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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

,知她意思,棋面上,那白子先着,黑子后行,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正是犯了奕棋的禁忌。

别说略有所成,便是刚刚习棋的孩童,也知道此乃大败之相,看那两位前辈的词画笔墨,竟然不会下棋?

落琴一时技痒,忍不住伸手执子,连下几势,没有半分赢得可能,无双也坐下,打量了许久,嘴角含笑,执白先行,依着此前的阵势,连破黑子好几个简易之处,却对要害避而远之。

落琴执黑,见胜局在握,便只守不攻,下了几路,峰回路转,白子各各击破,黑子疲于应付,渐渐不支,落琴心中一惊,拿出平生所学,力挽狂澜,终不敌,只能收回了手,也不沮丧“输给师傅,我不丢脸,只是为什么黑子明明占了胜手,却还是输了?”

“黑子平滑,白子棱角仍存,从手势长短来看,黑子乃男子所执,白子乃女子所执,她能着眼于大处,不理那唾手可得的小小胜机,可见心­性­不拘,坦坦大气,是个奇女子,这输棋是她自己愿意的。”无双心思巧妙,洞悉一切。

“师傅教我,下棋可看人品,那黑子咄咄,霸气横生,下棋者自然非池中之物,可我却觉得那执白棋的女子,更可贵难得。”落琴支额细想,说得一句。

“哦,说来听听。”无双说。

“若论人品丘壑,那女子一点都不逊于那男子,但是她却视输赢若等闲,怕是心中爱重夫君,示弱于他,用来激励他长居避世之心,这番心思和人品,怎么能不让我辈感叹呢。”

无双抬头,见她微扬的下巴,光洁秀美,心中似喜似叹,自言自语的说道“好,说得好,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研究了半日,里外都看得彻底,落琴不耐翻阅书卷,便出来透气,随手摘些果子来食,倒也别有风味。

此间奇花烂漫,果实繁盛,可循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找到出路,溪水流淌,鱼虾倒可以自由的来去,可是人却……落琴差不多翻遍了树下石底,依然无获。

无双倒也不急着出去,静下心来,翻阅前辈留下的典籍文字,一看就是一个午后。

“师傅以为,前辈会把出路写在这里头。”落琴进来,见他勤勉,笑着问。

“不会”无双也不抬头。

“那……”

“书画,琴曲,棋道来看,他们是避世的高人,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值得一看。”

“那我去做饭,与师傅共食”少了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无双动手,落琴自溪中取鱼,虾各半,配以野菜,凡菇,不多时便欣喜的跑了进来,手中拿有一沉黑小瓮笑道“师傅你看,竟然是酒,就埋于竹木之下。”无双拿过,掀开木藜,醇香浓厚,透罐而出,说不上名字。

“我取木碗来,给师傅饮。”无双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在书卷之上,论史言谈,这男子已登峰造极,可隐隐有厌世激昂之语,可见他的诸多不满,只能发泄于此,笔记风流,有描述景致的,自然胜过眼前所看见的,想必他夫妻二人所在的时候,这里更是美不胜收。

无双看了几个时辰,心中叹为观止,如此才华,当世难寻,可出路依然不得要领,自然如他初时所想,但凡涉及隐秘,绝不会写出来,让人轻易见到。

“师傅,备好了,外间比不得自家,只能将就了。”无双放下书卷,被落琴拉了出去,见厅前桌椅擦拭得十分­干­净,木碗中盛着鱼,野庐,虾鲜,香气散开来,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已近一日不食人间烟火了。

落琴注了美酒一杯,不先给他,却朝着东面,匀匀的散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我段落琴与师父聂无双,因机缘巧合,才来到前辈的居所,自取自食,乃是无奈之下,变通所为,如果这次侥幸能够出去,他日定来此间,打扫­干­净,奉上美酒美食,希望终有一日,前辈可以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无双好笑的坐下,拉她共食。

落琴注了第二杯,这才递到无双手上 “师父看了几个时辰,可有所获,我们如何出去?”

无双浅浅喝了一口,甘醇滑落,远胜过江南名酒—桃花酿,抬眼瞧她“不曾记载,但必有出路,饭后,我们再细看,或许这屋也有玄机。”

有酒有肴,本不过平常,可夕阳如此之好,如血似火,映照脸面之上,他二人相视一笑,不免遥想,二十多年前的一对神仙眷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围炉饮食,花前月下,是何等的光景。

聂无双吃态甚雅,更擅饮酒,玉面无暇,微一抬头,看见落琴的脸颊酡红如枫,明眸流转,心中一沉,不禁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青竹,默然不语。

一顿饭下来,言语甚少,可此时的温馨,却也胜过了在草庐之时,落琴收拾了碗筷,不觉有点头晕,侧立在屋外看景,昼夜更替,星初光华,不禁缩了缩身子,忽略微凉之感。

清幽的笛声响起,分外熟稔,是无双的那柄潇湘,今日听来多了几分悱恻之意,她广袖一挥,应声而舞,腰肢婉转,回旋如风,静夜无人,恣意最好。

收拢时,步态微斜,跌坐在竹木下,靠着石倥,听着此时好曲,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笑凝结在­唇­边,喃喃低语“若能如前辈高人一般,在此隐居避世,那该多好。”

无双停了曲,觉得此处静寂,听不到落琴的声响,便缓步而出,看见她皎面微红,双目紧闭,竟然睡过去了,不禁摇了摇头,将她打横抱起,身软如绵,沁香悠长,自觉心中一紧,目光停驻不移。

“师傅,别丢下我,师傅”

“我讨厌师叔,他冷冰冰的,仿佛和人人皆有仇,我不喜欢他。”

“师公爷爷长得怪吓人的,我要师傅。”

“我此生想随着师傅,永远永远。”

那些童言童语,他每一句都记得,十年来,若说是她依赖着他,那他又何尝不是依赖于她呢?

当年救她,出于一片善心,除此之外,更是这个小小的人儿,让他别样揪心,牵动的情愫如此强烈,始料未及。

她敏感且善良,不染俗世,一日日的长大,褪去青涩,更加秀美端雅,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必然可得天下英豪倾慕。

可他?他是她的师傅,教引,授业,她不想与他分开,但必然有分开的一日。

无双越想越苦,那奇怪的感觉袭来,有三分甜蜜,五分惆怅,二分患得患失,他竟是怎么了……

落琴睡的正香,嘤咛了一声,手置在他的腰间,有些炙热,他深吸了口气,急步而入,将她放在那早已整理­干­净的床上。

人还未放稳,突然那床一陷,他不由自主地倾倒床帏,眼前一黑,直跌入一方斗室。

凶险还是奇遇,他顾不得许多,只紧紧的拥着落琴,不愿她伤及分毫,等抬起头,一片漆黑,暗夜无尽,她微微的喘息“师傅。

“有我在,月牙儿不用害怕,这里玄机甚多,不晓得这次是出去,还是连那竹舍都回不去了。”无双低头与她说话。

落琴只需略略抬头,便可抵着无双的下巴,手被他抱的生紧,可见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不安,她心中欢畅,哪管此时祸福。

无双微微的移动身子,侧耳去听,除了落琴与自己的鼻息,再无其他声音,摸索的从怀中取来一枚火石,打了几番,全无用处,这才想起落入镜湖,沾了水,心中一叹,只得作罢。

无双见怀中的人动了一动,秀发摩挲在手中,微微有些痒,才想起有多么不妥,想立刻放她下来,但怕地下­阴­冷,也怕她心生惊惧,犹豫片刻,竟然放不开去。

落琴不知他心中纠结,只觉从前日三更至今日,变故突发,终架不得乏,缓缓的睡去。

沉香在怀,无双一动也不敢动,未有恐惧与揣测,看不清她的睡颜,却温香不断,胸怀中跳动的那颗心,如擂鼓般振动。

他满腹甘美且怅然若失,却也觉得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睁开眼来,便看见落琴的脸,仿佛做了一场梦,忽明忽暗,一重光亮,一重暗­色­。

瞬间想起什么,抬头看去,阳光透过一个一个小孔,密密而下,耳边隐约有鸟叫虫鸣的声音,心中大喜,侧目看着那斗室,四周围壁,中间有一案座,供奉着一尊牌位,透过光斑,隐约可见写着几个大字。

“吾父戚不凡之位”

果品供奉,早已残毁,香火多年不增,没想到他们连番际遇,竟然闯到人家供神位之所在。

“戚不凡”他隐约想起一桩旧事,《游祈散记》有载,戚不凡原是回祈人士,是赫赫有名的日穹老人,武功卓绝,深入简出,没想到他的牌位竟然在此处,与上头竹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联?莫非那男子就是戚不凡,但为什么又写着吾父之位。

怀中的人动了动,惊醒过来,见他二人交缠拥抱,心中一窘,虽不通男女之事,然年华渐长,朦胧之中欢喜也有,羞涩也有,轻轻地挣了开来。

无双不敢相看,别过脸去,空气微甜,气氛尴尬。落琴舒展了身子,不免看到牌位上的字,有点吃惊,不由柔声问道

“戚不凡,是谁?”

老僧

“戚不凡是成名已久的日穹老人,回祁人士,当年西莫与楚国大战,成王爷兵临城下,西莫苦无应对之策,才派出谋士,前往回祁,游说回祁王合纵抗楚,楚国如此之强,那回祁王自然不肯答应。”无双说起往事,思虑渐深。

“那与这戚不凡有何关系?”落琴不得要领。

“戚不凡身在日穹山,为一派掌门,却也是回祁王族,受皇室世代雨露之恩,听闻西莫谋士之事,便上请回祁王,言明三国分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本就德高望重,回祁王敬重三分,也因他说的言之有理,回祁王应允,派出大军援救西莫之危。”

“那后来呢?”落琴跟着问。

“戚不凡亲率大军,挥师前往西莫,席下一­干­弟子,均是先锋,成王兵勇虽胜,只有一身硬朗而已,哪比得武林人士,百万军中游刃有余,成王立时写书,至中原武林盟主夏止儒之手,要他前来商议大事,可那夏止儒却不答应。”

“换了是我,也不会答应,成王做的是侵略杀伐之事,并不是拯救天下苍生。”落琴撇了撇嘴,善恶在心中自然有一番看法。

无双点了点头,仿佛被旧事所扰,­唇­角微动“和你说的一般,夏止儒不肯答应,并言武林中人不理朝廷大事,若应允了出征之事,那又与朝廷军士有何分别。”

“好,那夏止儒到也是个真真明理之人,大丈夫,大豪杰。”落琴赞叹道。

“大英雄,大豪杰,可不得善终,今日不说他,只说那戚不凡,节节胜利,所向无敌,要不是突然暴死,那今日西莫也不会亡国。”

“他死了”落琴不免有些惋惜,看那牌位周正,还以为这位前辈是寿终正寝,却不料死于军中。

“是,死于军中,无疾而终。”听无双言罢,落琴心中漾起浓浓的遗憾和不舍,只叹气说“原来在竹舍的前辈,是戚不凡的后人。”

无双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那壁虽高,却布满了星罗密布的孔,昨日无月,这才感觉漆黑,到了白天,光自然可从一个又一个的孔中透落。

他轻敲四壁,沉沉厚厚的,断然没有玄机可循,不免一叹,莫非还是出不去?思及竹舍虽然隔世,却有食有书,可此处,除了这方牌位,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起牌位,无双心中一动,四方斗室,自有供奉,绝对不会进得来,出不去,这牌位是这里唯一的物件,想到这里他便走上前去,低语道”前辈,失礼了。”

用双手按住牌位,四下转动,浑然不动,上下动之,还是沉物,难道自己错了,竟然不是这样。

落琴见无双此举,知他意思,虽然急着要出去,但是心中不忍,终究是冒犯了前辈高人,便跪下身子,深深作了个揖念道:“前辈莫怪,但愿前辈地下有知,给我师徒二人指点明路,让我们好出得谷去,大恩大德,落琴没齿不忘。”随手拿起案边的香,直直的Сhā入焚炉之上。

突地一声巨响,壁门重重开启,光亮陡增,一条台阶赫然而出,显现在二人面前。

落琴大喜,见无双也面上含笑着说“原来如此,只有上了香烛供奉,主人家方可让你出去。”

二人欢喜之余,惊叹这心思之妙,若有­奸­佞之人误闯,断然是不肯上香供奉的,自然就永世困在此处,生生饿死。

无双走在落琴前,将她掩在身后,脚步微探,恐有机关算计。

落琴从后望去,见他背脊宽阔挺拔,泛着无比可靠的温厚之意,心中欢喜,一步一步也不觉还有危险一说。

走着走着,光亮更盛,路曲蜿蜒,前隐有水声,越来越大,不觉到了分岭。

这处分岭,与别处不同,有山石作挡,仅容一人游过倒是平常,奇的是,那水压甚大,撞击山石后,寻空隙而入,渐而分流,成为两路,一路是他们走来之路,­干­涸温暖,一路则是水路,水声汤汤,如此自然,鬼斧神工,乃大自然之杰作。

无双沉思不语,这一秘道,显是前辈高人所建,如此巧思,辅以对此山了解甚细,可比当世绝顶的能工巧匠。

这一番奇遇来,每一处细节,无处不见风范超然,自越常人,无双心中不免敬重,引两位前辈为平生知己,方惭愧他十几年的苦学,不过尔尔。

落琴知道,那水帘之后就可以出去,当下跃跃欲试,无双无奈一笑,让她游在前,自己紧随其后,一路屏息,游了少许,便探头而出。

湖波激流,山青松郁,落琴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甜美,肺腑清新,回头去见无双,发­色­更重,眉目至清,衣湿湿的贴在背脊之上,身姿颀长,水顺着下巴缓缓流下,落入波面,泛起小小的涟漪,她脸面一红,心扑扑的跳,久久都不能止。

“我们终于出来了。”落琴喃喃自语,用来化解心中的那份异样,确也不由感叹,这一日一夜的奇遇,仿佛做了一场梦,其间有惊,无险,除此另有搅乱心湖之感,不可忽略。

二人上了岸,见衣衫湿重,便稍事休息,一同依树而坐,说起这段奇遇来。

“一日一夜不回,那三言两语两个小猴,不知急成什么模样了。”落琴记挂三言两语,却也舍不得那个神秘的竹舍。

“你无事就好”无双不关心自身,对落琴倒是至诚。“从此处看,竟然是我们平时所走的上山之路,等衣裳­干­透了,我们便回去。”

落琴点了点头,望着水波如镜,不禁出神,那竹舍屋房,那高人前辈,桑是何人?画像中的男子又是何人?戚不凡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隐没在烽烟之后的往事,究竟是什么?

而她与无双若能互相依赖,他读卷作画,她洗手羹汤,一同吃饭,一同畅游山水,就如那双前辈高人一般,再无旁人,该有多好。

午正,虽秋意正浓,然日光却盛,衣衫裙摆尽数­干­透,无双与落琴,相伴依山而上,他气息绵长,内力深厚,她步法­精­妙,裙衫翩翩。

不久那枫林草庐,便隐约可见。

落琴一喜,急步上前,耳际却传来吵闹之声,让人不禁止步。

“你这大师,好不烦人,先生采药未归,我等说得数遍了,你纵然等着也无济于事。”粗莽率直的是三言。

“大师,我兄弟说话直来直去,你莫见怪,倒也不是我们推托,先生与姑姑,真是采药未归,您还是请回吧。”两语自来好脾气,可隐隐听得也有几分不耐,落琴不禁好奇,来人莫非痴缠麻烦?

“先生不在,老纳便等着,一日不见等一日,一年不见等一年,相信终能与先生相遇。”来人声音响亮,震得落琴耳际嗡嗡作响。

“你这和尚好不知羞,若不快快下山,等我先生回来,必定不会罢休。”

“哦,那更要等着先生回来,看看是如何的不罢休法。”

落琴回头看着无双,见他面­色­微变,知是那老僧内力深厚,却又难辨善恶之故,心中好奇,自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目光一瞥,见那老僧,面目平常,袈裟灰败,可目光灼灼,­精­神易显。

“姑姑,姑姑”三言两语见她极为亲近,均奔了上来。

那老僧纹丝不动,只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深,开口道“老衲圆音,与这位姑娘见礼了。”他双掌微合,立时劈掌而来,凌厉无匹,落琴一惊,情急之下,脚步微踏,掌风顺颊而过,脚环而踢出,裙摆一荡,心中却惊,若不小心,那力袭来,脚骨关节非生生踢断不可。

这里还未回神,他那里第二招横扫又来,落琴心叫“不好”,颊边一片温风,一双有力的手拽着她,将其纳入身后,是无双。

“小徒礼数不周,大师见谅。”他洵洵儒雅,抬手相抵那圆音的掌风,劲力绵绵不绝,面上不惊,风姿不凡。

那圆音面­色­微变,立刻收了掌力,施礼道“今日终于得见先生,实乃老纳平生之幸。”

“先生他……他”三言两言欲上前说话,却被无双所阻,目光正­色­看着那圆音言道“看大师掌法,乃是城郭华清古刹一宗,听大师言谈,­操­的却是京都彭城口音,不管何地据此落霞山都有百里之遥,如此劳师动众,只为见区区在下一面,不知何故?”

圆音不答,目光瞥过落琴,既而正视无双 “先生果然名动天下,老衲的确是城郭华清寺的落座弟子,方才说了,法号上圆下音,方才不见先生一时情急,只能与先生高徒交手,只盼着先生能够现身一见,我有疑难,要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此时落琴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对着那圆音说“求教于人,必恭谨顺严,以显挚诚谦和,大师求人,便出如此狠招,倒也闻所未闻,莫非佛法无边,竟是这样渡人。”

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听到圆音耳朵里倒也不恼,此时他笑意更浓,看着落琴说“有名师必有高徒,姑娘言辞咄咄,以为可以气得老衲出手,只怕我要让姑娘失望了。”

落琴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大师出手在先,毫无礼数,自然也没有真心求教之意,难道我师傅还会乐意听你说话。”

“老衲正有把握,我想说的,自然是先生想要听的”

无双气韵自若泰山,丝毫不为他二人言语所扰,只谦和的说“既然大师有这样的把握,那我愿闻其详,大师请。”

“先生请”

“姑姑,那和尚……”

见无双与圆音走入草庐,落琴便召来三言两语,细细问了情况,也说了谷中的奇遇,隐去画像、牌位、机关之事不谈,着实让两个小童听得目瞪口呆,感叹之余,三个人怀抱一处,叹老天见怜,终有相见的一日。

圆音与无双谈了两个时辰,两语去倒茶,见二人面­色­肃然,丝毫无玩笑悠闲之心,也不敢讪笑玩闹,走出来朝落琴点了点头,落琴不免好奇,也不敢去门扉偷听,只得先去换了那身衣裳,再作计较。

“圆音拜见玄机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海涵。”圆音才一落座,便语出惊人。

“大师怕是认错人了,玄机子乃玄宗中人,不在落霞山。”无双丝毫不惊,淡淡回应。

圆音一笑,不露痕迹“玄机子天下闻名,可从来不曾露面,先生之才不亚于他,老纳我斗胆猜测,不知对否。”

“大师高人,只怕也有错的时候,无双不才,不敢污了玄机先生之名,大师来意如何,现在可说了吧。”

“好,言归正传,只望先生能救我古寺之危。”

面具

圆音正襟危坐,神­色­肃然,不复来时轻慢,先施礼后开言“华清寺千年古刹,虽称不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却也是颇具盛名。一个月前,不知道是何人散布谣言,说失传已久的上古遗物——梅花落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藏在我寺经阁之内,一时之间,人云亦云,更是传得煞有其事。”

无双听而不答,只提壶注了茶,圆音继续说“之后,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宵小,便每天上门滋事,说要查看经阁,先生知道,经阁乃我寺重地,平日里只有掌门方丈才可入内,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无双点了点头,这是武林规矩,也是华清寺的寺规,江湖上无人不知。

“我师兄为人耿介,放话说今日为了这些流言便要查看,若是明日,人人都要来看上一看,那我寺之名,岂不是荡然无存,为他此言,我寺上下纷纷叫好,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出去大战一番。”

“可掌门方丈有令,须按武林规矩,不可造次,一月来,上门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方丈迫于无奈,只能择了日子,破例打开经阁,亲自澄清。”

“方丈此法是最简单,最实在的,甚好。”无双将茶递给圆音,可那圆音无心饮茶,却也不能不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无人肯信眼前所见,只说我们惺惺作态,早将梅花落琴私下藏匿起来。

方丈见打开经阁尚不能了事,实无良策,便亲自下山请德高望重的晏九环晏盟主前来调解,众人均惧晏盟主威名,这才肯散去。

这一来一去,热闹了一月有余,终于换得了宁静,寺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就可如此了结,却没有想到……”

圆音话未说完,无双已接了他的口“却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暂时作罢,随后又卷土重来,这次不再声势浩大,咄咄逼人,而是谨慎秘密,行­鸡­鸣狗盗之事。”无双立起身来,负手在后,与圆音对视。

那圆音一喜,神­色­中大有钦佩之意,只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的确如此,寺内各院均遭了夜袭,人心惶惶之下,食不安,寝不稳。

我寺才觉事态严重,看来这谣言不仅仅是胡乱玩笑之言,怕是针对本寺而来,立时预布了各弟子,严加防范,这一来,倒也平静了一些时日。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夜,我大师兄圆恒当值,却闯进了一个黑衣人,那人翻遍经阁,还潜入掌门师叔内室,正欲离去,被我师兄撞见,激战一番,可怜我那师兄……待寺中众人发觉,大师兄气息全无,那黑衣人也不知所踪了。”圆音说得泪意纵横,久不能止。

无双眼神一暗,心中称奇,开口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不难想到。”

“先生何出此言?”圆音不解。

“我听闻圆恒大师,外号空空妙手,成名绝学修的是外家功夫,走刚猛一路,可那黑衣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寺查看,且能将大师杀害,单论这点,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江湖上成名人物数得上来的就这几人而已。”

无双用手拨弄竹窗,眼神落在窗外一处,淡淡一笑。

“先生说得不错,当时我们也这样想,可查看我师兄伤势,竟无一处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表象。”

“哦”无双回过头来,只看着圆音不语,那圆音从怀中揣出一物,用黑布包裹,待打开,银光熠熠,华盖满室,竟然是个­精­美绝伦的面具。“先生,请看,那黑衣人虽然厉害,可百密一疏,却也留下了东西,怕是与我师兄交手时,无意之中跌落,为怕师兄认得他,这才杀了我师兄灭口。”

无双拿过那面具,细细看来,它呈半面形,­色­泽溢美,本因沉重,可拿在手中,却轻如丝帛。

“都闻玄机先生­精­通天下利器之造,才特来此地,求教先生,大师兄死后,寺中更是慌乱,方丈实在不愿为了那些无稽之谈,让本寺成为风声鹤唳之地,这才让老纳走这一遭,希望玄机先生可救本寺一难。”圆音说来诚恳。

“我本不是玄机子,大师找错人了。”无双将那面具随手往桌上一丢,隐约听得有金石之音,挑了挑眉说。

却看到那圆音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稍纵即逝。

“我以为先生爱好探寻天下奇事,也存有好生济世之德,自然肯出手相助。”圆音言语相激,聂无双却十分淡然“这面具的确不凡,用的是五­色­金帛,这金帛别处没有,只有回祁的仓玉山才可寻着,光有材料不成,还需要有能工巧匠,物难得,人更难得,这才是矜贵之处,大师千里迢迢来找我,确实让无双开了眼界,可我本闲人,武林中事与我无关,大师请回吧。”

“先生若拒绝,那本寺……”圆音欲言又止。

“大到朝廷,江湖,小到寺门,派别,即便是我这个小小草庐,岂能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扰了根本,谣言止于智者,等大家寻无可寻了,自然就可以了结,圆恒大师遇难一事,无双也觉得惋惜,可说到求教,大师还是另请高明。”

那圆音讨了个没趣,面有难­色­,却也不好强求,只收了那面具,小心的放入怀中,起身行了礼,便要告辞。

无双并不挽留,只问了一句,言辞挚诚 “贵寺方丈登云大师,自来爱吃甘甜之食,可现下年事已高,无双奉劝还是少吃为妙。”

“多谢先生提醒,老纳一定转告掌门方丈。”圆音恭敬的施了礼,便下山而去,无双也不客气,命三言两语相送,自己则坐而不动,勾了勾嘴角,笑意在若有似无之间,无奈的说“他走了,你还不出来。”

“不好玩,每次都能知道。”落琴无奈的现了身,揉了揉跪久了的膝盖。

“真那么想听,以后让你伺候茶水,大大方方就好,何必那么辛苦。”他忍不住将落琴扶坐下来,轻轻帮她揉膝盖的酸处。

“若是大大方方,怕那和尚不肯说。”落琴与无双相视而笑,惑于那片刻之间的亲昵。

“师傅为什么要回绝,是不是那和尚说的都是谎话,师傅不信。”落琴借换衣服之名,早就躲在一旁,听来听去,觉得和尚说的离奇,十分有趣,却奇怪无双为什么要拒绝。

无双见她有疑,便和缓了手中的力气说“不假,都是真的。”

“那师傅为什么不去看看,那面具确实不凡”落琴稀罕那面具,十分­精­美。

“他并非真心求教,也不是华清寺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无双见她膝盖大好,便拉她坐下。

“啊,他是假的?”落琴有些诧异,立刻站了起来。

“月牙儿真想知道?”无双挑眉问她。

“当然,师傅请讲”无双停了停,见望着自己的明眸,清澈如水,心中一动便说道“华清寺的确发生了事端,他说得仔细,一字一句没有漏洞,可那面具却出卖了他。”

“那面具”落琴想起那面具来,神­色­微变。

“是,面具虽稀罕,但毕竟是害他师兄的贼人留下的,他本该深厌恶之,可我重重一摔,他反应奇怪,像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作践了,可惜的紧。”

“对,师傅说得没错。”落琴想到细节,那圆音的确谨慎。

“除此之外,月牙儿可知,十年前,我曾跟随义父,见过那方丈登云,他修为已深,最不重口腹之欲,平日里清粥度日,从不吃甜食。”

“哦,所以,师傅早在他将面具拿出来的时候就怀疑他了,才将计就计,故意诓骗那和尚。”落琴理清头绪,便露出笑容。

“面具之事,我毕竟难以肯定,这才试试他,看来,我之前猜测的不错。”无双打开窗,任清风入室,气便舒爽。

“那和尚千里迢迢来此处,说了一堆假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落琴秀眉紧蹙,倒也有脱俗之姿,无双敲了敲她的头,便缓步而出“这些俗事,随他去吧。”

且说那圆音,也不沮丧,一路下山而去,无视山间美景,不久就到了平地婺河之边。

东流之水,汤汤之势,沉雁塔矗立而临,更得大气,含碧亭内一挺拔身影,端凝修长,想是等待已久。

圆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少主久候,属下幸不辱命。”

那背影回过头来,俊容清朗,眉目深邃,别有一番孤傲之态,点头不语,像是等着圆音说话。”

“先生的徒儿,难得一见,真真的美人,且言辞犀利,见识广博。”

“哦”那人皱了皱眉头,显是想到什么不快之事,转而平复如常。

“属下用尽全力,试她三招,她步法­精­妙,可全无招术内力,自然是能躲不能攻。”

“看来聂无双信守承诺,诚不欺我。”那男子眼神闪烁。

“我按着少主所教尽数说了,先生深信不疑。”圆音颇为自得,能将聂无双蒙在鼓里,实为难得。

“你说聂无双不疑?”那男子挑眉见他,伸出手去,圆音知道意思,从怀中拿出那面具,恭恭敬敬的交于那男子手上。

“全信了,临下山时,还让我转告方丈,要少食甘甜之物。”

那男子一怔,嘴角轻轻勾起,回过头去,望着那山水丽­色­,叹气出声“好!聂无双,果然瞒不过他。

沉思片刻,他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上有飞鹰火漆,交于圆音手上“让火印堂堂主,飞鸽传书,你则立时去往通州,报于宗主知道。”

“属下领命,少主何时返回通州,若主上问起,属下也要有个交代。”圆音相询。

“我处理了手中琐事,自然会回去,宗主问起,实言就好。”圆音不敢再问,礼毕立行,转眼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男子“嘘”了一声,从树荫中跑出一匹神骏黑马,飞扬之姿,看见他却极恭顺。

他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回头望了望落霞山,清光笼罩,碧­色­横生,再不多看,姿态磊落潇洒,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用膳时,无双只吃不语,显然怀有心事,不由得让落琴想起了竹舍之时,那寂静却温馨的场面来,露出淡淡一笑,却被无双见个正着。

“如果确实好笑,说出来和我一同高兴高兴。”落琴未想到无双会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随后摇了摇头,他并不深究,放下碗筷,正­色­的说“月牙儿在此处,可有几年了。”

“十年”落琴答得肯定。

“十年了”无双言辞中有些失落,执筷默默用食,一边说“那日你向三言两语打听茶馆一事,可是真的想去。”

“我……”这本是开心快活的事,可为什么经他说来,却这般勉强,落琴怔了怔答道“我自当随着师傅,师傅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徒弟总有满师的一日,怎么能永远跟着师傅。”无双温温一笑,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落琴无论去哪里,都只想和师傅在一起,永不分开。”落琴动容的说,那小小的脸因坚定而闪耀光彩,令人心折。

无双眉目含愁,只细细的打量她“好,该来的总需要来,我也想见命运的安排。”

落琴一脸茫然,今日的言语如此难懂,莫非因为那个老僧,心中一紧,弃了碗,走到无双身边拽着他的手说“师傅不可丢下落琴。”

像极了小时候,童言无忌,却那么真挚,无双自然的握过她的手,施了些力气 “放心,不会。”

变故

次日,落琴依然随无双学茶道之­精­,昨天的落落寡欢,已经烟消云散,学到正午,无双突然停了下来,极目望着远方,淡淡的说“该来了。”

落琴还没来得及询问,只听见半空啸声一过,一个黑影,回旋既而直落,落在了无双的掌中,落琴好奇之心大起,仔细去看,原是一只长着黑­色­羽毛的信鸽。

那鸽嘴略黄,落霞山之内鲜少能见,它盼顾有神,爪间缚有一卷,粗看之下倒是难以发现,无双将其取下,一放手,那鸽儿便展翅高飞,绕着她二人回旋,发出离离之音。

落琴莞尔开颜,击掌与鸽声相合,一人一鸽不亦悦乎。

无双看了纸笺,面­色­微微舒展,说道“月牙儿,还记得我义父和你师叔慎青成吗?”落琴点了点头,不免想起十年之前,眉头一攒。

“当年,为了避开战乱,修习天下经卷,我带着你一直隐居在落霞山上,和二个小童作伴,义父渐老,要我下山,他言辞向来清淡,今日如此恳切,自然有要事商量,我终不能如当年一样拂了他的好意。”

无双收好纸笺,将它放入怀中,落琴回忆默默,想起当年,自己紧拽着无双的衣角不放,死活都不愿随着那个什么师公和青成而去,青成有点薄怒,出口便说“这么别拗的小奴隶,何必理她。”

她哭不可止,青成作势便要出手,却被无双阻拦 “我的徒儿,你也敢打。”

从此之后,她生生的不肯放开手,无双是她唯一的依赖和浮木。

想到此处,落琴不禁走前一步,戚哀的问“师傅要走?”

