润强忍住自身的痛苦,连忙转身将小女孩拢进怀中,上下牙齿紧紧咬住,咯咯作响。
然而,这样的痛苦却只是片刻,天空中所有的异象消失,韩煜收回手,拂了拂被吹皱的衣衫,随即只听“吱嘎吱嘎”一声响,那紧闭的如悬崖峭壁般的龙域之门竟缓缓开启。
敖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形容的震惊与骇然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呆呆地站起身来,踉跄走了几步,才突然厉声尖叫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为什么你一介凡人能打开龙域之门,为什么?!”
韩煜负手悠悠然地走入那让他熟悉到刻骨的空间,对敖骥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敖润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犹豫了半天才大声道:“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姐姐,我和小霜就算拼死也会替她讨回公道的!”
韩煜的脚步一顿,慢慢转回身看着他,斯文儒雅的脸上挂着让人心惊胆战的温和笑容:“小鬼,你是不是仗着她会维护你,就当真以为我拿你们没辙了?我的妻子,何时轮到你们来讨回公道?”
敖润还未及说话,炎霜却吐了吐舌头,扮鬼脸道:“不害臊,姐姐什么时候嫁给你了。”
敖润看着韩煜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灿烂,不由脸色大变,想要去捂炎霜那张无遮无拦的嘴,却是根本来不及。
小女孩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龙域之门外显得格外响亮:“姐姐说过的哦!老实可靠的狄飞哥哥,傲娇别扭的柳箎叔叔,有担当的润哥哥都是模范丈夫的首选,柳笙哥哥就差多了,笑面虎一枚。至于那个变态韩煜,绝对要有多远离多远……”
“小霜,够了!”敖润伸手紧紧捂住炎霜的嘴,拖着她缓慢退入传送阵,敖骥踉跄着脚步,脸色极其难看,却也退了进去。
直到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完全消失在传送的光芒中,韩煜才低垂着眼帘转身拂袖,关闭龙域之门,飞身往神龙木所在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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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翎看到那透明结界壁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结界后的世界分毫毕现,清晰得仿佛是一面光泽剔透的水银镜子。
镜子中是一个巨大的银沙坑,沙坑外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树林,而银沙坑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大约两米高的“建筑物”,看上去有些陈旧,几个小小的如冰玉雕琢而成的身影正在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小白觞!!”夏翎几乎是扑过去,探出的双手却马上被冰凉的结界挡住,她的心中又惊又喜,又慌又乱。
这外面的银沙坑,古丛林,她几乎伴了十年,看了十年。那个小型游乐场是她亲手打造的,她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还有那些陪伴她渡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小白觞。
绝灵域的透明结界壁所连通的世界,竟是龙域,竟会是龙域中心!
小曦,如果小曦在这里,该有多么高兴!
夏翎双手掌心紧紧贴着结界壁,目光牢牢望着那些玩耍嬉闹的小小身影,悲喜难辨。
夏衡紧跟在她身后,看到结界后的景象,却是“啊——”地惊叫了一声:“这……这,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与我上次看到的景象有所不同?!”
曲临渊走近几步,凝目望了结界壁外的景象半晌,忽然道:“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个绝灵域或许是处于神龙木的中心,破碎虚空的连结点。”
夏翎一怔,转过身望着他,颤声道:“神龙木的中心?!”
曲临渊点了点头:“这几年我查阅了许多有关这个绝灵域的典故,虚芥位移大阵,说到底也不过是位面空间的扭曲和移动。而这世间,能真正做到时空穿行交错的,唯有神龙木所连结的破碎虚空。”
夏衡满脸紧张道:“姐夫,那我……我们能回去吗?”
曲临渊淡淡道:“若这个绝灵空间是封闭于神龙木内的,自然不可能再离开。但不知因何原因,万年前这个空间似乎出现了严重扭曲,不只诞生了连通此处的虚芥位移大阵,更撕裂出一条裂缝,后来虽有人以莫大神通修补,却终究不再是完全封闭的空间。想要离开,倒也并非绝无可能。”
夏衡惊喜万分,连忙开口相求,却被夏翎打断:“你为何说这里是神龙木的中心?”
曲临渊望着她异样的神情怔了怔,半晌才道:“因为神龙木是有生命的,千千万万年,它都在逡巡着自己所连通的破碎虚空,自行修补空间裂缝。它永远在以缓慢的速度转动,这也是为何几个月前夏衡看到的是一个景象,此刻你看到的又是另一个景象。”
“神龙木……空间裂缝……”夏翎看了一眼身后熟悉的景象,又转回头,背脊紧紧靠着冰凉的结界壁,轻声呢喃,“空间裂缝……”
她垂下眼帘,疏落有致的睫毛轻轻颤抖,趁着女孩苍白到泛青的肌肤,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忧伤,让人连心口都忍不住发颤。
结界所填补的裂缝其实很小,所以夏翎背对着站在那里,便再没有人能清楚看到结界外的景象。夏衡虽心急如焚,风佑文洹虽好奇紧张,却无人敢在这种时候打扰夏翎。
曲临渊站在夏翎面前静静地望着她,满心满眼,只有她此刻寂寞到仿佛生无可恋的悲伤神情,不自觉地蹙起了双眉。
所以,这一刻,竟没有人发现。结界壁外,夏翎身后,有一个青衫儒服,容颜俊秀的男子飞身落地,缓缓走上前来。
他的脸上带着永远悠淡温雅的浅笑,仿佛天地都不在胸中,却玩弄于股掌。
他一步步走到神龙木下,望着高高矗立,萤光笼罩的神圣古树,忽然伸出手,将一把煞气逼人的黑色长剑甩在银沙坑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让人心惊胆寒的羞涩笑容,声音低沉,宛若风吟:“你该知道,纵然此刻我依旧动不了你,却能轻而易举的让这些白觞统统死于非命。”
清风拂起他乌黑的发,拂过他闪烁赤红的眼,整个龙域仿佛都已被一股暴戾的阴煞之气笼罩,神龙木忽然剧烈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
韩煜低低笑出声来:“你说这是威胁便是威胁吧。总之今日你若不让我见她一面,我自然是困在破碎虚空中回不过,这些白觞却也一个都别想活命。”
他说完,再不犹豫,伸出手将掌心缓缓贴上神龙木的主枝干。
这一刻,时光流转,他仿佛看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女孩带着几分不甘和愤恨,踮起脚尖去采摘树枝。被卷入破碎虚空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是如此明亮灼人,以致于那么多年过去,他竟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疼痛。
然而,韩煜却不知道,这一刻他将温热的掌心映在粗糙的树干上,却也隔着无影无形的结界壁,贴在那单薄颤抖的背脊上。
这一刻,仿佛轮回往复,他们一步之遥,却依旧咫尺天涯,碧落黄泉。
直到破碎虚空之结界开启,神龙木枝干如水流般扭曲旋转,韩煜一个纵身跳入其中。
☆、第三十四章一线希望(上)
夏翎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站起身离开那结界壁,冲忧心的众人笑笑,双目对上曲临渊恍若通透黑晶的瞳眸,心头微微一颤,低声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的。”
曲临渊无声地看着她许久,缓慢走上前,态度无比自然娴熟地拢住她的颈背将她带进怀中,轻轻抱住。
男子的怀抱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沁着微微的甘甜清凉,萦绕住全身,仿佛要将整颗心都融化了一般。
只听他淡淡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没有我帮你,你总归哪都去不了。”
夏翎原本感慨动容的脸霎时黑了大半,风佑毫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连原本脸色有些发白的二公主都显露出几分笑意。
夏衡欣喜万分道:“姐夫,那我们赶快回去吧!我一刻也不想……不是,回去了你才好请示你父母,娶我姐姐过门不是?”
风佑拨着手中的长剑,看了夏衡一眼,冷笑道:“先生要娶夏翎,在哪不可以?便是要在这里成亲,又有何不可?说什么回去请示父母,你倒是会算计得很?”
二公主寒着俏脸唰一下拔出长剑指在夏衡脖子处,冷冷道:“谁管你这废物回不回去,但先生和夏翎只是送你来此,你若再敢巧言令色哄骗他们,休怪我剑下无情!”
夏衡惊慌地倒退一步,脸色苍白,嘴唇发颤,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恨意,低头哀求道:“二公主,我怎么敢哄骗姐夫,是我错了还不行吗?你饶过我吧!”
夏翎满脸黑线地挣脱曲临渊怀抱,拨走穆浮香手中的长剑:“别吵了,先听阿修说说到底该如何离开这里。”
曲临渊却正侧头看着一处发呆,细碎光影透过枝叶交错的缝隙洒在他白若透明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长长的睫毛细微颤动,不知因何漫溢出几分羞涩欣喜,眉梢眼角轻描勾勒,当真是隽秀如画,温笑倾城。
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有些恍惚,仿佛误入了仙境,又错遇了谪仙。这样的风姿,这样的容颜,这样的神鬼莫测之能,实在是连这九霄红尘都生生委屈了他。
曲临渊动了动颜色略淡的唇,忽然转头望向风佑:“你说,便是要在这成亲,也可以?”
风佑呆呆地“啊”了一声,傻乎乎地点头。
曲临渊瞧了那显示着龙域景象的结界壁一眼,淡淡地,仿似理所当然般道:“我瞧这破碎虚空轮转的速度,要再一次连通晋海,至少也需一个月。杵在这里无事也是无事,不如我们就成亲吧?”
说完,他便双目灼灼闪亮的望着夏翎,面上看来好像依旧平静[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又悠然,那染上薄薄胭脂色的耳根和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啊?”夏翎张了张嘴,跟所有人一般脸现呆傻,“你说……成亲?”
夏翎直重复了好几遍,都没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
直到意识回笼,才恼羞成怒:“成亲?!你以为成亲是过家家啊?还无事也是无事,不如成亲!”这人到底是什么神逻辑啊!
向来惜言如今的文洹忽然开口温言道:“先生许是不知女孩的心理,成亲对她们来说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所以无论对谁表情都万不可轻言怠慢。珍贵的珠宝,亲朋的祝福,华贵的典礼,知会天下的荣礼,缺一不可。否则,她就是心里再爱你,也是不肯嫁给你的。”
文洹说一句,曲临渊双目便亮一分,到最后因夏翎拒绝而黯然的眸光早已清明如水,光华盈盈,随手掏出一个瓷瓶丢给风佑,却是对着文洹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她讨要这东西。我给你们便是了。”
文洹强忍住笑,恭谨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风佑摩挲着手中的瓷瓶,静静看了他一眼,将瓷瓶收入怀中,嘴角微微翘起。
夏翎被他们调侃惯了,也懒得去计较,反正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的。正要招呼众人坐下歇息,忽听夏衡“啊——”地惊叫一声,指着那透明结界壁颤声道:“那……那是什么地方?”
