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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宠爱(原名对对糊) > 第三段轮到潘以伦的了。

第三段轮到潘以伦的了。

他站在舞台的一侧,微微侧了头,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矜持而礼貌,仍然阳光。其实表情很空,他在完成他的任务。

VCR出来了,背景音乐是《血染的风采》。

杨筱光想,做得夸张了,煽情了。正太,会生气的。

潘以伦微微蹙了眉,果真心里面是过不去的。

VCR里是一段实地采访,有公安,有纠察,还有街道主任,他们轮流述说当年普通市民的英雄事迹。

这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就在街道上发生,被岁月掩盖,只留一面锦旗。如今被渐次揭开,又是用一段锦旗来证明。公安向镜头展示那面锦旗,像是血。

然后是潘母,她很憔悴,素颜出镜。她说:“以伦有这样一个爸爸,并不是他的悲惨,他爸爸的­精­神永远活在他的心里,也在我们心里。”她对着镜头,“以伦,爸爸在看着,你要做到最好,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不能让他失望。”

她的怀里是年轻的父亲的照片,她抱着她逝去的丈夫的相片,悄然落泪。

杨筱光第一次看到潘以伦父亲的照片,原来潘以伦与他的父亲长的这么像,一双丹凤目,剑眉。只是他的父亲有一脸憨厚的笑,而他总是把笑容隐藏得很好。

潘以伦仰头看着大屏幕,面目逐渐逐渐模糊了。他望着他母亲的眼泪,无动于衷。

VCR里的人还在述说,述说照片里的憨厚男子是个好人。他一个人­干­三份工,早上送牛­奶­,白天做电工,晚上做保安。他很穷,但是他乐于助人。街道主任说,他经常为小区里的孤寡老人服务。公安补充,他牺牲的那天,上衣口袋里还有给孤寡老人缴好水电煤的回执。

这是一个雷锋式的普通市民,做了很多好事,最后也是由于见义勇为而牺牲。因为他是选秀热门选手潘以伦的父亲,所以他的事迹如今被广而告之。

杨筱光忽而眼睛湿润。

主持人开始激动,女主持人甚至泪盈于睫,她对潘以伦说:“以伦,如今站在这个舞台,你有没有什么想对父亲说的话?”

她将话筒放到了潘以伦的跟前。

杨筱光闭上了眼睛。

她突然想,这是残忍的,她不想看到潘以伦面对镜头的那张丝毫没有表情的面孔。

她听见他的粉丝在有节奏地喊叫:“以伦,加油!以伦,加油!以伦,加油!”

过了许久,她没有听见潘以伦说任何话。

但潘以伦是砧板上的­肉­,终是不得不应付这样的场面。杨筱光闭着眼睛听清他终于开口说的话:“我不会再让我的爸爸失望。”

场下的粉丝团体沸腾了。

杨筱光在他们的欢呼声中,仰倒在自己的座位上,深深呼吸。她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像一团火,烧灼她的心。她立刻用手机给潘以伦发消息:“正太,我是来道歉的。我不想你不快乐。”

平地又是风波起

潘以伦第二天早晨才有空打电话给杨筱光,那时候杨筱光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接到电话,听到他的颇显沙哑的声音,杨筱光猜想,他这一夜一定过得异常劳累。

他说:“我没事。”

杨筱光不想把问题反反复复纠缠到让潘以伦伤怀的问题上,她就开玩笑说:“改天给我十张签名照,等你红了我好卖周边。”

潘以伦低低笑了一声:“行啊。”

他突然问她:“杨筱光,你爸妈­干­嘛给你取这个名字?”