“是,大楚西南,通州城,繁华不输京都,十年了,我们也该去看看。”无双说。

“我们……”落琴又惊又喜,回忆起那师公枯黄如槁的面孔,眼神疏离,还有师叔慎青成,冷冷的面目,小时候屡屡讽刺挖苦她,从来就不亲厚。

无双见她的模样,想起往事,不由好笑的说“你怕青成?”

“怕他,才不,鬼才怕他。”落琴连忙矢口否认。

“他­性­格虽冷,内心却是极热忱的,况且他是你是师叔,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无双笑言。

“但愿如此”落琴心中一阵喜悦,江湖之远,只在三言两语的口中听说,虚无飘渺,而今却可以马上实现,怎能不让人欢喜雀跃。

“收拾行装,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通州。”

“那三言两语呢”

“我们两人赶路,本就不便,留下她们,也好照料草庐。”

“是,我这就去准备。”落琴欢欢喜喜的应允。

“先生不公道,我们也当随着先生、姑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三言有些不乐,两语更是一言不发。

“拜见师公,自然就回来了,左右不过几月,你们莫要生气了,师傅行事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听说通州繁华,我买些好看的好吃的,送来赠与你们。”落琴也不忍与她们分离,但是外面的世界自然吸引更大。

“多谢姑姑记挂,那我们就耐心等着你们回来。”两语心中不太乐意,也不像三言那么随兴,只正­色­的说“先生再三叮嘱,吩咐两语改了旧日的衣裳,姑姑此去怕再不能女装示人了。”

落琴想了想,坐将下来,两语知意,遣三言回避,为落琴束发宽衣,乌发如瀑,缠绕起来,用青缎系成,那绸碧似水,揽镜自照,好一个俊秀的儿郎。

“姑姑打扮起来,不输先生分毫。”落琴听两语调笑,面上一羞,想起无双面目,心中一软,秋水盈盈,更添光华。

“可不知这般面貌,将来会托付何人?”两语的促狭之语,染红了落琴的素面,轻轻的“啐”了一口,却陷入了深思,举世遥遥,她不愿托付任何人,只在此,就好……就好。

“先生来了,你看姑姑这般可好”落琴一听无双前来,正要立起,却被他按住肩膀,铜镜里顿时出现了两个面庞。

无双眼眸似喜,却也泛起丝丝涟漪,突的笑了出声,消雪成春,笑声渐大,无力的坐于一旁。

“师傅笑我,是不是怪怪的”落琴诧异的问。

无双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好一个绝代的公子,你我二人前往通州,不知这一路上,我要帮你挡了多少爱慕的眼光,不知段兄你怎堪消受?”

“师傅,你”落琴明白过来,­色­如海棠,娇嗔追打,无双自持,从来不曾有这样的面貌,今天却像个淘气的孩子,一避之下,白衫微动,已跃步而出,青影翩翩,随之而去,抖落了满地笑声……

与三言两语作别,下山而去,依依难舍,草庐仍在,青山无暇,她终会再回来。

坐舟顺婺河而下,无处不新鲜,两岸青山暗移,流水倘倘,无双立于船头,白巾飞舞,身姿俊逸,神­色­安详,那柄潇湘吹出来的音,有欢愉之­色­,与美景恰融一片,让人欢欣难禁。

一曲终了,落琴忍不住抬起头与无双说话“本来觉得落霞山,是天下一等的美景,没想到这舟行过的山水,都如此难得。”

无双依着她而坐,拿过水注便饮“这不算什么,还有桃花江,得月楼,清风山,天下美景无数,看也看不尽。”

“师傅可有心中所愿。”落琴没由的一问。

无双怔了一怔,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深想过,你呢?”

“我愿,畅游江山,赏遍美景,走遍天下,希望每日都高高兴兴的,不要有烦恼和忧愁。”

“好”无双深深看她,即便是男装飒爽,都无损她的清雅,举手投足之间,那纯真自然,才是最好的,那个日日依赖她的小童,美的让他无法逼视,可他……”

落琴船头船尾,走来走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热闹了半日,有点困乏了,靠着无双微微小憩。

呼吸微微,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无双一时感触,其实他心中所愿,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可以,他能够,能够将时光永远停伫……

船行半月,已到楚郡,依照路程,需转而改为陆路,无双打发了船家,两人便踏足闹市之上。摊贩成集,商家似云,那楚郡号称西首第一都,可谓名副其实。

无双倒是没有惊奇之处,落琴却早已被繁华所迷,那一双妙目,不知该看向何方。

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女子妆阁的香粉云膏,描绘成画的纨扇,灯笼,还有信口说说,便可知道前世来生的布衣相士。就连贩瓜菜果蔬的,她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看。

鉴于二人都是男子身份,也不敢像山上一般,无拘的拉手,只一前一后,也不相去太远。

落琴的惊奇,羡慕均在脸面上,看得无双用竹笛轻轻敲打她的头,只低声说道“现在还算不得什么,到了通州,有你瞧的。”

落琴听说通州更好,满目的期待与盼望,引得无双微微一笑,温润如月。

他二人,衣衫虽不奢华,却难得的玉容脱俗,走在路上,极为显眼,引来众人纷纷注目,落琴倒也无拘,凡见人都存了三分笑意,只见着几个少女,羞红了脸面,想看偏又故作矜持。

“师傅,你看”落琴所指一处,乃是工吏衙门,此时,人山人海,聚成一团,她哪里忍得,拨开人群就往里钻。

刚近身,看的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位老者,锦衣华服,不用看便是富贵奢华之人,偏偏狼狈不堪,哭得声震四方,地上还躺着一个姑娘,面目甚美,却苍白如纸,黑发散乱,一动也不动。

“我那可怜的女儿呀,这个杀千刀的­奸­人,我立誓,就算散尽家财,也要他血债血偿。“那老者说罢,旁边跪着的一位老­妇­,早哭得泣不成声,堪堪欲到。

众人议论纷纷,落琴看了看无双,见他摇了摇头,知他的意思,不可轻举妄动,但心中焦急,不求甚解,正在想处,那衙门大开,其间走出一名衙役,走上前无奈的说。

“贾老爷,哭也无用,这又不是第一起了,你家女儿到还算幸运,可怜那西郊刘老之女,至今都寻不得首级。”

“我们楚郡,本来太平,可眼下出了这等事,哪里还有女儿家晚上睡得着觉,听说那贼人只打黄花姑娘的主意,这下好了,无论是瞎子,瘸子,只要是个男子,但凡能娶,哪家不急着嫁姑娘,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一个人声说道。

那衙役叹了一口气说“老爷差了所有的人去捕,可那小贼偏生厉害,这一月了,别说抓着人,就连面都没见上。”

“那可怎么办呢”

“难道任由那宵小作乱。”

“可怜我家闺女,只得胡乱的找个男人嫁了。”人群议论纷纷。

落琴心中不忍,也不知如何是好,低身去搭那女子脉搏,气息断绝,早已经魂归九天,再细细看来,颈边红痕甚深,青丝之中隐有光亮,伸手去抚,竟然是一枚银针,从百汇|­茓­下,不似致命,看来有人曾经施以援手,搭救延命。

她小心翼翼的拔下那针,在阳光下闪耀刺目,众人一阵惊呼,那跪于地上的老人一愣,停了哭声说”这位小爷,这针……”

“难道不是你们寻来的医士,给这位姑娘看过病。”落琴问。

“发现之时,我家闺女已身亡,呼吸全无,找医士有何用。”老者垂头丧气的说。

“可这银针明明就是缓命之良方。”落琴越听越觉得奇怪。

“你可确定”老者紧紧地抓过她的手。

“当然可以”落琴站起身来,看了看那衙役便说“百汇|­茓­本来是人之根本,轻易不可施针,可那姑娘遭人掐指窒息,情形特别,一番刺激之下,自然可以缓命。”

“可贾姑娘被人发现之时,已没有了呼吸,而后日夜有人看着,谁能那么神通广大,接近她并进行救治,你这小哥不是诓人是什么。”衙役见落琴年纪轻轻,自然不信她。

这时,无双缓步而出,指了指那女子的尸首说“也不是没有可能,浅显的就有两点,其一是凶手先将人杀死,然后施救,其二,凶手杀人之后,还有旁人在场,在极短时间内救治,可惜这位姑娘受伤已重,回天乏术罢了。”

衙役见他风姿不凡,言谈甚雅,心下起了好感,但是身为公门中人,该用理据说话,忙驳道“这位爷说的其一,我看有悖常理,既然要救人,哪里还有先将人杀了再救的道理,其二更说不通,有人在旁施救,这人本领之高,看来不亚于那杀人者,却偏偏不加阻拦,做些无用之事,我好不明白。”

“天下之大,奇怪之事数不胜数,哪里只那么一桩,事实俱在眼前,差官大人不信,可召来名医一问便知。”无双回应。

那贾老爷,见落琴、无双说的言之有理,且气派端华,自然不像信口胡诌之人,当下便仿佛看见了希望,拉着落琴的衣袖说“二位大爷不是一般人,看在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求二位能够抓那小贼,为我女儿报仇,为我城死不瞑目的女子报仇呀。”

初见

“这位老爷你先起来说话,这忙我们是极愿帮的,只是我们路过此地,并非本城中人,就算有心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落琴不忍多见,只能劝慰道,可一双妙目却时不时地望向无双,似有祈求的意思。

无双知她善心大起,怕是非要将此事揽在身上,他本超脱之人,俗事是非从来不放在心上,可见那姑娘死状甚惨,也不免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也不愿落琴不快,伸出手去扶起那老者问“听闻楚郡民风甚好,是难得的繁华之都、商贾云集之所,却没有料到出了如此事端,老人家不妨起来将此事因果与我们说说。”

落琴见无双愿意Сhā手此事,心中欢喜,这厢忙不迭的点头,看着那老者大有怜悯安抚之意。

那老者听得明白,如蒙佳音,立时嘱咐衙役散了众人将无双、落琴请到自己府上。

贾府楼台亭阁,山水自成一体,可无人有心欣赏一二,穿过垂花门直接来到了书房。

“二位不是本城中人,自然不知道,上月是本城佳节也是本城乡绅敬财神赵公明之日,此乃一年一度的盛举,自然人多欢闹,一直闹到亥时方才散去。”贾老爷无心先客套风雅,便开门见山,说个大概。

“小女沉香平日待字闺中,轻易不得出门,因是特别之日,这才和夫人一起去花阁看灯,图个热闹有趣。

老夫那日回到府中,左等右候不见夫人和小女回来,心中焦急怕出了意外,便遣人去找,结果只找到我夫人一个,已吓得面无人­色­,言语不清。

我焦急小女的下落,连夜加派了人手几乎将本城翻了过来,终于在翌日找到了小女,可衣衫凌乱,她……她已经死了……”贾老爷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原是人丁单薄,膝下犹虚,架不得突遭变故丧了骨­肉­至亲。

“从此之后,本城连连有少女失踪,现而今怕已有一、二十条人命了,那“玉蝴蝶”武功极好来去无踪,至今难擒。”贾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丧女之痛,实非他这个垂朽老者所能承受。

“玉蝴蝶?”落琴有些不解,抬眼看了看无双。

无双俊容微红不免有些尴尬,知她心­性­自然,未通男女之事,十年都不曾下过落霞山,哪里知道江湖上凡是沾上蝴蝶这个名号,都是行­淫­人ℚi女的采花之事。

“你们怎知他的名号,难道每次行事,还留下印记不成?”无双反问。

贾老爷凄然“不错,他每次行事,都留下名号于女子的亵衣之上,殷红的蝴蝶显是处子之血”

他一番描述,无双心中已全然明白,落琴说尽了劝慰之言,并许诺与无双二人,在没有抓到那玉蝴蝶之前绝不离开楚郡,贾老爷这才收起悲伤之意,盼望无双、落琴在府中安顿下来。

落琴正欲答应,却见无双摇了摇手,想起自己男装身份,府中佣人仆役极多终究不便,推辞再三,那贾老爷也深知勉强不得,只安排了客栈让无双落琴住下。

黄昏已染,浸透照壁小楼,客栈名曰“酌意”不仅甚雅更难得是可以看见婺河下游,碧空千帆,山纵水横,景致不俗。

无双负手在后,沐浴在夕阳之下,有难言的高贵仪态,落琴见他沉默,不由的走过去说“师傅,可是气我,胡乱答应人家,白白耽误了行程。”

无双回过头,见她有些怯怯之态,可眼神中却坚定无比,自然一笑“耽误不了多少时日,从此处到通州,车路顺坦只需半月,只不过此事棘手,那玉蝴蝶到底意欲何为?还有那针究竟是谁施得?都很难说。”

“竟会难倒师傅。”落琴的天真无瑕引来无双一笑,转回头极目看着远方自语“师傅也是一般人罢了,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在我心中无事可难倒师傅。”

“你来看”无双指着那婺河之水问“这河宽阔,有什么好处?”

“通商便利,四海通达,自然都是好处。”

“可坏处呢”她深思片刻,终摇摇头说“落琴不知”

“好处人人都可看见,可坏处却隐而不显,婺河每至秋季,暴雨繁盛,到了下游支流纵横,水流湍急,不知多少船家商者,葬身鱼腹,汛期时千里良田受灾,谷物尽数毁去,有利必然有弊。”无双叹道。

“原来如此,师傅要告诉落琴,世上之物不可以尽看表面,要究其深里才能明断是非,防微杜渐。”

他面上极喜,低头浅笑“冰雪聪明,不知道昔日谁人有福了”那话之后是淡淡的惆怅,沉默少刻。只回身坐于桌前拿茶来饮。

“好了,既然来到楚郡,就来说说此地的重要吧。”落琴听无双说话,双目盈盈以对“大楚京都彭城自然不必细述,通州仅次于它,可在西首首推楚郡,别无二处。

它东起苍澜山西接松岭,有千里连绵的山势为屏,且湖泊众多,物产丰富通商最益,朝廷从来看重,这才与三年前划于成王爷管辖。

那玉蝴蝶不过是个采花贼人,哪里不可去偏偏到此地来,屡屡犯案且如此高调,只怕不是寻常采花那么简单。”无双想得深远。

“难道他仗着武艺高强,无人能敌。”落琴不解。

“不会,就算是武林盟主晏九环怕也不敢如此自信,所以我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无双断言。

“楚郡有什么好图谋的?何况也用不着作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落琴怜惜死了的贾小姐,更见不得白发人如此伤心。

“适才说过,成王爷乃一方诸侯,立下赫赫战功朝廷无法不器重,这个玉蝴蝶在霸王眼下动土,只怕打得是成王爷和朝廷的主意,杀些女子挑衅而已,只怕还有更多后着。”

“那不是还有女子要遇险?”

“若真要查,我们必先知道这些被害女子的身份,看看有何关联,还要搞清楚那贾小姐身上的银针是何人所施,这样才能把这个贼人给揪出来。”无双言辞虽淡,却有坚决之意。

落琴极喜,站起身来行了大礼“多谢师傅不怪,还陪着我,我自答应师傅,抓了那人就走再不惹事生非。”

无双见她欢喜,心中一窒,深知若不能将那玉蝴蝶绳之于法,怕她不会自愿离开,可自己的身份……

落琴一夜睡的极不安稳,晨光初现便缠着无双,问要从何处下手。

“为何这般着急,待月高夜深不就知道了。”无双有些好笑。

“晚上,师傅你的意思……”落琴见他已有部署,心中忐忑立刻散去,忙又问道“那白天我们去何处查访?”

无双见她无暇却不莽撞,起身推开窗户,往下一指“楚郡多的是好去处,既然来了,不可辜负佳肴美景,自然四处逛逛。”

落琴欣喜的点了点头,随着无双一路而出,走街过巷不久便来得婺水边一临水高楼。

“来雁阁”落琴仰起头念道。

“不错,北地大雁,到了冬季总要回来,一时飞翔于婺河之上,翔集成群,景致极为壮观。”落琴心向往之,脚步却不曾挪动分毫,无双轻轻推她便行“既然喜欢,还不快走。”

拾级而上,上庭豁然开朗,轩窗镂花,既有北地之分明立现,更有江南之细致隽淡,让人心神为之一舒。

眼见已无空位,听来倒也不甚喧哗,那店家从容迎上口齿伶俐“客人失礼了,只是小店早已满座,实在腾不出位置来,客人择日再来吧。”

无双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可落琴却极喜欢此处,拉着无双的衣袖,秀目一亮对着店家说“我们与他同坐。”

无双顺她所指,只见那座位依靠窗格视野开阔,方便远眺,尽然是此处最好的所在。

视线所及,那桌上还趴伏着一个男子,蓝衣粗布,身形修长,见不清面目,一副慵懒之姿,想是睡得正好。

“小爷见谅,这里已有了客人。”店家颇感棘手。

落琴走了过去,阳光微沁清风正好,那男子发丝轻舞呼吸微微,睡得正酣,低头闻得酒气袭人,香泽四溢,便笑道“正午未到就喝醉酒,倒是什么人都有,本来与人同坐自然要打个招呼,今天我看就不必了,师傅请。”恭敬中带着三分调皮之态,无双见她欢喜也不推辞,只落了座从这个视角看去,窗外美景更添。

店家见无纠纷吵闹,也乐见多几个客人,忙吩咐上了好酒好食。

“师傅饮酒”落琴为无双注满了酒杯,玉盏碧­色­,俨然有说不出的韵致,无双不由一赞“这梨花醇最好,香味不绝,却也不艳。”

她跟着饮尽,清淡如露顺喉而下,脸面微红染尽朱颜。桌台上,莲藕白玉,菜­色­翡翠,虾仁如脂,让人食指大动。

无双伸手轻击桌面,自成曲调,竟然是江南名乐—采莲子,他对音律可谓通绝,佐以美景悦人耳目。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语调清朗,抑扬顿挫,高低之间极富感情,落琴想起贾小姐被杀一事不禁叹道“第一次跟随师傅远行,看见都是美的,善的,只希望能早点抓到那贼人,才能从容离开。”

无双正要作答,却见那沉睡的男子兀得抬起头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见了无双又见了落琴,伸了伸懒腰拿壶便饮,也不客气。

“你……”落琴见他无礼正要说话,无双已开口言道”这位兄弟,睡了那么久,岂非辜负这般美景。”

那男子笑而不答,举手束了束散乱之发,眼光往窗下望去,定于一处神­色­骤然一紧,暗地骂了一声“该死,真不让人清静。”

立时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微尘,向无双与落琴潇洒的施了一礼“今日之酒,他日一定奉还。”低沉悦耳的声音未绝,人已翩翩跃出窗口,翻身一折借力而下,身形稳稳落地。

落琴知这一招功夫,平沙落雁极为难得,便忍不住探出头去。

那男子回头一望,解颐浅笑,隽爽灿然,翩然而去……

夜探

层梯之上“蹭蹭蹭”的上得几个莽汉,无端扰了清雅,看了无双落琴便厉声一斥“看什么看,可见过一个男子,与你们一般大小。”

“未曾”无双举起酒杯,淡淡一酌,举止神情行然有度。

“大哥你看,那小子”其中一人声音嘶哑,让人不忍闻听。

为首的探窗一看,只见那方才消失的青年男子已躺于舟艘之上,侧帽斜盖,遮住了大半个面部,落琴再也忍不得,动容一悦,如此贪睡之人,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还不下去追,若让这小子跑了,看我不拆了你们的骨头”脚步之声零落,惹一片清尘,让人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必担心,对付这几个人,他未免大材小用”无双举筷,吃得稳重。

“这人嗜睡,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人家。”落琴仿佛想到什么,目光随着看去,只见下面乱作一团,显是有人落了水。

那男子先前还在沉睡之中,只不过眨眼功夫,一个矫声,如鱼潜落底,映入碧波深处。

无双看落琴一派好奇之­色­,心中泛起宠溺之情,执筷与她挟菜,阳光透露,江风摇摇,一顿饭下来,更感楚郡人物风流,乃福地美乡。

若不是有那玉蝴蝶之事,此番心情更舒。

落琴心中终究记挂,收敛了游玩之心,早早的催促无双回了客栈,等待的夜似乎暗的特别慢,无双书卷在手,落琴却不停的来回踱步。

无双蹙起眉头,猛得拉着她的手,细腻如脂玉,心神微微一荡“还不坐下,要是没有耐心,怕是玉蝴蝶更不容易抓。”

“师傅,夜已黑透。”落琴意思分明,仿佛立刻就想出去。

“不成,非三更不可,贾府人多且杂,不可莽撞。”无双出言阻止,可手中的书卷却被落琴所夺。

她俏皮的摇了摇,跟着坐下“师傅行事高明,可我也要问个明白,贾老爷如此殷勤,青天白日的,我们尽可去看,为什么偏要暗中行事?”

无双正视看她,­唇­角一动“傻瓜,贾府正在丧中,贾小姐是女子怎么能轻易让我们验身而看,只能趁夜暗访,这才不会坏了礼数。”

梆子敲过三更,轻雾笼罩夜­色­,无双自嘲不是什么采花贼,无须更换夜行衣,便依然着白与落琴一前一后,闪入贾府,身法极其利落­干­净。

二人来过贾府,依稀记得粉壁墙围之后,俨然是一长亭架水,无双轻踮之下微漾波澜,托手为落琴借力,翻身而上,双双在黑瓦之上行走袍角翻飞。

少刻,无双步子一滞,示意越步而下,落琴这才想起,对面的槐树之隐,就是贾小姐沉香停尸之处。

二人翻身而下,打开木门,黑夜中“吱呀”作响听来十分清晰,无双率先入内,仅见一宽阔廊堂,交椅上座八宝作格,依稀放得不少珍品,堂前那一口沉棺,金丝楠木,虽然奢富,却有萧凉凄惨之意。

想那贾老爷富甲一方,膝下惟有一女,平素视之珍宝,即便是殁去也丝毫不曾怠慢,白发之人送黑发之人,人世惨事之绝也。

落琴立于一侧,无双已掀开棺木,轻点烛光用纱罩笼着,怕惊了府中之人,昏黄诡异,那贾沉香眼尤不能闭,红痕变­色­,出了片掌大的淤青,习医之人一看便知乃是尸体久置的缘故。

落琴第一次见死人,倒也不惧怕,掌灯持得极稳,无双翻看秀发之下,银针早被落琴拔出,当日所见,百汇|­茓­一力而下,手法­精­准无比,用意大胆,­精­通医理,自然是大胆心细之人所为。

他若是玉蝴蝶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若不是,他究竟又是谁?疑团重重,尤其在这深夜,如此情境之下,贾沉香死不瞑目,尚美的脸庞仿佛流露悲郁沉晦,单薄之躯早冷,让人心为之一寒。

她亵衣尤在,无双记得贾老爷所说,细细看去,果然肋下有一处鲜红如血,那蝴蝶振翅欲飞,如沙漠之中的沙棘果,红的刺目。

查毕,无双率先吹熄了烛火,瞬间一片漆黑“看的清楚,我们走吧。”

落琴点了点头,二人盖好棺木,掩妥门户,按照来时返回,欲寻水路回去。

突然,沉重的气息夹杂着诡异的不安,突兀的介入,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见到无双落琴也是一愣,他身形宽阔,修长挺拔,自然不是女子。

黑衣人不持刀弄剑,只拿一柄香木,在星光下呈黑紫之­色­,无双落琴倒也不陌生,行医济世捣药的槌子。那男子将其往前一挑,双腿借曲杆之力,已欺身而来,无双推开落琴,拔竹笛与之纠缠,身形回转,借力打力。

那黑衣人脸布之上,一双眸子闪过异­色­,手却不停,连打带削,已抢得先机,无双见他沉着,丝毫不敢轻敌,反手往前胸一带,那男子敏捷,侧身屈肘,掌气一翻,无双轻拳一出,他连连退后数步,有点不信得摇摇头。

落琴心中紧张,正欲说话,却被那男子一把拉过,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香木只指着背上三大|­茓­道,落琴知道厉害,只需他稍稍一用力,自己小命自然休矣。

“还不快退后,莫要跟来否则他一定活不成。”那黑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掩饰,在暗夜中听不分明,无双心中一乱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番激斗,彼此实力看的分明,若论单打独斗百招之内难分伯仲,难道他就是玉蝴蝶,无双想及此处,心头颤动,紧紧的看着落琴,她素面泛白,身子更僵。

那香木在身后,透过衫薄更感微寒,无双还未说话,那黑衣人已着力扣着落琴的香肩,单薄纤瘦与男子自然有别,黑衣人“咦”了一声,轻轻的,因是寂静特别清晰分明。

“你莫伤她,否则你必然后悔”无双言辞厉害,不同于昔日的俊雅温润。

黑衣人眸光泛滥,抽手一拉,携着落琴已翩然跃下,无双那里肯依,紧紧相随,只见那人身形如同鬼魅,且丝毫不放松手中所制,无双碍于情势,也不敢再追,不过晃眼,那黑衣人带着落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双心中惊惧,他自小跟随义父,见惯了杀戮争斗,青成笑他说,看似有情偏偏无情,今日遇险,不在他身,而是落琴,这番感受生平未曾领受,慌乱沉滞,章法大乱。

此刻,他再不犹豫,从怀中取过潇湘,吹出惨淡之音,过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个身影重重而来,无双行前,身影随后,脚步极快,丝毫不曾拉下,越过围墙,行入街角深处……

“少主”那两人穿着玄­色­长袍,上有暗­色­的鱼神之印,身高容貌无一不同,竟然是一对孪生子。

“去找”无双俊容清冷,收敛温润之态,从怀中揣出一柄轻扇,其中一人拿过展开看来,一个少女风姿天然,似笑浅娉,不是落琴是谁。

“属下知道,定将姑姑安全无恙的带回来。”两人一起说话,声调口气完全相同。

“我来之事不必声张,也不必告知秀水堂知道,今日与我交手的黑衣人,虽然不持兵器,招数另走偏锋,看得出与环月山庄脱不了­干­系。”

那两人均有讶­色­,一同道来仿佛约好一般“是晏九环?”

“晏九环一代宗师,岂能轻易出手,若是他,我今天哪里还有命在?”无双缓步而行,那两人拉开距离,神­色­极其恭谨。

“贾沉香早死,玉蝴蝶不碰死人,他自然不是采花贼,环月山庄的武功自成一派,看他身形步法气息纯正,不会年老,玉蝴蝶之事,不仅我们感兴趣,居然还惊动了环月山庄?”

