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抓起地上的尸体,包括那条狼狗,一一扔到围墙后的山坡上,他自己后退几步,脚尖发力,手脚并用的翻墙而过,象这种背后下黑手阴鬼子的事,是山城游击队的家常便饭。
等到石头将那两个鬼子以及狼狗的尸体,塞进一处凹窝并用断支枯叶掩盖住以后,翻身跳回巷子中时,豆子还张大着嘴巴楞楞的站在那里,旁边的张老爹却已经因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倒是没有看到他们杀死日本鬼子的过程。
“他妈的,豆子,你还不给我上来。”向军一声气急败坏的大骂,惊醒了豆子,他慌乱的点点头,“啊,噢!”一转身正好对上石头,石头冲他裂嘴笑了一下。豆子竟然浑身激灵了一下。等两个人再回到包厢中时,豆子更是不自觉的坐回了向军的身旁。
秦新不动声色的给向军的酒杯满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冲他一竖大拇指。向军端起酒,忽然大喝一声,“豆子!”豆子吓得一哆嗦,他跳下窗一脚踹翻那鬼子后,便有点后悔,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和保安团的人打架,可不等于和日本人干架,更别说此刻竟然杀了两个,他们虽然嚣张,可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看来少不了向老大的一顿臭骂。
谁知向军将杯中的酒干掉,也分不清他是哭还是笑,只听得他语气怪异,“豆子啊,你他妈的今天可给老子长脸了,我操你妈的,平时看你小子胆子小的就和豆子一样,没想到你他妈的,关键时刻还真有种。”
豆子又哆嗦了一下,“老大,我……我……”
“那日本人该杀啊,他妈的狗日的鬼子,那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狗啊,他妈的全是狗娘养的,卑鄙无耻,翻脸无情,杀人越货……”向军越骂越是离谱。
八、历史之市井向爷(下)
豆子膛目结舌,不知道向老大的那些骂从何来,他知道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会很危险,可这和卑鄙无耻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啊?
天南地北,东西上下的一通乱骂后,向军似乎骂够了,也出了一口气,他面色一整,“秦兄,你找在下究竟是何事?”他虽然凶狠好斗,但能在山城中周旋下来,绝非是只有匹夫之勇,实际上他看到日本人就会有杀人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做的,所以刚刚他看到石头与豆子杀了两个鬼子,胸口之中也有一股浊气吐出,再加上石头的手法以及处理尸体的手段,向军便已在心中暗自生疑。
秦新却先举杯微笑,“向兄是真汉子,倒是秦某落了下乘。”他语气真诚,确是有感而发。方才豆子一时不忍从窗口跃下,他看到向军脸上一变,只是心念一动,便把握住了这两人的心态。首先秦新知道豆子此举,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冲动而为,鬼子如此的行为可以说是平常之极,而已向军的性子也该是忍到了极点,豆子这次的发作,应是水到渠成的发泄,但是秦新注意到了向军的神色有些难以决断,似乎是很想痛杀鬼子一番,却又担心所引发的后果,于是秦新便让石头出手杀了那两个鬼子,表面上看是相助豆子,实际却是将向军与豆子拉下水来,于情于理都是他们眼看着豆子独斗那个鬼子,石头才出手的。但事出豆子的先行,虽然是石头杀了鬼子,但向军却不能推脱关系的。只是向军也从石头的手法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他那一通乱七八糟的痛骂,便是发泄对秦新的不满。当然这是他本性使然,什么时候好汉向军在山城,被人这样算计过?但向军却也觉得心中实实在在的出了一口恶气。
“在下甘罚杯酒,以谢向兄。”秦新抓起酒壶“咚咚”瞬间便将壶中余酒饮尽,那酒壶是半斤的容量,酒也是酒家自己所酿,度数不低,但秦新面色不改。
“好酒量!”向军大声赞道,忍不住豪情大发,他本就是自认江湖中人,虽然稍前不满秦新的心计,但看到秦新如此的奔放,些须不快早扔到了脑后,猛的一拍桌子,“豆子,再拿几壶酒来!”
又是两壶酒下肚,秦新与向军都有些面红耳赤,摇摇晃晃。向军大吼一声,“痛快!豆子打开窗户。”喝声中,向军又喝了一通,他的眼神有点迷离起来,“秦兄,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呢!”