夏翎好奇地转头望去,与龙域截然不同的景色映照在那小小结界壁后,赫然入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风声水声虫鸣鸟叫声统统远去,全世界都是那样静寂,仿佛天上地下唯我一人,除了虚弱的呼吸,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夏翎如着魔般缓缓转身,缓缓走向那与她等身高的结界壁,颤抖的冰凉渗着冷汗的手小心翼翼贴上去,神情是那样的惶恐,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抖手间便烟消云散,永不复回。
“爸爸妈妈……”如猫咪般呜咽的声音从她喉咙间溢出,那是压抑了数十年的呼唤,是绝望了千万个日夜的思念,“我要……回家……”
手心紧贴的结界外是一片车水马龙的世界,高楼大厦,柏油马路,铁塔高架,还有那一张张仿佛陌生却又隐约熟悉的广告宣传屏。
这一刻,神龙木所连通的破碎虚空再不是晋海的修真界,也不是无边海的龙域,更不是两百年前的破庙,而是那个空气浑浊、物价飞涨、文明没落却让她记挂了半辈子的现代世界——她的家,她唯一真正渴望回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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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煜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整洁的草地上,身后靠的是一棵刚长成的柳树,细软的柳条垂挂下来,随风款摆,在他淡青色的衣衫上投下条条阴影。
韩煜神色悠然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草屑,神识呈三百六十度百丈扩散,目光随意扫过周围的景色。
然后,他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呈现了短短的呆滞,眼前所见的景象,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了。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却偏偏让他心血沸腾的世界。
扩散的神识附着灵力,轻而易举地便读取了成百上千人交流细说的话语。
“汽车,手机,学校,操场,体育课……”韩煜念着这些陌生的名词,嘴角慢慢露出浅淡的笑容,正要将神识再度扩散,忽地神色一变,猛然向后望去。
只见枝叶摇摆的柳树下,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少年,少年的容颜犹若冰雕玉琢而成,眉目清淡悠远,神色清冷无波,身形若影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少年有一头长到腰际的银发,根根恍若透明,水光掩映下散发出冰凉耀眼的光泽。
韩煜回头看去时,他正静静地望着那人声鼎沸的方向,眸光明明冷淡到了极点,却偏偏流泻出几分无意识地悲伤与不舍。
韩煜皱起眉头,神情中第一次有了几分不确定:“成年……白觞?”不,成年白觞必然会凝结出实体,而眼前的人却只是虚影。
少年终于收回目光,瞧了他一眼,仿佛轻轻吐出一口气,又仿佛没有。他薄薄如朱红般的唇连动都未动一下,韩煜的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冰寒清冷的声音。
“你的愿望是,见她一面,只能是一面。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否则今生今世,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第三十五章一线希望(下)
“夏翎!夏翎!”
“姐!你怎么了?那是什么地方,你认识?”
“喂!你到底怎么了?那里有谁欺负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夏翎恍恍惚惚听到许多人在她耳边呼唤,那些声音急切而担忧,怀着浓浓的情谊,她明知道她们对自己的好,明知道不该让她们担心,可就是控制不了体内沸腾的欲/望。
师兄也好,小曦也罢,阿修的深情,韩煜的咒誓,达蓬国中真心与她结交的朋友,什么道义责任,她统统不想去管!
结界外,是她的家,是她隐忍地,绝望地思念了三十七年的家啊!
在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她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倾国倾城,可她却从未真正安心开怀过。
不是没有动过心,生过情;不是没有感激过,快乐过;可比起这些幸福时刻,更多的却是社会差异所带来的孤独、压抑和痛不欲生。
日复一日的修炼,亲人的疏离,被悔婚时的失落,被当作傀儡随意赠送践踏时的绝望,吞着难以下咽的炒饭日日与妖兽作战的麻木,这些苦,这些痛,她一一承受过来了,不再提及,不再在意,甚至以此为鉴奋发自强。
然而,她咬紧牙根忍受只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拼尽全力修炼只是因为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代表她喜欢这个世界!
想要回去,只想要回去,哪怕死也要回去!面对着眼前的一线希望,她脑中翻来覆去竟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忽冷忽热无法停止颤抖的身体忽然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抱,那人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笔直僵硬的背脊在细微地颤抖,那双拥有鬼斧神工之能手抚上她的脸,温凉的触感带着湿润,轻轻摩挲,仿佛是在守护着最心爱的珍宝。
曲临渊左手忽然挥出,数十条肉眼不可见的银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开去,它们两两交叉粘连,又纵横交错,四散衍生,仿佛无穷无尽。只一眨眼便布下一道数丈见宽的网,将风佑夏衡等众人挡在网外。
“先生,你做什么?!”风佑忧心夏翎的情况,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文洹一把拉住,“那是千丝万煞网,每一根灵丝都用堕魔谷中的煞气浸润数十年以上,触之即半身麻痹无法动弹,可隔绝一切声音,灵息和法术剑气攻击。你就死心吧。”
风佑皱眉道:“先生想要做什么?夏翎她到底怎么了?那结界外是什么地方?”
文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而幽深:“无论如何先生都不可能伤害夏翎,我们就在这等吧。”
左侧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劈砍声,风佑回头,见二公主狠狠一刀砍向身边的不知名古树,微微泛红的瞳眸中闪着盈盈水光,那里饱含着数不尽的悲伤痛楚和不甘。
风佑轻轻叹了口气,走前搭上她肩膀,紧紧拥抱了她一下,漫不经心笑道:“先生对夏翎的情谊傻子都看得出来,夏翎对先生也并非无情。二公主,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可你总需要挺过去。焉知后面不会有更好的?”
“我不!我偏不!”穆浮香紧紧握着剑柄,咬紧牙根,满脸倔强,“我只要先生只爱先生!夏翎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天资不比她低,容貌不比她差,对先生的情更是远比她深。我为何要退缩?为何要放弃!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先生更好的男子了!永远不会有!”
风佑叹息着摇摇头,只能安抚般拍拍她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被娇纵着长大的小公主,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曾经历过什么挫折,从未如今日这般不顾一切地付出过,要她轻易放弃,谈何容易。
只是总有一天她还是会懂,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哪怕你付出了一切去争取,也未必能得到回报。
风佑想到这些便有沧桑,看着二公主仿佛是看到了当年意气奋发的自己,比她更幼稚的年纪,比她更不可一世的自信,然后,自然遭受了比她更惨烈的挫折。
她叹息着回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夏衡凝视千丝万煞网的眼,不由一怔。
那双眼表面看去静如死水,可眼底却闪烁着炽烈如火的光芒,似叹息,似怨恨,似嫉妒,又似欣喜若狂,狂烈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衬着他脸上交错的疤痕,竟显现出几分狰狞。
风佑微微皱眉,她直觉地,非常不喜欢这个男人。明明他总是躲在夏翎身后撒娇祈求,明明他既懦弱又无能这里随便一人就能碾死他,可这个男子就是让她觉得危险,不,与其说危险,不如说是厌恶。
风佑悄无声息地朝白陌打了个手势,让她走上前来,附耳道:“小心注意夏衡的举动,绝不可让她伤害夏翎。”
白陌丑陋无比的扑克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却闪过一道精芒,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无声无息地退开去。
曲临渊结下的千丝万煞网奇寒无比,夏翎全身被寒气笼罩,刺骨冷意入体,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神智却也慢慢清醒过来。
曲临渊将她拢在怀中,左手捏碎了一个小小的药丸,顿时清冽花香弥漫,刺骨的寒意瞬间散去,仿佛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夏翎目光怔怔地望着结界壁外熟悉的世界,紧握成拳的双手垂在两侧,泪水无法抑制地滑落。
曲临渊紧抿着唇,伸手有些重地一遍遍抹去她脸上咸湿的泪水,到最后甚至弯□去亲吻吮吸,凉凉的唇落在那跳动的眼睑上,如蜻蜓点水。
“你从未哭过。”曲临渊低头将她笼罩在自己方圆内,低声道,“被妖兽所伤的时候未曾哭,白觞蜕形结灵的时候未曾哭,我被困入轮回太虚境时依旧未曾哭,今日此地,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夏翎嘴角微扬,却露出一个比哭着更悲伤的笑容,哑声道:“阿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丹田处那颗奇怪的珠子是什么吗?”
曲临渊一怔,脸色忽然有些发白,拢住她的双手下意识地一紧。
夏翎的手贴上自己的腹部,细微的灵力缓缓探入,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自嘲地一笑,缓缓道:“这里有一颗神龙木之果,又名……锁魂珠。三十七年了,它与夏翎这具身体相生相伴,相依相附,几乎融为一体,是以连你都无法准确感受到它的存在。”
夏翎抬起头,对上曲临渊苍白如雪的容颜,终于再无法忍受这独自压抑的痛楚,哽咽道:“你说,每一枚锁魂珠均可锁住一缕独特的幽魂;你说,那缕能被神龙木之果锁住却不消散的幽魂,说不定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你说,她无意中在时空长廊中路过,却被锁魂珠拘留,难以逃脱……”
“曲临渊!曲临渊!”夏翎紧紧揪住男子衣襟,靠在他怀中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你统统说对了,十年前,你就一字不落地预告了我的结局。哪怕我脱离了常似锦的躯壳又怎么样,到如今,还不是被桎梏在这个世界无法逃脱!”
“阿修,我想回家,想爸爸妈妈,想了三十七年。为什么,为什么依旧回不去?”
曲临渊紧扣着她双肩的手松开又握紧,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仿佛是因为彻骨的寒冷,又仿佛是无法抑制沸腾的热血。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哑声道:“是……你?是你!”
☆、第三十六章一念之间(上)
曲临渊怔怔地看着她泪湿的脸,隐忍的痛楚和孤独在她年轻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流不尽的泪水诉说着她那么多年的希望与绝望,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痛楚与绝望,都依旧无法抹去她眼底的光辉。
隐忍,悲伤,干净,通透,却又执着地默默求存。仿佛是一只孤零零的幼兽闯入了原始丛林,被追逐,被伤害,被遗弃,总是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却从未憎恨,从不放弃。
是啦,他从一开始觉得这样的一双眼很熟悉,仿佛穿越了时空,隔了千百年,便曾对视过,动容过。
只是当初那样的动容太淡太浅,以致于他根本没有记住,到如今,无知无觉朝夕相处,蓦然回首,才发现早已泥足深陷,难以放手。
夏翎慢慢稳定下心绪,擦去泪水,仰头凝视着曲临渊清俊无双,精美如玉的面容,一字一句哑声道:“阿修,这几年点滴相处,我们总是依赖你,无休无止地求助于你。那日,你为救夏衡动用回阳诀生死未卜时,我便发过誓,绝不再因一己之私让你身陷险境。可事到如今,我却依旧要求助于你,也只能求助你。”
夏翎伸手紧紧揪住曲临渊外袍的两侧衣襟,哀声呜咽道:“阿修,我只问你一句,若不动用回阳诀,若不伤及身体神魂,你能不能助我回家,能不能?”