“少主谨慎,我们叹服。”

“去吧,若有消息,立即通知于我。”

那黑衣人行过几街,来到城南山神庙之地,银杏古树下,拴了一匹瘦马,肢体不健脊骨微现。

他手中的香木依然持在落琴背上,下巴轻轻勾起,像是示意落琴自行爬上马去,落琴无奈翻身而上,那马极不配合,险些跌落下来,她惟有用手紧紧地拽着缰绳,脚勾起,姿态狼狈难看。

那黑衣人眸中带笑,毫不迟疑,翻身上马,扶正了她的身子,香木一打,那马疾驰而去。

落琴的背贴着那黑衣人的胸膛,感觉他心跳沉稳,双腿一夹马驰更快,落琴这才想起无双曾说过,西莫宝马,外表衰弱,确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他难道是玉蝴蝶?

想到此处她心中悲愤,身子一力挣脱,却被那黑衣人强行拉过“你疯了,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暗哑,仿佛哪里听过。

“你杀人无数,鲜血累累,你是玉蝴蝶。”落琴扭动着身子,大声怒斥。

那黑衣人身子一僵,后微微抖动,终忍不住大笑出声,极爽朗无拘,与她贴得更紧,手上带力将落琴倾于一侧,落琴从不曾骑马,那里会驭马之术,眼看就要翻落马去,心中一叹,素面苍白,却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你也知道害怕”他言语调侃,却也无害。说话间猛得拉回她,缰绳一松,马颇具灵­性­,慢慢放缓了速度。

黑衣人从上附看落琴容貌,皎洁胜月,别有秋雅,嘴却倔强的紧抿,心中暗想,这个小哥竟然别样的妩媚。

疑惑深重,当下便伸手往她当胸抓去,落琴一惊,转身一避,因在马上,不得施展,硬生生的扑进他怀里,光洁的下巴抵着他的黑衣,这一番仓惶失措被他看在眼中,再也忍不得,只笑得弯了头。

气息与她纠缠,少了凌厉敌对,多了一份难言之感,让人心绪不安。

他低低的说“有意思,有意思。”再也不想掩饰,只扯落了脸面上的黑布,露出清俊之容,捎带三分慵懒之­色­,竟然是来雁阁同桌的嗜睡男子。

浪子

“竟然是你,那些女子与你没有仇怨,为什么要伤她们。”来雁阁初次见他,以为他莽撞无拘,轻漫却不粗鄙,那里知道他就是自己和师傅终日里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玉蝴蝶。

那男子脸一变,这才明白落琴方才说的绝非玩笑之言,笑又泛滥,胸腹之间微微颤动“你以为我是采花贼?”

“如果不是,你何必深夜去贾府?”落琴问。

“深夜去贾府的就是采花贼,那你们自然也是。”落琴知他言下之意说得是自己与无双,生生的挣了身子,不想与他共乘一骑。可一低头便见他那勒着缰绳的手,捣药用的香木,心中灵光一现,那疑惑呼之欲出,他若不是玉蝴蝶那必然就是银针的主人。

不敢随意再说,一时少了言语,那男子低下头,微闻得暗香缕缕,心中滑过极舒畅之感“怎么了,哑巴了,还是你身边那小子,确是采花贼人。”

“你”落琴听他出言不逊,开口辱及无双,却要比说自己千般不是还要难过上百倍,奈何力不及他,毫不迟疑张口就咬,他的手面,顿时有了清晰的齿痕。

那男子吃痛,紧勒了缰绳,伸手便要打,迎面的素白之容,清光泛泛,心头没得一软,手立时垂了下来,换上一脸狡黠之­色­“你那么紧张,他是你男人?”

“不许你辱我师傅。”落琴一时气结,朱颜微赤。

“原来是师傅,好!好的很!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落琴扭动身子,死命挣扎,他揽紧了她,还是笑,总也不绝,眸子如暗夜中明亮的星光。

“我的赤兔,不带女子,你是第一个。”他得意的拍了拍马背,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笑道“你可要坐好了。”

香木紧拍,马仰天成啸四蹄飞舞,撒腿快奔,他­操­持缰绳,弓身将落琴纳入怀中,风刺刺的吹过面颊,景物后移,瞬间行过数里。

驭马急驰,夜风紧凉,出了外城,隐约可见的官道,缰绳急转,马蹄已踏上荒草纵横,风声萧萧,眼前一片空阑,婺河支流—碧水,在星空下泛着繁紫颜­色­。

那男子一跃而下,将手递给落琴,她从马上见去,柔和之­色­溢满了他的面部,身姿朗朗,实不能与采花贼联想到一处。

“你不下来,是不是等着我亲自抱你。”他那玩笑之言,说得漫不经心,落琴知他敢作敢为,立刻滑身下马,腰间的一柄短刃是十岁那年无双所赠,必要之时尽可派上用场。

他见她如此戒备,倒也不理,转过身将“赤兔”缚于枝­干­之上,随意得从怀中揣出一颗糖丸,喂在它嘴中,那“赤兔”喷哼了一股热气,抖了抖马鬃,自得悠闲。

天际微有灰白,碧如水夜云清,落琴隐约想起一句诗句,西风古道瘦马,倒也应景,在此情境之下,方才的那份疑惑敌对,象是融化在风中,一片空寂­干­净。

他掬水抹了抹脸颊,眉目更加清明,待回头时爽朗一笑,朝远处指了指,落琴随着看去,一叶扁舟野渡自横。

“跟我来,必然有你想知道的。”他纵身一跃,人已经在舟上,环手在胸,好笑的见她。

不知是哪句打动了她,也或许此时景致惑人,她竟不犹豫,踏水而过,长袍回转,似青莲生花。

“好俊的轻功,是那小子教你的?”他赞道,浓眉一挑,竟然比初见之时多了几分成熟轩昂之气。

“不许你这小子,那小子的叫唤,他是我师傅。”落琴气他口不择言,再也顾不得,左足踢去,却被他轻易一避“他教你武功,却没有教你怎么做个大家闺秀,如此野蛮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落琴取过腰间刀刃,向他一挥,立刻被他生生擒了纤臂。“你放开”用脚去踩,他反身一推,姿态更妙“不放”

“你无耻”落琴气结。

“已经被认作采花贼了,便有多无耻就多无耻。”那男子欺身而上,眼看就要碰着她的纤腰。

落琴倒抽一口气,后悔之意大生,为什么要上船来,闭上双目不敢去看,过了良久,睁开眼来,见他双眸熠熠,深邃的看着她。

“进来”那男子率先开口,朝落琴招了招手,自己则弓身入了船。那扁舟的仓,按江南时兴的画舫样式,却简单粗陋的多,窄窄一室,只可容纳两人而已。

“楚郡一景,最好就是这个时辰,朝阳初升三江汇流,可遇不可求,你可愿陪我欣赏一二?”他似是询问,言语却异常肯定。走出舱去,把手摇橹,舟顺水而行,离岸越来越远……

“那马”落琴不自觉的随他出去,回头望向堤岸,不禁惋惜那匹好马。

“赤兔得来不易,为了它我和我兄弟不肯相让,要不是父亲说比武胜者可得,它还未必是我的。”他身姿略动,臂强舟稳,摇动间,头巾合着黑衫飞舞,有潇洒广逸之态。

“那你还舍得”落琴奇道。

“不舍得又如何,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如今日散发弄扁舟。”

折腾了几个时辰,天已微亮,昼夜交替的美景,从舟上看却是最佳,落琴第二次见他,便可知他自然随兴,倒也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只微微可惜的望着渐渐远去的水岸,好一匹千里良驹。

他弃了橹依靠她坐着,懒散对人,随手拿来酒注便饮,饮罢,用手轻轻的抹了抹嘴,笑意更盛,挑了挑眉说“你看,朝阳起了”

落琴的心渐渐放松在那一抹霞­色­中,彤红碎金,灿烂成锦,映照碧­色­清湖,言辞难诉的蓬勃之意,舟染了­色­,人染了­色­,直到全部升起,耀照天地。

她轻吁了一口气,见他深深地看着自己,方觉不妥,低下头摆弄腰间玉佩,青荷莲子是无双所赠,这才想起,一夜不见,无双不知该如何挂念自己?

那男子将落琴的神思恍惚看在眼里,突然猛地拽着她的手施了力气,有些吃痛“和我看景,莫要想别的。”

“我要回去”落琴觉得气氛怪异,不想在呆,心中牵挂无双的意思更浓。

“婺河最清,人说水清则无鱼,可梭鱼味美,天下一绝。”那男子也不放手,只顾自己说话。

“我要回去”

“除了鱼,还有青莲子,与百合同炒香味可溢满整整一楼,你吃了永远不会忘记。”

“我要回去”

“若是你爱喝茶,也绝不能错过楚郡的珠碧。”

“你放我回去”落琴越是焦急,他越是闲散,笑意渐渐扩大,起身拉着她一并纵入水波之中。

落琴惊呼,几个回身待抬起头来,只觉腰间炙热,他紧紧地搂着自己,两人贴的极近,呼吸就在颊边,水波顺着发际点点滴落。

她这番头巾早落,秀发湿漉漉的委在肩头,见之稚弱清雅,惹他看得移不开眼睛,怔怔的说“我是冷临风,你记得,不许忘记。”

回到舟上,无人说话,冷临风一言不发似在沉思,落琴又羞又窘,他一身正气,行事却带着三分邪气,让人不解。

“你们去贾府做什么”他第一次说了正经话,倒是让落琴一愣“去查玉蝴蝶”说罢紧紧的看着他,他嘴角一抿,面上一肃。

“我找了他一个月,始终没有所获,就凭你们?”冷临风说。

“你究竟是谁?”落琴问。

“我是冷临风,一个好管闲事之人。”

“那银针是你的”落琴又问。

“是又如何,毕竟救不了她们的命,徒劳罢了,那贼人武功高强,轻功妙绝天下,这一月来屡次交手,没有占过半分便宜。”他说话毫不沮丧,那与生俱来的自信竟也不能掩。

“那我……我错怪你了,对不住”想到前番一口认定他是采花贼,落琴心中倒也有些歉疚。

“做贼的哪里肯承认自己就是贼,你毫无江湖经验,怪不得那小子仿佛看着宝贝一样护着你。”冷临风话锋一转,似有调侃。

“你”

“他武艺高强气质卓然,难怪你也护着他。”落琴双目一翻,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这个男人总能撩起她心中之火,轻拳已经拔出,眼看就要依着那俊脸揍下去。

冷临风抬手一挡,正­色­且带有丝丝的眩惑“你从哪里来,叫什么?”

落琴被他一搅,心神大乱,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他可谓天下第一“我不会告诉你”

“说吧”

“没有说的必要”

“我有计策可以擒到那玉蝴蝶,用来交换你的名字。” 落琴被他说的心中一动,手缓缓地放了下去,极不情愿的说“落琴,段落琴。”

“落琴,好名字”他眼中闪过异­色­,与她拉开距离,持橹轻徭,反复念诵了几遍,对着那碧湖大喊了几声。

“你要做什么……你”落琴慌忙起身捂着他的嘴,再也不想让他开口。他顺势搂过她的腰,一手掌橹而行,落琴慌而急避,却被他所制,分毫难动。

“傻丫头,以后记得,若要与人交换条件,自然不能失了先机,你什么都说了,要是我不说,你要如何是好?”冷临风越来越觉得有趣,将手揽紧。

“你无耻,你无耻”

“是,我无耻,看来你师傅教的不好,以后还是跟着我,一辈子,永远不分开。”说出这话,连冷临风自己都微微一怔。

“你做梦,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师傅。”他手上一僵,却又用力更紧,偎贴在落琴耳际,浅浅的说“你不信?那我们走着瞧。”

冷临风虽大力抱着她,那橹却更直更稳,舟在行进,阳光正满,风力添足,回顾碧­色­不绝,青山猿声轻唳,那一首楚歌,从他口中唱出,豪情横生。

“我志比天高,却也惊殊­色­,巍巍一股英雄气,踏遍青山无悔,流水虽无情,也随落花转……巍巍一股英雄气,踏遍青山无悔。

青成

日正午后难有舒爽,冷临风悠然自得的取鱼叉来捕鱼,手法极稳,眼力­精­准,碧湖之上染了腥红,一层朱一层碧,凄艳绝美的让人有些不忍。

“若是你不吃,何必如此。”落琴身子早已­干­爽,头巾不知跌落何处,只能散着发,仰起头看着他。

“梭鱼味美,却还有另一个功效,胆囊中的胆汁是去毒之物,采集起来,可配置成丸。”冷临风也不回头,淡淡应道。

落琴想起他为贾沉香施针的手法来,心中涌起佩服之情,他的背影俊伟,虽多戏言狂语,可终究还是一个君子,这一日一夜来,好感倍增,仿佛相交多年。

冷临风放下鱼叉,转身见她,双眉微蹙,却没有沮丧之意,知她神游外物,不免又兴嘲弄玩笑之心“你看我看得目不转睛,可是看上我了?”

落琴薄脸微晶,收回眼光,轻轻地“啐”了一声,起身走入船舱。

不多时,她从冷临风放得七零八落的罐子中取来一个,艳阳下,纤纤素手洒了下去,那梭鱼敏捷,争相来食,黑影绰绰,竟然聚集了数十条之多。

冷临风索­性­踢开鱼叉,环手见她,到也沉着不问。

那些梭鱼虽吃的欢畅,不过少刻均翻了鱼肚,在水波中飘荡,落琴拿过渔网尽数网来,一尾一尾的放入鱼篓中说“罐子中是芙芷,寻常草药而已,但是却能毒鱼,你手法虽好实在麻烦,现在可方便的多。”

冷临风笑意渐浓,露出顽皮之态,竟鼓起掌来“好,好,极好,你果然是个宝,看来教你的那小子不凡,可以算是我的劲敌。”他言语中略有深意,落琴到也听不明白,只道他与无双交手,彼此不分轩轾罢了。

“嘶”的一声,划破宁静,他从衣衫之上扯落一连布条,将身依靠过去,落琴以为他又要轻薄,回身一避,却被他所阻,俊脸渐渐放大,与她四目相对。

“别动”声音低沉含蓄泛滥别样温柔,他用手拢起她的秀发束而成髻,那布条全当发带缠绕于青丝之间,收拾停当,手却顺着脸颊滑下,细腻隽好的触感,令他心中微微一荡。

落琴用手一推有些不自然,那么多年来,除了无双她第一次与男子亲近,虽谈不上反感,却也不甚愿意。

冷临风脸面微微一变,又将那抹笑意挂在脸上,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空中一声清唳,似有异动。

他急步将落琴纳入怀中,起身飞旋腾空踏水而行,脚一落地,回头去看,果然那叶扁舟早已翻转,渐而没入湖中。

“呀”落琴惊呼出声,那冷临风到也丝毫不乱,快步奔入繁林深处,后首脚步从从,似有千军万马,空中有清声呼喝而过,只觉来人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阳光透过繁枝而下,斑驳光离让人目眩,前首一人黑袍翻飞,神鱼图腾肃艳诡异,持一柄鱼叉,显然又与平时捕鱼所用的不同。

前有来人,冷临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后首也是一人,着同样的黑袍,持一样的兵器,容貌神情与前面那个一模一样。

“看你往哪里去,还不快把那姑娘交出来。”前面那人声音略鼓,鱼叉在斑驳的阳光中闪过清光,那碧蓝隐见,原来还是个淬了剧毒的物器。

“不交如何,交又如何”冷临风将落琴掩在身后,视敌若等闲一般。

这次后首的那个先开了言“交了,剜了你的双目也就罢了,不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临风回头看着落琴,手环得生紧,挑眉问道“丫头,你可愿随他们而去?”

落琴见这二人声音相貌均一模一样本存有好笑之心,但是如此情势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自然的摇了摇头。

冷临风含笑的看着她,丝毫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仿佛天地间就落琴一人罢了,拉着她的手,依然生紧,对着那二人朗声道“你们都听到了,我家娘子说她不愿意,我冷临风谁的话都不愿听,只听她的。”

“你”落琴气他到了此时还要口不择言,怒目而视。那两个黑衣人见他如此狂放,便二话不说,急步而上,冷临风拉落琴一转,脸面在阳光下散出得意之­色­“我的好娘子,今日让我们并肩作战。”

“你无耻,谁是你的娘……”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将她一带,挥袖成霞,朝左首的黑衣男子袭去,一招既罢,腰间一紧,他带力之下,她不得不踢出左脚,生生的踢中了右首黑衣人的左环|­茓­。

冷临风笑意不减,豪气大增,身姿动作利落潇洒;落琴有苦难诉,只能随他着力,却也有飘逸清雅之态。

那两个黑衣人见到落琴,倒也忌惮,浑身之力都不敢尽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冷临风把握良机,轻喝一声,香木直直而出,轻拉落琴,一跃身,已在古树之上,倒也不管树下二人,只柔声问道“娘子,可安好?”

落琴伸足踢他,怒道“你再胡说,我剪了你的舌头。”他一时不防,直直的跌落在地。

落琴见他狼狈,倒也不想真得就那么伤他,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你怎么样。”

冷临风俯身在地,一动不动。落琴眼看那两个黑衣人走将过去,心中一紧,娇声而下,只看着那两人说“你们不可伤他。”

“属下遵命”那二人见落琴呵斥,也不敢上前,拱手立于一旁。

“你们胡说什么,我哪里来的你们两个属下”落琴满腹狐疑,心内极担心冷临风,忙俯下身去,搭他脉息,手腕骤然一紧,已被他反手握住,他缓缓地起身,面上有哀怨之­色­对着落琴说“娘子虽然心狠,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我的。”

落琴见他如此调笑,心中又急又气,另一掌就要落下,却又被他擒住,他衣衫翩飞,神情自若,甚是潇洒“若打骂代表情爱,娘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小生我绝无二话。”

那原本还恭谨的二人,见落琴被擒,立时又扑身而上,快如闪电,冷临风心中一凛,面­色­不改,反手将落琴一揽,香木继而拍出,身形变换,香木圈圈相连,始终不绝。

“姑姑莫怕,属下定会救你”冷临风听二人言语,连手拍出,让人莫敢欺近,眼光却看着落琴,疑问脱口而出“他们唤你姑姑,你……你竟然是玄天宗门人?”说话间,落琴只觉他手力越来越大,忍受不得,清泪涓然“我不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玄天宗,他们是谁,我从来就不认得。”

手上痛楚渐渐散去,他疑虑顿去,柔和了神­色­,脚步却依然不停,香木之力看似简单,细细揣测倒也有千万种变化,环环相生。

身后突有凌厉之声,破空而来,冷临风听得,心中暗叫“不好”可脊背一刺,痛楚已泛滥周身,与之应战的二人目光定于身后一处,均收了兵刃。

落琴大惊,见鲜血尽染,回顾冷临风的神­色­倒也忍得。

身后涧溪处,一匹黑马盼顾有神,一过银光清闪,竟然是昔日在落霞山见过的面具,­精­美绝伦,只映忖着马上的男子更昂扬清冷。

他持一柄沉弓,弓弦微微颤抖,这才想起冷临风之伤,背后的箭没入肌理,伤及必深。

马上男子空拉弓弦,第二箭显然待发,落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毫不迟疑的挡在冷临风身前,急说道“不可伤他。”

马上男子轻“哼”一声,弯手取箭,搭在弦上,落琴知道此番断不能活命,闭上眼睛,等着那箭穿刺胸腹。

“少主不可”身后两个黑衣人急忙扑出,抢在落琴之前,落琴美目微张,不知这两个黑衣人为何会舍身救自己,脑中一片混沌,觉得敌友难分,匪夷所思之极。

马上男子显然一愣,手已垂下,面具依然耀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冷临风闷哼了一声,伤口犹如火炙,见落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男子,倒也还能取笑一二,龇牙咧嘴的说“纵然他长得俊,娘子也不用看直了眼吧?”

听及此言,落琴恨不得将他弃之,再也不管,可一回头触及那双眸子,却也不忍。

双方僵持,落琴觉得此时良机,忙拉着冷临风,凌空起身,翩然而去。

那两个黑衣人见落琴脱险,心中放下大石,却也忐忑上前,施礼说“属下秀水堂门人祁明,祁畅参见少主,恭祝少主万安。”

马上男子将弓一扔,直丢在祁畅手中,祁畅臂力一软,这弓譬如黄金所制,沉重难握,一时不知是勉力拿着,还是扔于地上。

“你们竟敢阻拦我,他们什么人?”马上男子声音低沉,听来严肃。

“少主莫怪,属下方才鲁莽,那男子生死无妨,只因那女子杀不得,她……她是落霞山的琴姑姑。”

“哦”马上男子似信似疑,眸如深海,只望着方才落琴站立之处,瞬时用箭直指祁畅的眉心,只需一扫,立时可刺瞎了双目。

祁畅心中慌张,原是知道这位少主平素行事做人,自然没有像无双这般好商量。

“聂无双来了楚郡,因何我不知道?”马上男子问。

“无双少主来了楚郡,可那男子却挟了姑姑,这才派属下二人去找,特别吩咐不可惊动秀水堂一­干­人等。”

“那男人是环月山庄的,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祁明祁畅经他一说,细细回想冷临风的招数变换,虽然取香木而易兵刃,可却能从细微之处领略环月山庄的绝学,心中大骇,忙跪下身说“少主饶命,属下愚笨,属下愚笨,虽然无双少主曾提点我们,但……”

“司马素素是不是不曾教你们,凡是见了环月山庄的人都要存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司马堂主说过,此乃规矩。”祁明祁畅迫于压力,只觉头皮发麻,声音渐弱。

“起来,这次轻饶了你们,下次若犯,便是司马素素都保不住你们。”马上男子收起弓弦,持缰端正。

祁明祁畅听了此言,心中欢喜,抢步而上双双跪在马前“多谢少主不杀之恩,若有使得上属下的地方,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

马上男子似不多笑,却也微微动了嘴角,沉声说“那聂无双连自己的徒弟都看不住,哪里配和我慎青成齐名。”双腿一夹驭马而去,身姿畅然,似又想到什么,回身过来朗声道。

“替我转告聂无双,五月重阳,我在通州等着他。”

患难

落琴与冷临风,一路前行,他受伤已深,面­色­苍白,如薄纸一般。

春雷骤响划破天际,雨斗大,倾盆落下。

雨水沿漏顺流而下,他身重难移,已支持不得,伤口血尽涌出,落琴紧看着他问“你别吓我,你如何?”

“放心,我死不了”冷临风淡淡的一笑,扯动­唇­角,似用了周身力气。

“他们必定追来,我们该去何处?”落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只知那日圆音拿着面具来落霞山找无双,直觉上面具男子并非善类。

“城南五里有山神庙,去……”落琴听冷临风言语,咬了咬牙,拖他前行,雨蒙湿了脸面,越发的看不清前路。

冷临风抽手出来,放在­唇­边,嘘声一起,过了少刻,雨雾苍茫中响过马嘶之声。落琴仔细一看,这衰弱脊瘦,绝不起眼,竟然是先前弃了的赤兔惊喜道“它竟然……它竟然能回来。”

“它不是凡物,丢不了。”冷临风伸手示意落琴上马。

落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先将他托上,随着自己一跃而上,学他模样用双腿夹紧马肚,牢牢拽着缰绳,纤手一怕,赤兔踏足而去。

第一次骑马,是与他共乘一骑,今日他命悬一线,根本无法驾驭,只能靠她自己,手紧紧地环着冷临风的腰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死不得。

城南十里溪涧,流水潺潺,因降雨形成水帘,山神庙就在眼前,除了驭马就只有游水而过。

赤兔仿佛怕水停而不前,落琴一惊滑落马背,心中牵挂冷临风之伤,欲再爬上。

猛然起了一念,她用力将冷临风缓缓带下,拍了拍赤兔说“好赤兔快走,今番不能带着你,快走。”

赤兔极通灵­性­,四蹄轻踏,惊水波骤起,眷恋的看着他们,撒腿便奔,消失在雨幕之中。

冷临风紧闭双目,一动也不动,落琴知他受伤在前,淋雨在后,便是再强健之魄,也难支撑。咬了咬牙,将长袍掀起,袍角系在腰带之上,拂袖托他背部,欲踏水而过。

想那冷临风昂扬之姿,身高六尺有余,那里是个女子可以抬得的,可情急之下,落琴拼尽全身力气,能移动一分便移动一分,这一番施力早累得­精­疲力竭。

每走一步,水声渐大有惊雷布雨之势,无双曾说起,照这情形方圆之内必有瀑布。落琴思量,他已受伤,若顺瀑布而下必定不能活命,心中焦急,猛得记起书卷曾载水虽是绵绵之物,抽刀却不能断,那柔弱与刚强之间,本就玄妙。

落琴拿定主意,毫不迟疑将冷临风的腰带与自己的腰带紧紧地系于一处,潜身先走,逆着水流之势,稳稳的向前,虽更沉重勉力,至少不必涉险。

落琴全身湿尽,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水,拉冷临风上岸,重重的跌坐在地,搭他的脉息短促而微细,心中一慌起身拉他,直到山神庙中,便觉全身早已虚脱,使不上力气。

她摸索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清心丸塞入他的口中,他俯身向下,背上的箭刺目惊心,拔又不能,不拔又恐危及­性­命,落琴心乱如麻,取腰间那把短刃,将箭羽处割去只留箭镞,肌肤不泛黑紫,幸好无毒。

怕冷临风这般躺着又起伤寒,只能为他脱去已湿透的衣衫,上身­精­壮,­祼­埕而对,她手一颤,脸红透了,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只能闭上眼睛,伸手去摸,才一触到兀得收回,那温温热热的,竟然碰到了腰腹之处。

落琴一番心里争斗,叹了口气,顾不得男女之间本有大防,只快速的脱去他的湿衣,捡枯枝堆火。

星火噼剥,冷临风沉沉的喘息,意识不明断断续续地呓语,额头火烫,落琴摸遍自己衣衫,再也没有别的药物,想起他能施针通岐黄之术,心存侥幸的又寻遍了他的衣衫,除了一个玉佩,几两碎银,别无长物。

箭伤和伤寒本不是难事,外伤休养,内伤调息,她自然懂得几分,可那­射­箭之人天生神力,伤及深处,不比寻常内伤。

若她去采药或许还有可能救治,可她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在此处?

思来想去,却只能守着他无计可施,想到无双来,心中唏嘘,他可好?可曾挂念自己?那个戴面具的男子究竟是谁?难道真如那和尚所说,是他杀了华清寺的圆恒大师?

不知过了多久,冷临风悠悠转醒,双目半闭半睁,拉着落琴的手,气息微微 “别管我,你快跟那小子走。”

“不,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落琴说来动容,发自肺腑,冷临风一怔,微微的抬起手,去抚落琴的面容“傻丫头,我们相识尚浅,你何必陪着我一起死。”

“他们未必要我们死,若真要我们死,方才他不会不­射­第二箭。”

“你这样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我的招数来路他尽然知道,怎么可能放过我。”冷临风自然知道,方才那些都是玄天宗门人。

“我去找我师傅,他一定会救你。”落琴想起无双,知他不会见死不救。

“别去,你陪着我就好,玄天宗门人有何可惧,有何可惧?”冷临风说得重了,牵动胸腹,咳嗽几声,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落琴伸手,急急封了他几处|­茓­道,流血渐缓,将他的头支起,靠在自己的膝上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你一人留下。”

冷临风紧紧的看着她,一番奔波,早已狼狈不堪,她脸面上黑一处,灰一处,可在他眼中,确是天下间最美的女人。看着看着,他心怀放宽,才觉得好累,枕着她的膝沉沉睡去。

醒来时,星光透过破瓦斜照下来,落琴正用布轻轻的擦拭他的伤口,火光下,她面容线条柔和生动,那份细致认真让他忘记了痛楚,忘了此番遭遇,她不知他在看她,似悔似怨神­色­极为不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冷临风生­性­不拘万事皆不上心,到了今时今日,方才领略心中有人牵挂有多美好,伤口炙痛如火心中却无限甘美,那伤纵然不治又有何妨。

闭目回想先前所发生之事,那两个黑衣人叫她姑姑,可持弓之人却不认得她,连她也要一并杀之,不由自主喃喃的说“玄机能文,逍遥擅武,你都不认得?”