这个问题自杨筱光念幼儿园之后,无数人问过她,是颇令她苦恼的一个问题。她说:“都怨我爸,我出生的时候,医院走廊里的日光灯电压不稳,闪来闪去,医生把我抱出来时,日光灯出毛病了,突然全灭,那天等在产房外的爸爸们就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孩子,他抱怨日光灯,­干­脆就给我取了这个彪悍的名字。”

潘以伦毫无意外地笑出声。

杨筱光说:“我曾怂恿和暗示你把你爸的事情告诉他们。”

“是我妈说出来的。”

杨筱光住声,正太也住声了。他们都在思索这句话。过了一会,杨筱光才说:“你妈妈是想你赢的。”

“我知道。”

“正太,我知道你不想这样。”

他却在说:“杨筱光,你就像我生命里偶然投进来的光。”

杨筱光眼眶发热:“以后你要是出自传,必须要写一章,标题就叫我生命里的光。”

“好主意。”他说,“我们还差一场真正的恋爱。”

他那里突然变得嘈杂,有人叫他:“潘少,走不走?”

他的身份开始慢慢转变了,杨筱光有一瞬的心慌意乱。她说:“你快去吧,我得洗洗上班了。”

他们互相道别。杨筱光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争取用最佳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潘以伦来说,完完全全是锦上添花。

“云腾”的发布会讯息在报纸杂志上如火如荼地进行宣传,宣布有神秘的选秀热门做现场秀表演,同时进行网络直播。门户网页开启的第一天,各路秀粉就来留言板做声势大战了。

这个方式相当奏效,因为卖了一个关子,反倒让摇旗呐喊的粉丝把网页的点击率给炒了上去,将来销售频道一开通,就有现成的顾客群体据席以待。

媒体也开始对“云腾”的历史进行刨根问底,李总做了五六个访谈的嘉宾,在何之轩的策划下,并没有对品牌被收购的那段过往多做介绍,而是直陈品牌发展的历史,和历经改革的艰难,引无数企业同人心有戚戚焉。

潘以伦见报的概率也变高了,好的坏的参半。对杨筱光来说,最坏的就是他和那位影视圈新人小美女的新闻如今被爆炒,占足版面。所有的新闻虚虚实实,而老百姓对此类八卦一向接受度良好。

两人的粉丝都不喜欢自家偶像事业没成功就受到感情的“困扰”,在论坛上爆发舌战,竟然还能探讨出一个深刻的话题——“感情到底是艺人事业的催化剂,还是绊脚石”,一下上了首页头条。

双剑合璧,力量无穷大,这就是有效的绯闻。陆续有不少男士用品广告商找上了潘以伦,也有婚庆公司扬言出高价请他们拍一辑婚纱照。

对方是个漂亮姑娘,潘以伦是个帅小伙,两人的合照怎么看都是一个世界里的俪影。这是大家的共感。

杨筱光会看看自己和潘以伦的合影。自己打扮的再漂亮,也抵不上人家娱乐圈美女美艳的一个零头。她发短信给潘以伦:“不可以和别的女人拍婚纱照。”

可是又想,现在不允许他和其他女人拍婚纱照,以后是不是也要不允许他和其他女人在戏里接吻?

想想真累。

杨筱光看看论坛,翻翻报纸,打个哈欠,发条消息给方竹:“人生真是烦恼多。”

方竹的短信来了,她说:“且当潇洒走一回。”

还真押韵,方竹是个体贴的好友。她又加复了一条消息:“原则上我不能赞同你的选择,情感上我可以理解你的选择。阿光,你要想好了。我明天就和爸爸一起去外地,有什么事情你得随时和我联系。”

她想好了吗?她应该想好了,但气被什么阻着,丝丝拉拉的透不出来。好像她并不擅长的八百米之后,气在肝胆郁结,不知名的部位没有着落。

是夜,杨筱光趴在床上,用致使呼吸不畅的姿势,对着笔记本电脑,艰涩地把那本《稻草人》又看了一遍。女主角最终没有辜负一直等她的男主角。

辜负,在等待面前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女孩最后还是爱上了男孩。这才是好结局。

回到单位的杨筱光,参与了“云腾”广告片的剪辑工作,老陈发问:“民国戏有点儿意思,十里洋场,风花雪月。”

何之轩说:“后来青年上了抗日战场,牺牲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镇住,难以表达情绪。

杨筱光就问:“他的爱人呢?”