女孩的声音带着极力抑制的哭腔,低垂了脑袋抵在他胸前,露出苍白脆弱的后颈。瘦小的身体细微颤抖,流泻出无止尽的悲伤,却又抱着一线希望,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仿佛是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曲临渊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前竟慢慢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有个身形模糊的魂魄出现在他脑海中。这世间唯有自己能感觉到她,唯有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
那时,他无知无觉地看着晋海第一魔修绝望悔恨,痛不欲生;那时,他超然世外地看着那不可一世地男子伸出双手祈求挽留,却终成魔咒。
那时,他可曾想过,因为这个魂魄,这个女子,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痛入骨髓的一天。
由灵力凝结而成的透明银丝从他指尖四散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那透明结界壁内。转瞬间,这上古结界及其内外所蕴含的符阵便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展现。
果然是如此。他本抱着一线希望,存着侥幸心理,但终究还是如此。
曲临渊垂下眼帘,凝脂如玉的面容白若透明,连身形都好似要被阳光穿透了一般。他收回银丝时,上下牙齿紧紧咬合,突然探手将夏翎狠狠拥入怀中,溢出唇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地慌乱和沙哑,仿佛是要说服别人,又仿佛是要说服自己:“夏翎,我曾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这是骗你的,当真……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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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愿望是见她一面,便只能是一面。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仅此而已,否则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韩煜拂了拂身上奇怪的衣衫,饶有兴致地挑眉。雪白柔软的布料,略带凉意的触感,还有直直一排奇怪的扣子,不够宽大的袖子被卷到手肘,露出他一日比一日白皙的手臂。
原本披散的长发用障眼法遮去,短的不及耳根,唯有刘海乖顺地耷拉在额前,衬着韩煜清秀的面容,越发显得温润儒雅,高挑俊逸。
那银发少年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人声鼎沸的操场方向。
韩煜心中一动,提起脚步便向那叫做操场的地方走去。
不过一个广场大小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人,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奇怪服饰,看上去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笑的闹的跑的跳的,做什么的都有,一片肆意畅快的景象。
韩煜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群小女生的注意,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惊艳。
韩煜慢慢将神识收拢,只余一个操场大小,一一过滤于他无用的话语。
“小晴小晴,这男的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开玩笑,我们学校要有这么帅的老师怎么可能逃过我的情报网!”
“嘿,白面书生一个,你们女生就是爱大惊小怪?”
“没人见过他吗?不会是我们校董的儿子吧?”
“得了吧,就我们校董那脑满肠肥的模样,能生出这么帅这么极品的儿子?基因突变也没道理把猪变成龙吧?”
“哎呀,他往我们这看过来了!你们瞧他表情,好羞涩好纯情啊,啊啊啊——他绝对是我最没有抵抗力的那一型!”
“拜托,你看到只公猩猩都说没抵抗力啦!”
“哈哈哈……”
韩煜一面穿过操场,一面缓慢整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那银发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数十丈外,宛如冬夜水晶般冰冷的双眸不再望着任何一处,身形在阳光下依旧恍若透明,而这里的其他人却显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韩煜的双脚刚刚踏入操场内碧绿的草地,就有个小女生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跑到他面前,略带羞涩和兴奋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韩煜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一个四方型的铁架上(其实是足球球门),侧头微微思索,他本想靠着神识全面撒网寻找,不过现在有人愿意帮忙,倒也不错,毕竟,他统共只有一个时辰。
他眉梢轻扬,露出一个温润柔和的笑容,清秀的面容仿佛带着几分腼腆和感激,轻声道:“我想找夏洛。”
“夏洛?”女孩的神色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失望,却还是如快乐小鸟般摇头笑道,“你是说高三七班的夏洛学姐吗?明天就要高考了,高三考生早就放假休息了,她今天应该不会来学校吧?”
韩煜神色一怔,喃喃重复了一遍:“高考?”
“是啊!”女孩掂着脚尖,热心地指指远处教学楼上高高挂起的横幅,“看到没,预祝广大高考生取得好成绩。你找夏洛学姐有事吗?”
韩煜双眉紧皱,脑中隐约回忆起,许多许多年前那人说过的话:“那天,刚好是高考的最后一天,我起晚了一些,拼命骑车赶去考场。过马路的时候没有注意信号灯,被一辆车子撞倒,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房间……”
很好,真的是相当好!
韩煜五指用力,只听“咯嘣”一声响,搭靠的铁架竟轰隆一声,散架倒地。
女孩“啊”地惊叫一声,慌张失措地退开去,顺便还不忘记提醒离那球门更近的韩煜:“哎,你小心别被砸到了!”
“这球门怎么会突然倒下来呢?幸好刚刚没人守门,太可怕了!”
“假冒伪劣产品呗。谁知道这铁架子里充的是不是豆腐渣。”
“唉,现在的社会啊……话说有人去通知老师了吗?让我们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体育课,还让不让人活了?”
韩煜满面黑沉,神色幽冷地望向远处的银发少年。少年静静地冷淡地回望着他,神情无波无澜,无惊无惧,显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韩煜嘴角一勾,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雅温柔,却透着一股令人畏惧到极点的疯狂爆裂之意:“神龙木,果真不愧是神龙木。这一次,竟又被你摆了一道。”
他缓慢抬起头,柔软的短发随风飞扬,初夏的阳光带着几分炎热映照入他的眼帘,赤红如火,癫狂如魔:“你当真以为,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你们摆布吗?”
他一步步看似缓慢地朝那银发少年走去,然而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影便已经在数丈之外,肉眼不可见的冰蓝雷云在他掌心旋转凝聚,带着刺骨的寒意,浓缩再浓缩。
银发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神情由始至终都是满不在乎的冰冷和木偶般的机械。
然而,就在数息之后,韩煜几乎来到他面前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目光有些直愣愣地望着他身后,神色僵硬,仿佛抗拒又仿佛悲伤。
韩煜心神一动,扩散的神识马上捕捉到极远的地方有个女孩的声音喘着粗气道:“洛洛,你就不能慢点!现在知道火急火燎了,早干嘛去了!”
“巧珂,你就省省口水吧。到考试前一天才发现准考证落在学校了,这种人,属于老年痴呆中年健忘,你跟她说再多也是白搭。”
下一刻,韩煜听到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说话的语调有些气促,像是没有调好音色的短笛,但却清丽明快,透着无穷生机:“考试前一天发现总比考试前一刻发现好吧!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考试我肯定不会再出纰漏了。”
韩煜猛地转过身,身形一晃顷刻消失在原地,银发少年只瞧了远处人声鼎沸的操场一眼,身形便也逐渐变淡,精致的五官在温热的阳光下慢慢消散,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过去,终归死寂。
教学楼略显阴暗的楼道中,三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女孩并肩而行,年轻稚嫩的脸上春光明媚,便是再幽暗的阴影也挡不住那畅快笑容中蕴藏的勃勃生机。
突然,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从她们身后传来,缓慢的吐字,细微难察的颤抖,仿佛穿越的千年万年,经历了累世伤痛悔恨,终于积压沉淀。
三百年的阴差阳错,二十年的爱恨纠缠,十年的刻骨相思,终于化为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夏洛。”
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哪怕兜兜转转,沧海桑田,他终于,还是站在了这里,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个迟到了三百年的名字:“夏洛。”
并肩而行的三个女孩齐齐回过头来,中间的那人微微侧头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未褪尽,眸光清亮如水,毫无退缩,不带一丝怨恨与畏惧地凝望着他,疑惑道:“你在叫我吗?”
☆、第三十七章一念之间(中)
韩煜怔怔地看着眼前眸光清澈的女孩,霎那间,他仿佛重回了三百年前的破庙,阴暗简陋,杀机重重的时空,却在她睁眼的的顷刻变作烟火灿烂。
只是,灿烂的不过一瞬,刻骨铭心,噬心焚骨的却是千千万万个日夜。
女孩似乎有些迷惑,走前几步微微眯起眼,想要看清背光而立的他的样子。
韩煜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忽握紧,脑中再度响起那银发少年冰冷绝情的声音:“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仅此而已,否则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也就是说,无法将他和夏洛的相遇相伤清除重来。
神龙木高高在上操控着时空,玩转着众人的命运,却终究也要遵循规律。这世间的事,有规律,自然就有空隙可寻。
韩煜低低叹了口气,胸口沉积着无数毁灭般的欲望,戳刺地他浑身疼痛。可常人难以想象的理智和忍耐力,也让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只有一个时辰。”韩煜轻轻呢喃,“端看我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程度了。”
他的神识探入储物戒中,只消片刻便找出一个被丢在角落,毫无实用价值的符阵卷轴,灵息运转,卷轴如青烟般燃烧融化。
霎那间,天旋地转,云雾笼罩,仿佛突然间时空变换,沧海桑田。
三个女孩发出“啊——”一声惊叫,韩煜迅速将夏洛带入怀中,身形一晃便没入那云烟之中。
天地玄黄,戊虚幻境;仙林妙乐,世外桃源。
那是一张最没有价值的符阵卷轴,它无法战斗,无法防御,更无法逆转时空。
但是在那个冰冷寂寞的修□,它却能给你一个梦,一个不愿醒来的梦,一个哪怕忘记却也将烙印心底一生一世的黄粱美梦。
叹不尽,人世苦,几番梦回阑珊处。
道不完,离别泪,朱颜辞镜花辞树。
相遇相知云里梦,悠悠苍古转成空。
……
她隐隐听到凄美的歌声,扶着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无比震撼的景象。
千丈瀑布从天而降,青山绿水盈盈环绕,深吸一口气,仿佛带着馥郁芳香,连耳边萦绕的都是动听的鸟叫声,枝叶摩挲的沙沙声。
“姐姐,离那个瀑布远一些,不要被水溅到了。”耳边忽然传来清清郎朗的声音,带着少年的稚嫩,却没有变声期的沙哑,反而如紫贝风铃,轻轻吟唱,“初春水冷,小心着凉。”
她愕然回过头去,却是眼前一亮,充满了惊艳。
这是个清透到骨子里的少年,雪白的缎带束起乌黑的长发,微微泛白的淡蓝衣袖轻轻摇动。少年用手指轻轻拢了拢遮到眼前的碎发,浅浅微笑,含着几分羞涩,简直就如春日清晨迎着露珠抽出的第一枝嫩芽,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摘。
她有些慌,似乎想要理一理自己的衣衫,却又有些疑惑,侧头问道:“姐姐?你是在叫我吗?”
少年笑而不答,走前几步,牵了她的手,慢慢远离瀑布形成的水潭。
因为被水溅到,她的手有些凉,少年的手却极热,掌心有粗糙却不刺人的茧,随着走动轻轻擦过她柔软的手心,又麻又痒。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有些恼了,努力想挣脱他的手,“我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应该在……在哪里呢?我又是谁?脑袋里仿佛塞了一团迷雾,很模糊很虚幻,有个声音在轻轻地提醒她——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会很快乐,重要的是哪怕十年百年过去,你也不可忘了这一日这一刻。
她偏着头,鼓着腮帮子想的入神,青葱稚嫩的脸上染着薄薄的红晕,犹如刚刚成熟的苹果。
少年觉得好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温声道:“鱼已经烤好了,要吃吗?”