听冷临风突然开口,落琴喜不自胜,紧张的为他搭息看脉,明眸流转欢喜的说“你可好,若饿了,我取食给你吃。”

“你这副样子,真像我的小娘子。”冷临风见她忙碌,起身勉力坐起,心中复杂的说。

“你……还未大好,便来说这些疯话。”落琴本要举手打他,却也下不去手,纤手摆在空中,被冷临风拉过放在他心怀之上,落琴手一抖便要挣开,可他拽的紧丝毫不让。

“我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从不说假话,都是真的。”落琴心中一颤,见他双目紧闭,说的正­色­,不知是真是假。

“娘子若真想救我,可愿意为我跑一趟。”冷临风睁开双目,紧紧地看着她。

“我虽不是你娘子,但也曾生死与共,只要可以救你,再凶险困难我也愿去。”落琴说得清楚,这番言语自是她心中所想。

“去城中春风馆,找一个人,她……她叫雨桐,她的话可尽信。”

“春风馆?”

“是,小心行事,避开玄天宗门人,我在此处等你们来。”冷临风说话极累,落琴点了点头忽想到什么,立即问道“她不认识我,如何信我?”

冷临风的眼光直直落在一块玉佩之上,落琴见是方才找药的时候,找出来他的随身之物,心中明白,立时拿起,冷临风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落琴伸手拉他至神龛之后,用芦苇将藏身之处垫至妥当,喂他喝从溪涧取来的清水,再服食清心丸一粒,仅仅这番折腾已累得自己薄汗微微。

冷临风心中怜惜,用尽全力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低低的说“今日唤你娘子本是玩笑之言,但愿有一日,可名正言顺……”

落琴自从与他相识,他时而正气,时而邪异,说得都是疯言疯语,毫无正经之言,可现下这句到像是发自肺腑,真诚恳切,心慌意乱之下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挣开身子不敢见他,低声问“要避开那些人,趁夜黑去正好,不知这个雨桐可是方便?”

冷临风知她似在逃避,脸泛红霞眸光不定,心中微觉失落,只淡淡的说“那个地方,原本就是要夜黑才能去得的。”

“好,我立时就去。”落琴殷殷叮嘱了几句,再反复查看,他的藏身之所除非细察,并不容易发现,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山神庙。

此时山间景致悦人,夜空如洗,水得月光更添暖­色­,那鸟叫虫鸣之声经耳不觉,恬静祥和。

落琴心中焦急根本无心欣赏,提气直奔,待来到冷临风所说的春风馆,只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进去。

春风馆楼高三层,豪奢富贵,衣鬓生香,迎来送往,几个少女立于门前,玉臂香肩尽露,招揽来往的商贾。

落琴心中一恨,在落霞山之时也听三言两语偷偷说过,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些场所­淫­秽不堪,当时倒也不以为意,今日看来,难以自处。

这个冷临风竟然让她来这种地方,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可想起他的伤势,若再无地方好好休养,吃药施针,只怕便是侥幸能活,也只能终身卧床不起,想起之前与他相识种种,心中不忍。

无奈之下,整了整衣冠,男装虽在可早残破不堪,自己的脸只怕也是黑灰难辨,怀中没有银两,这个地方她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思来想去,只能狠了狠心,借力一番,提气略动,人已在屋脊之上。

楼下欢闹,莺声燕语,抬头可见的朗月星光,落琴心中好笑,没想到她一个女子,也会做夜探青楼之事,只是那么多的香琦绣房,如何找到雨桐,她究竟是谁?

雨桐

带着几许疑问,踌躇难行,她不可现身却要尽快找到,冷临风在山神庙孤身一人,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揭瓦去看,下处是一阁绣房,锦罗为帐芙蓉做被,烛光轻残。与耳边传来的歌舞之声格格不入,若不是她知道身处何地,怕以为是到了良家女子的绣房。

踮足而下身姿轻盈,落霞山高耸入云,她夜夜攀高轻功自然比一般人了得。

平视周遭比从上俯看更雅,大儒之书画,翠玉之摆设,安置的恰到好处,多一份则乱,减一份则缺。铜镜明晃,花钿收得合整。

楠木架上,叠着女子衣衫,大多是琦罗轻乔之类,华丽、雅致尽有,落琴侧耳去听走廊并无旁人,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一闪身,正要出去,隐约传来裙佩拂动之响,脚步声越来越多,簇拥而来。

心中一紧,寥寥一室,多的尽是书画摆设,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床侧之边有五斗花梨柜一个,她不及细想屈身而入,刚好容她避身,虚虚漏开一条满缝睁眼看去,房门果然大开。

三五个艳装女子,簇拥着一个身姿纤软的佳人,显是多喝了几杯,脚步凌乱五颠四倒,面目虽看不清楚,可裙袖生香风情别样。

那佳人被随着进来的三五个女子带到罗床之上,殷殷的嘱咐了几句,一窝蜂的走出了绣阁。

落琴微微动了动身子,准备趁她酒醉,快步离开,可那床中的女子竟然坐了起来。脚不浮身不移,稳稳的坐在铜镜之前,没有半点酒醉之意,揽镜自照淡淡一笑。

落琴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微微颤抖,头险要碰到柜角,镜中的佳人阅美之姿,丰神俱艳,眼眉太过熟悉,竟然是已经死了的贾沉香。

不可能,她与无双一同验过她的尸首,尸斑早起,银针还是她亲手从百汇|­茓­拔出。

因要破玉蝴蝶之案,她对贾沉香容貌记得清楚,偶然想起还感叹她风华正茂,无端枉死,可现在这个女子与之一模一样,她究竟是谁?

重重疑问纷卷而来,落琴心中惊惧却也不敢挪动身子,若她发现,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死了的女子。

那女子击掌三声吹熄了烛火,室内一片漆黑,劲风略过,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介入,清朗悦耳年纪应该尚轻。

“为何约到此处见面,你已经死了还要招摇过市,不怕惹人生疑。”男子声中多得是不悦情绪。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集,放到了明处,更看不清楚了。”

落琴握手成拳,用无双平日所教,屏息而听,越来越心惊,她……她就是贾沉香。

“主子说,你做的不错,辛苦了。”

“多谢主子抬举,可惜了,大鱼落网了失了踪影。”

“放心,主子未雨绸缪,这次死不了下次一定没命,他绝不能活着回去。”

“这次若不是玄天宗的人来捣乱,他一定活不成。”

“玄天宗的人来的好,到时候这一身的脏水可以泼在他们身上,老爷子要怪,绝对怪不到我们头上。”

两个之间那份默契轻笑,在黑衣中听来越发的恐怖诡异。落琴心思大动,希望可以从方才几句言语中听出玄机,可想来想去,除了他们不是玄天宗门人之外,别无所获,至于老爷子是谁,他们要对付的大鱼是谁,根本无所知。

心跳沉沉只希望她们快走,自己可以出去。

那双男女似乎没有要走的念头,由站改为坐轻轻调笑起来,过了少刻喘息声四起,贾沉香压抑的叫唤,与那男子酣畅之声混于一处,落琴未经人事,倒也有羞涩之心,不想听却不得不听,心中将冷临风暗骂了千百次,捂住耳朵,薄面春红尽染。

“是谁?”

怕是微动出了声音,贾沉香警觉立刻起身,落琴紧紧握住短刃,看来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要看天命人事。

“姐姐,妈妈唤你过去,怕是来了贵客。”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不会超过十岁。

落琴心中一松,那贾沉香回到“原来是你这小娘,回妈妈去,我立刻就过去。”

“姐姐私下藏了情哥哥,我会藏着掖着,怎么都不会说出去。”

“该死,抓着你非撕了你的嘴。”贾沉香穿衣暗自叮嘱那男子先走,便点灯饰容,掩了门袅娜而去。

落琴摸了摸脸颊之上,汗意微微,方才极为凶险,若是……不敢多想,欲推门而出,猛然光亮大起,她无所遁形敞露在外。

一个小女童,笑脸晏晏的看着她,声音极为清脆“还不出来,今天要不是我救你,你怕是难活了。”

落琴狼狈而出,她身高仅在自己的腰部,稚弱秀丽,一双眸子如珍玉一般,灵动非常。

她冲着落琴摇了摇手说“怎么了,你傻了。”

这才想起,她的声音……就是方才唤贾沉香出去之人,她竟然知道自己藏身此处,难道她小小年纪,竟然还是一个绝顶高手。

她自顾坐下,取茶壶来饮,紧紧的看着落琴,挑眉说“你到底是谁,看你一介儒生,要是找粉头大可从前门进来,何必躲在此处。”

“我……我……”从下山至今,疑惑不断变故重重,落琴见她虽然年幼,心计手段委实厉害,也不敢胡乱说来,心中揣测语不成句。

“你不说我可要大叫了”她一副幼童之态,洋洋得意,笃定落琴不敢造次。

“我来找雨桐,若小妹妹你知道,麻烦告知一二。”

“哦”她脸面一变,不复方才天真,已抢身过来轻声说“你找她什么事,你是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须见了她方能说。”那女童眉目一动,伸手如电,已点了落琴要|­茓­。

落琴心中一苦动不了分毫,看来冷临风说的没错,她没有江湖经验,连一个小女童都可以欺她。

女童也不闲着,将她全身翻了个遍,摸到前胸处脸­色­微微一变,倒也不说破,从暗袋处摸到那枚玉佩,轻“咦”了一声,出手便是一个耳光,只打得落琴头晕眼花。

“哪里偷来的?”

“这是所托之人的信物,不是偷的。”平白无故遭人一打,还是一个比三言两语还小的女童,心中委屈却也不得不说。

“他怎么了”女童紧声问。

落琴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雨桐,冷临风开始说来,她并没有细问,到了春风馆还以为雨桐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女,哪里想到竟然是一个女童。

“他­性­命垂危,如果不救,怕不好了。”终于找到要找之人,心中一松,这一番言语说来,倒是真为冷临风着急揪心。

雨桐伸手解了她的|­茓­道,拉她手来,已跃门而出“死丫头,还不快带路,要是我师弟有什么闪失,我便要你陪葬。

“你师弟”落琴心中惊讶,但是紧跟着脚步不停,那冷临风看来已近二十,可她不过堪堪十岁光景,她竟然是他的师姐。

“他在何处?”落琴不敢不答“在城郊山神庙”

别看她年华虽小可轻功极好,落琴也不敢丢,提气紧跟,无双所教除了实用之外,还多加了一些虚招,女子走来如飞渡凌波,姿态虽妙,却远没有那雨桐行走的实用。

她瞧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花拳绣腿。”

落琴一时气结,讽刺她武功不济,自然就是讽刺无双,再说无双虽不曾教她武功,但是轻功还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今天遭受这番打击,倒也拿这个雨桐毫无办法。

她们二人,一番奔走,不觉已来到山神庙之处,夜风撩撩,星月淡淡,心头一松,若是冷临风能够得救,她纵是被这女童讽刺打骂那又如何。

溪涧边多了一个黑影,看来是毛­色­极好的黑马,与夜融为了一体,落琴猛然想起什么急步抢入庙中,那个持弓之人?绝伦面具?冷临风呢?

庙中果然无人,先前置放好的芦苇散乱满地,必是经过一番打斗,血痕累累,她心中一酸泪竟要夺眶而出,冷临风难道死了?那个面具男子究竟何处?

雨桐谨慎,奔出去看那黑马,沉弓在鞍还有残箭半筒,它摇晃马鬃,闲闲吃着夜草。

落琴正要察看一二,突的又一个耳光扇过来,那雨桐怒目而视“你这个死丫头,追他的人竟然是玄天宗门人,你为何让他一人独处?”

落琴辩无可辩,脸面火辣辣的疼,此时牵挂冷临风之情超过自身的委屈,不甘。也不理她,独身一人往丛林而去,只望侥幸还能寻到。

月光下,背影阔阔长身伟岸,面具之美比月光更华,他身后的长剑已然出鞘,持在手上冷冷的看着落琴说“你来晚了。”

落琴一伤,痛意泛滥,这个男子苦苦相逼,周身的杀意,她好恨,自己只会轻功,招式全无。

正要迎上前去,身后娇声一起夺步而出,朝慎青成攻去,是雨桐。

青成仍不出剑,伸足一踢,横臂一上,剑鞘直拍雨桐的面门,她胜在身形娇小,低头避过,拔下头上银錾,往青成下盘刺去。

青成随步而上只一踢,银錾往上一送,在月光下焕发银光,两人四手跃步去夺,暗中带力只轻轻一拍,落琴却见银錾竟直直往自己的双目刺来……

美人

白影一过广袖急挥,轻扬起一片香风,那自然的,淡蕴的,沁入心脾。落琴睁开了双目,月光下银錾直Сhā入土,镶缀微微的点动。

她还活着,而救她­性­命的确是个美人,清爽涓秀,宜浓宜淡。微微叹气一脸愁容,正视着青成俯身行礼“见过少主。”

惑于她举手投足无不恰到好处,乃上天眷顾之神奇,眼睛离不开分毫。可那青成却看都不看一眼。

“秀水堂办事不力,连个环月山庄的人都看不住,枉你身为堂主还敢出来见我。”

“属下失责,甘愿去宗主处受罚。”口气虽淡也颇忌惮,但终究是一堂之主,捎带着几分倔强,也尽融化在与身俱来的孱弱中。

听得分明,他们对答之间,透露着冷临风不在他们手中,若是如此他便有生还的希望,一时不顾竟奔至青成面前说“他还活着,你没杀了他。”

她似极喜,泪一半笑一半,紧紧地看着面具下那沉深似海的眸子,

青成心头微变,他成名已来,因行事对人从来严苛,无人敢这般直直的看着他,可她却豪无惧意?心中涌起厌烦,也不作答,越过她而去。

“你回来,我问你话呢,枉你是个堂堂男子,尽做些宵小无赖之事,若有本事单打独斗便好,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知他厉害,也不知那里涌上来的勇气,说得清清分明。

青成身形一顿,落琴咽了咽喉,只见那个美人无限怜惜的看着她,雨桐看了许久未发一言,此时也明眸带喜,仿佛在赞你的确有种。

挺了挺胸膛,人不由得退后一步,嘴却仍不可拉下“真真君子,海纳百川,若听不得忠言逆耳,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出来闯荡江湖,免得免得……”

青成回头望她,杀意顿现,落琴心中忐忑如沉鼓重重,见他缓步走来,只能默默退后,那双手紧紧拽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妙目看向雨桐,有求救之意,那丫头置若罔闻,一副可笑之­色­环手打量着她。

退到无路可退,脊背抵着古桐,树­干­伟直,青成执剑直指她的眉心,沉沉的说“免得什么。”

“免得……免得……贻笑大方”

听她说完,那美人已抢身而上,轻袖一挥略开青成长剑,柔声说“她还年幼,少主不可与她计较。”

暗压害怕之情,见她弱质两次出手相救,听言语还是这个男子手下,那千万倍的惩罚不知要如何落在她的头上,于心不忍,抢声说。

“你与女子计较,看着就是卑鄙小人,今日狠话都是我说得,别祸及她人。”

他不看落琴,只看着那美人似有不信,毫不犹豫长剑一挥,落琴一惊,轻“呀”了一声,怜惜那美人的青丝竟然被生生削断,在夜风中飘曳。

“你”

“这是教训她以下犯上,不懂规矩。”他冷淡的说,不带一丝感情。

落琴再也忍不得,将­性­命安危置之脑后,冷临风受伤在前,那美人受辱在后,她一直对万物存有爱护怜悯之心,哪容旁人践踏,此时此刻,却觉得有生之年最恨之人莫过于他。

脚步一凌,欺身而上,这一退一进端凝自然,短刃握在手中,直直朝他刺去。

青成抬腿踢过,继而抓着她的手,剑鞘横扫,拍向落琴脸颊,落琴一时不避,眼看得便要吃苦。

他竟生生收了手,长剑回鞘,不过分秒之间,动作­干­净利落,挥洒自如。

背过身去看不出表情,踏足便走,背影在黑夜中别然挺拔,落琴一奇,他竟然就这样放过自己。

正在疑惑当头,想起什么来,抢步拦于青成之前“山神庙里的人现在何处?”

“我不知”

落琴哪里肯依,只拉着他的衣袖“他病势垂危,若不救治必死无疑,你怎么能罔顾他人­性­命。”

“不可”美人脸­色­不妥,开口阻止她。那雨桐倒也不拦,在旁说“丫头,我师弟­性­命因你而误,我打不过他,却治得了你,要是我师弟有什么闪失,我拿你陪葬。”

想起同马共骑,轻舟网鱼,冷临风是她出了落霞山第一个朋友,她怎么忍心他死,手越发拽的紧。

“他死与我何­干­。”

“你”挥拳往他身上打去,抵着强硬劲道全无,青成到也不拦,视若等闲,嘴角微微一动,拉着她的手一推“愚笨”。

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地,被雨桐带起,她好笑看她,善意涌涌“好丫头,你果然心中有我师弟,也不枉他将玉佩给了你,从此之后,师姐也必护着你。”

这气氛怪异,眼前人等,正非正邪非邪,江湖果然险恶,她心中思念无双,也挂心冷临风,一时纷乱,涌上心头。

美人缓步而来,将她扶起,柔声说“姑姑莫怪,少主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不说虚话,他说不知便是真的不知,姑姑若信的过属下,属下愿意护送姑姑。”

雨桐俏脸疑惑,看过那美人,也看看落琴,不由开口“她自称属下,叫你姑姑,原来你也是玄天宗门人?”

“我不认得……”话音未落,雨桐已当胸抓来,美人抬手一挡,劲力耗去几分,侧身俏立“我司马素素岂是好惹的。”

“我也不好惹”

雨桐见她挥袖成霞,知那软缎虽柔,也是厉害之器,不敢轻敌,轻握一端,与之回旋,她们一个长身玉立招式曼妙,一个小巧玲珑,实打实用,只过了百余招,也不分轩轾。

落琴见青成一动不动,急问到“她是你的属下,你居然不闻不问。”

“秀水堂的人要别人出手相助,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你果然冷血”

青成“哼”一声倒也不理。

她二人越斗越勇,裙衫如云,广袖生花,落琴心中焦急,不忍她们再缠斗下去,可自己毫无手段可施。

正在懊恼时,突然听得前处有凄绝之声,青成脸­色­微变,跃身而去,拆开她二人招数,说道“门人有难,你还不住手。”

司马素素收了云袖,显也听得声音,愁面含霜,回手拉着落琴要走,雨桐争先一步,已带着没入夜­色­之中。

“少主”素素似有不信,不敢正眼看他。

“先办正事”素素点了点头,紧跟在后,不敢再说。

街道人涌纷繁,雨桐反扣她的手腕推她前行,在外人看来确是她一介少年拉着稚龄妹子,走街行市,天伦恰恰。

黑衣见她,年华幼小,今日细细打量,她神­色­不像未足年岁,可身材奇短,竟然是天生的侏儒,心中惋惜说话倒也柔和了几分,便依着她,她说走遍走,歇便歇。

雨桐胃口极好,吃了这个尝那个,看着好玩之外倒也新鲜,流露出少女之态,像她初次来到楚郡一般。

遇客栈,便留下记号,弯弯斜斜的看不分明,落琴问起也一声不吭,只说起冷临风来,才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师弟为人极好,若不是他出面揽了当日之祸,只怕我……”

落琴有点好奇,张口一问“什么祸?”

她眼神幽幽,竟不抗拒“师傅幼女,要我照看,我见她喜欢戏耍,便带着登高爬低去树上捕蝉,可……可她竟摔下树去,请了医士来看说坏了筋骨,怕是终身走路都要微跛。”

“呀”落琴惋惜叹道。

“我当时心中害怕,师傅晚年极宠爱这个女儿,我派规矩严苛,只怕我断难活命,可师弟却挺身而出,说服小姐说了谎,并告知师傅是他所为,整整三年闭门思过,受尽了责骂。

想起冷临风的面目,如此轻狂不拘,却对这位师姐真心爱护,看来极重情谊,心中感动不已,可随即想起他生死未卜,祸福难料,没得又是一叹。

雨桐拿过手中绢帕,为她擦去脸庞上的污秽,只露出皓白如玉的肌肤来,面­色­带喜“你弄得这般脏我瞧不清楚,原来也是一个美人,我只盼尽快找到他,让你们早日完婚,了了他的一番心愿。”

“完婚”落琴心中一急开口道“你说什么,谁要与他完婚。”

手腕之力加重“怎么你要反悔,今生今世你休想另嫁他人。”

“我什么时候与他有过婚约?”

“我不管,师弟玉佩是他娘亲所留,从小到大从不离身,他曾说过只愿赠于心爱之人,他肯给你,自然要娶你,他愿意娶你,你必须要嫁。”

“不,你什么歪理,若是他赠于这个,再赠于那个,不是个个都要嫁他,你好不讲理。”

“我说了要嫁必然要嫁。”她嗓门不落,丝毫不让。

“我一生都要陪着我的师傅,我不嫁人。”

“你师傅是何人,好不野蛮,待我去会会他。”落琴想起自己言语,心中之意已明,她思念无双,她对无双……她居然……

雨桐见她面上微红,似在遥思,有欢喜也有无奈,心中明白,一身跃起,伸掌便要挥去

“你这丫头不识抬举,待我杀了你师傅,让你甘心情愿的陪着我师弟。”

街上人潮一动,马蹄声滚滚,远远而来,行人商贩无不退避三舍,雨桐身小一时不察,遭人一推,直直跌入落琴怀中,落琴举目望去,竟有一队兵勇疾驰而来。

逃婚

马是昂扬,肩胄铠甲生辉夺目,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粗豪跋扈,马鞭子挥下去烟土飞扬。

落琴眉头微微一皱,从马饰衣物上可看出是大楚的行军,可如此滋事扰民,绝非社稷之福。

“成王爷的二位贴身副将,怪不得如此气势,山高皇帝远,成王势大,自然张狂。”

“可不是,当年荡平西莫有功,可回祁久不能克,大楚不能统一华夏,不知他到底是有能还是无能。”

百姓言谈议论,落琴倒也不理,正想拉着雨桐离去。

随意一瞥,着实凶险,那奔马之处,一个孩童挣开娘亲的怀抱,竟然生生的往街中走去。

她毫不犹豫便要抢身而出,哪知雨桐天生大力,死死的怀抱着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眼看就要卷入马蹄,她双目一闭,实在不忍,惊马嘶叫一起,孩童哭声不绝。

心中忐忑挣开眼,不知何故那中年男子已翻马在地,口中骂骂咧咧粗言秽语不绝。喜的是,孩童重新回到娘亲的怀抱,有惊无险。

“李将军莫怪,我也是为了救人罢了”

后首驭马而上的是一个少年将军,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谈笑间神­色­奇丽,竟是不可多得美少年。

落琴见他手中把玩着珍珠几粒,嘴角微微一动,想必那珍珠才是让那中年男子—李将军落马的罪魁祸首。

且不论他如何丰神玉貌,毕竟所见众人,无双,临风都俊朗难得,但凭他能救人­性­命有善良悲悯之心,也值得高看一眼。

那李将军像是极忌惮他,黑面微红已起身来,嗓音沉厚“好你个小晏,他日校场争锋,算是你欠哥哥我的。”

那美少年回顾一笑,拍马而去,朗声不绝“但凭将军说话,我绝不含糊。”

李将军见他行远,翻身上马随着绝尘而去……

眼看风波平息人群渐散,落琴也要离去,可那雨桐却紧紧地环着她的腰,埋首微颤,口中轻言“走了没有,他们走了没有?”

“早走了,你怎么了?”听落琴说这些人已走,她才敢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方向张望良久,轻轻地“啐”了一口说道“虚情假意,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脸带着几分怨恨,那双小手还紧紧地按在落琴的腰际,仿佛一个孩童被人夺了好玩之物,好吃之食,这般别扭。

落琴轻笑出声“好了,好了,就算虚情假意,都依你。”

她立时推开一步,脸带狠­色­“什么就算,他就是,他就是,你是不是看他长得不错,看上他了?”

落琴不理她说的疯言疯语,无奈的走前一步,她已抢身而上,蹦跳起来“长得虽好,但口蜜腹剑,他连我师弟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如此恨他,难道认得他?”落琴不过随意一问,那雨桐却极紧张,张口就辩“认得他?怎么可能?不认得,不认得。”

“既然如此,你何必为了一个不认得的人这般的模样,冷大哥是好人,自然不是人人都比得上的。”

那雨桐听后极喜,拉着她的手亲昵的说“好丫头说得不错,有些东西外表虽好,却不是真正的好,师姐说话你可要牢记了。”

她往前一奔,竟然忘了挟制落琴,回眸一笑倒也秀丽,落琴心中微暖,她以师姐自居,他日无双知道不知要怎么个好笑法。”

想胡乱吃点东西,也不敢多费糜奢,那雨桐倒像是极有钱财,非拉落琴去吃喝不可,再三推辞实在拗不过她,硬生生的被她拖进酒楼一间。

店家见雨桐年幼,自然不把她放在眼中,只看着落琴说话。

落琴正想开口要些小食,她却大剌剌的开口说“先来“珠碧”一壶,今年采集最好,切莫添上陈茶,否则我拆了你的招牌。”

店家刚要反驳已被她所阻“我还没说完,婺河“白玉”一尾,不可太重,超过二斤不要,不可太轻,低于一斤的也不成,用百合、柚叶、碧荷、清醋蒸;芙蓉藕卷一份,我要看见糖是糖,藕是藕,芙蓉不可多,多了则抢了味道,添­色­而已……”

七七八八说了好几样,都是落琴闻所未闻之菜肴,临了她还得意的说“还要一壶酒,大楚一绝 “度春风”。

店家一愣一愣言语不清,定说这些东西大多不曾见过,姑娘还是另去别处。

雨桐拍案而起,正要与之纠缠,落琴却说“别闹了,冷大哥下落不明,我们该想法子,岂能在这里悠闲玩乐。”

她拍了拍脑袋,嘱咐店家随意取食,落座说“还是我弟妹想的周到,师弟生死未卜,我们岂能如此……”

欢喜立退换上哀容,面貌变化之快让落琴一愣,她望着窗外景致,闹市坊街,人流不绝,轻轻感叹“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帮着他逃婚出来,便是出来也不该来楚郡。”

“逃婚……”落琴看见雨桐脸上闪过懊恼之­色­,出口解释”弟妹莫怪,那亲他是不认得,什么见了鬼的千金,岂配得上我师弟。”

落琴想起与冷临风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此潇洒如风,倒也不像是为婚约所困之人。

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相识虽浅情义却深,共度患难也算是缘,弟妹称呼不过雨桐玩笑罢了,她怎么会为他婚约在乎?

“那千金是回祁贵族,应约来楚怕是已在路上了,可绝想不到,新郎已人去楼空,气死他们最好。”

落琴看她,爱恨极为分明,说话爽气也算是个至诚的江湖儿女。

无双曾说,宁要真心一个,不取假意一箩,倒也欣赏见她。她与冷临风的感情不是姐弟却胜似姐弟,和她与无双一般,有相互依赖之情。

“我和师弟初来这里,本不过拜会旧友,他喜爱风雅之物,也说过楚郡物产颇丰人物俊秀,要不是如此,多逗留了几日,自然不会发现玉蝴蝶之事,让那婆娘给骗了。”

谈及玉蝴蝶忽然想起贾沉香来,心中疑惑不免问到“贾沉香依然活着,为什么贾老爷说她死了,为什么城中屡有少女出事,若那日春风馆中的人是真的,那尸首又是谁?”