“等了一辈子。”

画面上是潘以伦清瘦瘦削的身影,坚毅地倚靠在老弄堂的墙壁上。冷硬的石头,温柔的毛衣­色­泽,他的面庞上是寂寂的在等待的神­色­。

老陈缓解气氛,说:“故事感人,十里洋场的概念就对口消费者怀旧的心。”

有人还是忍不住轻叹:“唉,这就是人生啊!”

老陈连连摇头,做深刻状:“这就是告诉我们,有花勘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大家又笑闹起来。

有人进来汇报:“把三个帅哥时间定好了,明天去现场彩排。”

杨筱光心头还是喜悦的,这么多天了,终于能见到他。

时装秀定在苏州河边废弃的仓库里进行,由河上接驳浮船,绵延至仓库内。仓库内的秀台仿造石库门弄堂,一路的青石板,颇显老上海风情。

又是苏州河,又是石库门,对施工要求就提高了,杨筱光提前几天,现场督导,直到潘以伦他们来彩排,有部分背景板还没做好。

几个选秀模特是被前呼后拥进来的,他们如今依旧在影视基地集训,一般不好随便出来,要避免被记者拍了不该拍的照片。就算出来,身边的企宣和保安也一大堆。

潘以伦在人群里,向杨筱光遥遥一望,杨筱光朝他打一个V手势。两人相视而笑,只是杨筱光的笑,不大自然。

她同他的恋爱,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得这样隐蔽。

可真是好多天没看到他,今天乍见,发觉他又有些不一样了。他的头发挑染过了,在额头上多一条­阴­影,可是星味日盛,他还戴了粗框眼镜。

一个人,一下多了好几道屏障。她都觉得她在屏障以外,重重叠叠,无法看不清他。

但潘以伦在练习了两遍台步以后,就找机会想要靠近杨筱光,他望望杨筱光的背影,她从指挥工做到搬运工,背景板上的­射­灯到了,工人来不及搬运,她就在帮忙。这个人,总能过分热心。

潘以伦扫一眼周围的人,另外两个选手刚才没有弄懂导演的要求,现在正听讲解,企宣和娱乐公司市场部的人同何之轩等人在寒暄。他想向她走过去,不过这时有个工人模样的人在他跟前快速嘀咕几句,他皱着眉头听好,等工人走后,就转了一个方向走出去了。

杨筱光转一身,就看见潘以伦要撇下他的同伴和团队要过来。她就等着,反正他与她之间,一直是她在原地,他主动走过来。

但他转了一个身,往背景板后头的盲区走出去。

杨筱光好奇,那个方向的尽头通着仓库的后弄堂,厕所并不在那个方位,且还堆放着大堆的建材和装饰品,刚才送来的­射­灯也丢在那儿。

她不是存心要跟过去,她只是奇怪而已。

在那一片杂乱的区域里,外头的幕布一拉,连灯光都透不进来,暗戳戳一片。

杨筱光看不清楚任何人和物,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伦子,上回跟你说的事你当心着,好好想对策,别亏在这里。”

“你不应该来这里。”

“谁让你这做兄弟的连个手机号都不给我。”

“我今天身上只带了五百块,这里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两千块钱。”

“还是你够哥们儿,那群王八羔子都他妈的不是东西!一犯事儿只管自己躲的远远的,要我做炮灰。”

“翟鸣,你好自为之。”

“你也好自为之。”

杨筱光听的惊骇,什么都来不及分辨,就有人从黑暗里窜了出来。微弱的光照过来,也够和来人打照面的杨筱光看个清楚。

她被人用力推倒在地上,推倒她的人瞬间就从另一边的角门又窜了出去。杨筱光撮着手就爬起来,她本能就往那个方向追,但是手被人拉住了。

潘以伦叫她:“阿光。”

他的脸­色­镇定,神­色­平静。

杨筱光狠狠瞪他:“那人就是划伤竹子的嫌疑人。”

潘以伦没有放手。

“你想保护你兄弟?”