他们两人一阵痛饮,石头却一直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仿佛在发呆,实际上他在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窗户虽然关着,但外面哪怕是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豆子也呆坐在窗前,不过却是与石头一左一右,他已经被刚才石头的那种狠辣出手给吓住了,他虽然也经常的提刀砍人,但何尝见过这种出手即要人性命的举动,尤其是石头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他杀死的根本就是两只蚂蚁,豆子不敢再和他搭讪。
听到向军的大吼,豆子一惊推开窗户。顿时呼啸的风声中,雪花片片的卷入房中,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大雪纷飞。透窗望去,后山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向军迎风而立,酒意上涌,哈哈大笑,“好爽,来,秦兄,你我再喝一壶。”
秦新不动声色的从袖子中摸出一张纸来,“在下想请向兄帮忙购买一些药物。”
“原来只是些药材而已,秦兄尽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有兄弟出面,就算是千年的人参,在这山城之中,只要他有,就得给我一个面子。”风雪扑面,向军清醒了一些,那随手拿起那张纸一看,只见上面写满了各种药品的名称,而且全都是他所不知道的西药,甚至还有注射器之类的医疗器械。向军顿时便如被风雪冻僵了似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这……秦兄,你……”
雪花不断的从窗口卷入,石头任由风雪打在脸上,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窗外。秦新依旧是微笑不语,而向军则拿着那张药单发楞,他眼角跳动,显然很是震惊,过了好半天,他才上下打量了一眼秦新,“秦兄,莫非你果然是……?”
秦新点点头,他知道这张药单一亮,自己的真正身份便不需再隐瞒了。这在他进城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样一批专门用来治疗急性伤口感染与消炎消毒的药品,自然是鬼子严加控制的。山城之中稍有见识的人,都会由此联想到山城游击队,况且方才石头的出手,也足以使向军猜疑的了,寻常人见了鬼子跑都来不及,哪还能如此毫无顾及的将其击毙。
向军脸上的神情变换不定,最后还是摇摇头,“秦兄,你这个忙,兄弟我是断然帮不上的了。”
“怎么?”秦新神色不变,“在这山城之中,难道还有向兄办不到的事?”
“秦兄,你莫激我。”向军苦笑一声,“非是我不帮,而是在下有心无力。”他倒了一杯酒,双手捧杯,恭敬的递给秦新,“秦兄,向某是个粗人,但平生最敬英雄,这一杯酒,便当是在下谢罪了,干了这杯酒,我和豆子便将两位护送出城。”
秦新一皱眉头,向军话中之意非常明显,购买药品的忙,他是帮不上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他向军虽然已经知道秦新的身份,但仍然会保证他和石头安全离开。
“难道真的无法可施么?”秦新并没有轻易的放弃。
向军抖了抖手中的那张药单,“秦兄,山城就如此之大,药铺更是仅此几家,可是秦兄,你这药单上所需的药,山城之中的药铺,无一家有售,只因那全是西药,而这些药品寻常人家是见不到的。”
秦新一怔,随即恍然,他并不懂医,这药单是丁政委所开,而丁政委曾留学苏联,他所开的药品中,也是常见的消炎、消毒、葡萄糖以及纱布注射器等,但他们全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山城太小太偏僻,至今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医院,更别说什么西药局了,却都还是以中医为主。由丁政委列出来的这些药品,在山城之中,大概就只有日本鬼子的随军军医那里才能找到。
“秦兄,这洋药虽然希奇,但山城之中却也不缺名医。”见秦新满面的失望之色,向军想了想说道:“药铺里未必便寻不到……”
秦新叹了口气,“向兄,你有所不知,在下所需的这些药品,全都是紧急救伤之用,恐怕非是金石针灸所能为,再说了,这等形势下,有谁愿意……”
他话没有说完,但向军却懂得他的意思,这并不是一般的出诊行医,而是有着生命的危险,并且需要高超的医术,还要有足够的药材,这从秦新和石头冒险进城上,就可以看得出他们的处境了。但是放眼望去,山城之中共有三家药铺,靠东的黎家药铺,城南苏家的回春堂,城西杜家的妙手阁。这三家铺子都是山城大户,伙计用人全家上下几十口人,且不说他们是否愿意出城救治,谁又知道这其中已经有被鬼子暗中控制住的呢?