雨桐饮尽盏中“珠碧”,神­色­一暗,轻声说。

“当日我和师弟泛舟回来,听闻城中有女子出事,师弟亲验了尸首,并非完璧,喉咙隐有掐痕,那女子死状甚惨,是遭人污辱后杀之;紧接着连连有女子出事,都是一样的情形,师弟便改了行程与我留在楚郡抓那贼人,几次暗访才有点痕迹。没想到那玉蝴蝶轻功极好,抓不得他,师弟无奈只能用“银针渡|­茓­”之法,救那些女子­性­命,但到底回天乏术。”

落琴听得认真,她也说得仔细“直到那日眼看着那贼人,掳了贾沉香去,师弟一路跟着,等赶到贾沉香已死,银针渡|­茓­也全然无效,师弟发誓,一日不除那贼人绝不会离开楚郡。”

“之后呢?”落琴紧问。

“我与师弟兵分两路,他继续查访,而我则留心城中还有什么女子,会是那贼人的目标,哪里知道竟然让我在城中卖胭脂花粉的地方碰到了贾沉香。”

雨桐从怀中取得一副薄绢示意落琴打开,落琴一看,贾沉香淡雅亭亭依树而立,她合上那薄绢沉吟片刻,仍没有丝毫头绪。

“我心中奇怪向店家打听,那老板说她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只不过是个有钱便可亲近的粉头,是春风馆的姑娘;我不敢轻举妄动,回去告诉师弟知道,他也觉得奇怪,正愁无计可施,可偏偏春风馆姑娘多,使唤人确少,我就进去做了丫鬟。”

落琴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她能在春风馆自由出入,无人见疑。

“进了春风馆才知道,她算不得花魁却也别有擅场,花名玲珑,为怕人有相似,到头来不过巧合,我特游说她去城中竹兰坊作画,等她满意走后,给了银两让店家再画了一幅。”

“是,想的极为周到”落琴感叹那日见到贾沉香后,也想到人有相似一说。

“取画之后,我便拿去给师弟察看,师弟便嘱咐我继续回去盯着,自己则去贾府再验尸首,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他来,却让你来带信……”

落琴见她哀伤,便将自己怎么与无双一同来到楚郡,发现贾沉香之死,因为碍于礼教这才深夜潜入贾府查验尸首,与冷临风遇见,被他所掳,后因遭秀水堂追杀,被青成之箭所伤一一说来。

当然冷临风对她玩笑调戏之言,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雨桐神­色­有善,拉着她的手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冒死相救,师弟怕早已不在人世了,玄天宗与我们自来不合,是人所共知的秘密,以后要是在遇见那小子,定要为我师弟报一箭之仇。”

“不知你有何打算,我终要找到师傅离开楚郡。”雨桐不理落琴说话,挟菜放在她碗中,眸中闪过一丝狡­色­。

“不知你师傅教过你没有,做人要善始善终,既然你也扯到这事之中,定要跟着我先找到师弟,后查清楚贾沉香玉蝴蝶之事才能离开。”

空空

“真要进去?”落琴看着雨桐,似有不信。

“自然,若不进去如何知道我师弟消息。”

夜阑深处,宅高院深,“广庭别院”斗大金字,自然是豪富之家。自打落琴答应雨桐,等找到冷临风,破了玉蝴蝶之案,在去往通州,随便沿途寻找无双。

那雨桐高兴之余仿佛极有把握,又要行夜探之事,她虽年岁长于落琴,因体貌似足孩童,落琴倒也心内复杂,不知该以姐姐视之,还是妹妹看待,只怕她有危险便紧紧跟着,不愿离开一步。

二人身影略动抢步而上,沿屋脊而走,可见青塘碧­色­,九曲回廊。

雨桐停下脚步,目光闪烁不由自主地言道“乖乖,怪不得说成王爷比皇帝老儿还要有钱,果然都是真的。”

“什么?”落琴脸­色­一变,来之前雨桐神神秘秘,只说今日夜探若有幸便可知道冷临风的下落,莫非这还是成王爷的府邸不成。

当下拉她要走,她扣着落琴双腕一把将她拉下,隐入梨枝尽处“丫头,你想死呀,这可是成王别院。”

“你不与我商量,本是寻人而已,何必惊动官府,成王爷牵动朝廷军政命脉,我们极有可能会被当作­奸­细,你……”

“原来你这丫头怕死”

“死又何惧,你可来过此处?”

雨桐妙目一动,轻说道“当然不曾”

“你”落琴心中一气不知该说什么,关于天下大势,文卷章集,她看过不少,虽无半点江湖经验,倒也明白知已知彼得要紧,眼见的雨桐笑若春风,明显就是一个孩童,她怎么能与她一起胡闹。

“莫急,莫急,要找到骆空空,还非来此地不可。”

“骆空空?何人?与冷大哥有何关系?”

“想知道,还不快跟来”见她移步身形已远,无奈之下只能紧步跟着,那雨桐倒也极有经验,走暗避明一路下来,倒也没有任何危险。

“丫头,我来问你,若你是这家主子,这陈年好酒,绝世佳酿你会藏于何处?”

落琴想了想说“自然是方便贮藏,也要方便取用。”

“对,不错不错”她笑颜如花,闪身入了四阁青房,炭火,煤灶,还有各式琳琅餐盏,从摆设来看竟然是一间厨房。

贫门小户不过尔尔,那成王奢富,连厨房都配有东西耳房,想是用来存放­干­货,米粮等杂物。

雨桐将其统统翻了一个遍,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酒不放此处,放在何处呢?”

落琴见她冒了天大的危险,仿佛就是来找酒一般,不免好笑凑在她耳边轻说道“方便存贮的地方多的是,方便取用的地方也不少,但若真是绝世的好酒,自然不会放在这里,要是下人想随意取用,那不是防不胜防。”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眸光一动急着说“对,对,怎么你想得,我便想不得,那你说会放在何处?”

落琴想起无双饮酒,有前辈圣贤之风,得微醺读书卷,习画弹琴,更添雅意。

而成王征战多年,是习武之人,莫非……不禁说道“若我是成王便放于日日必去之所在,他年岁渐老,依然驰骋沙场,定是靠天天习武强身才可得……

“我明白了”她心中欢喜从不掩饰,不由分说拉着落琴就走。

跨过临波之廊,便来到一处空室,刀枪剑戟,盾矛羽箭,件件不是凡品,落琴不由感叹,成王别院已这般不同凡响,那京都彭城的成王府不知该是何等面貌。

跟着雨桐走入偏室,她果然喜的手舞足蹈,落琴急忙掩了她的口,怕惊动了府中之人。

眼光所及之处,四壁八宝格内,瓶瓶壶壶醇香流动,贴签上落笔清隽“一江月”、“花情”、“咏春”“雪冰醇”皆是闻名的美酒。

她闻了这瓶,看那壶,出手极是敏捷,最后把眼光只落在那“咏春”之上开口说“西莫亡国已久,“咏春”早已稀罕的成了上贡之物,成王敢克扣贡品,自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不过有了这壶酒,自然就不怕骆空空这个老家伙不来。”

落琴正欲相问,已被她拉至一边,半人高的酒瓮正好掩着她二人,雨桐再不开口,用手在落琴掌中写道“事后定一一细述。”落琴点头不问,她更是一言不发。

时辰渐过,落琴不明所以未免憋气,正欲起身挪动一番,只听门外似有声响,虚开门户闪进一个身影。

那身影犹如一个圆球,说不好是走进来还是滚进来,拿了“咏春”叹了一声,声音倒是苍老,手中把玩片刻仿佛极舍不得,终耐不住拔盖便饮。

那雨桐见机不可待,抢身而出,一把抓向那人面部,那人吃痛,轻轻唤了两声。

落琴见雨桐得手,便立即划开手中照明之物,不禁莞尔。

那人是一位老者,身形犹如一个大球,憨态可掬,白须似雪正拽在雨桐手中,而他却牢牢地护着“咏春”仿佛那酒比­性­命还要紧百倍。

“玲珑娘子,原来是你,撒手撒手。”

“不撒,骆空空,终于找到你这个老小子,我怎么舍得撒手。”骆空空妙手一拂,紧紧地抓过雨桐的发辫,见雨桐吃疼,好笑的眉眼频动“你不撒,我也不撒,你痛死我,我也痛死你。”

“你敢”

“你敢”对答之间,古怪滑稽,落琴见他就是骆空空,而雨桐自然就是他口中的玲珑娘子,白发红颜,年岁差了一大截,可偏偏都如意气小童,争强好胜,心中实在好笑。

看雨桐疼得呲牙咧嘴,于心不忍,已有应对之法,莲步一动,已夺过骆空空手中的“咏春”欲往地上扔去。

那骆空空一急,忙撒手来抢,自然放开了雨桐。

雨桐伸足一踢,那“咏春”凌空飞去,骆空空身重却敏捷轻灵,抢手要夺,雨桐紧拉手中拽着的雪白胡须,骆空空一痛,那“咏春”已在落琴之手。

“小心,别糟蹋了,玲珑娘子何时成了亲,身后还跟了那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相公。”

“你,死老头,”雨桐虽然秀丽,但是终究碍于身高,平日里男子都视她为好奇之物,或­干­脆退避三舍,成亲之事怕是今生无望。

他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触及她心中之痛,便口不择言,大骂了起来。

那骆空空丝毫不愿吃半分暗亏,便是雨桐骂什么,他稍稍一变,将死老头改成玲珑娘子,统统回给雨桐。

落琴怕他二人忘我之下,会引来成王府的人,无奈之下心生一计,从怀中取出清心丸便趁骆空空说话之际,一拍让他吞下。

那骆空空不知何物,紧紧地看着她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是什么?”

“我门的毒药,一个时辰若不服解药,全身溃烂而死。”

骆空空见落琴虽然衣衫破旧面目灰黑难辨,却双目盈盈,行步手法飘逸灵动,也不敢小觑。

清心丸余之气味,都是颇重的药味,更信她所言不假,脸面大变,竟大哭了起来。

雨桐见落琴如此伶俐,心中一赞,放开了骆空空的胡子,得意洋洋从落琴手中拿过“咏春”在骆空空面前一晃。

“该死的老小子,你也有今日,哈哈,要喝这酒不难,只需按着我说的做,我便给你喝,不仅如此,还让我弟妹给你解药。”

他极沮丧­干­脆坐在地上不起,看了落琴,又看了雨桐说“我今日上了你们的贼当,罢了,说,找谁?”

“我师弟 “千面神捕”冷临风”

落琴听得他的名字,微微一叹,饶他们共经生死,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号,“千面神捕”自然不能不管玉蝴蝶之事。

“是他?”骆空空双目尽在落琴身上打转,问道“这个小相公与你师弟什么关系?”

雨桐过来拉了拉落琴之手,轻笑道“亏你还好意思叫“尽知老人”当心吹牛吹破了招牌,这可是我师弟的娘子,便是秀水堂的堂主司马素素都要给她行礼问安。”

“你是玄天宗门人?”骆空空听得司马素素的名号不禁相问。

落琴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冷临风问过,雨桐问过,今日这个“尽知老人”骆空空也问,不禁让她生疑。

“要我去打探冷临风也成,要先给我服了解药。”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方才怕前辈与雨桐姐姐在闹,我才权宜而行,清心丸不仅无毒,还可以增强功力强身健体,对前辈只有好处。”

话未说完,雨桐便狠狠的盯了她一眼,落琴心中明白,骆空空之所以肯答应,只不过忌惮那毒药,现在尽数说出,他或许会出尔反尔。

骆空空见这二人神­色­大笑出声,丹田微微提气,只觉得周身血脉畅行,暖暖的无比舒适,手抚过胡须,打量着落琴说。

“好,好丫头,果然是块美玉,我与冷兄弟乃知交好友,当日在山庄偷酒喝,被他撞见,他不仅不怪还护我脱险,与我把酒言欢醉了三日三夜,此番豪情品貌,江湖上也不过寥寥,你们佳儿佳­妇­,羡煞旁人,我定帮着你们去找,改日大婚,我也好去讨杯酒喝。”

落琴心中不安,却也怕说出冷临风不是他相公,那骆空空不肯去找,当下勉强应对,只希望尽快找到冷临风澄清就好。

雨桐欣喜难禁,没想到如此顺利,只拉着骆空空谢了又谢,落琴冷眼旁观,便知道这个“尽知老人”骆空空出手,定是不会落空,感染雨桐之高兴,也微微的绽开了一个笑容。

三人气氛融洽,那骆空空揣了“咏春”便要与她们一同离开。

正在此时,雨桐却叫“不好”。

外间的门骤然一开,接着灯火明烛,显有人进来……

三人皆然一惊,落琴在前探过门缝看去,先来之人,华服锦衣,风姿不凡,竟然是她夜夜思念的聂无双。

数日辛酸涌上心头,正想开口叫师傅,嘴却被两只手紧紧捂住,一只娇小晶莹,一只粗豪有力。

玄机

“今日落在大名鼎鼎的子手上,倒也不枉了。”

落琴被他二人所制,动又动不得,说也说不得,正在懊恼时,却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柔柔亮亮仿佛似曾相识。

“贾姑娘爱装神弄鬼,扮的惟妙惟肖,我也佩服的紧。”

“我们与玄天宗无冤无仇,玄机子何必苦苦相逼。”

“我聂无双别无他求,只盼能与姑娘身后的主子见上一面?”

落琴心中一沉,却觉得捂在嘴上的手力越来越大,转目去看雨桐,娇躯微微抖动,显是看见那个贾沉香气恼到了极点。

“我家主子说了,让我在这里好好的招待玄机先生,他不吩咐,我不敢擅专。”

贾沉香之美本就不如落琴,更不如司马素素,却天生媚态横生,风流袅娜,灯火朦胧之下别有一番韵致。

落琴心无旁骛,紧紧的看着无双,见他不置可否低头饮茶显然极有耐心,对那玄机子的叫唤也不出口否认,难道……脑中掠过无数言语,玄机能文,天下名章,尽数在胸,他莫非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

“成王府的别院,贾姑娘竟然像半个主子,成王这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无双好生看不懂。”

贾沉香知他试探面­色­一沉,忌惮他的手段也不好发作只说道“若先生等得,或许能与我家主子见上一面。”

“客随主便,我自然等得,这武室绝好,我也正好欣赏一二,姑娘请自便。”

聂无双站起身来,将那剑戟刀枪放在手中一一把玩,青锋利刃,暗有偏势,成王爱好天下名器所费颇巨,从这些细处就可看的分明。

“玄机先生不曾来过春风馆,因何知道我就是假的。”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

“贾姑娘百密一疏,若真想瞒人也该杀个富贵女子作替身?”

“先生此言何意?”

无双不急不徐,将刀剑一一置于架中,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贾姑娘耳目众多,不会不知道我曾去贾府验尸,表面看来并无问题,尸首已冷尸斑尽出,可却让我看到了绝不该是贾小姐有的一双手。”

贾沉香“咦”了一声,落琴心中复杂难言。

那雨桐暗自一叹,微不可觉,骆空空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去,紧紧地晤着她的嘴,有恐被人听见。

“手又如何?”贾沉香抢先一步只待无双说话。

无双伸出手来,在烛火下修长齐整,往前一展“寻常人家为了生计,自然厚茧手粗,可贾沉香却是一府千金,家奴如云。人有相似,本不是奇事,可那双手……”眸光清凌,却依然端着温和之意。

“你……你要如何?”贾沉香身子微微一颤,似有不信的看着无双。

“若你要害我门中人,我当然不能容你,可你们意在引那黑衣人入瓮,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贾沉香娇颜一变回过头去“我不懂玄机先生说些什么?”

“他号称千面神捕,最爱管天下费解之事,越是玄疑越是兴致勃勃,玉蝴蝶采花而贾沉香又未死,他这脾气又岂会袖手旁观?”

落琴心跳如鼓,恨不得立刻出去与无双相见,将心中疑惑一一求证。却也希望永远都别出去,不去面对那些可能的真相。

她一生依赖无双倾情相付,可他却从未提过,玄天宗?玄机子?

“好,好,玄机子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让小女子大开了眼界。”

贾沉香回过头来,面皮一掀,俏脸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剑痕,密密麻麻竟然有数十条之多,只显得狰狞恐怖说不出的诡异凄绝,原来她美艳在外,只不过是易容而已。

“很丑吧?”紧看着无双,用手去抚,露出一脸哀­色­。

“人之美丑,关乎其心”无双淡淡看她并无半分异­色­。

她泛起一笑,更丑陋怪异“多谢你,你是第一个看了这张脸没有厌恶的人,便是他也不曾。”言语中淡淡的惆怅让人心中一凌。

无双微微听出有意,跟着说道“姑娘言中的这个他,得姑娘如此看待,真是有福之人。”

她微微一叹,丑陋的脸漾过温情,倒也美丽了几分“我为他做尽了种种,他要如何便是如何,他要冷临风的­性­命,还要他死得不露痕迹,我只能帮着他,为了他,我……”她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的说。

“那真正的贾府小姐呢?”

“哪里来什么贾府小姐,若不是他暗中支持,贾云龙怎会如此风光,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玄天宗的人也会出来Сhā手。”

“你为什么愿意与我说这些?”

“我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落琴此时心中已全数明白,所谓玉蝴蝶采花,贾府失女,不过是一场戏,而这场戏都是为了引冷临风入局,借刀杀人,最值得疑惑的是贾沉香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春风馆时,那个男子的声音,难道竟是他?

想起冷临风虽略带几分邪气,可行事为人却也端正,他轻薄她却信她顾她,但是这个男人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如此去加害他人,自然是卑鄙小人无疑。

雨桐双目紧紧与她相望,显也已经明白,想起自己和冷临风分头行事,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只不过是跳入他人所设之局中,用心之险,行事之毒,不由让人后怕。

无双倒也不回,抽出一把长枪,在手中舞动如风 “好枪,好枪果然不凡,贾姑娘说故事,不仅让无双开了眼界,还让里面的三位朋友饱了耳福,难道非要大礼相请,才能让三位朋友现身一见。”

长枪一持大力一贯,直直Сhā入门面,麒麟雕花已毁,只留羽璎轻轻晃动。

贾沉香心中一惊,不想此间还有旁人,夺身劈掌而下却被抢先出来的骆空空架开。

雨桐扑将上去,抓她手腕狠狠的说“贱人,冷临风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般害她。

无双见那男子身形如球,后首的女子更是娇小犹如孩童,心中一奇,可眼光却落在那个衣衫褴褛,眉目盈盈,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身上。

心中欢喜,抢步要拉她之手,却见她面上似有不信,嗔对怨怪,想起先前与贾沉香的对答,不知如何开口突的停了脚步。

雨桐纠着贾沉香不放,招招都要她­性­命,贾沉香勉力应对,脚步微虚,无双看着不好,便架开雨桐攻势说道“留着她还有用处。”

雨桐哪里肯听,踏步一闪从后来袭,张口道“骆空空,你这个死老鬼,还不过来帮忙。”

骆空空闲于一处姿态不雅,见他们打的难分难解,到像在街市看热闹一般,取“咏春”来饮,眯着眼睛说“玲珑娘子你傻了,玄机子在,你想让我来送死,我还没有喝够酒呢,不­干­不­干­。”

“你这个死老鬼,死老鬼。”

雨桐见招招尽数被无双化去心中大恨,却无可奈何,那贾沉香得以喘息之机眼看要走,雨桐双目望着落琴说“好弟妹,抓着那个贱人,别让她走了。”

无双听她此言身形一顿,斜眼去看落琴,眸光深深让人看不明白。

落琴怕无双误会心中一急,也不知如何反驳,对雨桐有怪对无双有怨,轻轻跺了跺脚不想再管,转身而去。

无双见她已走心中一乱,手中施招更急,伸手拉得雨桐与贾沉香,见二人分开,便看着雨桐温文一礼“姑娘,她不过是颗棋子,若你肯罢手,无双感激不尽。”

端肃温和,彬彬有礼,看得雨桐脸微微一红,这天下男子除了冷临风敬她为长,倒也没有谁愿意称她一声姑娘。手腕被他所握,心中一颤,挣脱开来低声说“留她何用?”

无双牵挂落琴,恐她走远,却也不得不留下贾沉香­性­命“幕后主使是谁,难道姑娘不想知道?”

雨桐听他说话心就软了一分,更别提有理至极,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无双见她如此明理,报之一笑,朝骆空空微微一颔首已抢步略出,追着落琴而去。

“妙,妙,妙,没想到我们玲珑娘子也有今日,玄机逍遥听闻都是当世的美男子,今日得见果然不凡,难怪你睁不开眼。”骆空空放下酒壶,带着三分讥嘲看着雨桐讪笑。

雨桐回神过来,又羞又窘伸足便要踢他,瞥见贾沉香人影一动,便抢步拦下“贱人,想走?。

贾沉香知她不会立时要了自己的­性­命倒也不惧,挺起胸膛说“主子他必来救我,到时候怕的恐怕是你们。”

雨桐记挂落琴,忙解了发带绑了她,看着骆空空说”死老鬼,你既然答应了帮我找师弟,我必等着你的消息。”

骆空空仰头饮尽,那“咏春”香气袅袅,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我尽知老人从不轻易答应旁人,若答应了做不到我便是只大王八。”身影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贱人,还不快走”推了贾沉香一把换得她横眉冷对,雨桐见她丑陋,深深地打了个冷战拉着她没入夜­色­之中。

“主子,沉香她……”待他们走尽,两个华服男子缓缓而出,后首的那个轻轻问询倒也不敢造次。

“弃卒罢了,何必可惜……我可惜的是他没有死,人却失踪了。”

后首男子点了点说“那些人要不要跟?”

“玄机子足智多谋,你们哪是敌手,跟着那骆空空,我要第一个知道他在何处,天涯海角我也要除了他。”

落琴轻功本就是无双所教,加之心中慌乱,被他伸手一揽已紧紧环着“月牙儿,你需听我解释。”

抬头去看,泪竟滑落“我以为师傅对我无话不言,可我竟然不知你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师傅瞒我可是不把落琴当作亲人?”

无双心中一痛顿时乱了方寸“不是,若你想知道,我尽数说给你听绝不保留。”

落琴见他心乱之下竟然环着自己的腰际,不像原来这般拘谨,心中一动。

多日不见改了华服更添气度,神情样貌是真的关心自己,情不自禁便靠在他的胸膛不想称他作师傅 “但愿你永远不要再瞒着我。”

月光下,女儿娇态温柔婉约,那甜蜜惆怅攻城略地,他不知该撒手,还是将她抱着永远不放。

前事

“少主安好”人未到柔柔的声音已到,一美人身形娉婷,面有淡淡的喜­色­,轻动莲步而至。

无双落琴兀然一惊,放开了手,只余腰际炙热仍在。涓涓月­色­如泻,他的眸光清朗中带着微微挣扎。

司马素素奉了无双之命,久候多时,这番见了落琴心中倒也欢喜,她生­性­清冷,不似雨桐一般热情,可浅浅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不觉无双神­色­有异,恭敬的递上了书信一封,信封上盖有火漆封印,无字无款,打开看罢双眉蹙起似有隐情。

“弟妹,弟妹”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急迫,落琴知是雨桐,便要应答。

无双快步已拉过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作声。

落琴不解,他眸光复杂开口说“素素听着,你留于此地,不可伤她人­性­命,我们在堂上见。”

见司马素素点头恭送,无双不发一言拉着落琴便走,落琴心中有疑,极舍不得雨桐,却也不知无双用意,怕自己一番喊叫便会坏了大事便索­性­不再说话,紧紧地随之而去。

腰间晃动着冰凉入沁,当日不曾细看,只见那块玉佩赫然是冷临风所赠交于雨桐作凭,雨桐偏认死理说是嫁娶之信物,便执意给她悬于身上。

微光下泛起晶莹,天然生成取其巧意,碧处作荷,绯­色­成莲,花开并蒂。

想起当日拉他过水,便是拼得自身安危也要救他­性­命的那份勇气,心绪微微,隐隐觉得他平安无事可再见却不知是怎番光景。

“冷大哥下落不明,我们本可相助一二为什么避而不见?”问得急切,无双不得不回过头来。

楚郡的官道本就极坦,引水作依,天­色­渐开朝阳初起,为水旁的青苇染上了碎金,轻轻摇曳一波接着一波,似河涛碧浪淡淡的晕散。

“我们不便与他们同行。”

“师傅说过对人必要施以援手,况且冷大哥是好人也曾于我生死于共,难道我们不该救他。”

不知是哪句话,触及他心头一痛,微光透过乌发渐渐的淡落在颈边,白腻中透过几缕红醉,双眉蹙起带着几分探寻。

他望着她,也像是透过她望着昼夜更替的美景,不可避免的看见了腰际的玉佩静静地悬着。

“他们若知道我是你的师傅,不仅不会与我们同行,便是多说得几句只怕也不原意。”

落琴见他种种面貌,倒也不曾如此落寞难言,心中一软上前道“我信师傅,就是有点不明白。”

“自古正邪不两立,他们以名门正派自居,玄天宗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不齿宵小之流,你真心待人人家未必待见。”

“他们不是这样的人”想起冷临风的潇洒不拘,雨桐的爽利自然终归不信。

“环月山庄第一门规,齐身修德亲君子远小人,不能与邪魔歪道同流,二十几年了,晏九环从来坚持,在他门下因为种种原因,哪怕与我门人有过接触的弟子不知被驱逐了多少?玲珑娘子难道会是例外?”

落琴想起,当日冷临风与雨桐见秀水堂有人相助时,疑心她是玄天宗门人那份神情来,便知无双说得不假。

心中起伏,不免有些感叹却也无力改变,只上前拉着无双的手与他同行“师傅,师祖是谁,师叔又是谁?落琴想知道。”

与她一前一后携手并走,此举无意,却好似特择了日子散步于郊野清旷浅浅道来。

“昔日在落霞山,我不曾说起,那是因为知道的多,未必快乐,你天天开心不忍破坏这份自然。”他顿了顿看见晨光仿佛尾随二人脚步,晕开了淡淡的投影。

“没错,我聂无双是玄天宗门人,江湖中人客气的给了我玄机先生的名号,你师叔慎青成与我齐名外号逍遥子,江湖有传玄机能文,逍遥擅武,自然是因为义父对我二人教导不同所致。”

听他说来,脑中浮现那张衰老枯黄的脸,毫无生气的言语表情,心中一颤,轻言道“师祖爷爷是……”

“玄天宗宗主季成伤。”心中便是有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他突停了下来,眼光所及甚远陷入回忆之中。“若没有他,我与青成只怕这番早就死了。”

她微微拽紧了他的手抬头见他“那日收养我,我才不过四岁光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惟记得满身的恐惧与绝望。青娘事后告诉我,回祁与大楚战时,整个村中无人生还,唯有我一人在乱尸堆中哭喊不止,义父经过此地便带走了我,就是到了今日我也不知我究竟是楚人,还是回祁人。”

与他紧紧依着,知他从来端华,却不知也与自己一般有不堪忆起之事。

“我入了宗门两年,义父教我琴棋书画医玄占卜倾囊相受,如亲父一般待之,直到青成也来了宗门,还记得那时他满面污垢,几个月不发一言,青娘怜惜他日日都陪着他,年幼之时未见他展颜一笑,也未见他失声痛哭,只到青娘远嫁,他才掉了眼泪。”

忆起慎青成儿时的面目来不由起厌烦之意,可终悲天悯人,知他别有一番伤心往事微微一叹。

“名为义父实是恩师,对我们有再生之恩,他多年因材施教,我们才有今日。义父虽是玄天宗宗主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可在我们心中,他确是一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

落琴想起幼时在回祁的旧事来,虽然师祖季成伤始终没有露过半分慈祥之意,那师叔慎青成也是一副寡情之态,但是却也是他们救了自己,此时倒放下了一直以来的不安和排斥。”

“月牙儿”无双低头看她,铅面素颊,楚楚动人,神­色­复杂“若有一日,师傅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头巾在晨光中轻动“我的命是师傅的,我永远都不会恨师傅。”

所谓秀水堂的堂,外人的确不足以道,婺河支流本就繁盛,无双带她行舟而至,她立于舟前,可见汤汤流水青山如画。

掬水洗尽面目,心神一舒,也不再多忆冷临风与雨桐,她是无双的弟子自然也是玄天宗门人,这身份不会改变,与其他们知道了怨怪疏远,还不如匆匆一过,他日念起还有一个好印象。

有女子在采莲叶,覆了满满一舟,着淡粉­色­的衣裳,稍不细看,还以为是隐入碧荷中的莲,玉立亭亭。

她取过无双手中的橹,不由得想起冷临风当日的豪情来,无双之雅他之不拘,一动一静,忍不住让人相比较起。

浅浅的划开水波荡荡,那对面舟头已响起了清亮的歌声,心中一动遥目看去。

司马素素白衣胜雪如一朵玉莲,点足上舟见过无双落琴,拿过落琴手中之橹说“姑姑,让素素来执。”

她果然是一把好手,舟破浪而行快而又稳,渐入青莲深处。

嫣然一笑,拉着落琴踩着莲叶点水而过,少刻便到了隔岸,待无双落了岸,方轻柔一说“少主,姑姑到了。”

这是一座歌坊,楼高二层,冰乔作纱幔,黄梨为顶梁,奢华中带着几分隽淡。

落琴不知所以,司马素素已开口说“姑姑定然不知,这乃歌坊,原盛行于江南,来人在舟上饮酒吃饭,歌伎在此处跳舞,映着水波观之如同仙宫,楚郡乃西首第一城自然也少不得这些地方。”

落琴不禁莞尔,玄天宗门人以经营歌坊酒肆作掩饰,却也实实的摆在了明处,心思之妙令人佩服。

见司马素素行前,忍不住想去问当日那面具男子究竟是何人?她是不是受气受辱,可见她身形一顿已直奔上前。

无双落琴知是不好,紧随其后,歌坊近看更美却空无一人。

司马素素击掌而起,落琴知是本门的暗语,可击了许久无人应答。

见她面有慌乱,已抢步登上楼去,便与无双一并跟着。

上首画栋雕梁更胜远观,可突兀的竟看到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有说不出的狰狞恐怖之意。

无双落琴俯身去看,这些人等早已气绝,有的当胸被刺上一剑,血还泊泊渗出;有的双目剐去只留幽深的黑洞,手法毒辣­阴­狠。

司马素素轻呼“这些都不是我门中人。”

无双仔细拿过尸首身边的兵器来看,双环成月青锋隐隐,见过一柄再看一柄“都是环月山庄的人。”

司马素素听他所言,心中更加不安“那我派门人呢?因何一个人都不见。”

无双细看四周,座椅齐整,摆设有序,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心中更奇。

此地隐秘,纵然环月山庄弟子发现是秀水堂所在,也不至于召集众人前来大战一场。

便是刀剑相见,可这桌椅粉墙为何未有半点损伤?难道这尸首还是有人运来此处,故意让他们看见?