“烤鱼吗?”她眼前一亮,立马把犯愁抛到九霄云外,抓着少年温热的手就往火堆升起的方向跑,“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烤鱼了。自从上了高三,天天补课,我快连喘气的时间都没了。”
可是,等她跑到火堆旁看着好几条被烤成交谈的鲜肥大鱼,就傻眼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烤好了?我说你还不如让我吃木炭呢!”
少年似乎很不好意思,如玉的清秀脸庞上浮起一层红晕,低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但是以后,我会带你吃遍天下珍馐美味,只要你愿意。”
她蹲□,顺手拿起几条串好的鲜鱼,嘿嘿笑道:“你请客我当然愿意了?不过我很能吃的,到时可别被我吃穷了。”
她的手艺向来都不错,外酥里嫩的烤鱼很快出炉,两个人就着甘甜的泉水,很快吃得一干二净。
少年的吃相优雅又斯文,哪怕是啃着鱼骨头看起来都带着几分高贵,吃完拍拍手,依旧是风姿绰约,纤尘不染的贵公子一名。
可她却沾了满手的炭灰,连脸上都横一道竖一划,跟个小花猫一般。
少年忍着笑,举起袖子沾了水,轻轻为她擦揭脸上的煤灰。她绷着脸,撅着嘴,一脸不快,莹白的耳根却难以抑制的微微泛红。
柔软的唇瓣,染着樱花般粉嫩的色彩,微微翘着,间隙仿佛还能看到编贝般的雪白牙齿和嫩红的舌头。
少年的眸光逐渐幽深,他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低头轻轻烙下一吻。
明明是如蜻蜓点水,风拂流水般的无声碰触,她却像被烈火烫到了一般,整个人几乎弹跳起来。
站着炭灰的手背紧紧掩着滚烫酥麻的唇,她仰头看着如露珠般清透又微含羞涩的少年,神色惶恐而不知所措。
少年低下头,轻柔而坚决地握住她汗湿颤抖的手,将它挪开,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吻下去。
这一次再不是暖风拂面,浅尝辄止,这一次,少年的吻犹如吞噬人的巨蟒般将她团团笼罩,气息的交缠,唇舌的吮吸,津液的交替。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恐慌和畏惧,她急切地想要退却,想要逃离,少年却仿佛早早编织了牢笼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她不知道噬人心魂的深吻何时结束,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何所依归。恍恍惚惚中,她只听到一个似远又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夏洛,三百年前你用一个女人的名字在我的生命中下了最深刻的诅咒,三百年后,我在你的时空,将这个诅咒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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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灵域,迷踪岭。
“先生和夏翎到底在说些什么?”风佑焦急地在千丝万煞网之外走来走去,心下一片烦乱,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都快要一个时辰了,难道……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不——!不会的!”夏衡尖声大叫,“姐姐怎么可以丢下我!若不是我,她根本回不去,他们凭什么丢下我先走。”
风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没脑子吗?我胡乱说说你都当真?”
二公主嘲讽道:“不过一个男宠,要脑子有什么用,有身体就够了!”
夏衡浑身猛地一颤,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两人,刺骨的恨意一闪而逝。但马上,他便低垂下头,哀声道:“求你们别这样,我也是担心姐姐和姐夫啊!”
二公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那千丝万煞网却银光一闪,轰然倒塌,随即消失地无影无踪。
遮蔽物消失,迷雾散尽,网后马上便露出夏翎和曲临渊的身形。
风佑和二公主心中一喜,立刻迎上前去,可脚步刚刚踏出,却是双双一怔。
只见夏翎双目红肿,神色忽忧忽喜,忽悦忽悲,鬓发有些散乱,面容憔悴疲惫,仿佛只短短两个时辰便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
而先生更是让人忧心,原本就比旁人苍白许多的容颜,此刻竟如透明了一般,阳光洒落星星点点,再没有了方才的洒脱,反倒如时刻都会融化一般。
二公主迎上前去,双目紧紧凝视着曲临渊,想靠近,却又不敢,双手紧紧揪着裙瓣,低声道:“先生,你没事吧?”
曲临渊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幽静地沉默着,薄薄的唇紧抿着,神色清冷无波,可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
“夏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风佑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夏翎,看着她脸上还没干涸的泪痕,心中的震惊不是一点半点,“你……你哭了?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夏翎回身贪婪地望着那个熟悉的世界,明明离开了三十七年,相隔了三十七年,可是只有它,只有看到它,自己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咫尺天涯,进不得,退不甘,所以看着它,想着它,心底才那么痛,那么肝肠寸断。
“我送你回去。”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无动摇,便一如平日的幽淡无波,清朗如月。
同一时刻,本已散去的千丝万煞网重新将二人包围,但这一次却只屏蔽了声音,并未遮挡身形。
夏衡猛地冲前两步,可在碰触到那网丝时,却又生生停住身形,望着结界内相依相靠的两人,神情狰狞而恐怖。
夏翎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千丝万煞网的存在,背脊僵直地慢慢回过身去,眼中迸发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芒,然而,只是一瞬,便黯淡下去:“阿修,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为我伤到自己。回家是我的执念,却不是魔咒,我再自私,也决不允许你为此动用回阳诀。”
曲临渊眸光轻轻闪动,犹如萤火星光,带着缱绻的暖意,却偏偏流泻出最凛冽的悲伤。他伸出手将女孩轻轻抱入怀中,一点一点,一分一分,慢慢搂紧。
“我曾答应过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
夏翎将脸埋在他带着药草清香的怀中,哑声道:“可你说,那是骗我的。”
曲临渊双目睁大,深深地凝视着那个陌生的世界,轻轻道:“我这一生总是在完成别人的心愿,父亲的,爷爷的,母亲的,修者的,凡人的……是成百还是上千,我已数不清。他们总是有这样那样刁钻古怪的期盼,有些甚至逆天而行,可我若穷尽心力,终究还是能帮他们完成。路遥总说我生而为神,有求必应,所以才有了医神的称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当不当得为神。可我若完成了千千万万人的心愿,却唯独没有你的……”曲临渊低下头嗅着女子发间清香,眼神清澈而执着,坚毅而悲伤,“我若连你的心愿都无法完成,那么我这一世三百年,就统统白活了!”
夏翎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湿热,胸口仿佛有一只手紧紧的揪住了心脏,痛得她无法喘息,眼泪扑簌簌而下:“阿修,你不欠我什么,不欠我们任何人!你本就没有义务,替我们实现心愿,阿修,你活着难道从不为你自己吗?”
不,我是欠你的,从十年前便已欠了你。
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几乎吐出去了,可终究不愿,不敢,不忍,不舍。
曲临渊重重收紧手,让那温暖的身躯紧紧贴住自己,仿佛那样就能减轻心脏处传来的痛苦。
这样的痛,无法形容,无法言描,无法忍受,从未品尝,却一瞬刻骨铭心。
不想放手,却必须放手,因为那是我欠你的。不想远离,却必须远离,因为我还没有牵住你双手的能力。
曲临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沙哑和腥甜,凝声道:“夏翎,你听我说,方才我说我不能助你,那是骗你的。因为我的回阳诀还未突破第七层,躯壳依旧是肉体凡胎,寿命有限,一旦跨过这个结界,停滞在我体内的岁月开始流洇,我必然瞬间苍老死去。回阳诀的突破难如登天,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达到过第六层,而我达到了,却从此停滞不前。”
夏翎一怔,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震惊:“你……你是说你想跟我一起去……”
曲临渊嘴角牵了牵,似乎是在苦笑,但总归他平日表情甚少,细细看去便依旧是清冷静谧:“我一时心慌无措,所以才骗你说我做不到。事实上,所有的结界均为大小符阵集结而成,只须你肯舍弃夏翎这具躯壳,我定能助你脱离锁魂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夏翎怔怔地看着他,双眼一分分闪亮,犹如映衬着最绚烂的烟火,唇角似勾非勾,笑容浅浅淡淡,但曲临渊却从未见眼前的女子,曾如此刻这般快乐喜悦过。
“阿修,你是说……我可以回去?”夏翎紧紧抓着他双手的袖子,一遍遍确认,“我真的可以回去?!”
曲临渊闭了闭眼,有个声音在心底说:这就足够了,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美丽,哪怕要再等待千年万年,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三年前初入绝灵域的那个夜晚,他亲眼看着女孩将唯一仅剩的水留给他,自己默默咽着干巴巴的炒饭时便在想,不只是医治小白觞,以后她若有其它心愿,自己总会为她完成。
那时,她或许就不会如此孤独,如此委屈,红了眼眶,却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那时,她心愿达成或许就会露出笑容,全身再不会笼罩着如许凄凉绝望的光芒,仿佛生无可恋,无处依归。
千丝万煞网悄然无声的退去,曲临渊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差。
原来,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自己竟会如此轻松愉快,连那刺骨的愧疚和心痛都隐隐淡去,连离别带来的痛苦煎熬都变得微不足道。
原来,自己最想要的,是她留在自己身边,然后每一天每一天都露出这样欢乐的笑容。
“你回去以后,不可以成亲,不可以爱上他人。”曲临渊低头迎视着夏翎熠熠生辉的眸光,轻声又执拗地道,“回阳诀再艰深奥妙,我却不信我奈何不了它。千年时光流转,在你的世界,却不过匆匆十载。”
“夏翎,你等我!”
☆、第三十八章一念之间(下)
“阻隔破碎虚空的结界往往伴随着强大的侵蚀之力,凡人亦或半神之体均无法安然通过,而且结界中的大小符阵如星网密布千重万叠,稍有不慎,便会连元神魂魄也一起被吞没。所以在我破解结界的过程中,绝不能有片刻分神。”
曲临渊缓缓地说着,神色幽静淡然,明明是在严厉叮嘱,语调却依旧冷冷淡淡没有半分起伏:“魂肉剥离的痛苦难以细说,到那时,焚心蚀骨,万蚁钻咬甚或骨肉消融的苦楚你可能要一一体验,但你却不能逃离,不能反抗,只能忍受。否则,一旦符阵排布的顺序被打乱,所有的反噬都会降临到夏翎这具躯壳上,而你却依旧无法逃脱。”
夏翎咬了咬唇,点头道:“阿修,你不用担心,我能忍受得。”
这么多年的孤独寂寞都熬过来了,身不由己的傀儡生涯都能忍受,金纹蟒的巢|茓,狰狞的龙族二皇子,炙灼心魂的焚灵水,这一切的一切自己都能挺过来,又何况只是这短短的剧痛。
至少,这样的疼痛背后还有希望,还有期盼,让她知道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信念有期盼,而不是麻木挣扎的傀儡。
曲临渊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伸出手将她重新拥入怀中,置气道:“我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与你告别,不看着你走!”