风势渐弱,雪却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苍苍茫茫,这一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因为这纯白的雪花,而变得沉静起来,一时间包厢内的四个人,也都无语沉默。秦新皱眉苦思,向军则是闷头喝酒,石头仍然看着窗外,只有豆子忽然吧嗒了一下嘴,不无可惜的叹息,“这么大的雪,哎,可惜了那条狼狗,要是拿给老刘头卤,那滋味,老大你说……”
“你妈的!”向军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当口他居然还惦记着那条被石头打死的狼狗,向军笑骂了一声,刚要说话,忽然之间,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秦新脸色一变,石头般坐在窗前的石头,身形一闪突然间便穿到了房门的后面。向军与豆子也是一惊,尤其是豆子脸都白了,刚才杀死了两个鬼子,这敲门声在他耳中,几乎便如枪声一般。
秦新对着就要拍案而起的向军摇摇头,自己沉声说道:“什么人?”他阻止住了向军老大脾气的发作,这条街当然也包括菩提酒家,都是向军的地盘,有人在向老大喝酒的时候打扰敲门,那在向军的眼中是该死的行径,估计以向军现在的酒意,即使门外站着的是日本鬼子,他也会一脚飞踹出去。
石头隐在门后,一手拉开包厢的门,另一手紧握成拳,可以一拳打死一条狼狗的拳头,高高举起,只要进门而来的人有所异动,他这一拳便会毫不犹豫的砸下。
包厢缓缓的拉开,“各位大爷,要不要找个姐儿陪酒呢?”那声音庸懒舒散,却充满了一种让人砰忍心动的磁性,紧接着一阵幽香飘进,如同那声音一样的沁人心扉,一位身着淡绿色夹袄的姑娘走了进来,“大爷,听个曲儿解个闷吧!”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了根红头绳拢在脑后,柳眉凤眼,嘴角含笑,显得是风情万种。
秦新心中一宽,原来是个卖唱的姑娘,刚要摇头拒绝,却忽然发现向军面色一变,腾的站了起来,立足不稳撞的桌子都摇晃起来,“柳儿,是……是你啊!”也不知道他是紧张,还是酒喝得多了,口齿都有点结巴起来。
那姑娘待看到包厢中的客人,竟是向军以后,也是脸色一变,扭头便走,“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站在门后的石头还高举着拳头,他楞楞的看着向军踉跄的一闪,“柳儿……别走!”一边的豆子急忙扶住他,“老大,老大,小心点。”向军反手推开豆子,口中喊着柳儿,开门追了出去。
秦新禁不住微笑起来,看此情形,分明就是“好汉一条”的向老大,甚是喜欢那卖唱的姑娘,但不知为何那姑娘却在躲着向军,只是看不出向军居然也痴情如此,哪里还有半分老大的样子。
“那姑娘是城东杨记玉行的二小姐杨柳儿。”自己的老大就这么追着一个姑娘去了,豆子只好嘿嘿了一声,解释起来,“日本人进城的时候,杀了她全家,二小姐刚好在省城,躲过了这一劫。二小姐回来以后,无家可归,向老大……嘿嘿,向老大很照顾她。只是二小姐性子太过倔强,宁可沦落在酒楼卖唱,这个,这个向老大……”
“老子怎么样?”向军推门而进,豆子缩头讪笑,不敢再说,脸上却还是似笑非笑的,显然是见多了向军在杨柳儿那碰壁而归。向军楞楞的坐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操他妈的日本狗。”他转向秦新,狠狠的说道:“秦兄,你不是急需那些药物吗?不若老子帮你到日本鬼子那里抢来算了。”
他这话是随口而出,自然当不得真,但秦新却是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逐渐的成形。这次他和石头之所以能顺利的进城寻医,首先是因为围攻他们的日军忽然之间,撤掉了大部分的兵力,这才使得两个人能突围而出,其次进入到山城以后,山城里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刚才那两个日本鬼子,是他们在大街上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两个。
由此,秦新猜测,在日本鬼子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否则日本鬼子也不会在即将可以消灭,弹尽粮绝的山城游击队的关键时刻,突然撤兵,更不会在山城中如此放松。不管石头与向军的身手如何之高,仅凭借四个人的力量,倘若是真的去抢的话,那根本就是飞蛾扑火。但如果趁此机会,偷偷的潜入日军驻地呢?石头的功夫自不必说,向军与豆子也是杀出来的名声,秦新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日军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四个人联手,成功的几率很大,即使偷不到山城游击队所需的药物,或许也能打探出日军内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新想了一下,刚要说话,向军固然是在说醉话,但这并非不可以去做的。但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一声暴喝,“他妈的,臭表子,你别跑。”同时一声尖叫响起,正是那卖唱的杨柳儿。
向军一听这声音,下意识的扑到窗前,只见漫天的风雪之中,那杨柳儿惊慌失措的跑进巷子中。而临街的巷子口,却站了一条黑塔似的大汉,他狂笑了一声,“臭表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向军怒吼一声,直接就从窗口跳了下去,雪地上留下了一双脚印,向军伸手将杨柳儿护在身后,冷笑一声,“二炮,你好威风啊!”