“难道我派门人将环月山庄弟子尽数杀尽?”司马素素看着无双,落琴却开口道“不会,听师傅说环月山庄乃正派之大宗,席下弟子能人无数,与玄天宗不分轩轾,我派不死一人而他们全数死绝,不在情理之中。”

司马素素见她所言极是心中却有十分不安,她身为一堂之主,在毫不知情之下堂口被毁,门人不知所踪,自然难辞其咎。

“你们看”无双手中似有一物,观之隐有微蓝,落琴茫然,司马素素却心乱如麻,向腰际摸去。

名琴

从腰际扯过一个绣囊清雅难得,饶她是赫赫有名的秀水堂堂主,终究还是妙龄女子。

掂在手中摇了摇头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酎蓝我亲自收藏,绝无可能流传于外……”俏脸生白,乱了平素堂主之风。

无双斜睨着双目去看手中之物,乃是一把短刃,那刃并不特别,无非是锋青端凝浑然利器罢了,可那抹隐蓝却不寻常,迎上了司马素素之目淡说道“不必澄清,面上的事儿。”

落琴不明就理见司马素素听了无双之言,神­色­稍缓便问“酎蓝是何物?为何司马姐姐这般紧张?”

无双下颌微抬示意司马素素说话,她这才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暗­色­瓷瓶说“我本是西莫女子,生长于深山俊坳之处,酎蓝是我族人代代相传的巨毒,平日怕伤及他人­性­命,族长便立下规条,族人须亲自看管不能离身,更不可利用其平白伤人­性­命,否则将永无宁日岁岁不安,受尽尘世轮回之苦。”

美人蹙眉别有一番风情,落琴被她所惑目不转睛的见她。方才发现她身姿纤巧,比楚国女子更显高挑,凤目青黛多了几分妙丽,这份上天赋予之美貌,怕是西莫才能独有。

“你从西莫来楚国,可将它展示在众人之前。”

听无双发问并无咄咄之意,心中一松坚定地摇了摇头“自然不会,若遇见­奸­险恶毒之人,一滴便可要了他的­性­命,纵然见过,一个死人如何能流传出去。”

同属一个宗门,知她成名绝学除了施得一手软缎,在使毒上也别有造诣,可眼下众人兵刃之上都有此毒,却死于硬伤重击并不是毒发所致,这毒因何从一族之私有,变成环月山庄之物?

“那环月山庄还妄称名门正派,何必用这使毒之法。”落琴毫无遮掩,心中却也不齿这番所为。

居无双猜测,冷临风与雨桐也是环月山庄之人,相较之下倒是坦荡君子之辈,可见瑕不掩瑜。

“月牙儿错了,你今日这番说话,那是你并不识得晏九环之故。”

她听得晏九坏大名已久,武林至尊名门正派,盟主之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他的功绩为人我们暂且不论,只是自来行事无懈可击,上下赞誉之辞不绝于耳。你去商阳城打听打听,人人都只会告诉你一句,晏九环是天下一等的大善人,是武林之福。事上对朝廷有功,驭下对世人有德。”

“师傅的意思他岂能如此作傻,做这番落人口实之事。”

“没错”

司马素素听他师徒二人对答,依附的点了点头,一边将那抹隐蓝细细看过,她自幼便熟识此毒,心中更感疑惑究竟是何人?杀人嫁祸,把这脏水泼到她秀水堂来。

尸首中一人口中含着异物牙关紧紧,落琴眼见便用医家所用的脱窍之法,将其取来抖落来看。

是绢帛一张。其中狂草飘逸,写着挑拨拉弹之法,竟然是……

“是琴谱?”

无双口中之言正是她心中所想,这绢帛在旁人眼中怕是看不分明,可略通音律­操­习古琴的人都知道,是减字谱,从音律变化和标注看来,必然是纤音曼乐无疑。

她略略展开,放至无双与司马素素之前,他二人面­色­沉重,落琴也知这粗莽武汉与这雅丽音韵绝无任何关联,江湖之中越是不同寻常,其后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之事。

“看来传言是真的?”无双缓缓起身将那帛布拿在手中,立于窗前细看,他举止淡雅温和犹如蒹葭玉树,和缓了那尸横遍地之氛。

落琴习惯于他并立,惟有如此方觉能与他共享欢喜,共受悲苦,共同进退,惟有如此方觉他不再是她的师傅,不再冠上世俗之礼。

“少主是说那琴在环月山庄手上。”司马素素不在执著于那毒物从何而来,只想尽快将这事故弄个清楚明白。

“不错,近年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所言都指着环月山庄,还说晏九环若没有学过梅花落琴中的武功,根本没有今日这番成就。”

“梅花落琴”在落霞山时听无双所起,乃上古之遗物,兼有绝世武功与统御天下之法让人趋之若鹜,可究竟是怎么个神奇法,难得法,倒是不得而知。

无双只需见她双目灵动,便知她心中所想“在我听来,那不过是江湖中流传的往事罢了,是真是假仍未可知,可不免让人感叹。

二百年前,大楚,西莫与回祁并非三国,乃是天朝与西戎分庭天下。

古千秋少年成名,是西戎有名的侠盗英士,除了武艺卓绝之外,更通略兵法计略之变,十年间多次助西戎与天朝交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天朝圣帝长公主心中极为不服,只认为古千秋不过恃勇,便想去会会他,公主通琴艺天下无匹,且经年孜孜阅读经卷兵书,也是女中龙凤。

二人交战于阵前,战了三日三夜竟不分胜负,倒也是天意使然,英雄美人才智相当,彼此欣赏,竟然不顾两国之水火不容暗生了情愫。”

落琴听到此节,心中暗自为那公主欢欣,这天下之大还有什么比能与倾心之人相依相伴,两心相许更美之事。

“可这份感情总不容于世,圣帝极疼爱这个女儿便将她许于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天朝的龙皋将军为妻。临出嫁之日,公主誓死不从声言今生除了古千秋之外,不会另嫁他人。

圣帝震怒,将公主幽禁于灵台。在西戎古千秋也因与敌国公主有情而不容于军中。

古千秋为保家国浴血战场,却落得这番境地,心灰意冷之下去往天朝灵台将公主救出,决意隐居避世再也不出江湖,再也不恋庙堂。

他夫­妇­二人,觅深山福地男耕女织,弹琴习武倒也是人生中最平淡安宁的日子。第二年公主有孕,古千秋后继有人,二人更畅怀便欲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这个孩子。”

“那之后呢”落琴忍不住问道

“可好景不长,两国纷争大起,存有不是你消便是我亡之势,古千秋与公主不忍生灵涂炭、不忍袖手旁观,便各自回国游说,晓以大义。试图消­干­戈于无形,可立志要当天下一统之主的两国帝王怎么会听他们所言。

天朝圣帝忌惮古千秋之能,怕他重上战场会坏了自己心中的千古大业,便利用公主与她腹中之子,诱使古千秋来天朝探妻。古千秋心挂爱妻,立时快马赶赴天朝。

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去天朝再也没有见到娇妻爱子,鸩酒毒药一代英雄死于客地,死在了她爱妻父亲之手。

公主从旁人口中证实了此事万念俱灰,更难以接受素来疼爱自己的父皇只不过是个满口仁义且为了江山权力不择手段的无耻小人。她压下满腹悲辛佯装不知,只为了要留下古千秋一点骨血。

天不怜人,她终究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圣帝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将公主杀之,公主千辛万苦逃出生天,混入百姓之中,历经三年才回昔日隐居之所。

虽清景仍在可人面全无,孩儿失于战乱夫君已殁,她身无可恋,便依夫君生前所愿将他二人的武功谋略书写成纸卷,一同放入当年相好花烛之时,古千秋所赠的古琴之中。

俗事既了,便饮恨自尽于古千秋牌位之前生死相随。永不相离。据说那日梅花如雪,落落玉坠,这把名琴才得名为—梅花落琴。

无双说罢,落琴早就泪流满面心中怅然不已,英雄美人相较于战场,因彼此欣赏爱重而终成佳偶,可终究度不多权力与仇恨的纠葛。 古千秋真英雄,长公主更是女中豪杰,不世的佳人。

战争在此真情面前未免浅薄。不得善终却也是各自的解脱,梅花落原来还蕴藏着这么美丽凄壮的故事。

无双不由自主的为她拭泪,有三分怜惜七分真情尽数流露“前辈佳侣为了逃避纷争消怠战祸,不惜避世留下名琴。可现下之人,却是为了得到这绝世的武功与谋略,来称霸武林凌驾天下,不知是他们太傻,还是我们太傻了。”

窗开四面楼高临风,惹衣衫飞舞,虽尸横遍地满目残痍,可她眼中只有无双,只有方才听得的这份真情。

下山不过短短时日,经历的事之险,之多,之深不可测,全不在她预料与设想之中。

此去通州还会发生什么事端?她的命运将会如何?仿佛云深雾绕总也看不明白,她唯有深信眼前之人,将手牢牢地拽紧了永不分开。

司马素素虽明白梅花落琴之事,倒也不甚详尽,今日听了无双所言,难免触动心怀,可她少年之龄便被季成伤委以重任,早失了平常少女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得权利,只默默一叹与无双说道“少主以为此事如何了结。”

“你门下人不知所踪,然天地之大他们可去何处?身为堂主自当去找。此地可不管不理,任由它去,既然有人要嫁祸我宗门之人,收拾­干­净反倒落人已口实。我与落琴赶往通州,届时与你在宗门会合。”

司马素素知此事难辞其咎,通州时宗主少不得要严加惩罚,无双说是回合自然是会在宗主面前极力维护,心中感激望着他那双清朗之眸,言语微微“多谢少主偏护。”

无双­性­情本就良善,不似青成爱憎分明清淡冷傲,对属下门人存有宽厚悯和之心,对于司马素素之谢报以淡淡一笑。

“属下送少主与姑姑去通州?”

“不必,你准备一辆马车,若­干­食物银两便可。”

“属下遵命”司马素素正欲离开那落琴却说道“司马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狮舞

她似一愣,随即恢复常­色­“姑姑吩咐”

落琴缓步而上柔声道“姐姐可还记得玲珑娘子?”

司马素素想起雨桐那日的叫嚣心中一恨,触及落琴之目,瞳若秋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她自负美貌少有人及,可这位姑姑从初识起便穿戴男子之服,大多狼狈褴褛,今日近观竟难言的风姿清然。

落琴将冷临风与雨桐之事择要紧处说与她听,并嘱咐“他的伤势我总悬心不下,司马姐姐可否帮我关心一二。”

司马素素正想点头,却无可避免的越过她去看无双,那伫立在窗前的身影微微一动。

“司马姐姐若是为难,那就罢了。”

落琴见她迟疑心中也颇感后悔,毕竟雨桐与冷临风是环月山庄门人。

这尸首遍地,何人陷害何人行事,玄天宗与环月山庄的错综恩怨,她竟然如此草率。

“不……姑姑吩咐属下自当效力,姑姑放心。”司马素素回过神来恭顺的应允。落琴与雨桐交好,她这般托付可算意料中事。

可意外的是她却亲眼见得那自来端雅的少主,会有如此复杂难言之­色­,莫非……

“落琴屡次得姐姐相救、照顾在此谢过了。”她得偿所愿,笑凝结在­唇­角,仿佛妩媚灵秀的蓝鸢花。

见诸事已毕,司马素素便与无双落琴告辞,匆匆而去终不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少主是少有的智慧明理之人,明明知道这位姑姑此去通州……不会,绝不会!

初踏入马车落琴便觉新鲜有趣,楚国行车不同西莫回祁,马与车室距离更长,执鞭者方便端坐,内部陈设虽谈不上富奢确更舒适随意。

掀开帘子可见官道两边,碧树有姿野花淡淡,春浓夏透,无一处不生机盎然,远眺婺河之水如朦胧纱帘,隐隐之意绝好。

忍不住低头去见腰中悬玉,扯落下来对着日­色­映照,光晕流转,浅浅的散落在她的白衫之上,那青蓝的、幽紫的,一轮接着一轮,永不止歇。

纤手上温润柔和之意让她想起冷临风当日的戏言“你若不信,我们走着瞧”

笑言仍在,而她却要离开楚郡前往通州,可他呢?伤势可曾治愈?他不会死,他若死了江湖上便少了一个豪情之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惜。

“月牙儿”掀开帘子光亮陡盛,是无双。

他坐于落琴身侧神­色­中有几分难懂,从来着白丰神如玉,今日却换了一身蓝衫。

空气中若有若无浮动着芙蓉紫苏线香,分不清是他的气味,还是自己的气味。

无双看着那玉,光晕不免波及到他的蓝衫之上,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他在想什么?那个男子……他回过头去,用轻轻的咳嗽声来作掩,可却换来落琴轻柔的劝慰“春寒乍暖,师傅要小心身子。”

见她悬好玉整了整衣衫,那腰柔柔的不堪一握,心中一动。

“月牙儿,若我们不去通州,回落霞山可好?”

落琴抬头见他,神­色­中带着几分犹豫、几分挣扎,心头一松笑抖落了满室“师祖爷爷与师叔都像是千古难融的万年寒冰,若师傅不去,我才不原意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欲探揣在怀中的那封书信,还是忍住了手说“上路吧。”

车行颠簸,路渐渐隐没在马蹄之下,赶车之人是司马素素所雇,虽年老耳弱却胜在经验丰富,避难取易,这一路来倒也舒坦无事。

夜间投宿白日紧赶,落琴沉迷沿路景致,与无双吟诗作赋听曲谈音,像是赏览山水,倒也不觉此路遥远,绵绵百里有余。

此时正午过后,让人昏昏欲恹,她靠在他的肩头睡得正好。

不敢低头,怕触及那一片粉颊,微笑时会淡淡的晕红;不敢转身,香风无孔不入,暗扰他的心神。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偏生时间有如静滞,这一路竟是漫漫。

她嘤咛了一声微微皱了眉目,像幼时遇见别扭之事,动了动身子,青丝随之滑落倾覆于他的手掌上,痒痒的。

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他不能,世上男子人人能求之事,偏偏他不能。

思来想去猛地掀开帘布,清风入室带来熏暖之意,极目望去远见的城廓、墙垣有庄穆之影。

马渐渐的慢了脚步,那赶车的老者掀开帘子看了看无双说“爷,前头乃是凤天城,官府有文通州必经之所,因防回祁探子滋事,定要检查盘问。”

“好,我们依着官府规矩办。”老者掩了帘门,依然是一室寂静。

落琴微微转醒,倒也不动只偷偷的见他。

四目相对,一个轻笑薄薄,一个心神纷乱。

“爷,城门到了”老者声音扬起,无双才轻轻的正了身姿,落琴已掀帘去看。

百步之遥城阙高耸,兵甲个个轩昂在巡围查访,看得出军风严整,将领管制有术。

“老伯,此地为何驻兵如此之巨?”

“这位小爷不知,凤天城乃楚郡到通州的必经之所,成王管辖得益,民风颇好安居乐业,最近回祁暗探活动频频,不可不防患呀?”

“原来是成王亲自领兵,怪不得军纪如此之好。”

那老者耳力弱,落琴说得大声他只勉力听得“小爷错了,成王爷一方诸侯哪里管得那么多事,风天城管领乃风天将军晏元初,是成王旗下得力­干­将。”

““晏元初?”念在口中琅琅上口,倒也不以为意。

““是环月山庄的二少爷,晏九环次子”无双见城门在前,整整了衣冠便要下车。

“原来如此,环月山庄竟然与成王交好。”

扶他之手缓缓而下,方觉城阙更显高阔,极有气势。

“昔日楚国出征西莫,若没有晏九环相助也未必成事,况且晏九环的嫡妻夫人正是成王之妹,这姻亲之好裙带相连生生不息。”

随车缓缓而行,她更明白了几分。环月山庄之势除了晏九坏身为盟主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干­系,这­干­系联系着朝堂自然不会单纯。

一番盘查,便可随车入城。

落琴喜欢各地风物,也贪趣味有致便央求无双随步走走,换他宠溺一笑。

沿途行来,更感风城不同于别处,城外有河源流过,城内更是渠道纵横,小舟曳曳车行滚滚,街市行人川流不息,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上佳繁华之地。

“锵锵”锣响未毕,“咚咚”的一阵擂鼓惊天响起,人群随之纷乱,均争先恐后去看。

落琴按耐不得俯身从桥上向下看去,河道中驶来一首摇舫,前庭开阔,后首逶迤。

一头大身小,眼若铜铃,青面獠牙之狮舞动在前,端看它­色­彩艳丽做工极其考究,身上之羽竟然用金线织成,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小心,切莫投身于湖中”

无双知是舞狮并不为奇,可那人施礼、惊跃、审视、酣睡、出洞、发威、过山、上楼台招招有序,脚步腾挪跳跃极为利落,看来并非寻常。

那“青”随着跃动,上上下下翻飞轻舞。舞狮者轻轻一踢,已跃上入桥。

落琴毫不迟疑伸手一接,却见周遭人纷纷退避,那舞狮者停下了脚步,锣鼓声息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小兄弟想领教在下?”

“领教?”落琴娉婷立于桥中俯看那人,狮头未除不见面貌,百思而不得其解,难道这“青”还是接不得的。

无双缓缓踱前,与她并肩而立轻说道“这是凤城的民风,舞狮祛邪,使鬼神降优、合境安宁、五谷丰收。头舞之人乃众人推选,实至名归,若不服者才可以去“纳青”,有挑战之意。

“呀”落琴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她若不是好玩怎么会去接,舞狮之人动作如风,出神入化,她别说舞了,便是……

“还是这位兄台说的好呀,虽不是我凤城人氏,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不知何故,那舞狮人虽然头戴狮头张红涂彩,一股狰狞之意,可却可感觉他目光灼灼,只落在他二人身上。

无双沉吟不语,落琴心中不安,周遭围观之人纷纷上前说道“虽你们不是本城中人,却也入乡随俗,该应了我城规矩,若扰了神明,使我们凤城百姓遭了殃,你们如何担待?”

一个孩童,穿着兜围梳着小辫,便上前抱着落琴之足“你既然已纳了青,怎么不与将军较量较量呢。”

“将军,什么将军”落琴轻轻的挣开来,心中已知今日若不下去应战,怕是走不得了。

一素面­妇­人抱起小童说道“风城的晏将军,你也敢挑战,真是……”眼中大有怜惜之意。

落琴心中顿时澄清,原来这个舞狮人便是晏九环次子,凤城将军—晏元初。

硬着头皮今日不战不行,便将青一举向前一步说“去就去。”

正欲跃然而下,蓝影一过,手中青已被人所夺,聂无双踮足而下,身形回转,翩翩立于舟头,伸足一踢,“青”随风而上,直挂在船帆珠顶。

四周掌声叫唤不绝,无双淡淡一笑拱手作揖“幼弟贪玩,惊扰了将军雅兴,既然是庆典礼仪之事,便由在下向将军讨教一二。”

凤帅

“好!远来是客本将让你三招。”

“不敢,自当竭尽全力”

无双抄起在旁空置的狮头,七彩斑斓,有表安乐之意,将身跃起。落琴看得仔细,双狮争青,胜在先机。他妙步微移已踏阶而上。

那晏元初也非等闲倾步巧挪,摆恭敬过山之礼,也翻身踏台而上。

两方雄狮,一个结青绳作带,一个系红绳为花,摇摆之间同时腾跃,齐齐舞动欲张口去咬那“青”。

青遥遥欲坠,珠顶轻轻颤动,一时喝声四起。

无双带力在手侧身攻出,身手甚是敏捷,晏元初飞起左足,向无双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可那无双一式燕羽翻飞衫袍作摆,姿态脱俗避得恰到好处。

短短几步,你来我往便拆了三十余招,胜负难分。

落琴观乎二人身姿步法,知道只需百招之后无双必胜,心中倒也不急。

这锣鼓声动不绝,算得十分热闹,想那晏元初号称凤城将军,少年英豪也不过尔尔,绝比不上无双之能,心中不免还暗藏着几分欢喜。

凤城百姓自来引晏元初为傲,这番围观声音不落加之鼓钹齐动,凤城水道边声震动天,如山海之势。

无双手持狮头脚步不落,舞得厉厉生风。见晏元初越来越勉力,猛得想起,他乃晏九环次子凤城领袖,若落败人前颜面扫地,必不肯甘休,此去通州身负重任,怎可恋战。

思到此节,不顾兵家大忌迎身直直向前而去,晏元初见此良机,毫不迟疑伸足踢下,无双踉跄的退了几步,拿下狮头恭敬回礼“晏将军厉害,在下领教了。”

“这位兄台未施全力,难道看不起本将。”他口气微怒已掀了狮头,青缨束冠斜飞入鬓,紫袍在日光下倾动光泽,

“呀,是他”落琴不由自主走前一步,贴紧桥栏铁索颤颤。

他颐指气使原是少年得意,紧紧看着无双不放“兄台好俊的人品功夫,可本将最不堪让人出手想让,若看得起在下可取兵刃再战。”

舫上殿父已掀开竹帐,刀枪剑戟无一不全,只待无双挑选。

无双本不想与他纠缠,怎料他心高气傲,愈发的不肯善罢甘休,无奈之下从腰间取出竹笛口吻淡淡“将军看得起在下,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这剑刃利器本不称手,在下便使它吧。”

晏元初交手便知,他技艺不凡,已至点指作剑,舞袖生风之能,本不应行恋战之事。

可他生就贵胄少年领兵,怎能被人轻视,便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请兄台赐教了。”

口中轻喝一声,拔长枪一柄横扫游龙,暗含百来种变化,指、挑、带、绕,无双一一避过。

只见舫舟之上蓝衫紫袍,翻跃生花,无双较他略长,二人正当华年,品貌身姿皆堪称当世俊雅。

落琴想起当日在街市之上他曾出手救人,便存下几分好感,可这时却少年心­性­极重脸面,不由一叹,今日若是换得冷临风来必不会如此生事。愁思以往,她竟然又想到他。

无双只避不攻无须用尽心力,意态更得潇洒;晏元初一心求胜,枪走偏锋,失了几分气势。

落琴见自己无心之举,惹来如此烦事,只希望能够尽快分出胜负,可以早作离开。

可那小爷丝毫不肯落下,无双缠斗良久不免烦闷。落琴远远见他双眉紧蹙,全然知他心意,笑淡淡涌起将身一倾,一头往那水中扎去。

人群中立时起了慌乱,有人喝到“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无双见得分明,那白影鸿光是落琴心中一紧,撤了全力便翻身下水,将她抱起。

她环着他的脖,深深埋入他的胸膛,瑟瑟发抖,极是无助,心中却是好笑,落霞山时他曾教她入深潭捉鱼,她不须半日便可满载可归。 见那晏元初立于岸头,眼中含着几分紧张探寻,便有了计较。

将身上岸便对他露出歉意之­色­“全因幼弟贪玩所致,今日在下不可与将军再战,请将军海涵。”

晏元初见他怀抱中,身姿纤弱狼狈不堪,心中倒也不疑只环手说“若兄台不弃,可与令弟一起,去我府上休息。”

“不必了,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他怀抱落琴,凭水掠过已在高桥之上。

回首望去,晏元初双眸熠熠朗声说道“兄台之能,本将永记在心,青山绿水来日再见。”

无双报之一笑,身影已在百步之外。

“好了,还不醒来。”将她放在车室之内,含着几分好笑无奈。

落琴睁开妙目,翻身而起笑不绝耳“这个什么将军,真是没完没了,我要再不入水,师傅不知道要陪着他打到几时。”

“他武艺不凡只是心浮气躁,若能避清心中俗事,假以时日定能胜过我。”

“不会,他如何能赢过师傅,痴人说梦。”她向来信他,以之为傲。

无双知她心意,说不出什么感觉,低头见她衣衫湿尽曲线毕露,发­色­浓重双目澄清,一副娇柔女态。不敢多看,只调看目光。

落琴以为他气自己无端惹祸,心中一急“师傅可是气我闯祸?

“不是”不知何来的浑身燥热,有异样之感,无双不敢再留,便掀帘而出与那老者一同驾车而行。

落琴以为他恼了自己,心中更觉不安,遂后将那舞狮采青,凤城将军暗骂了千遍万遍,直到日落西山方才沉沉睡去。

车行到凤城之郊已是入夜时分。星月如诗,晴空如词,淡淡涓涓,让人心静神安。

火燎一拨,星火噼噼剥剥散开了一阵浓香。落琴惧冷,披了无双之衣,大大的男子衣服穿于身上,更显得她稚弱秀美,在火光之下,美目流盼。

“好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饥肠辘辘,那老者拿野兔在火中炙烤,显是正是时候。

无双取刃来割­肉­,递于落琴手中,­肉­烂香滑入了口,食指大动。转目去看无双,已拿酒注在饮。

“二位爷去通州可是投亲?”无双用手抹尽­唇­边之酒,点了点说“这凤天城治理的委实不错。”

“是呀,成王麾下人才济济,朝廷都忌讳三分呢,可是没法子,这兵权还要一日一日慢慢的削。”

“老伯何出此言?”落琴不由问道。

“小爷少年郎,不知也不奇,自古帝王心胸用人但疑人,哪里容得一个兵权在握的臣子在榻边酣眠呢,可要是急着收了兵权,这成王怕要造反呀。”

落琴听闻大楚天子年龄尚轻,却深谙帝王之术,打消之法行的恰到好处乃不世之明主,若非如此,今日才不会天下安稳,百姓安居。

“要不是成王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妙龄女儿,圣上也不会如此放心呀。”那老者手中翻动之间,­肉­香四溢飘散开来。

“成王竟然没有子嗣”落琴闻知贵胄之人,均是三妻四妾奴役成群,没想到成王竟然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哈哈,怕是手中血腥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他的二女,长女入宫成了贵妃深受帝王宠幸,次女怕就是要嫁于这位凤城将军吧。”

落琴想到那千金娇女与那狂妄将军倒也是一对,笑得盈盈而动,看无双不答,只饮酒吃­肉­不知想些什么心中失落,倒也不想再与老者搭话。

“老伯,可知晏公的嫡子如何?”无双问起仿佛漫不经心。

“所知甚少,怕是低调内藏之人,听说晏盟主对他极为偏爱,远胜过凤城将军呀……”

无双正要说话忽听耳边号声响起,远远而来,悠扬绵长让人不禁肃然,已起身去看,隔河而望兵勇越聚越多,有绵延之势。

“老伯,这是为何”落琴搀扶着他起身,一同往无双身边走去。

“呵呵!二位爷有所不知,这凤城将军虽然年岁不大,领兵极有一套,深夜­操­练便是其一,他好打夜战,训练兵士在黑夜中布阵行兵,这才能屡屡退敌于月下。”

落琴极目望去,隐隐可见他身穿银­色­铠甲,立于军前,长枪如风,回身似雪,别有一番气势。

那老者仿佛极喜,拂了花白之须说道“我楚国正是有了这等良将,这才边疆安宁,国力日隆,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呀。”

他招起招落稳定持重,有渊停持岳之力,不似方才船舟之上清漫,想起他曾好心救人,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瑕还是瑜。

无双长叹一声说道“义父说的果然不错,切莫小看了晏家人。”

老者赶车久乏早睡得昏天黑地。落琴依树而靠,炙火已残,­肉­香不存,天际边闪过一丝微亮,划破天际,是启微。

她与当日在落霞山一样,端手在胸许下愿望,这个愿望一如当初,不会改变。看着无双双目紧闭心中微甜,便也浅浅睡去。

虫唱呢喃,无双睁开双目从怀中揣出那封信,其间的文字不需细看,早了然在胸,那沉甸甸恨悠悠直达心扉,欲提不起。

想起一阙词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珠户,欲寄彩笺兼尺素,天长水阔知何处?”

前路迷蒙,总看不清楚,他真能如此舍得?全身而退?

青冢

行车过桥穿郡,离凤城已远,淅淅沥沥的下得一场雨,当春发生润和万物,从车中看去似针似棉细细合合,惹人清愁。

落琴伸手去接,点滴柔软的卧在纤掌之上,摇摇晶莹有憨美之态。“百六日佳晨杏酪榆羹何处梦,甘四番花信石泉槐火为谁新”

听无双念罢,想起又是一年清明到,在落霞山时少不得要用野草做耙,添些甜腻之物裹着吃,可口且应景,而今远行自然不能如此讲究。

“想什么?”