“阿修……阿修……”夏翎的声音轻柔如羽毛一般,仿佛想要触碰那人的心田,却最终只是拂过一阵清风,“阿修,我不知道回去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我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与这个世界的人再有交集。可是,能遇见你,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夏翎有些颤抖地伸出冰凉的双手,终于紧紧回抱这个带给她无限希望与快乐的男子,哑声道:“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但一生两次,无论我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再遇见你,无论我在哪个世界,它都不会变!”
“阿修,回去后,我哪怕等待,也不敢抱着你会来找我的希望。可有一天,你若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定会告诉你另一句话。”
曲临渊抿了抿唇,眸光熠熠闪亮,却偏要装作淡然的模样:“什么话那么稀奇?”
夏翎侧过脸,双颊嫣红若霞,眸光盈盈如水,仿佛最娇艳的莲花,承载着晶莹露珠悄悄绽放。
曲临渊心中一跳,忍不住伸手按住她后心,缓缓弯□,在她温软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呢喃道:“你总是毛毛躁躁,嘴硬心软,数落我头头是道,却不会照顾自己。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看着,说不定又会卷入到各种事端中。那么多年看不到你,无法教导你守护你……”
曲临渊说到这里,原本已平复的心情突然又变得暴躁痛楚,恨恨瞪了那透明结界壁一眼,冷声道:“都是那夏衡花言巧语骗你来到这里,你才会离我而去!”
夏翎满头黑线,有些好笑,胸口又却酸楚难当,离别在前,哪怕回家的喜悦竟也无法让她肆意开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再排斥这个世界,却又怎能忘记那些曾给过她温暖的人们。
夏翎抓过曲临渊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来。
曲临渊的手是那样精致美丽,晶莹如玉,指节修长,掌心纹理犹如无色水墨勾画的线条。
夏翎微曲着手指,在他微凉的掌心一笔一划勾勒描摹,一遍又一遍。
夏洛,夏洛……我的名字,叫做夏洛。千年万年,都不可以忘记;哪怕永远都无法重逢,也不可以忘记。
曲临渊猛地收拢手指,紧握成拳,双目灼灼闪亮的望着她,仿佛自己握紧的就是全世界。
千丝万煞网悄然消失,面色有些苍白却精神奕奕的夏翎走向满脸疑惑的众人。
她走到风佑面前,伸出手紧紧抱住她,温暖的体息传来,不舍和留恋忽然变得那么强烈,再度润湿了她的眼角:“风佑,保重!”
“你……你要走了?”风佑失神地呆立在原地,满脸无措,“夏翎,你要走了吗?”
夏翎收拢双手,与她紧紧,紧紧拥抱,声音沙哑犹若低泣:“风佑,有一天你若离开绝灵域,见到一个叫做金鳞的女子,替我告诉她,我再也不会回去,但我过得很幸福。今生今世,你们都是我的挚交好友!”
风佑呆立半晌,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颤抖,最终还是伸出去,紧紧回报住她,恶狠狠道:“你敢不幸福!”
夏翎松开风佑走向二公主,依旧伸出手,轻轻抱住她:“穆浮香,你骄傲任性,我行我素,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医者。”
“谁要你相信!谁要你管我?!”二公主剧烈挣扎,语音嘶哑又伤心,“任性的明明是你,说走就走,冷血无情,你将我们和先生置于何地!”
夏翎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浮香,再见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国家和它最美丽最骄傲的小公主。”
夏翎看着文洹,那暗紫的眼眸幽若深潭却坦坦荡荡毫无阴森冷冽,她忍不住微笑,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许久许久之前那双美丽犹带稚气的眼。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早该猜出文洹的身份。这张时而陌生,时而眼熟的脸,还有这双独一无二的暗紫色眼眸。
夏翎伸出手拍了拍文洹看似瘦弱的肩膀,又有谁知道这单薄的衣衫底下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她笑了笑,轻声道:“十几年前,我曾见过一个小男孩,他说,他的父亲和二哥只知振兴家族,寻求力量,迫得他大哥远走,姐姐远嫁,终于家不成家。”
文洹身体轻微地一颤,幽深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夏翎继续道:“那真是一个冰冷又丑陋的家族,可是小男孩却一直守着它,哪怕孤零零一人,哪怕千百年了,他再也没见过大哥一面。那个执拗又认真的傻孩子,他以为那么一年年等下去,总有一日哥哥姐姐会回归,总有一日那个家族会不再冷血,充满温馨。”
文洹紧紧握住双拳,哑声道:“小润他……过得如何?”
夏翎微微一笑,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缓缓道:“想知道,可以让那个大哥亲眼回去看看,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低头道:“文洹,风佑和小润就拜托你了!”
夏衡焦急地冲到夏翎身边,哀声道:“姐,你要走去哪?姐夫不是说要一个月后才能离开这里吗?你……你和姐夫方才背着我们商量了这么久,到底说了些什么?姐,你要抛弃我吗?”
夏翎看了又慌又乱的男子一眼,脑海中闪现出无数凌乱的场景,这是作为夏翎的一生,这一生是她的,却也不是。
“夏衡,我要去的地方与你无关。”夏翎轻轻拍抚着他的手臂,淡淡道,“一个月后,阿修会送你回晋海,你无须担心。”
夏衡扣住她衣袖的手指陡然收紧,绞缠在一起,青筋暴起。他的神情一变再变,可最终还是隐忍下来,默默退到一旁。
千丝万煞网再度笼罩住整个结界,风佑等人再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夏翎靠着透明结界壁盘膝坐下,望着缓缓走到她面前,随便挨着根树干席地而坐的曲临渊,轻声道:“阿修,小曦和在天奎宗的师兄沈清,我将他们托付给你了。”
曲临渊紧抿着唇,神色冷淡,却还是别过脸点了点头。
夏翎将迷藏环褪下来,递给他,柔声道:“解开灵力结扣的符阵你早知道,这里面有一件东西是我专为你炼制的,已经完成很久了,只是在绝灵域中没什么用,所以一直没有给你。等我走了以后,你再打开。”
“从今往后,不要再放任自己忍受痛苦,不要勉强自己满足别人的心愿,不要再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研究医术。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将你的作息习惯改正过来,不要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
夏翎擦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凝望着他精致如月神般的容颜,轻轻道:“阿修,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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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水温可以吗?”
当清泠如水的声音响在耳畔时,她依然恍惚觉得是在做梦。
少年的手修长有力,微凉的掌心带着薄茧,一手拢起她的长发,另一手舀了水轻轻冲洗下去。
她侧着头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洗头?”
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少年微微弯曲的身形,皎洁如月的脸上噙着淡淡的微笑,手中做着服侍她的事,神情却仿佛在拈花微笑。
她有些发呆,好似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美丽,又好似知道自己在梦中,随时都会醒来。
少年将带着清香的皂角轻柔地打在她乌黑的长发上,笑得云淡风轻,眸中却闪烁着一道莫名的柔软光芒:“你曾说,法术神通最大的用处就是省了你清洗打理的功夫。果然,龙域中十年,你从未如寻常女子般泡过一次澡,仔细打理过一次头发。如今,我为你服侍不好吗?”
她呆呆地看着眸光如水般温柔的少年,却直觉地知道他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她心口微微窒闷,仿佛是被细小的针戳刺着,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说得我都听不懂。”她缓慢而坚决地道,“你说得一定不是我。”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着,手上的动作娴熟而柔和,仿佛是在呵护最珍贵的宝物:“总有一日你会懂的。”
绾青丝,结同心,夏洛,总有一日你会懂,而且永世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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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翎第二次喝下封灵水,因为锁魂珠与这具躯壳的契合度,这一次的封灵水自然要比上一次强效得多,所带来的副作用也更难以忍受。
在封灵水滑落她喉咙的瞬间,曲临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这些银针无声无息地没入夏翎身体各大|茓位。霎那间,还未来得及蔓延的疼痛戛然而止,夏翎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麻麻的,好似失去了知觉。
难道这就是变相地全身麻醉,她的脑中刚刚转过这样一个念头,眼前突然一花,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失去了知觉。
曲临渊慢慢将银针收回,千丝万煞网与透明结界壁隔绝了三方世界,而他呆在只属于他们的小天地中,将昏睡中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全世界。
“夏洛,这一次我会送你回去。”精致如白玉雕刻的脸上神色平静,双眸却闪烁着最执着炽热的光芒,“欠你的我还给你,你欠我的,却要你偿还一生一世。”
十年前,堕魔谷。
他看不清那缕幽魂,却能清晰地感应到,那个人缩回手时的恐惧、留恋、悲伤、希翼。
那样浓烈无助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他心中,让他不知所措,更让他好奇关注。
所以,在那缕幽魂缩回手,破碎虚空的漩涡开启时,他一时鬼迷心窍,竟释放出回阳九针引之一的逆凫,阻止了她被时空漩涡卷入的趋势。
那时,强撑至极限的韩煜已然昏迷;那时,芥子空间强行扭曲,所有生灵均陷入短暂失魂。唯有修炼过往生回阳诀的他,睁大了双眼见证着这奇迹般的时刻。
截然不同的陌生世界,稀薄却奇特的灵息波动,还有那千丝万缕交结在一起的诡异符阵。他既好奇于这缕能久存于天地间的幽魂,更惊讶于破碎虚空后奇异诡谲的世界,逆凫丝无形探入,漩涡内外世界的符线结构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让他流连忘返,沉溺其中。
以致于当他清醒过来时,开启的漩涡已然关闭,那缕幽魂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吸力带走,失去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机会。
逆凫丝收回来时,他能清晰感觉到灵丝中附着的悲伤痛苦和希望,那些痛楚和执着支撑的希望实在太过鲜明,以致于明明不过眨眼刹那,却如刀刃划过心脏,留下狰狞伤痕。
曲临渊闭了闭眼,单膝曲起半跪在结界壁前,逆凫丝无声无息地从他腕脉处钻出,又如细雨入水般悄然没入结界壁中,泛起轻微涟漪。
他收紧手抱住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低头轻轻吻过她温凉的眼睑,柔软的双唇,摩挲流连。
直至焚灵蚀骨的庞大力量开始在女子体内蠢蠢欲动,他终不得不放开手,右手掌心贴住冰凉的结界壁轻轻吟唱——
“天道尽,神魔逆,九天轮回太虚境。厉鬼啸,泣血生,九幽阴魂俯首听。坎离乾坤,阴阳轮转——开启虚空之门!”