那黑脸大汉的身后还站了数人,看到向军突然从天而降,全都齐齐退了一步,那黑脸大汉也是一惊,“向老大?”
向军没理他,回头对杨柳儿一笑,“别怕,柳儿。”
黑脸二炮定了一下神,“向老大,这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多管闲事。”
“妈的,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向军看也不看他一眼。
“向老大!”二炮厉声喝道:“这表子连胡团长都敢骗,拿了钱就跑。平时看在都是一方朋友的份上,兄弟们让你几分,但是今天……”
“今天又如何?”向军森森的上前,“你再骂一声表子试试!”
酒楼上豆子无所谓的耸耸肩膀,“那黑脸叫做二炮,是城里保安团的,他横不过老大的,那家伙也有两手,可是和老大打了一架后,就再也不敢和老大动手了。”他笑嘻嘻的探出头,吹了声口哨,“嘿!大黑!”
二炮抬头看了一眼豆子,哼了一声,“向老大,你这可是和整个保安团作对……”
豆子又吹了声口哨,阴阳怪气的大叫,“大黑,这话你没说够,我都听得烦了,向老大就是看不起你们做日本狗,他妈的,你有本事就把保安团的人全叫来啊!”
“你他妈的!”二炮再也忍耐不住,狂叫一声,伸手自腰间拔出驳壳枪,直顶向军的脑门,“信不信老子立刻毙了你。”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犹豫了一下,纷纷拉住二炮,“二炮,二炮,别闹这么大,怎么说都是一条街上的弟兄,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大雪纷飞,只此一会儿的工夫,向军杨柳儿以及二炮等人的身上便满是雪花。向军根本无视二炮的枪口,他轻轻拂去杨柳儿头上与肩膀上的雪花,“柳儿,你冷不冷?”杨柳儿低眉垂目,这一瞬间她仿佛温柔似水,披肩的长发因了雪水不再飘逸,却使得她处处可怜,直让向军便想立刻将她拥在怀里。
二炮的手在颤抖,他的食指紧贴在扳机上,随时便会抠下去,“向军,你……你给我小心了。”他猛的将枪一收,重新Сhā在腰带上,“要不是日本人有……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崩了你,但是向军你记着,过了这段时间,保安团和你没完。”他一挥手,带着那几个人扬长而去。
杨柳儿默不做声的看了一眼向军,侧身而过。向军一伸手,却僵在半空,“柳儿,柳儿,你……”
杨柳儿顿住身形,低头不语,良久过后,她转过身来,“向大哥,杨柳儿多蒙您的照顾,这才苟活到今日,可是……”她深深的冲向军鞠了一躬,“向大哥,或许我只能来生再报了。”杨柳儿早已转身离去,向军却还呆呆的站在那里,顷刻之间,他的身上满是落雪,他抖了抖身,脚步蹒跚的便似一位老人一般。
漫天的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秦新忽然一阵感叹升起,他的思绪也不禁透过漫天的飞雪,飘向遥远的一个九月天,在那里,一个女孩和她的麻花辫子,仿佛精灵一般轻快的飞舞在山坡上。那是个下午,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灿烂,草也还是绿的,惟有那个女孩浅紫色的上衣,却在山坡上娇艳的如同一朵花,更像一团火,这么些年来,在秦新的心中从未熄灭过,好似一棵生命的种子,愈加的旺盛,令得秦新永远不会忘记那句话,“小新哥,我要你背我下山……”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
九、奇感(上)
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在山路间穿梭,虽然车身上新喷了油漆,但是已经磨的圆滚的轮胎,与缺少了玻璃的车窗,以及发动机那如同拖拉机般的轰鸣声,都足以说明这辆中巴所拥有的历史了。由于昨夜那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这条只是由村民自助开发出来的道路上,满是泥泞。中巴行驶的速度很慢,好在路面上铺了层浅浅的碎石和沙子,倒还不用担心车子会陷在泥坑中,半天出不来。
又往前行了十多分钟,中巴车绕过几个山头,便已经可以看见山城后山顶上的电视转播塔了,眼见得中巴车一拐,就可以驶入到一马平川的大道上去,至此距离山城便不过两三公里而已。中巴车的司机是个那种一看便是在城乡结合地带厮混的中年人,朴实的面貌中透出一丝狡猾的样子。他叼着跟烟,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内的乘客在沿途已经下得差不多了,此刻只有了了几人。他将速度放得更加缓慢,直到从反光镜中看到后面有一辆巴士蹒跚驶来时,他才猛的一踩刹车。