“往日清明挖青笋煮汤,摘梨花酿酒,师傅可曾记得?”

她侧脸看他,惹他一阵轻笑,掀开帘子见雨有抖落之势,山­色­空蒙浅水荡碧,全然诗画之意。

“在家千日好远行方觉难,我们倒也不妨应应景,停车去那边山头,摘一枝红芍可好?”

她羞怯一笑,面颊惹千般绯红,听三言二语说得楚国风俗,男子赠红芍于女子添妆,自是不同寻常,他……

无双见她形貌才知说得不妥,心中一紧朗声喝到 “停车”

持伞与她并肩而上,呢喃春虫翻飞雏鸠,寂静小道惟有二人而已。

她将身一倾已被无双揽住“小心,苔痕甚滑。”

“七桑”眼光所及之处连绵似火缀于红玉上,俯瞰下去似云似海。”

无双眸光一动似有不信,七桑乃回祁植物天生喜­阴­耐寒,凤城与燮州近郊怎会有此物,且数目之巨尤胜落霞山?

她拾阶而下想要看个究竟,“呀”一声惊呼步履滑空,无双弃了手中毡伞,抢步略出却不及她下坠之力,惟有牢牢护着用身躯作挡。

几个翻转滚入繁枝深处,­唇­上……那柔软若绵,脂香似兰,幽幽的沁入他心,他不敢移动……四­唇­相接,本就是无意。

感受到重重的压力娇躯一颤,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紧闭双目,温柔在嘴角边盘恒。

他想退却有万千舍不得,放任浅浅的停驻。

过了良久方才看她,睫羽微微香喘浅浅,猛然想起什么心头大乱,他究竟在做什么?

“……爱妻?好一个爱妻。”

耳边有声音传来,无双心中一惊已将落琴带到一边,七桑叶茂隐住他二人正好。

她尚未回神,说不清是害羞还是甜蜜,却也不免被眼前之景所撼。

成片的绿叶红茎,衍生繁茂,簇拥着一座青冢,像是为它所盛开。

此冢高一人有余,无标无款,撰写着六个大字“爱妻戚桑之墓。”心中暗暗佩服建造之人的心思,墓主人名讳与“七桑”谐音,深意不言而喻。

墓前立着一个男子灰袍冠发,颀长挺拔。方才的话应是出自他之口。

从背后看来轩昂更甚无双,他踉跄的上前几步,手中的酒洒了一地,笑不绝于耳。

“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碑亭是死物,任由他笑怨痴狂,沉沉的伫立不知经年。

“爱妻,你究竟是何人之妻,是大哥的,是他的,还是我……?”

酒注脱手而出,在绿叶上侵染成花,碎片满地隐入深处。

落琴知道,若是现在出去自然脱不了旁听扰人之嫌,只得静静的等着,盼那人祭奠过后能快些离去。

“他们都长大了……你该高兴,你往日最喜欢笑,笑起来那么美……”他轻轻低喃,缓缓地坐下伸手去抚那墓碑上的青痕,手指微微颤抖“桑儿……我等着,十八年了我就等着那一日,做了我该做之事,我便来陪你……来陪你。”

他的周身皆是淡淡的悲伤,时而沉沦时而轻狂,片刻间已跌到在墓碑之旁,落琴见他久不起身心中不免牵挂。

谁知他突的立起拔出腰中长剑在空中轻舞,身如蛟龙快如闪电,有雷霆之势,因是太快看不清半分面目,剑气轻飞,剑花似雨,挥洒而就。

“嗤”的一声,剑已入木,生生的摇动,叶落纷纷。

他仰天大笑声音震耳不绝,无双脸­色­微变,此人功力之高,剑法之妙,可独步天下,他究竟是谁?为何江湖中不曾耳闻?”

“贱人……你负了大哥,负了我,你……我不能,我岂能来陪着你,我岂能……”踉跄的退后几步,已疾步奔出。

远远可见,他几番倒下又勉力站起,狼狈不堪。

如此卓绝武功,若不是悲伤愤慨到了极点,他岂能连番跌到,几欲不起。

落琴心中感慨,眼光却落在墓碑之上,爱妻二字写得极为慎重,墓主的夫君自然对她情深意重。

而这个男子口吐疯言,对墓主出言不逊,究竟是为了何事?死者已矣,不知为何她心中没由来的悲伤,像是关乎自身。

“他走了”无双跨步而出,却不回头只拔下那剑来,在手中一掂,转眼去看入木之深,已达肌理。

枝­干­不堪所创,已颓然折到,可见这发力收力已到了随心所欲之境地。

落琴不由自主的再看那碑文题字,姓戚名桑稀罕别致,隐约想起一件旧事,却也始终抓不到头绪。

“下……下山吧”无双想起方才无心之举,喜悦感慨兼而有之,心中大为不安竟不知该说何言。

她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随他要走,远远看见两个华服男子正踱步轻缓,朝此处而来。

躲自然不及,若迎面撞上,倒也说不清楚为何私来她人墓冢,无双伸手带她,依然在方才躲藏之处,彼此相靠四目相对,均面红耳赤。

无双转过头去示意落琴细看,这才清楚后首之人年华正茂,白衣胜雪极为眼熟,他高傲之姿看着前首那人恭顺敬立,是那跋扈将军—晏元初。

无双摆了摆手叮嘱她不可出声,眼光却盯着晏元初不放。

他极其细致放置了香案烛台,果品供奉。便将点燃的清香递与后首那男子手上低声说“刑副将在山下候着,爹执香过后,王爷请爹入凤城商议大事。”

听及此言,落琴无双惊动之情再不能掩,那华服玉带中等身形的男子竟然是威名赫赫的武林盟主晏九环,他不坐镇环月山庄,怎会屈尊来一处青冢执香。

“夫人,每年清明如约而至,晏某无能让你受苦了。”他洒下一杯醇酒,言语中有了哽咽之意。

“前日皇上赏赐了一柄瑶琴,我知道你必然喜欢,特拿来与你鉴赏。”晏元初知意行事,将沉物递上放在碑文之前,白玉所制,雕镂莲花玉藕。

晏九环屈身去抚那碑文,触及爱妻两字停驻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晴儿那丫头六岁开始习琴,虽似模似样却终难及你,本来便是如此,这世上的女子都及不上你……”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墓主戚桑不是旁人竟是晏九环之妻。

奇的是环月山庄本来商阳,路途甚远,她虽已殁可身前毕竟是盟主夫人,从语言中揣测,晏九环对她爱深情重,为何舍近求远将她安葬在此山之中?”

“元初,你也来为嫡母上香”

“孩儿遵命”今日赤冠锦服更显得他昂扬俊美,恭敬得大礼行罢,便侧立在晏九环身旁。

“从那日落棺,到今日可有几年了?”晏九环似自问也似自语。

“听娘亲说起,那年孩儿方不足两岁,可有十六个年头了。”

晏九环听罢沉默了良久方说道“不错,十六年了,桑儿,你离开我十六年了……你的憾事我总不能做到,我对不住你。”

“爹不可自责嫡母在天有灵,也不忍见您伤心不安。”

“天下女子你嫡母最为良善,才华最为出众,可惜她……”

“请爹节哀。“

“罢了”晏九环收敛悲伤已回过身来,只见他宽额长颊双目有神,气度昂然,颇有一代宗师之风范。

“他寻着了没有?”口中含着三分无奈问道。

“一甘人等都寻遍了,依然不知所踪。”

“再找,省得我环月山庄遭人笑话。”

“孩儿自当竭尽全力”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个个都要离我而去,待他回来我定要……罢了……罢了。”

晏元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掩饰的极好,只说得时日不早王爷久候之辞,催促晏九环速速下山。

晏九环回头深深凝望青冢,长叹三声便与晏元初一道沿路而下。

青冢依然落寞,被七桑环绕。

待二人走出,无双与落琴早冷汗淋漓久久说不出话来。无意之中探了他人之事,适才那男子与晏九环都是当世高人,若不是心怀沉重暗压在心,怎会听不出还有人在旁看着,听着。

晏九环乃成王爷妹婿,山庄中早有了嫡夫人,为何晏元初却口口声声称这墓主是嫡母?适才那个男子开口辱她,却也能看出情爱在怀,只是压抑禁锢,这个戚桑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可得如此眷顾?

无双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此事有极大的因由,正要与落琴说话,却见她已盈盈拜下。

“戚前辈,小女子今日无意冒犯请前辈原谅。”

忍不住上前搀扶,她却说道“不知为何,虽与戚前辈素未蒙面,心中居然与她亲近,真是怪事。”

“你自来心善,不足为奇。”

落琴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抬头却见他的­唇­角,忆起那番触碰,心中犹如火炙,只把想说的话全数咽下。

故人

车曲折而行,过封山菊林,踏涧水谓河,越往通州无双越发的寡言,唯有落琴还时不时笑闹一番。

那日青冢之事,若有似无的盘恒在二人周遭,谁都不敢提及。

落琴也曾把心中疑问一一说来与无双相论,却怎么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们无意之中探得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武林盟主晏九环与他的夫人。

落琴纯良­性­情,哀墓主红颜早谢,又说及晏九环如此身份对原配夫人深情不移。

对这个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宗师倒是充满了好感。只憾造化弄人,有情人­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最好奇的是那疯言疯语的男子,虽满口胡言,说得却也不像是假。百般猜测终不免付之一笑。

无双号称玄机,分析阅理之能世上本数难得,可这一路来那份辨别之心、明理之能也尽数隐没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出了秦关,隐约可见城廓上的官旗。

日怀高挂,因赶路甚急那驱车的老者身乏勉力,见溪水淙淙便说要歇,将车停于一边,团坐着吸一口水烟,四周飘逸着火炙之气,夹杂着烟草特有的余味。

无双坐在溪边大石之上,从腰中取潇湘来轻送佳音,听来耳熟,乃是楚国小调《思儿郎》,曲调清隽优美,琅琅上口,那老者听得出神微微合着拍子。

汪汪的一泓溪淙,让人有与之亲近之感,落琴忍不住挽起长衫,脱了青袜露出一双莹足,轻踮试水,冰凉舒适之感贯运全身,微微舒了舒眉,侧目去看无双。

他停了音拿潇湘在手中把玩,循着她的目光只淡淡相见,心中那份无力感偏偏又勃勃升起。

阳光匀洒在她身上的每一处,处处都见秀美端好,鬓边碎发细细柔柔在风中轻荡,每每吹送不动声­色­的撩拨他的心。

莲足一踏激起一片涟漪,她莞尔一笑便弯下腰去用手来掬,纤纤的腰不堪盈握。

他看得痴了,只摩挲着那竹笛的釉­色­。

“呀”落琴一声轻呼,他已不由自主地踏水去瞧,脸上泛起忧­色­“怎么了?”

“好痛”蹲下身子将她的足轻轻抬起,莹白之间隐约的微红。

“是溪床中的沙砾,可忍得?”

点了点头无意咬了咬­唇­瓣,这番举动又让他想起了那美好的触感,夜不能寐思虑在心,他居然对自己的徒儿有如此难测的心意。

“走,回车吧”言语中有太多落寞,已起身往车辕走去。

“呀”身子一滞触及伤处传来她的声音,他脚步不落又向前走上一步。终忍不住转身将她打横抱起“别动,我们回车上去。”

落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只羞涩的点了点头。纤细轻盈在手怀之上,心中那泛滥之感无法忽视,但他不可以,绝不可以。

将她放在车上四目相对,空气中有难言的情绪。“你……好好歇着,不过半日我们便可到达通州。”

落琴见他掀帘要走,知他不愿与自己相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师傅,拜会了师祖,师叔我们可是回去?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落琴。”

“不会”无双心头一涩,手轻轻放下了帘,招呼那老者行路,端正坐于车驾一边,忍不住回头见那毡布垂垂,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轻轻望向远方。

丝竹不断人流如织,通州比之风城,楚郡有难言的繁盛向荣。车行一过,那米行粮铺如过江之鲫,典当票号也尽林立。

郡显繁奢,仅次于京都彭城看来是有几分道理,让人料想不得的是玄天宗如此隐秘行事,总坛却应了大隐隐于集之意。

通州的渡口连着海域为楚国第一港,较之江水汤汤更感不同,碧波如涌,楚天极目。

付了车钱打发那老者回去,落琴感怀他一路以来的亲厚,便说道“老伯辛苦了,若来日相见定用好酒相请。”

“姑娘善心,必定善报,老叟虽不过是个劳力驱车之人,倒也阅人无数,这位爷定是姑娘的良人,不可错过。”他笑了笑微带了几分促狭。

落琴又窘又羞,未想到他目光如此锐利居然可以看出自己是女儿之身,而他这样说……

无双已至渡口蓝衫在风中荡曳,回头说“还不登船?”

老者别后与他一同登上海舟,风鼓麻帆,天海一碧,顺着无双所指,隐约可见一片绿意。

“金紫岛,往南约半个时辰便到,奇花烂漫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

点了点头,任凭风吹送头巾,天下之大各郡风貌不同,楚郡之雅、凤城之奇,通州之壮阔,不知何日可实现心中所想,与他畅游天下共度一生。”

行程过半不免无聊,落琴便好奇的打量着掌舵之人,海舟与小舟舵法不同,三只长橹平展入水,乘风破浪,仿佛海鸟之翅,能展合高飞。

无双立于舟头像是在等待什么,取潇湘在­唇­边轻奏,不多时果然传来了应合之声。

落琴起身望去,注意力被远远而来的巨舫所吸引,只见它高两层有余,通身为檀木之­色­,着水深入稳稳行来。

舫前立着一个伟岸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衣,银­色­的面具闪动着异彩。

落琴心中一苦,没想到在海中还能狭路相逢,若不是他咄咄相逼,出手狠辣,冷临风岂能下落不能。

“师傅……他”话音未落那面具男子已点水而来,身法灵动,似极海中墨鸥。

他不用长剑改而执鞭,鞭鞭有力直指无双周身要害,落琴知他手段,心中一乱,长鞭密密成圈,她若相助只有死路一条“师傅,小心”。

无双面­色­一变,潇湘轻轻挥出与长鞭缠斗,每招袭来,一一将其化解。

那男子越战越勇,百余招毕,只打得无双顾前后,难顾左右,步法微乱。

见机不可失,他长鞭一挥直指无双胸腹而去,落琴毫不迟疑纵身挡于无双之前。身子微微颤抖,原是知道这一鞭下去她的容貌必毁无疑。

那男子兀然一惊,后挥撤力,只怔怔的望着她。

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口中喃喃说道“不可……不可伤我师傅。”

无双揽她过来,细细看她,又好笑又怅然轻声说“傻丫头,怎么那么傻。”

落琴睁开眼,见他安然无恙,自己也并无丝毫损伤,知那男子手下留情心中一喜,忍不住回头去看。

无双跨步上前重拳击在那男子肩头,朗声说“回回如此,你不厌烦我都厌烦了。”

那男子也不拉下,挥拳回击,声音低沉悦耳“还是这样不堪一击,也敢在江湖上与我齐名。”

二人说罢齐声大笑,豪情不止,落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她并不愚笨,这个面具男子居然是……

“月牙儿,还不过来见过师叔。”

怪不得司马素素听他号令,怪不得他武艺如此高强,他就是十年前那轻狂无礼的小子,就是他的师叔慎青成。

“拜见师叔”说的勉强,绝非发自内心,青成也不见怪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们相识?”无双看出二人有异,不免有点奇怪。

“你真没有伤他?”虽然司马素素出言保证,但是她总不敢轻信。

青成知她指得什么,将手中长鞭一挥怒道“我慎青成说一是一,不需任何人信我。”

“你……”从未见过如此跋扈偏激之人,落琴心中有气脱口而出”你若真是君子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丑陋似鬼不好意思露于人前。”

无双见青成之态知他怒到极点,心中虽有好笑,却也不敢真的笑出来,只说“月牙儿,不可无礼。”

“若不是他,冷大哥岂会下落不明。”无双听罢上前一步与青成并立,轻问道“那个千面神捕是环月山庄的人,可知他什么身份。”

“不过是玲珑娘子秋雨桐之下,并无特别。”

“他不简单”

“是不简单,让你的好徒弟心心念念,若我真动了他,只怕她要欺师灭祖。”

知他戏言也不觉得有何好笑之处,只回头去见落琴单薄娉婷,俏丽难言,脸有哀­色­。

青成见无双不语接着说道“聂无双,叫她小心着点,若你不懂得教徒弟,我可以出手代劳。”

“你敢”转回头见他,只把笑噙在­唇­边。

青成似不多笑,终不免融洽于这手足情氛之中,与无双并肩一靠,双掌轻击,相顾而不绝。

落琴见他二人一样的姿态俊伟。无双胜在雅,青成优于伟,且感情亲厚,不免为他们高兴。

可忍不住想起冷临风之事,一月来音讯全无,难道他真的有险?心中惴惴不安,打定主意若是到了总坛,定要向司马素素问个清楚。

舟慢慢行缓,金紫岛已在眼前,佳处桃源,高山清溪,飞瀑流霞,在舟山便可探寻一二。

青成一跃,人已踏足于平地,只望着无双落琴“下来吧,义父久候了。”无双拉落琴下来情不自禁已跨步而行,落琴正要随着,青成长鞭一拦,挡在她的身前。

“要见的人是他,不是你。”

“你……”

“这里奇门遁甲,毒物颇多,你只需在外头候着,若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怪责下来聂无双第一个脱不了关系。

虽不露容貌,却仿佛可见那面具之下的嘲讽之情,他每每都能撩起她心中之火,可碍于无双情面,只能忍气吞声的点了点头。

青成本以为她会张扬动怒,没想到她如此能忍倒也无趣,便悻悻而去,那背影洒洒,姿态昂扬。

只看的落琴有气,喃喃说道”老天爷真不公道,这种薄情寡恩之人,居然还长得一副好身样。”

佳婿

扫去心头不安,方能领略周遭之景,不可否认这个三言两语口中神秘难测的玄天宗宗主季成伤果然不是泛泛。

设坛通州端的是升平昌荣,世人均以为非名门正派就该避而隐之,而他却让玄天宗落在了实处,光明而正大。

金紫岛浑然大成,自古惟有帝王才能享用的金、紫二­色­,难道暗喻他雄心勃勃,妄图染指朝廷军政?

此时正值清明之后,谷雨之前,万物初新,走过一片樱林,可见杜鹃红艳似火压着碧枝绽放,岛中河道取自天然,开凿引水工程可谓浩大。

那慎青成让她不可妄走,不可妄听,却不能限制她观赏景致,想起他幼时所为,对冷临风、秋雨桐等人行事如此狠辣,便暗地里将他喻为天下第一大恶人,一骂再骂只骂道言辞平乏,倒也忍不住展颜一笑。

他纵有千般不是,对无双之情还是真切自然,想是一同长大,情份不同寻常。

过曲廊九环,路却越走越难测,适才见到的还是一方石牌,可眼下却走入了梨花深处,左处不通右处更是不达。

心中焦急,可除了虫鸟传唱流水淙淙,便再无别的声响,难道非身困此地不可?

恶人虽恶说得话倒也不假,这里果然是走不得行不通的。

她本天然之人,便不再顾忌小节大礼,随遇而安侧身躺于藤架之上。

不出所料这边清景最好,想到再不用多日,便可随无双返回落霞山,心中微甜不久便浅浅睡去。

淡淡的烟笼了青丝,必定是逸丽梦境,她走入一片七桑之中,满眼的碧层层叠叠。

一个华服男子浅笑而来,修长的手放在她的面前,她心中迟疑,看不清面目,他不是无双,不是……他是谁?”

兀然惊醒,梨花满头,她居然有了这样的一个梦境,心中又沉又滞。

日头正高斜影垂直,因是正午时分,她腹中饥饿再也不想困在此处,不由得跨前了两步。

眼下的处境,她是不是该喊?叫无双吗?还是那个大恶人?

三步过后落琴赫然发现,水道已现竟有分晓之意,回头望去,机缘巧合,那三步恰恰走在震、巽、离三位。

震生物于东方,位在二月。巽散之于东南,位在四月。离长之于南方,位在五月。

原来如此心中已有了计较,脚步毫不迟疑,便往坤位、兑位、乾位而去。步法灵动绝妙,不过一刻已置身林外,她想必是出来了。

“神明之德通,而万物各以其类成矣,你是何人?”落琴听得那深沉暗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望去。

一个灰发男子,背对着坐于石椅之上,衣衫胜雪,背影伟阔,却不回头。

终究是她误入别人的地方,落琴心中微歉拱手说道“我误闯此地,扰了前辈清修,望前辈包涵我这就回避。”

那人不怒反笑,笑声中有几分悚然之意,双手一拍石椅,回头望着落琴。

这一见只吓得落琴连连倒退了三步,这是怎么一张脸面,五官惨淡,虽眼耳口鼻俱全,可全是模糊不清,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此上踩过。

她见过贾沉香之伤,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脸,端是十分之丑陋,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竟可称得上是美丽端正。

“害怕了”他正­色­的说,绝无半分玩笑之意。

“不……”不知为何,落琴偏生不想在此人面前示弱,挺起胸膛走前两步,直视他的脸面。

走近来看的更加仔细,他不再年轻,可背直腰挺,他的腿……像是挂在石椅之上,软软的没有半分气力,原来他竟是个行动不便的残者。

心头一软已来到他的跟前,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言。

垂下眼帘,看见那个男子正在细细的打量她,流连在她的眉眼、樱­唇­之上。

这本十分无礼,奇怪的是她并不恼怒,那眼光有几分眩惑、几分难懂还有几分锐利。

“前辈……”终忍不了他目光灼灼开口说。

那男子淡淡一笑,却已推椅而上,双掌如棉往落琴檀中|­茓­拍来。落琴心中一急,他出力快且狠准,笑比哭还难看几分,方才还是好言好语,翻脸居然比翻书还要快。

回身一避,用得是无双所教轻功之中的“萧何夜路”。

他虽双腿不便可石椅移动迅速,掌掌劲力紧拍神阙|­茓­。

落琴胸腹一窒难以呼吸,想到神阙乃腹部重|­茓­之一,若被他拍得,非经脉紊乱血脉倒流不可,脚步微虚走得是“子牙传信”

“我与前辈并无仇怨,你怎可下此重手。”逮到了空隙,忍不住相问。

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变拳成指已朝鱼腰|­茓­而来,落琴避无可避,他……他居然要毁了她一对招子,心中一苦闭上了美目。

过了许久依然不觉,睁开了双眼见那男子已撤了手,淡淡的见她。

“你……”落琴不知该庆幸自己脱险,还是该感谢他手下留情。

“资质甚好可学艺不­精­,拜了什么庸师门下?”

“我本敬你是前辈高人,你居然出言污辱我师傅,我便不会客气。”

“花拳绣腿,自不量力。”

与他相比她自然远远不如,的确自不量力,心中沮丧也不知他要何为,便静静的立着等他开言。

他眸光变深眼神更加复杂,只说道“你可会下棋?”

“会”

“还不过来”他轻推石椅掀开石案,可见一副奕棋,材质普通并无特别。

小心翼翼的走进,却也忍不住惊讶出声,方才那石案天然形成,非几个少壮男子亲手所不能提。他轻轻一拂,像是抚花拈尘一般轻易,可见他功力深厚,远在无双青成之上。

他轻执白棋,落琴执黑棋紧紧随着,下了几番,便有几分不支口说到“围魏救赵,这些白子也不能存活。”

“暗渡陈仓,你可要小心了。”他险险几招,下得妙至极处,落琴额头微沁了细密的薄汗,原来棋秤较量不亚于拳脚相搏。

腹中如擂鼓一般,她饿得头晕眼花,竟然在此处陪一个怪人下棋,放手一搏,黑子应声落下“四面楚歌,该小心怕不是我。”

“十面埋伏,没路了。” 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你……我腹中饥饿,失于分心了这不公平。”落琴起身说道。

“好,果腹了再来。”

“还来”落琴双腿一软,又跌坐在石凳之上“前辈,我久不回去,怕师傅找我,他对我甚严若知道我在此处下棋,苛打严责都是有的,你想必不忍见我落个如此下场。”

他似没有听见落琴所说双掌一拍,两个淡雅女子已托盘碟而出,浓香四溢,竟然是四品羹宴。

“还不动手”落琴咽了咽,盘盏­精­致朱红湛蓝,料鲜艺高,心中揣测,这怪人武艺高强,棋术­精­湛,周身的气派。

这里是金紫岛,玄天宗总坛,难道他就是季成伤?不会不会,她年幼之时,曾见过季成伤一面,虽然带着毡帽重纱,观之枯黄晦暗,可却不是行动不便的残者。

那他是谁?竟然可以在总坛出入自由,还有佣仆随伺左右。

他见落琴迟疑便执筷先吃,每吃一种都发自内心的一赞,仿佛在他口中的是御厨贡品。

“你真不吃?”

“我……不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岂能为了一顿果腹,便轻易得相信他人。

他细嚼慢咽,吃得别有气度,她头昏眼花,饿得浑身无力。

吃了膳饮了茶,那男子抬起头来正­色­的说“红粉本该美人施用,宝剑自然是英雄使得,这世上万物相配互给的道理你可懂得。”

落琴不知他还要施什么花招,只能点头称是。

“孺子可教!你明白便好,在我看来你如同红粉宝剑,不可多得。”

落琴听他夸奖却也不是玩笑之言,一时语塞。古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之人,看来这好言好语果然管用。

羞涩一笑,对他的千般不满立时暗压了下去。

“我给你选一门亲事可好,此郎君身份高贵才华横溢,可谓佳婿,你二人相得益彰,必能琴瑟和谐。”

“不好”落琴一时激动,已抢声出口“没想到前辈如此高人,居然也做这种坊街庸­妇­之事。”

想了千般可能,唯独没有料想到这步,看来这怪人不仅腿脚有疾,便是心神也有大失。

她的婚事岂能有他人作主,她的婚事……青冢之时那般巧合,她早已芳心暗许,绝不可另配他人。

他面­色­一沉已没有方才那份耐心“由不得你不允”。

“也由不得你……”落琴反­唇­相讥,知他所言并非玩笑,身子微微一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父母早亡,无人作主”

“你有师傅?”

“他不会答应”盈盈双目似有一番坚定之意,无双不会答应,他说过会同自己一起回落霞山,他说过她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他不会食言,绝不会。

他笑得朗朗转而肃严,心绪变化在顷刻之间“他若答应,你待如何?”

连连后退几步摇了摇纤手“不会,我信他,在这个世上我只信他一人。”

“傻瓜,这世上无人可信。”

“不会”­唇­上的余温还在,他的眸光深如大海,情之所衷不是一朝一夕可得,她沉溺其中不想退身出来。

那男子见落琴神态已移椅而往,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紧扣在脉搏之上,直扣得她泪急而涌出。

“你居然倾心聂无双。”

落琴吃痛正要反驳,却见那蓝衫轻动已在眼前,是无双无疑。他的眸子盛满了哀痛之意紧说道“求义父手下留情。”

情伤

“你……”落琴似有不信怔怔的望着那个怪人,心中一叹深觉自己未免太过痴傻,试问天下谁人能在这岛上如此随意气派。

玄天宗宗主季成伤,世人口中神秘难测­阴­狠无情的黑道之主,面如鬼魅且行动不便,可依然气势不凡。无怪乎纵横江湖盛名不落人下。

“带她下去。”季成伤只看着青成说到。

“是”青成走在落琴面前,面具之下不知是何等神­色­,看得落琴愈发的糊涂,妙目继而转向无双。

他背姿挺拔却有浓重之意,心中只盼他能回首一顾,可……那份神情除了戚哀似拒人于千里。

她身形如定,青成也似极有耐心不催不促。

眼光所及,季成伤气定神若拿茶来饮,自得闲闲端是姿傲之态,世上的人与物皆不放在眼中。

她不能走,这里头像是有自己难以触及之事,她定要弄个清楚。

正在忐忑之时无双却已转过身来,眸光飘忽也不正视于她“你先下去。”

他一贯对她说话温柔亲和,今日听来带着几分肃严挣扎。转回头去依稀可见不安隐忍。

十年来她从不愿拂逆于他,心神一乱料想他定有为难之事。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面具之下那人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已带路往前而去,她频频回顾只在繁枝之间,再也看不见无双浅浅的身影。

穿廊走桥,青成在前不发一言,落琴有满腹的疑问却也不敢开口问他,默默端着心思不久便来到一间雅阁。

“还不进去”掀开竹帘,落琴迟疑了片刻便迈步而入,一股馥郁的幽香袭来,芙蓉罗帐之中端坐一位美人。

“司马姐姐”

“姑姑安好”

见到旧人不免欢喜,却也担心她是否受到当日堂口被毁的责罚,只握着她的手说“姐姐无恙吧。”

素素一蹙眉柔雅更添得几分点头说到“无恙,多亏少主替我说情。”美目流盼只看着青成不语,似有几分痴意。

“他……为你求情”落琴不禁莞尔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素日行事似有不信。

“义父还等着。”他身形一顿,尽数交待完毕看了看落琴说“我在外头等你。”便退身出去,

落琴似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的脸面,必然有不悦之意,心中微微自得,仿佛已为冷临风之事讨得几分言语上的便宜。

“姑姑,请坐”

落琴不明所以只能端坐下来,悄声问道“那日托姐姐之事,不知……?”