低沉清雅如风吟般的声音缓缓响起,吟唱一遍,却声声不息,无限环绕。
霎那间,天摇地动,一方小小的天地,空气如水银般凝固滞碍,透明结界却开始剧烈起伏波动,犹如摇晃的水帘,一步便可跨入。
曲临渊再不犹豫,手腕中的逆凫银丝忽然如编织密网般无声无息地飞射出去。
它们有些没入结界,有些黏着上夏翎昏迷的身体上,无孔不入。
这是一颗与躯壳完美契合的锁魂珠,想要封印它,逃脱它,实在需要承受太大的痛苦。
这个人明明那么怕痛怕苦怕累,这个人明明隐忍到了极点,自己又怎么能放任她再次承受这样的魂肉剥离之苦。
肉眼不可见的银白色灵息从他指尖缓缓流泻而出,顺着纤细的逆凫没入夏翎体内,银白的灵息氤氲笼罩住她的全身,折射出淡淡的五彩光泽,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痛苦而紧皱的双眉缓缓舒展,夏翎的脸上露出宁静的笑容,仿佛梦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一滴晶莹的泪珠却从她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没入灰色的泥土之中。
曲临渊神思凝重,专心致志地操纵着手中千丝万缕的逆凫,一面强行将夏洛的魂魄从躯壳中抽离出来,一面以分解千千万万个连结符阵的方法开启破碎虚空之门,同一时间他还要运用回阳诀,减轻夏翎所承受的痛苦。
浓密树顶上的阳光细碎洒落在他苍白如雪的精致容颜上,修长莹白的手指在阳光与阴影间轻轻波动,残影连绵,描绘出最动听的乐谱,最华丽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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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翎再次恢复意识时,魂魄已然漂浮在了空中,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高楼大厦人来车往的世界和一个如神祗般俊秀清雅的男子。
男子犹如象牙雕琢而成的双手在空中轻轻拨动,指尖处连结的是千万缕纤细的银丝。
这一刻,男子白衣素服,容颜绝世,手指如影颤动,眸中映照着一个陌生的世界,却仿佛这世间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心念之间一般。
夏翎轻轻呢喃了一声:“阿修……”
男子如有所感,马上抬起头,眼中映照的世界瞬间消失,清冷褪去,炎灼炽热的双眸深深凝望着她,一瞬不瞬。
“呼啦”一声轻响,本已摇荡不稳的结界突然如漩涡般旋转,转眼片刻,漩涡便已越来越大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那个空洞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夏翎靠近,但这方世界却又存在着另一股巨大的吸力,阻止着夏翎的离去。
男子轻轻闭了闭眼,冰凉的指尖微微颤动,哑声道:“走吧,不要等我后悔。”
逆凫丝交错穿行,随着男子的动作如精灵般轻盈跳动,拖着夏翎轻飘飘的魂魄朝那越来越大的漩涡飘去。
“阿修,你保重!”夏翎朝他呼喊,“一定要保重!”
男子一步步跟在她身后,目光半分舍不得离开不住回头的她,心神却全副耗在操纵结界分解和虚空之门开启的逆凫丝上。
就如他一开始所说,结界中的大小符阵如星网密布千重万叠,稍有不慎,便会让夏翎的元神魂魄被吞没洇灭。所以在破解结界的过程中,他绝不能有片刻分神,更不敢分神。
漩涡形成的时空通道是那样长,隐隐看到光芒,却一直未到尽头。这条通道又是那样短,怎么都看不尽那双眼中深深掩藏的不舍哀伤,说不够珍重珍重。
结界另一端,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从今以后,她还是夏洛吗?她还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吗?她的魂魄究竟能否找到归处,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让人心生忐忑,却又无限期盼。
眼前突然一亮,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夏翎的魂魄剧烈颤抖,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哭泣和大叫发泄的心情。
她来不及去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回归的世界,马上回转身去,深深凝望着将她从绝望的深渊底层一点点拯救上来的男子,哽声道:“阿修,再见,还有谢……”
然而,她带着哭腔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完,却突兀的戛然而止。
男子那永远幽静平和的双眸中,那古井不波的面容上,竟泛起难以遮掩的错愕和慌乱。
仿佛是这样的震惊来得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以致于,那双一直操纵着逆凫丝分解结界的手,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夏翎脑中“轰”一声响,猛地回过头去,结界外的景致瞬间映入眼帘。
广阔的操场,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学生,不远处轻轻飘摇的柳枝,还有挂着横幅的安静教学楼,楼道中阳光没有照射到的昏暗角落……一切的一切,近在眼前,却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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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洛洛,你想什么呢?”
从梦境中脱离的女孩突然被推醒,她呆呆望着眼前昏暗的楼道,还有背光站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恍惚道:“你在叫我吗?我们认识?”
韩煜回过身,目光穿越了遥远的距离和厚实的墙壁,落在河边枝叶摇摆的柳树下。
那里有一个少年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他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却在无声地警告他,流逝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韩煜闭了闭眼,遮掩去眸中赤红的血腥,强忍住杀戮毁灭的欲/望,回转身朝神思恍惚的女孩走去。
“夏洛。”他伸出手紧紧扣住那瘦弱的,弹指可折的肩膀,声音轻柔暗哑,宛若晚风低吟:“三百年前你用一个女人的名字在我生命中下了最深刻的诅咒,如今,我将它还给你。”
韩煜温柔地笑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她带着皂角清香的头发,一字一句缓缓道:“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到这个世界,执手相待永不负。”
“夏洛,你只能信我。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送你回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
※※※※※※※※※※※※※※※※※※※※※※※※※※※※※※※※※※※
“韩煜?!”夏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实上脱离锁魂珠的灵魂会慢慢失去视力和听力,她也真的无法相信。
韩煜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学校?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往前飘动,想要看清楚那昏暗楼道内的景象。
可是突然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身后传来,她猛地回过身去,只见曲临渊脸色苍白,怔怔望着自己收回来的右手,如黑曜石般透澈的眼眸失去了光泽,沉淀下无尽的痛楚与爱恋。
是放手让她快乐,还是收手将她挽留,一念之间,一步之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收回了手。
自私与留恋,不舍与恐慌,在这一刻牢牢盘踞心头,他不会忘记,许多年前,韩煜不知道,他却清晰感应到,那个女孩缓慢伸出去的手,和魂魄中残留的挣扎与怀念。
犹如时光倒转,轮回往复,这一刻,他们兜兜转转,三人依旧将戏剧重演。
“阿修!”夏翎看着曲临渊惨白得过分的容颜心中惊恐一片,正想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突然整个魂体如被灼烧般剧烈疼痛,开启的漩涡通道仿佛要坍塌般疯狂扭曲。
天旋地转,魂魄犹如要被撕裂般,她逐渐失去了知觉。耳边隐隐响起了悠扬的歌声,融融浸浸,却又如泣如诉,苍凉得她想要落泪。
芳华醉,浮云摇,寥落清霜泣无言。
宿世缘,轮回债,蓦然回首殇流年。
谁不悲那,韶华易逝红颜老。
谁不泣那,彩云易散月难圆。
…………
☆、第三十九章一触即发
“夏翎,夏翎!你醒醒!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风佑,你敢如此冒犯先生!”
“我冒犯他?穆浮香,你睁开眼看看夏翎现在的模样?千丝万煞网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我不问先生该问谁?”
“佑儿,冷静点,你明知道先生不会害夏翎。”
“姐姐,姐姐……”
夏翎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沉沦,只觉得耳边吵吵嚷嚷,有一双手紧紧抱着她,温暖如阳的灵力源源不绝地汇入她身体。那种四肢百骸被纯正温和灵息滋养润泽的感觉异常熟悉,熟悉到,明明舒服地她想要叹息,心底却隐隐泛起颤栗般的恐惧。
不要再继续下去!不可以再动用这种能力!你答应过我的,阿修,你答应过我的,绝不再动用回阳诀!
“阿修——!!”夏翎猛地睁开眼,从那个冰冷僵硬的怀抱中一跃而起,连想也未想,狠狠照着近在面前的下颚重重一拳砸过去,“你说过不会再动用回阳诀!”
夏翎喘着粗气,鼻尖感触着男子吐出的微弱气息,咬牙道:“阿修,你说过的!”
“夏翎——!”风佑一把扑到她面前,双臂毫不在意地搂住她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哽声道,“你没事,太好了!”
“姐,姐!”夏衡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你真的把我们吓死了!你不是说要去什么地方吗?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夏翎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呆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瞳眸没有一点星光,仿佛死水一般沉寂。
“喂!你说话啊!”二公主又急又凶,“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说出来,好让先生为你医治!”
医治二字让夏翎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一双冰凉的手猛地将她揽进怀里。那个怀抱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颤抖,不奢求,却充满了绝望的凄凉。
“阿修,你怎么样?”夏翎连忙回抱住他,双手抚摸他的身体,当指尖触及到□在外的肌肤,那种如死物般的冰凉,让她无可抑制地颤抖,“阿修,你……你不会有事是不是?”
曲临渊将脸紧紧埋在她颈项中,无声道:“痛不痛?夏洛,你痛不痛?”
“不痛,真的不痛!”夏翎连连摇头,如安抚孩子一般抱住他,还将袖子挽起来,让他看因为回阳诀治疗而早已消失的伤痕,“最痛不过魂魄归位的刹那,筋骨撕扯肌肉断裂,一眨眼的功夫,我连痛都来不及感受,就被你救了。阿修,你呢,你痛不痛?”
曲临渊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另一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嘶哑颤抖,几乎无法相信那是他在说话:“夏洛,我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却偏偏背弃了你。可是,你不要恨我,唯有你不可以恨我,好不好?”
“我怎么可能恨你?”夏翎抱着他轻声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就因为你耗尽了心血却没法送我回去?阿修,你别开玩笑了!那是命运弄人,是我注定的结局。你可以让我不要失望,不要难过,为什么偏偏让我不要恨你?”
曲临渊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到最后终于无力地软倒在夏翎怀中,可他的手却固执的抓着夏翎,不让她松开:“我不管!夏洛,我不管,你答应我不恨我,不离开。”
夏翎用汗湿的双手去触摸他的脸,那是怎样的触感啊,仿佛倒在她怀中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冰晶雕琢而成的塑像。
她的眼眶无法遏制的湿热,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却又被她迅速擦去。她紧紧握住曲临渊的手,十指相扣,骨节相抵,用力地手背青筋暴起:“我答应你。阿修,我答应你。”
直到确信曲临渊沉沉睡去,陷入轮回太虚境中,夏翎才松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风佑忧心道:“夏翎,你的伤真的全好了?”
夏翎点点头,朝着风佑站立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却猛地一个趔趄,离她更近的二公主一把扶住她,嫌弃道:“你是白痴吗?脚下有块石头都不知道,走路不看路的啊?”
“风佑,浮香,夏衡……”夏翎扶着二公主的手站直血迹斑斑的身体,嘴角微掀,露出一个苦笑,“我好像,看不见了。”
“什么?!”