后排靠窗而坐,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睁开眼睛,“到了山城么?”他身边那个身形微胖面色白皙的青年,摇摇头还未说话,前排有人说道:“怎么在这里停车了,司机?”说话的是一个带眼镜的文质彬彬的青年,仿佛巧合似的,在他的身边,竟然也同样坐了带着眼镜的胖子,只是这位眼镜胖子眉宇间全是高傲之色,与那面白微胖的年轻人相你,恰好相反。
“下车,下车,先下车再说。”中巴司机不慌不忙的抽了一口烟,坐在最前的一个粗壮的农民嗡声嗡气的问,“不是还没到山城吗?为什么就要我们下车了?”他身边的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托在那孕妇的腰间,而那孕妇脸色发白,满脸汗水,可见是非常的痛苦,这一路上的颠簸已使得她振动了胎气。
中巴司机根本不加理会,自己先跳下车,“我也没有说就到山城了,只是让大家换辆车而已。”边说他边冲着后面逐渐靠近的另一辆车招手示意。这是私营客运与乡镇车站间常见的伎俩,一旦进城的乘客只有几个人,他们就会将乘客甩到其他的车上,这还算是好的,没有将他们给直接扔在半路上。
“快点,快点……”中巴司机一边催促着自己车上的乘客,一边同后面赶上来的另一辆车的司机打招呼,“六儿,帮我带几个人进城,老规矩啊……”
那六儿略微一停,伸出头来,“几个人啊?”
“就四五个……”中巴司机回头一看,却见那粗壮的农民和大肚子孕妇还坐在车上,“喂!你们俩赶紧下来上那辆车。”
就在这工夫,稍一停顿的巴士车,又再启动起来,“哥,你那人太多了,我这已经满了,塞不下,你等下一辆吧!”
“妈的,等就等。”没想到那六儿说走就走,中巴司机立刻便将火发在了那对夫妇身上,他不耐烦的伸手一拉大肚子孕妇,“下车,下车……”
那名孕妇已经因为道路不平而动了胎气,这次到山城本就是因为身体原因,住院检查生产的,此刻被那中巴司机一拉,“啊!”的一声尖叫,顿时腹痛如绞,疼的几乎就要昏过去,但小腹内的蛹动,使她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我要生了……”
盛夏时分,那孕妇只穿了一件常见的孕妇袍,中巴司机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叫什么叫,我就是拉了一下……”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那壮汉抓着衣领给举了起来,“救命啊!”他着声尖叫绝对比那孕妇的声音还要高,而此刻,殷红的鲜血正顺着那孕妇的腿不断的流下。
已经下车的那四人中,气质比较文雅的带眼镜的那人,立刻不加思索的拉开车门就跳上了车,“我是医生。”他从口袋中拿出工作证一亮,然后便二话不说的给那名孕妇把起脉来,“胎气振动,她要早产了。”刚才下车的时候,他就多看了一眼这孕妇,已经有点发觉了她的不对。
壮汉呼呼喘着粗气,不甘心的瞪着中巴司机。“快来帮忙。”带眼镜的年轻医生,看到那壮汉只是双眼喷火,恨不得一拳打在司机头上的样子,赶紧又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壮汉随手将司机扔出,直砸的车身摇晃了一下,他一把抓住那眼镜医生,“医生,您一定要……”突然看到医生疼的疵牙咧嘴,才恍然大悟,急忙松开手。
那眼镜医生倒没说什么,只是抖抖肩膀,伸出手指在孕妇的额头上感查了一下体温,又在孕妇的脉动上数量了她的心跳。他虽然是医生,但一来并不是妇科的,二来就算身为医生,也不至于出门都带着体温计与听诊器,而指导孕妇生产,也算是普通的医学常识了。
“来,让她躺下来。”眼镜医生指挥着壮汉,轻轻扶着那孕妇平躺在座椅之上。中巴车的三人座椅长约一米多,孕妇躺在上面,大腿根部刚好搭在椅子沿上,倒也利于生产。
就这么一动,那孕妇疼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她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壮汉的手臂不放,脸上已经开始失去血色。看她全身都僵硬起来,眼镜医生轻声安慰,“你不要那么紧张,放松下来,我是山城中医院的林超医生。”