司马素素一双巧手已为她卸了头巾,青丝如云垂落委在腰际“千面神捕冷临风无恙,那日在少主去之前他已被人所救。

少主面冷心热其实大善,素素敢担保便是那日真的遇见那个千面神捕,他也不会趁人之危,不会!”

“原来你喜欢那个恶人?”

女子之间总有几分心领神会,司马素素见她坦率直言,脸有红枫之­色­,可手足却依然不停。

为她整了云鬓稍理眉目,薄薄的施了青黛,铜镜前可见清雅无伦。

“姑姑真美”司马素素衷心的一赞,自来看她衣衫褴褛今日方知她原是这般脱俗。

“可惜了”

“姑姑说话,素素听不明白?”

落琴回过头来抬头见她“可惜的是凤凰许了凡鸟,瓦罐栽了名花。”

引得司马素素动容一笑随即神­色­更加幽怨“姑姑错了,少主是极好之人,只是素素不配,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姐姐如此美貌温柔,除非他是瞎子,若他真如姐姐说得这般好,他总会明白。”

“姑姑善心素素知道,只是……罢了,姑姑换了衣衫就去吧,不可让宗主多等。”她手中拿着碧青裙裾,湖水之­色­雅致­精­美。

落琴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恢复了红妆,穿戴齐整更是焕然一新,青裙玉面从未有的面貌,便是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不忍素素为难再受责罚,便将冷临风所赠玉佩怀在腰际,与她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出

心中倾怀难诉,不管这个季成伤是何用意,她终信还有无双护着顾着,还有他……

“他是不是要难为师傅?”那一抹碧­色­浅浅,俏立在他面前只问得恳切。

青成微微一怔转过脸去“你去了自然知道。”

“为什么要我女装示人?”明眸似水只看着他不放。

“义父的心思我不便揣测。”

“师叔”青成立而不言,习惯了与她之间拔箭弩张却也没听过如此心悦诚服的叫唤。

“师傅曾说过,世上最懂他的人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青成知她的意思,一时语塞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头略过异样语言沉了几分“不知你胡乱说些什么,还不快走。”他急步而去,比来时更加沉默。

一路漫漫直到季成伤之前,待看到无双时心中的那份坚强立时土崩瓦解,她居然看到他眼中有无比的怅然与落寞。

“抬起头来”落琴正­色­与季成伤相对,可见他眼中闪过惊讶赞赏,与随即而来的厌恶,是厌恶……微不可觉。

“不错,应该不会丢了端王府的脸面。”

“端王府?什么端王府?”自从来了这个金紫岛,事端越来越奇,她与端王府有何相­干­?

“落琴,好!让你见个人”

他双掌一击,两个高伟男子已带一个女子而来,她仿佛遭人点了哑|­茓­,面貌秀美饰容华贵,满目不甘之­色­。

落琴有疑却也不言,过了少刻季成伤缓缓开口“你不好奇?”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柔声说“若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好,无双你果然教了个好徒弟,我对她越来越有信心,你呢?”

无双低头不语,眼神似凝固而定。

季成伤用手移动石椅,正视落琴道“知道回祁的端王吗?”

“不知”

“回祁第一个异姓王,征战无敌功劳赫赫,十五年前被­奸­臣所谗虽保留了王爵地位,可声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年之权柄。”

落琴不知他所言为何,只静静的听着。

“千丈高楼一朝坍塌他自然不甘,偏偏大楚要灭了回祁成王招安示好,这个端王便有心结姻亲之利,使地位更加稳固。”

“成王……”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楚郡、凤城治军之好。

“是,成王,可惜的是这个端王千般算计却没有料到成王无子,而自己却也只有一个独女,亲结不成那该怎么办?”

“如果结不成,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下重注通敌。”

“好!说得好,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通,有玄机子之风。”他继续说道“成王有个至交好友,此人助他行军作战立下赫赫军功,他却有两个儿子,年富力强,成王授意端王,便是结亲也不必拘泥于王府世子。”

落琴点了点头,成王招安笼络之心可见一斑。

“她便是思月郡主,回祁有名的美人端王爷的掌上明珠。”季成伤下巴微微一抬,所指并非别人,就是适才那个被人所制的女子。

落琴大奇,原来她就是端王的郡主,因何流落在金紫岛玄天宗总坛?

“婚期一定她便上路前来大楚,以未婚妻子的身份来夫家小住,可真不巧被我宗门之人掳来了。”

“掳她作什么?”

季成伤挥了挥手,示意带那女子下去“适才我说过,愿为你配一门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身份不明的孤女,住在人际罕至的深山,穿粗陋之衣,吃平凡之食。

今日起你才是回祁端王之女,第一美人思月郡主,随行奴役如云,我会让青成一路送你至洛城,保你平安。”

落琴身形一颤喉口一苦,他……好一个权势相争的­阴­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假凤虚凰,冒名顶替去嫁人。

他更进一步笑得诡异丑陋“环月山庄长公子,武林盟主晏九环嫡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配你可算不枉?”

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那日在凤城见到夜间­操­练,无双曾问起那个赶车的老者可知晏九环嫡子如何?她……不信的望着他,眼中蕴了湿意。

无双听到此处已回过身去,双拳紧握却怎么也不发一言。

身形一软,那日光晕转勉力不支轻轻得笑出声来,淡淡的绽开在­唇­边,原来如此……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颗棋子,知道自己要许给何人,当时他出口一问算是什么?是关心还是探试?

她走在他的跟前,背脊宽阔,曾经美好的以为是她这一生倾心相靠之处,可而今?

“你为何不回头见我?”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一颤“你不敢,不是……你不愿”她摇了摇头泪如雨坠而下。

“师傅曾答应过我,带我回落霞山……你答应过我……你在瞒我,从来都是瞒我……一开始我就该知道,是我太傻了……那么相信你,相信你。”

“你长大了……不会永远跟着师傅,或许这是一个好归宿。”无双暗哑出声沉重且疲惫。

“好!多好的安排,环月山庄的长公子,你希望落琴飞上枝头做凤凰,我曾说过一辈子都听师傅的话,你若答应……你,你让我嫁我便去嫁。”

他胸口犹如刀刃凌迟,紧闭双目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青成会保你平安”

“你……”痛彻心扉今日方才领受,原来这就是一厢情愿。

多年来两人相处之情盘恒在心头,依稀就如昨日,她痛心疾首,倾情错付失了这一份依赖之情。

举世遥遥还该去信何人?情路之上他亲手推她,堕入深渊低谷,失去了周身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摇晃了几步,身躯犹如雨中浮萍。

师傅……我今日再唤一声师傅,只是我不想再见你……我恨你……”

素女

起身便走跌跌的撞出几步,眼前尽是迷雾。这金紫岛上繁枝怒放,苞萼添娇,她之前赞叹过的美景尽幻化成虚无。

心似被刀锋钝钝相刃,发随轻风拂动声­色­难觉的揣测着她的心。

多年的念想一夕崩塌,原来除了师徒之外她与他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便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再难靠近一步。

“月牙儿”无双再不能忍回头去见,人影已远去淡淡,正欲跨前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大声喝止。

“你自来英慧人所难及,今日若是跨出此步便不能再回头,我不阻你,你大可想个明白。”

“义父”他脚步一顿想起往事……浑身散尽气力再也无法跨越。

“十年养育你与她情份自然不同,可而今唯有这一个机会,能助我们得成大事,家国与私情在你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若你后悔尽可以带着她回落霞山去……”

季成伤似有沉默之态,哀­色­浓重堆积在面目之上。

“时日过得真快,我尤记得当年成梁一役金戈铁马历历在目。两位将军不愧是我西莫铮铮的男儿。

你父聂君衡驻兵在丘郡,与成王的十万铁骑相比兵勇不足一万,却带领丘郡百姓凿渠引水,千里一泻退楚军于三十里之外。

慎连舫将军更是擅勇,为掩护西莫太子逃命单枪匹马战楚国三千兵勇。只可惜英雄末路,被那贼子挂尸首于车架之下,受烈日严晒之辱。”说到此处季成伤已闭了双目,痛苦似难堪回首。

青成身形一僵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昔日成王兵前叫阵,缚聂将军满门十余口要凌迟杀之,将军毫不惧­色­豪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岂能为了一家存亡误了万千西莫子民,难道换了今日你聂无双舍不得区区一个女子?”

“义父”想起幼时困顿难安,流离失所,若没有季成伤收留教导不知是何等境遇光景,无双青成忍不住齐声动容一唤。

“义父双腿已残且风烛残年,本早该随着族人死于战场,侥幸苟活别无他愿,只求能为忠良保留血脉,希望你等不要辱没了你们先考之威,此仇要报家国要复。”

青成双膝跪于尘土合掌成拳击起一片烟尘说得“可怜我父,恨不得立时将那些贼人碎尸万段。”

季成伤长声一叹“玄天宗历来为正道所难容,自立以来屡次与所谓正派名门交手,你们可见得天下不公,口蜜腹剑者身居高位,­阴­谋算计者安享永年,人心之难测,你二人任重道远所负之巨并不是朝夕可得。

这丫头……是难得,却不要忘了天下之大只有她才能解开梅花落琴之秘,而琴却在环月山庄。”

“义父­精­心筹谋,为何事隔那么多年才将收养她的原委合盘托出?为何让我做这个伤害她的师傅?这未免太过残忍。”

“十年前我父子三人远行,也该是天助善者,竟然让我们碰见了传说中能解梅花落玄机的素女,她对你如此依赖我便遂了她的心愿,让你收她为徒。

我没有别的嘱咐,唯有一样,不可教授她武功心法,你尽数做到了……若不是端王与成王结亲,这个郡主招摇过市天赐的良机,我确实愁如何将这个丫头光明正大的送入环月山庄。

可是无双,我若早就提及,你会以何种心情来做她的好师傅,义父岂能害你。”

无双正视季成伤的双目,万千责怪也终究消于无形,他岂能怪他怪这个从小就养育教授他的义父对他隐瞒。

“她是我徒儿我深知她的秉­性­,如此单纯良善对人并无防备,如何能在环月山庄全身而退?”

季成伤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晏九环此人是天下一等的伪善君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她越是良善简单只怕越是可以筹谋大事。”

言简意骇确实无懈可击,谁会防备一个毫无武功的联姻女子?回祁楚国正在交战,如此特殊的身份只怕这门亲事只作为政治和权益上的考虑。

一个挂了虚名的少夫人便是她段落琴一生的归属。

无双星目含悲无奈得点头,所有的事端都已经分明清楚,可人非草木他一再控制压抑,以师傅的身份去提醒自省,却依然惑于那份亲厚,眉眼盈盈之处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灵慰籍之所。

内心深处,报仇二字比不上她浅浅一笑,便是夺了那柄梅花落琴,让贼子仇人失了­性­命也不及她娇嗔一瞥。

可眼光所及义父残毁之双腿,还有鬓边白发,养育之恩重若泰山,青成乃手足更胜亲兄弟。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坏了经年的部署安排。

他除了是落霞山的闲野之人,与童子小徒吟诗赋琴,却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是西莫已殁名将聂君衡的血脉,罢罢罢……今生若只能相忘于江湖淡看孤鸿明灭,只望来世携手相伴无身份对立之拘。

屈膝一跪狠下心肠“我愿随义父了却家国大事,永不言悔。”

“青成亦是”

“好,义父没有错看了你们”季成伤望着跪在身前的朗朗男儿不禁唏嘘道“若她不是天命解开梅花落之秘的素女,你们也终究碍于师徒身份,与其他日相见痛苦,还不若今日了断倒也­干­净。”

无双起来端正了身形眸光淡淡别有伤情,言及于此他更不能正视自己晦涩的心意。

除了国仇家恨未了,他们依然是师徒之份,这一生不过是师徒之份。

季成伤转目望向青成“回祁郡主一路南行岂能久留,三日后便送她上路至洛城既可折返,我在此处等着你的音信。”

“是,青成领命”

“姑姑请用食”司马素素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落琴摇了摇头埋首于锦被之下,青丝纠结心神恍惚。

“素素担心……”声音忽远忽近渐渐的听不进耳去,混沌之中仿佛听得自己在说。

“我这辈子都不原意与师傅分开,绝不。”

“外头虽好终也比不得落霞山,我愿和师傅一起永远在此处避世隐居,永远不出去。”

“天下间对我最好的就是师傅。”

无双浅浅的笑,那般温柔那般亲厚……

“姑姑可知少主心中之苦”身子微微一定,回神过来耳中尽是司马素素柔雅之音“宗主待人严苛自小开始因材施教,他二人晨起读书识字,中午弓马剑­射­,一直到星夜都不可歇。

玄机能文,逍遥擅武,日积月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辛苦。

宗主要什么素素不知,可却知道姑姑必定要去环月山庄,必定要从武林盟主府中将那柄梅花落琴拿出来。”

梅花落琴……古千秋与长公主情之信物,有绝世武功和治国之法,据说藏于环月山庄,可为什么是她……

司马素素放下手中食盏,侧身坐在落琴身旁说道“传说中有八字的箴言—名琴素女定安天下。

宗主既然如此安排姑姑怕是那个能解梅花落琴的素女,这才会千辛万苦定要将姑姑送去环月山庄。”

“素女?”拉开锦被抬起头来。

“是,素素听宗门长老说过,梅花落琴外表看来不过是一把琴声优美,罕见难得的乐器。

若要从中得到暗藏的玄机必要素女不可,当年长公主留有一串月牙形的铃琅,这个便是凭证。”

落琴心中一痛拉起裙裾,那银琅系于纤细的脚踝之上,用手一拨便得悦耳之声。

宿命安排她居然是那个可解梅花落琴的素女,段落琴段落琴,这并不是机缘巧合。

“无双少主岂会忍心看着姑姑去环月山庄送死,只是宗主养育他成|人长大,情同父子他若拂逆,岂非不忠不孝。”

放下裙裾淡淡见她,不知该如何收拾心情,他舍不得她去送死,却舍得让她嫁予他人。

为什么她是什么素女,为什么!恨恨得用手去扯那月牙银琅,可它仿佛生生相连怎么也扯不下来。

她垂下头去埋在双膝之中,娇躯微微颤抖。

十年的单纯无忧本以为可这样安宁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却如此安排,思绪纷乱心神难定,她该何去何从?

为何她要听从旁人的安排,为什么她不可由自己来主宰命运。

“姑姑若是不去,我只怕无双少主有难……”

这一句入耳心怀跟着一震,手已被司马素素握在掌中“我自成年以来便深知宗主的脾气,他身为一派之主对名利财帛视若无物,惟有这一柄梅花落琴确是心心念念,明里暗里的探寻终不可得。

回祁郡主待嫁前往环月山庄,他岂能放弃这次机会……姑姑你不知宗主手段,他­性­情好时便是天下最和善之人,若不拂他意我只怕无双少主……”

“你的意思若我不去环月山庄,他会对师傅不利?”

“这本不该素素说得,但是依照宗主的脾气秉­性­,只怕极有可能为之。”

落琴心中长叹纵然她恨他隐瞒利用,可他终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厚依赖之人。

细细想来那个季成伤自她幼年第一次见到便严酷难测,而今更是如此,若他真以无双之事相胁,她岂能无动于衷?

那一身远嫁的衣裙就在罗架之上,芙蓉之­色­玉带蓬香,无一处不显示女子高贵的身份。

她以柔弱之身嫁予晏九环嫡子,虚以委蛇麻痹他人,取得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梅花落琴,真得可以换来无双的一世安宁?

司马素素热切的看着她,有怜惜无奈更有几分期盼,原来她也知道,也盼着自己去环月山庄,这样一来无双青成不辱使命自然可以无恙。

牺牲了她一个人成就了所有人,她或许该去。

“好!我去,我去环月山庄。”

薄醉

星月淡淡掩了­色­,景致不输白日,虬枝碧­色­暗香浮动,春夜更为蕴雅。

岛中越往高处越是风清气朗,放眼望去海域呈墨黑之­色­,郁郁暗暗让人沉溺。

无双抬头饮酒喉中一苦咳尤不可止,迎上了青成嘲弄的眼光“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聂无双吗?”

转过头去并不看他,只浅浅的回应“如何不是?”

“我记得初见时不怒不喜,不争不怨,仿佛天下之事不关已身,十多年来如一日之故未曾改变分毫,这方是我所认识的聂无双。”

无双端身见他,目光中却似有别情。

青成舍弃酒盏用壶来饮,醇香顺下胸头一热“这个别扭的小奴隶真值得你如此挂怀?”

杯盏上有梨花釉­色­之美,用手缓缓摩挲“她不能应付,晏九环何等人也?成王何等人也?便是那个凤城将军也不简单。”

“不会应付便是最好的应付,以单纯和善之心待之也是另辟蹊径的高明之处。”

无双起身来风吹袖袍如鼓,取出潇湘挥出轻轻一姿,脚步微移俊容微赤“说得好……其实她早已成|人,我这个做师傅的何须如此?”心头苦似莲黄,愁绪郁结沉重,跃身腾挪已舞了三十几式。

季成伤天纵奇才,对他二人施以言教,各取所长。

青成身形高伟臂力体力胜过一般常人,是习武之奇才,便授予刚猛扎实的外家功夫,擅弓使鞭,剑法技高一筹。

无双心思细密且耐力绵长习的却是潇洒飘逸一路,以弱敌强四两拨千斤之法招招尽显。

“你醉了”青成劲力一带,侧身去夺他手中的潇湘。

“未曾”他连连退身撤手放开潇湘抛至空中,眼见青成跃身去夺,反掌而上力绵棉不绝,腰环一绕反侧将其夺下,挑起那壶佳酿眼看便要饮下……

“其实义父未曾害她,或许以后她会由衷而谢。”青成语毕,无双定了身形那壶盏握在手中轻轻的摇晃。

“她所嫁之人名讳元綦,小字舒人,七岁始便有成王引荐为当今天子的伴读,十二岁回祈使人来访天子命他代为­射­猎,他跨马生擒一头白熊成为两国闻名的少年英雄。”

“晏元綦”默默一念,听不出是喜是忧。

青成见无双神­色­心中一叹“他在商阳广有声誉,见到之人都称之仪容不凡松柏之态,配那丫头可是不枉?”

“好,极好”无力的说出几句,身子一斜已倚在石壁之上,酒倾注而下竟有一半濡湿了蓝衫。

“好……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好,敌人越强越是耗费心神,我们耗得,义父还有多少年日可耗?还记得当年青娘教的那首歌吗?”因是酒的缘故,连连感染之下连他慎青成也不禁为图谋之事所忧。

胡笛骊歌远去,多少儿郎往北跨长弓,几载流连不返,谁人可守家园,烽火高台伫立,谁人可守家园……

他低沉之声唱来正好,直略人心曲调中苦不能抑,无双浅浅应合,高低抑扬顿挫,声越来越远弥散在清景之下。

饶是平静可在脑海之中依然浮现战马嘶叫,金戈长剑之影,他们本是英雄的子弟,是西莫将军之后,天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青成一步而上端正了他的身形“好兄弟,莫要自欺欺人,今日若是我便会拿定主意永不放手,家或是国尽是如此……”他意韵深长,说罢便走,身影如风轻动也如山岳渊持,没入夜­色­之中。

无双长叹不止,先考之仇复兴家国之大事沉沉的压在心头,那一片盏杯狼藉,残酒滴滴哪里还是往日兄弟间随意消遣。

因酒误,此情更是无端误……

那袅娜的身影在夜­色­之下,行动飘若浮云,待到一处竹篱之前才小心的看了周遭轻轻叩起了门扉,连连击打三声便一片寂静。

“参见宗主”听里头的应合之声司马素素已闪身入内。

并不点灯一片暗­色­,隐约可见他端正坐着,火石“嚓”的一声,隐隐绰绰的身影,那张脸在火烛之下越发的古怪丑陋。

便是经年见惯之人,一如她也不由得颤抖了身躯“已妥当了,请宗主放心。”

“她人呢?”季成伤轻轻挑动火烛,光耀微微跳跃。

“夜不能寐方才睡下,想来可怜已哭了几回。”

“她居然肯轻易答应?”言语中尽是刺探怀疑。

“她自小依赖少主从未离开,这份情感自然不同,也是宗主高明,知道若以少主之事相胁,她定会答应。”

“无双是痴傻之人,她也一样,使毒相胁我季某人不屑为之,心若不允身躯怎么会允,倾心无双便是她悲苦之处。”

“但是她对梅花落琴一无所知,素素怕传说未必可信。”

“听闻晏九环有两个好儿子,一个低调却聪颖过人,一个行军领兵长谋善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和而心不和。

传说之中落琴素女定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上天赐予的绝好机会,反之若她能让晏氏兄弟二人更猜疑防备,明争暗斗我也不觉得是白费了功夫。”

“那两位少主……”

“他们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朝得偿心愿手刃晏九环与成王他们便是先锋。”

季成伤说毕已从怀中揣出一卷交于司马素素手中“她以回祈郡主身份远嫁,若不知家乡风貌、宅庭陈设、所喜所厌,府中人等琐碎之事,只怕未进环月山庄便可让人看出端倪。

调教安抚之事便交给你了,三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段落琴此人,她只能是唯一的思月郡主。”

“素素尽心而为。”

辗转反侧她已缓缓醒来,只希望一切都是虚幻梦境,她还是段落琴,师从聂无双,在落霞山安宁自得。

床帏轻动,星光投影之下可见锦被薄薄,云锦繁复。这里不是昔日住所,是玄天宗总坛,是秀水堂堂主司马素素的寝居。

“姐姐”伸手去拢身侧床被,早散了温度,披衣下床长发散在腰际,身子一动便余香淡淡,点了火烛见得分明,哪里还有司马素素的人影。

心中倒也不惧出房缓缓而行,走过长廊九曲来到一处荷塘,从夜间看来更为开阔分明,春浓未透夏薄不见荷叶亭亭之景。

可那柳枝压满了力,低头垂落临水,似美人作舞。

不可否认这个宗主也是擅长风雅之人,从小处可见他身份之贵,并不寻常。

依水而坐,竟然忘了她出来的目的,心中郁结又起忍不住扯柳枝向水中挥去,脱了绣袜伸足在水中轻轻一踮,沁凉入心。

拢长发在侧去见那水中的倒影,眉堪比远山之秀,­唇­胜过秋日红枫,纤细盈盈这可是她?

为何眼中尽是焦虑、无奈与伤苦之情,往日那个随意欢笑,随意喜乐的女子去了何处?

俯身去拨划那一面平滑如镜,腰际一松似有一物落水掀起了小小涟漪。

她心中一紧已往身边摸去,那玉佩?竟然跌落水中。

毫不迟疑纵身跃下在水中摸索,凉意袭来微微颤抖。手中有沙砾石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玉佩,心中焦急潜水而下所及一片漆黑。

翻身探出头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正欲再入水去寻,却听那低沉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带半分感情“你在做什么?”

是他!一身玄衣成冠束发,面具绝美。

“我……”

“怎么,不愿出嫁便要投湖自尽?”岸上的他隐约有嘲讽之­色­。

“我的死活不用师叔­操­心”气他出言不逊却也无可奈何,正欲起身上岸,似有牵绊动不得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方才摸至湖底,已知四壁水草丛生若是裙裾与之纠缠,怕非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青成俯身见她,面有难­色­且身形难动,便跃入水中伸手拉她。

那手中之力带来,他的掌常使重器、利刃难免粗厚,微微摩挲有难言的亲近,心中一慌撤出手来,力不持便要往水中倒去。

青成身手快如闪电已轻托她腰际之上,那一持温柔,楚楚纤细,心中一颤低头见她。

她长发尽湿衣衫单薄,水顺着脖颈点滴没入水中。身形婀娜,因是寒不由一颤更显娇态,弱质之美无法言诉。

“你放肆”落琴挣不开身,女子腰际岂能让人随意触碰,不由自主已伸手一掌而上,那面具轻轻的落入水中,静静地漂浮于上。

眼前的男子俊容微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深眸熠熠薄­唇­紧抿,眉轻轻扬起下巴微抬,掠过完美弧线。

他似不常笑,可依然俊美清冷、卓然挺拔丝毫不逊于无双。

“大胆”他恢复了常­色­毫不迟疑,一掌而下落琴脸颊火炙一般生疼。

她的确错了,忘记了他是绝对不可招惹得魔头,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她打了他他便要还以颜­色­。

“你是何人,你凭什么?凭什么?”她本就想惆怅难过,哪里忍得这番遭遇,想起无双对她温柔爱护心中更是委屈,便再也不顾握拳往他胸膛打去,一下一下用尽了全身气力。

“你们都不是好人,一个个欺辱于我,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一字一句竟成呜咽,数日已来的变故心酸再也不能忍,拳如落雨一般。

直到手酸乏力身躯渐软已滑落水中,眼看就要没顶,那手重重一提拉她起来。

狼狈不堪脸面除了是水便是泪痕,看不清他是何等的样貌表情,只低下头去却听见他低沉得说道“师叔你也敢打,是不是反了。”

前程

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往岸边而去,薄衫贴紧有说不出的别扭怪异。落琴挣了挣身子纤细之足轻轻的踢动,面上一热“你放开我,放开。

他似没有听见疾步而去,穿廊走阁已跨入一院简室。

水顺着衣衫滴落他的锦服,用手抚过脸颊生疼,他的­性­情如此激狂,怎么可以冒险惹他,只能在心中揣测他究竟要去何处。

“呀”一声惊呼人已落入床帏之上,他湿衣乱发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更显得俊美伟岸。

眼看他越走越近落琴心中一紧,手不由得拽着襟口抢声道“师叔,你……”

青成见她神­色­脸面微微一热,却毫不迟疑的从床边拿过一物往她脸颊抹去。

“你要如何?”那一阵沁凉渐入肌肤痛楚缓了几分,只余下一股芳香之气。

降香、络石藤、泽兰叶、槲寄生、她跟随无双多年自然识得那混合之味,皆是活血化解瘀伤之圣品。

“你以为我要如何?”他手中气力加重,只疼得落琴倒吸了一口气,抬头见他似有窘态,眉微微蹙起略带几分慎重小心。

透过他的袖袍见那内室肃严齐整,行设极为简单。多是兵刃剑戟除了床铺之外少有别物。

由此看来玄天宗的逍遥子也不过是一介寒士罢了,他的胸怀可是真的磊落至情?

“为什么”固执得印象中他一直狂傲且目中无人,今日她以下犯上挨了这掌在意外之中,可他如此善待却也在意料之外。

他猛得缩回了手,将药瓶往她身上扔去,将身立起背过身去说道“别看聂无双似没有脾气,纠缠起来我也大为头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脊挺拔有山岳之态,行事常有两面说不清是善还是恶,在每个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见解。

让敌人闻风丧胆,可在无双眼中是最亲厚的手足,在季成伤心中亲如子侄,而司马素素更是推崇爱慕。

思及深处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以为今日他还会在意?”

青成回头见她,药力不曾渗透脸颊高高肿起,秀目如波有无比哀怨之­色­,心中没由来的一痛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气氛莫名的和缓,落琴不敢多见他的双眸调开目光,那一炳沉弓如上弦之月静静得悬挂于粉壁上。

“呀”玉佩!已起身立起看着青成说道“方才有重要物饰掉入池中我要去找。”

“不许”

“为什么?”

“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他口气中带着几许蛮横。

“你不讲理,我不可失了此物,对他人而言是顶要紧的信物。”原来方才的气氛都是假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还是他。

“他人的信物与你何­干­?”

“你……都是你……”言语嘎然而止,司马素素说过冷临风是遭人所救,可见他并没有罔顾他人­性­命,这番指责便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如何……”

“你不曾细问便出手伤人,虽然他不是你所害,但他的伤也得益于你的这柄弓弦。”无意伸臂一拂那弓弦已落,重重的掉于地上发出金石之音。

青成面­色­更重抬手便要打下,落琴知是自己行为有失,未免过分,却也不想低头认错扬起头说“要打便打,两处都肿了才好。”

“你给我出去,滚”他猛得拉开门扉凉风紧来。

她衣衫未­干­凉意更甚倔强的说“出去便出去。”一路抖索却不知去向何方,这里玄机甚多奇山怪石,白日看来美景无伦,到了夜半却迷路重重,方才出来的寝居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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