风佑一个箭步冲过来,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摇晃,没有光泽的瞳眸如死水般静寂,泛不起一丝涟漪。风佑脑中轰一声响,猛地拽起她衣领,几乎是用吼的:“夏翎,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翎被衣领掐住喉咙,又被高她半个头的风佑拖起,脸色都涨红了,声音断断续续:“风佑,你别吼,不要把阿修吵醒……”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夏翎拍抚着风佑颤抖的手,轻声道:“眼睛瞎了,我可以用神识代目,再不然等阿修恢复了,他也一定有办法医好我。可是回阳诀……那是一种无视空间领域,突破人神极限的法术,每发动一次,就要施咒者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那种反噬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风佑,你能想象吗?阿修他每救一次他人,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
风佑缓慢松开手,夏翎喘了口气,摇头道:“我听阿修说过,轮回太虚境是一个将人心底最负面情绪和经历反复重演的地方,回阳诀施用越久,那种痛苦就越刻骨漫长。而人心都是脆弱的,一旦沉沦在那样的痛苦中绝望放弃,那么此生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啊——!”二公主猛地捂住嘴巴,声音带上了哭腔,“先生他不会死吧?”
“不会!”夏翎咬着牙,闭起眼,一字字道,“那个白痴,以为自己欠了我良多,所以,他不敢死!”
风佑吐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大地剧烈震荡了几下。
“发生什么事了?”夏衡惊慌失措地叫道。
风佑望着火光冲天的远处,低声道:“那好像是我们入迷踪岭的方向……”
文洹走到她身边,皱眉道:“佑儿,你说这震荡声像不像骅韶国的霹雳弹爆炸?”
“糟糕!”风佑脸色大变,厉声道,“守在迷踪岭的将士被袭击了!”
她唰地抽出长剑,神色冷然而镇定:“二公主,你陪夏翎和先生留在这里,我去谷口看看。”
文洹连忙道:“我陪你去!”
“我也去!”二公主扬声道,“韶涟漪那个贱人,以为我们达蓬国是好欺负的吗?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你们都给我闭嘴!”夏翎睁着漆黑无神的眼,冷下脸道,“你们谁有本事自己走出这迷踪岭?一个个都想去送死吗?”
风佑脸色苍白,咬牙道:“我是达蓬国的将军,是她们的首领。我将她们带到这里,命令她们留在原地,此情此景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弃她们而去。文洹,二公主,你们留下!战场上,我才是首领,你们必须听我的。”
二公主冷笑道:“风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难道我就不关心我的子民?我就怕死了不成?”
文洹神色冷静,眸光却幽深如海:“让我看你去送死,绝无可能!”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从迷藏环中取出一块红色晶石,又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盒子放在手心,灵力无声运转,片刻后黑漆漆一片的小盒子上亮起一阵五彩霞光。
霞光散尽,黑色盒子的上方竟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锥型影像,影像中曲临渊如谪仙般踏步缓行的画面,清晰展现,惟妙惟肖。
“白陌,你和夏衡留在这里照顾先生。文洹,你拿着这个放录仪,好好看清楚先生所走过的每一步,在前面带路。”
“这……这是什么?”文洹接过她手中神奇的黑盒,惊得合不拢嘴,“我离开……不过几十年,修者竟已能炼制出如此惊人的法器了吗?”
风佑一把拉住夏翎,忧心忡忡道:“你眼睛看不见,跟去凑什么热闹?还是留在这里照看先生吧?”
夏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等你们啰嗦完,外面的将士都该死光了。你以为我愿意去啊?可这个摄录仪根本就是个未完成品,无法直接用灵石支撑,只能由我自主控制。在这绝灵域中,除了我,你们谁还能动用灵力?别废话了,快走吧!”
“姐,带上我吧!”夏衡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夏翎的手臂,“你眼睛又看不见,我怎么能放心呢?让我跟在你身边,至少我还能为你指路是不是?”
“我可以用神识……”
“用神识代目是吗?”夏衡无声地笑了下,“可是施展神识也需要以灵力为支撑,姐姐储物镯里的灵石还剩下多少?而且,我在韶涟漪身边跟了那么多年,对她虽说不上了若指掌,可总也会有点帮助。姐,你就让我去吧!”
夏翎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握上手腕上的迷藏环。元神出窍前,她明明已经将这个迷藏环给了阿修,没想到,他不知何时,又将它戴了回来。
想到魂魄出窍时的痛苦,见到久违的家园时的希冀和魂魄归位时撕心裂肺的绝望,夏翎猛地闭了闭眼,咬紧牙根,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要再去想,不要怨恨,不要绝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破碎虚空的入口就在这里,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后,自己总有机会再回去的,不是吗?
“灵石……确实所剩不多。”夏翎叹息道,“好吧,纸音,你和白陌留在这里照顾先生,我会在你们周围布下结界。拜托你们,千万不要让先生受到伤害。”
☆、第四十章彩云易散(上)
少了曲临渊的指点和带领,光靠遗留的影像,几人虽然心急如焚,却依然耗费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出林子,抵达谷口。
这时,战争已进入了白热化,风佑带来的一千多将士被迫躲入一个峡谷地带,负隅顽抗。她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负了伤,在战场外围,甚至还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血肉淋漓的尸体。
而骅韶国的人马却足足有五千多人,其中更夹杂着数百只被驯化的变异银狼,不时吞吐着冰霜烟雾,露出锋利的獠牙,而领导她们的,正是骅韶国的女皇——韶涟漪。
四十多岁的韶涟漪眉目间犹可见年轻时的美貌风韵,身体却已经肥胖臃肿,一双吊梢眼微微眯起,眼底闪烁着成竹在胸的阴狠光芒。
她一见风佑,二公主和夏衡,双眼陡然一亮,骑在马上仰着头哈哈大笑:“我还道是我骅韶国的探子瞎了眼,居然说达蓬国的风将军和公主陪同我丢弃的男宠前来迷踪岭探险,原来竟是真的。怎么?本王不要的男人,却让你们爱不释手,言听计从了?”
“老妖婆,你给我闭嘴!”二公主手持长剑冷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眼睛糊了狗屎,什么样的货色都喜欢?这种男人,本公主可是连正眼瞧瞧都觉得恶心。”
夏翎感觉到夏衡扶住她的双手猛地一颤,随即微微战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韶涟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紧握住马缰,咬牙切齿道:“死到临头,我看你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众将士听令,除了那个手拿黑盒的男子,将其他人统统杀了。谁斩下她们的头颅,本王重重有赏!”
韶涟漪说着阴恻恻笑道:“看来达蓬国的气数也到尽头了,少了风佑风将军,达蓬国迟早还不是我囊中之物。这样绝佳的机会,可是你们自己送到我手上的!”
风佑望着手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脸色极其难看,这一次,确实是她疏忽了。
绝灵域中各个信仰不同的小国凌乱分布,统治者皆为女子,国与国之间基本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如韶涟漪这种妄想凭一己之力君临天下的疯女人,数百年都不见得会出一个。
所以,她也好,二公主也好,女王也好,对于骅韶国野心及侵略意图的认识,一直停留在理念阶段,根本没有想过,她们真的会敢于随意挑起两国战争。
“风佑,冷静点。”文洹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僵直的身体拢入怀中,“那不是你的错。”
风佑低下头,握紧双拳,轻声道:“文洹,你现在马上带夏翎和二公主退入迷踪林。”
“什么?!”文洹脸色铁青,低吼道,“风佑,你想一个人送死吗?”
“那些是我的手下,是我一场仗一场仗训练出来的精兵战士。遗弃了她们,我这个将军还能剩下什么?”风佑抬起头,妖异幽深的眸子中第一次露出恳求的神光,“文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更不能连累你们。所以,求你……带她们走!”
文洹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几欲爆发,却被夏翎一把拦住,她掌心握着晶石,慢慢适应着小范围的神识代目,低声道:“风佑,你先别急着悲情告别,我有个主意。”
她慢慢从迷藏环中取出一把剑,修长的剑身,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剑柄,此剑一出,整个空间顿时光滑流转,夺人眼球。
夏衡“啊”地惊呼一声,双手触了触那寒凉的剑柄,震惊道:“这……这是把品阶极高的飞剑,剑柄上竟还镶嵌了晶石。姐,你从哪来的?”
夏翎笑了笑,装作没听到他的疑问,凝声道:“这把慕纱魑璃剑上刻了三千一百二十个小符阵,能反弹和吸收所有结丹期以下剑气及法术的攻击三个时辰。等一下,我将剑Сhā在他们躲避的峡谷口,启动结界。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三个时辰内最大限度地消耗骅韶国兵力,甚至活捉韶涟漪,最后再由这一千将士渔翁得利。”
夏翎的话让所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二公主更是气愤道:“这里可是有五千精兵,你居然想凭一己之力周旋其中,活捉韶涟漪,夏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种时候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让峡谷里那些人掩护我们冲出去。等我回了国内,一定替她们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能换回她们的命吗?”风佑冷声道,“不必再说了,二公主请一起退入结界内,韶涟漪的人头,我会去取。”
“你——!”二公主气得双目通红,“我达蓬国养这些战士,难道不是为了让她们保护我们的吗?死在这里,也是她们死得其所!”
风佑连瞧都未在瞧她一眼,转望向夏翎,突然伸手抱住她,轻声道:“谢谢!”
夏翎笑道:“风佑,无须抱着必死的决心,相信我,我们会胜的。等所有人都进了结界,韶涟漪想杀人却无处可发泄,唯有我们在外头蹦达,你说她会如何?”
“自然是紧咬着我们不放。”风佑松开她道。
夏翎露出个诡秘的笑容,转头“望”向神识探测到的符阵交错密布的方向,缓缓道:“就如我们当初杀燎獠兽一般,群居燎獠兽往往结伴出行,原本凭我们两人之力根本无法对抗。可是,当日我们在林子四周布下迷雾陷阱,将燎獠兽分别引入其中,到最后剩余的燎獠兽势孤力单,自然无法再抵御我们的攻击。而今日,我们所遭遇的敌人虽比燎獠兽强大的多,可我们身后的天然陷阱,却也比当时厉害了百倍千倍。”
风佑眼前陡然一亮,一把握住夏翎的手,低笑道:“你说得不错,当日我们能活剥了燎獠兽,今日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韶涟漪了?”
当夏翎以天煞幻影步伐,迅雷不及掩耳般穿越过骅韶国大军的封锁,来到峡谷口时,感受到的是一列列整齐划一站立的女将士,毫无退缩的气势。
她们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哪怕浑身是伤,也不吭一声。唯有为首的一个女子才走前几步,恭敬询问:“夏姑娘,请问将军有什么指示?”
夏翎沉默了片刻,才抽出慕纱魑璃剑,灵息猛然运转,将它重重Сhā在峡谷口正中央,刹那间剑身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又即消去。
这一来一回间,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已然将整个峡谷入口密密封实。
夏翎Сhā完剑,没有回头,神识却将身后女战士们的惊讶和骚动清晰展示在脑海中,她笑了笑,轻声道:“风佑对你们唯一的指示是,留在这里,好好保护自己。”
游击战就如夏翎所预料的一般打响,夏衡和文洹站在峡谷口,随时可逃入结界内。二公主却是拗起性子,发誓一定要证明自己并不是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之辈。
夏衡失去了灵力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而文洹却是在这绝灵域中,强大的灵力和龙气被禁封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风佑以身犯险。
一开始,韶涟漪带着那数百只变异银狼和霹雳弹对峡谷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可是所有的攻击碰到那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却都如泥牛入海,消失于无形。结界后,一千多名达蓬国将士,竟是毫发无伤。
“活捉那个女人!!”韶涟漪红着眼看那把Сhā在峡谷口散发着温润白光的长剑,甩着马鞭尖声道,“一定要让她将那把剑送到我手中!”