壮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比那孕妇还要紧张。而那中巴司机则趁着林超医生教导孕妇的机会,连滚带爬的跳下车,本来还想发句牢骚,但看到车下三人那冷冷的目光,张张嘴暗骂了声倒霉,他原来这是想占点小便宜,省点油钱,却没想到竟然惹上这样的麻烦。
孕妇逐渐的放松下来,但还是痛的尖声大叫,那林医生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血,顺着孕妇的腿往下流,他毕竟不是专科的妇产医生,对妇产中的各种症状,并不是很了解,他再次伸手在那孕妇的腹部检查了一阵,却不敢做出什么判断,只是隐隐觉得可能有些胎位不正。
孕妇的痛呼声不断,终于林超医生无奈的说道:“难产,可能是胎位不正,看样子是无法顺产了,赶紧送去医院,希望还来得及。”
“还不上去开车去医院。”眼镜胖子冷冷瞪了一眼中巴司机。
“我……我,见血就晕。”中巴司机尴尬的嘀咕了一声,“我那车没有通行证……”
眼镜胖子哼了一声,“那也要给我把人送到医院去,否则人命关天的,我叫你好看。”他的语气显得很严肃,但其中自有一股威势在内,让人感觉到这人在山城之内,应该地位不低。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位没带眼镜微胖的那人,他双手枕在后脑,靠在车身上,忽然皱了皱眉,枕在脑后的手指,“当当”的在车身上敲打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敲打一下,总与那孕妇的呻吟声合在一起,如此过了七八声,那孕妇的呼痛声,竟然越来越小,随即便是林医生惊喜的叫声,“行了,羊水出来了。”
那微微发胖的年轻人,仍然若无其事的用手指敲打着,但此刻就连那中巴司机与眼镜胖子,都已发觉车厢内孕妇沉重的喘息声,与他敲打的“当当”声,一前一后遥相呼应。忽然间他转过身来,右手掌在车身上轻轻一拍,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哇……”婴儿响亮的哭声便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十、奇感(下)
“生了,生了,是个胖小子呢……”话音未落,又听得那壮汉激动无比的叫了一声,“谢谢,谢谢你林医生。”
林医生却是很焦急的,“但是产妇失血过多,还是得必须送到医院里输血抢救。”
听到这里,眼镜胖子喝了一声中巴司机,“还楞着干什么,赶紧开车去医院。”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冲那年轻人略一额首,“还请两位一起……”
中巴车全速疾驰,由于是临进山城,道路平稳,便不再颠簸。那先前似乎是暗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帮助孕妇顺产的胖子,上车之后经过那孕妇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孕妇平躺在座椅上的身体,调整了一下,看上去是让她躺得更加平坦一些,但那孕妇却呻吟声渐渐弱了下来,下身也不再出血,呼吸均匀,竟然慢慢的睡了过去。
婴儿出生以后,那壮汉半是激动半是紧张,已经不知所措了,幸好他们来之前可能是因为经济的原因,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随身所带的包中,装满了自备的各种物品。此刻那初生的孩子已被擦干净,全身裹在一块毛毯之中,就抱在那瘦瘦的年轻人怀里。年轻人嘻嘻的笑着,不时伸头在孩子的脸上亲一下。说来也怪,在他怀里,那孩子竟然不哭不闹,虽然还没有开始睁眼,可是却像在微笑一样。“小子,乖,真让人喜欢,咱爷俩有缘分,好吧,老子保你十岁前百邪不近……”
那眼镜胖子一直都在注意他俩,他的声音虽然很小,却都被那眼镜胖子听得一清二楚,眼镜胖子甚至觉得自己看见,那年轻人的手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笼罩在那孩子的身上,一闪过后便钻进那孩子的体内,然后他清楚的看见,那刚刚出生不足十分钟的婴儿,闭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眼镜胖子不再犹豫,他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非普通人,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那个孩子的年轻人,以及他的同行胖子,客气异常的自我介绍,“张占文,山城税务局的办公室主任,两位怎么称呼?”
那怀抱孩子的瘦年轻人,顺手将他的名片塞进兜里,抓起孩子的小手亲了一下,“在下卫飞,那胖子叫陈枫,是那个什么驴族一员,至于山城那是顺道而过。”
驴族是时下爱好旅游之人的自称。那眼镜胖子张占文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中巴车响起刺耳的刹车声,中巴司机一回头,“中医院到了。”他哭丧着一张脸,“医院是到了,我可是麻烦大了,真不知道今天是少烧了哪柱香,这么倒霉,血光之灾就不说了,我没有通行证啊,这下好了,能进来可是出不去了,我全家可就指望这车养活呢……”
听得他牢骚个没完,张占文哼了一声,“少罗嗦,看你总算也是做了件好事。”他重又抽出一张名片,甩给那中巴司机,“你尽管放心的回去,路上要是有交警扣你,你就拿我的名片给他,想来你毕竟是因为救人,他们也不至于当真为难你。”他一路随车,知道那孕妇之所以早产遇险,倒并不是中巴司机推了她一把,而是因为道路太差不停颠簸所致。
此时,中医院的急救人员已经赶来,将那孕妇快速的抬去。等到张占文回过身来的时候,陈枫卫飞却已经趁此机会脱身而去。
穿过两个街口,在一条横贯上马路和中马路的十子街头,有一座看起来颇具规模的“凯悦大酒店”。大厅很是宽敞,茶色的落地玻璃,大理石的地板,大门两侧各摆了一排黑褐色的真皮沙发,仅仅一个大厅的气势,便有了几分星级酒店的味道。
陈枫卫飞随便挑了一个双人的标准间,价格却是不菲,前台接待小姐露出职业性的笑容,“两位先生,你们选的这间房200一天,请问你们要住几天?”
“胖子,听说这山城里有段抗日战争时期的传说,很是传奇。”卫飞一边去掏钱包,一边说道:“不如咱们多留两天四处看看。”他和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理一样,但凡提到当年的抗战,无论是什么都要去缅怀一番。
陈枫无所谓的点点头。那前台小姐立刻飞快的说道:“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按照我们酒店的规定,这个时候住进来,也是一天的收费,两位先生要想在山城游玩的话,还是住三天吧!房价是600元,还要300元的押金,共计900元。”她已经拿出发票开始开单起来。
卫飞一脸的尴尬,“胖子,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了。”当初两个人决定追随灵宝门的谢甘明,来解开旗门之秘时,并没有过多的考虑钱的问题,卫飞自己有点积蓄,陈枫出山的时候,他父亲也给了他不少,只是在这个时代,无论你是旗门的传人,还是灵力通彻的灵者,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我也没有现金。”陈枫随手掏出一张银行卡来,“刷卡吧!”