为了抓夏翎,为了杀风佑和二公主,韶涟漪的手下一次次被引入迷踪林,数百人进去,往往只有几人能跟出来。诡异茂密的丛林中,不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声。
二公主的身手不如风佑和夏翎,对迷踪林内阵法的熟悉更是相差遥远,所以数次逃亡下来,总是险之又险,身上伤口越来越多。
“先杀掉达蓬国的公主!”韶涟漪躲在千军万马的保护圈中阴笑着下令,“将她的首级扔进峡谷,我倒要看看达蓬国那些缩头乌龟还有没有脸躲在里头。”
穿梭于血腥战场中的夏翎和风佑皆是一震,果然,韶涟漪的话让峡谷中的众将士愤怒羞愧,蠢蠢欲动,恨不得立时冲出来与敌人厮杀个够本。
“风将军,我们是战士!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军和公主犯险,自己却躲在一旁逍遥安乐?求将军下令,让我们与敌人血战到底!”
果然啊……风佑站在迷踪林外长叹了一口气,换做是她也做不到,又怎么能指望自己的手下做缩头乌龟呢?能忍到现在,真的已经是极限了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以雎息凝力,朗声道:“众将士听令,骅韶国国主韶涟漪伤我达蓬皇族,意图侵略我达蓬土地,野心勃勃,实难容忍。我现在以达蓬国第一护国将军之名号令你们,有伤者继续留在结界内修养,其余将士拿起武器,与骅韶国的龟孙子们,誓死一搏!”
“誓死一搏!誓死一搏!誓死一搏!冲啊——!!”
☆、第四十一章彩云易散(下)
一千多名骁勇将士的加入,立刻让夏翎等人的负担轻了不少,也让战争彻底进入了白热化。
夏翎凭着手中飞剑的锋锐凌厉和天煞幻影步伐的神鬼莫测,游走于厮斗的人群之中,将那些极有威胁力的变异银狼一一斩杀,惹得韶涟漪哇哇大叫,气得发狂。
数百个骅韶士兵听从命令对她进行围攻,夏翎的景况顿时艰难。从一开始尽量只击伤不杀死敌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利刃Сhā入活生生的心脏之内。
第一次杀人的恶心呕吐之感无法形容,可夏翎却没有任何矫情伤感的时间,因为这里是战场,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
她不杀死敌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杀死,被踩踏。无法选择,也没有选择。
如果,几个时辰前自己回去了原来的世界,这一切痛苦就都不必承受……脑中偶尔闪过这样的念头,却马上被可能阻止了风佑她们死去的庆幸所代替。
这是个不狠下心就无法活下去的世界;这是个不决断坚忍就会懊悔终生的世界。所以,既然下手了就不要犹豫,既然选择就不要后悔。
只要她坚信信念犹在,回家的大门总有一天会敞开。
夏翎握住晶石的手被烙得生疼,她的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的迷藏环中所剩余的晶石最多只有一块白晶,那根本撑不了多久。
神识笼罩范围内到处是厮杀的人群,夏翎的眼睛看不见,脑中只有模糊的人影轮廓,所以她根本无法以衣着或相貌判断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唯有当敌人举着武器砍杀过来了,神识对危机做出颤栗的反应,她才会从容应对。
只是,敌人实在太多,多得她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只感到无望和恐慌。
“姐,姐!”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
夏翎原本举起的长剑一顿,与那人背靠背站在一处,喘着气道:“这里如此危险,你来做什么?”
夏衡的声音焦急而关切:“姐,你眼睛又看不见,战斗了这么久不累吗?还是先去结界中休息片刻吧?”
夏翎闻言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夏衡终究是自己这具躯壳的弟弟,血浓于水,他再任性自私,却也是关心自己的:“不必了,我……”
“什么不必了,姐姐你就是爱逞强!”夏衡责怪地打断她的话,顺势去牵她的手。
夏翎本是一手握剑,一手捏着红色晶石,夏衡去牵她的手,自然是避开了握剑的右手,顺势掰开她紧握的左手手指。
夏翎一时未反应过来,左手手指一松,那颗被她掌心体温熨得发烫的晶石便噗通一声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转,远离了她。
失去晶石,丹田灵力迅速流失,凝聚的神识如烟雾般消散,霎那间,夏翎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天地间唯余她一人,茫然站立,不知该何去何从。
“啊——!姐,救我!”夏衡突然松开她的手,惊慌失措地向后跌倒。
夏翎想也未想,转身朝他身旁发出声响处一剑刺去。剑身入肉的感觉清晰传来,夏翎隐约听到夏衡一声闷哼,她还未及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未及从迷藏环中取出另一颗晶石,忽然,耳边传来风佑近乎疯狂地嘶喊声:“夏翎,小心————!!!”
“夏翎——!!”
“夏翎——!!!”
“姐——!!”
发生什么事了?大家为什么叫得如此凄厉恐慌?眼前一片漆黑的夏翎这样想着,便马上感觉身后一阵尖锐撕裂的剧痛袭来。
她轰鸣般的耳中听到韶涟漪得意的嘶吼:“给我活捉她,哈哈,那把圣剑是我的了!”
夏翎心里将这个老巫婆诅咒了个遍,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却慢慢软到。
然而,她没有预料到,对她来说,疼痛和杀戮并没有结束。
往前倾倒的身体,胸腹处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疼,仿佛是皮肉被割裂了,连五脏肠胃都被拖拉出来,生生摩梭。
“姐——!姐姐!!”夏衡惊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耳边,刺得她耳膜发疼,“姐,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
夏翎的身体一阵阵发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再听不见什么声音。
恍惚之中,她感觉那渐渐冷硬,失去生机的躯壳开始慢慢排斥她的元魂,遥远的彼方,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始拉扯她离去。
魂肉分离的痛苦让她想要揪着头发大声尖叫,可是,涌上来大量鲜血的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模模糊糊中,她仿佛看到风佑不要命了一般穿过千军万马冲向她,二公主哭得双目通红鬓发散乱犹若疯癫,文洹那暗紫色的眼眸越来越幽深长发无风自舞,所有的达蓬国将士都疯狂地冲向她,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战场无情,实力悬殊对比更是无情,她们因为担忧气愤,失去了理智,最终只能更快地步向死亡。她们为自己伤心落泪,痛苦若狂,却只能含恨而终。
怎么可以?怎能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她们死不瞑目?
夏翎对着虚空处嘶声大喊,却无法向她们传递半点声音,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泪水一点点滑落她的眼角,落入飞扬的黄沙中。
有一只手轻轻擦着她的泪,缓缓地,慢条斯理地,带着一股冰冷的闲情逸致,让她的灵魂都忍不住颤栗和害怕。
可是,忽然间,那只手却猛地一颤,冰冷席卷了它的每一个指节。
隐约间,夏翎仿佛听到夏衡颤抖沙哑,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姐……姐夫!”
虚空中,夏翎猛地睁开眼,竟看到那茂密的丛林中,一个素衣长发,容颜俊雅如仙,神情却冰冷如地狱修罗般的男子慢慢地从树荫中,走入阳光下。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曲临渊,精致的容颜,幽冷无波的眼神,还有那一步步踏出,轻缓无声,却让整个喧嚣战场都陷入死寂的无声步伐。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感情,他的举手投足间,明明优雅的如诗如画,却仿佛举着死神的镰刀,让人从骨子里颤栗发抖。
那不是阿修,不是隐忍,别扭,任性,却干净剔透的阿修。他是曲临渊,真正高高在上,俯瞰着人类如蝼蚁般挣扎的医神——曲临渊。
夏翎在虚空中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满身是血的自己,看着他的手腕处无声无息地释放出数不尽的透明银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口痛得那么难以忍受,想要落泪。
“阿修,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不欠我,不欠世间任何人,阿修,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从来都是。
阳光下恍若透明的男子如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虚无的空中,墨黑如玉的眼中,透明琉璃般晶莹的泪无声滑落。
夏翎仿佛看到他的唇动了动,眼中流泻出近乎祈求的缱绻光芒,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宛若要融化在太阳底下的男子。
然而,指尖刚刚碰触到他的发丝,整个魂魄突然如撕裂般疼苦难当,疯狂扭曲。
这样寻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一日之内,几个时辰间,她竟忍受了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而且这一次,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这个饱经磨难的灵魂,从内部开始碎裂崩溃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她喉间发出,仿佛是啼血杜鹃最后的哀鸣,可是这世间可会有人听到,可能有人感同身受?
“夏洛——!!”有的,终究是有的,“我发誓,哪怕是九幽逆乱,回阳反噬,引发一世浩劫,我也定要护你魂魄不散!”
阿修,阿修……我不恨你,永世不恨!所以,请你保重,别再为难自己。
小曦,我或许就要离去,此生都无法再见你。请你平安回到神龙木身边,将我彻底遗忘。
霎那间,天地昏暗,仿佛有千万条丝线缠上她的身体,将她即将碎裂的元魂牢牢绑缚禁锢,一点点缝合修补。
肉体的缝合已是让人无法忍受,更何况是灵魂,夏翎在银丝密密的绑缚中,撕心裂肺的哭泣,痛到恐惧,痛到绝望,痛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可是,心底深处,却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轻轻诉说,缠绵细语——
“夏洛,你等着。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忘了从何时起,我已在乎你胜过医术和我的生命。”
“别哭,你还有我,还有我永远在你身边。”
“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到这个世界,执手相待永不负。”
……
所以,不可以死!哪怕再痛苦,再绝望,都不可以死,不可以放弃!
她的灵魂终于痛到抽搐,痛到失去知觉,恍惚中,她又听到了那首歌,[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萦绕在她心头,一遍遍吟唱,无有断绝。
叹不尽,人世苦,几番梦回阑珊处。
道不完,离别泪,朱颜辞镜花辞树。
相遇相知云里梦,悠悠苍古转成空。
芳华醉,浮云摇,寥落清霜泣无言。
宿世缘,轮回债,蓦然回首殇流年。
谁不悲那,韶华易逝红颜老。
谁不泣那,彩云易散月难圆。
哪怕是天道覆灭阴阳乱,东溟浩浩万骨枯。
纵然是神已消魔已亡,九天诸佛千重劫。
待到碧海蓝天云尽处,星河浩瀚,浮华作古。
终有我执手相待情若故,岁月流湮,永不相负
…………
卷二云在青天水在瓶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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