“滴”的一声响,那前台接待小姐,看待两人的眼光便如贵宾一般,“我建议两位先生还是住在1201房的好,那是我们酒店最大的套房,可以俯视整个山城的景色,虽然是顶楼,但是两位先生放心,我们上面还有顶楼花园,隔热效果是……”
拉开窗帘,12楼上果然可以将整个山城尽收眼底,霓虹闪烁,似乎站在这里,都可以与山顶的高度相比似的。卫飞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套房就是不一样啊!”他刚洗了个澡,穿了件宽大的睡衣,“真没想到,那常家少爷那么大方啊,哈哈……”
陈枫掏出的那张卡,是常家给的,三龙大遁后,曾经被梦魇的常立,为了感谢陈枫卫飞两人,给了他们一张银行卡,陈枫卫飞并没有放在心上,刚才在下面大厅刷卡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张卡上面常立竟然打了200万给他们。
“贪图色欲的五识享乐,又如何修炼?”陈枫从酒柜中拿出一瓶红酒,伸指一弹,便打开了瓶盖。那酒柜摆放了十多瓶红酒,虽然不是很名贵,但也品种齐全。这些酒自然全算在了房价之中。倒了一杯酒,陈枫先是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才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人啊,便是被这些蒙蔽了灵根。”
“靠!”卫飞都懒得再说什么,直接就从陈枫的手中夺过酒瓶,也不拿杯,昂头就灌,“你要还算是个修道的,就跑到对面山上去睡吧!”
陈枫自己也一笑了起来,又开了一瓶酒,忽然想起一事,“刚才是不是给那孩子做了灵力护持?”
卫飞立刻得意起来,“以我现在的灵力,足可以保那小子十年之内,不会有邪物近身,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你现在的通灵境界,保他一生无病无灾都没问题,不过你却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陈枫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要知道,初生的婴儿,全身上下无论内外,全都是处于一种先天的状态,而这种先天之态,却正是修道之人是否有所成就的一道门槛。你输入到他体内的灵力,会被他自然的收纳,之后随着年龄与见识的增长,这股灵力便将被慢慢的消耗,只不过卫师傅,以你此时的功力,完全可以律令他的本命元辰,噢……”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你还不懂得律令之道,其实说来这所谓的律令,也是简单,世间所传不过《六甲天书》与《祝由十三科》上有传。”
“律令?”卫飞果然一怔,“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什么急急如律令吧?”
“的确就是那个律令。”陈枫喝了口酒,“倘若以你此时的通灵之力,律令那孩子的本命元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当然了,那律令之法基本上全是符咒一道,而《祝由》与《六甲天书》修炼起来又各有秘规。”
“靠,我越来越怀疑你旗门的老大曾经是做什么的了,人家的秘密全都被你们偷去了,难怪非要后辈传人躲起来不敢见人……”卫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反击的机会。
陈枫斜靠早床头,“也许说不定这世间,有很多门派根本便是从旗门中流传出来的呢!”
这话却也有着几分道理,至少在“三龙大遁”的时候,那灵宝门的谢甘明是这么说的,灵宝门原是旗门的一个分支,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始末原因,但是谁又能说,没有第二个灵宝门的存在呢?
“对了胖子,你刚才说的祝由六甲还有那茅山龙虎山什么的。”卫飞突发奇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密传的符咒,能使人迅速的提升功力呢?”
“有倒是有。这些以研惜符咒的门派,本就是借助符咒与神灵沟通的,不过……”陈枫话锋一转,“那些符咒能起多大的作用,最终还是取决于你自身的灵力深厚。”
“什么意思?”卫飞一皱眉头,他有过数次灵力耗尽的经历,自己又不愿意老僧入定般的打坐,去修炼旗门里那些提高灵力的敬爱养神法,倘若真有一些灵符密咒,能使他瞬间补充灵力,能不能提升他倒无所谓,只要能补充就可以,他知道自己的通灵已经到了一个突破的瓶颈了。
但是还没等陈枫说话,卫飞忽然心头一动,莫名的生起了一种感应,“奇怪,奇怪……”他不自觉的走到窗前,“胖子,好奇怪,我怎么觉得,对面的山上有一个地方异常的熟悉,好象以前曾经来过似的。”
“还有什么?”陈枫不敢轻视,他深知卫飞此时的通灵境界,已经从灵力阶段迈向了慧力,而以他旗门的层次划分标准,所谓的慧力,那是五眼六通中,宿命通入门前的慧眼通,并且此中含有三重境界,追、判、预三眼,因此卫飞的每一无端的动念,都有可能是他的灵慧,穿越时空,把握到了什么。在他的调教下,卫飞的通灵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通灵,而是有着透彻三界的大神通慧眼宿命的基础。
“不对,不对!”卫飞忽然又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在向我,发出了一种要求沟通的信息,不对,也不对……”他紧皱眉头,“似乎是有人在请求帮助,他妈的,太乱了,咦,怎么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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