“你追过去会伤了你自己。”

杨筱光立刻就拿手机出来:“那我报警。”

潘以伦没有做声,但杨筱光想,报警?该怎么说?随便怎么说都会把潘以伦牵涉进来。这让她犹豫不决。

“到了公安局,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杨筱光气结,“他犯法的。”

潘以伦静默不语。

杨筱光跺脚:“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在少教所的时候,他帮我照顾过我妈。”潘以伦说完,外面已经有人翻天覆地在找他,他就应了一声,寻过去。

他是忐忑不安的,杨筱光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都能刷白刷白。她的心理底线会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在这样一个关节,他无法不去触碰。

他要走入光亮之前,转头看一眼呆如木­鸡­的杨筱光。

“对不起,阿光。有些事情我做的不对,但我得这样做。”

这么近又这么远

之后就是中规中矩的彩排,杨筱光没有再和潘以伦讲话。她的心绪不宁,无法让自己平静。

秀台的潘以伦,在追光灯下镇定自若,经过训练走出来的台步,型款俱佳。

他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杨筱光撑着额,在乱麻之中挣扎。

老陈以为她不舒服,问:“怎么了?”

她瓮声瓮气答:“头疼。”

老陈就说:“吆,下班时间到了,准你先走。”

这次杨筱光没有客气和推辞,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脸,他只有让她更混乱。

她先去了上一回和方竹录口供的警局,在门外徘徊了两圈,终究是没有走进去。再折一个方向,去了潘母在的医院。

她挺恨此刻的犹豫,犹豫在于她压根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可为什么正太面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比她镇定,比她更清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她想发消息说:“如果不报警,我们就此算数。”

这句话终究说不出来,她不舍得。

舍得,是有舍才会有得,她全部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舍得之间磨砺。为什么伤害方竹的人偏偏就会和潘以伦认识,为什么潘以伦偏偏就要这样袒护他?

这样一两刻之间发生的事,几乎就是在摇撼她的决定。她所不断坚定的东西在流逝。

她进了医院,医院门口的车水马龙依然,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未变。

潘母见了杨筱光很高兴,一个劲儿问她,在电视上的表现好不好。杨筱光点头说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动了。

但潘母近乎哀伤地讲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兴。”

她问杨筱光:“你会不会觉得阿姨急功近利?”

杨筱光忙说“没有”。

“他爸是有骨气的,但要托孩子一把,只有——不能事事都固执。”

杨筱光坐在潘母对面,说:“阿姨,你是对潘以伦好。”

潘母微笑,突然说:“你也对以伦很好。”

杨筱光惊愕,脸面熊熊烧起来。

潘母慈爱地说:“一般同事哪里有这样好?而且你还是别的公司的。”她拍着她的手,“真是个好姑娘。”

杨筱光不晓得该怎么答,然后听到潘母继续说:“我们以伦,真配不上你。”

气氛涩滞了,杨筱光用愕然又尴尬的表情望住潘母。

“他年纪比你小,学历也没你高,身上负累又多。你这样的年纪,这一两年是要成家的。我们以伦做了这么复杂的工作,将来怎么样都不好说。让女孩子不安定,这样是不好的。”

杨筱光垂下了头,句句温柔,句句刺耳,句句闹心。

“你爸爸妈妈也不会愿意有以伦这样的女婿,没有好工作,没有房子。现在房价这样贵,对不对?他还要在那种圈子里混。”

杨筱光的眼里浮起雾。

“阿姨,你说的也许对,但是――”

但是什么?她都没有想好该但是什么。

潘母想好了,又说:“以伦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长的又好。他还小,经常冲动,不为女孩子着想。如果我们家什么都好,以伦找了你这样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但我的孩子负担不了什么,我得为你负责。做人,不能不负责任。”

护工进来了,潘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杨筱光看着护工为潘母擦身,翻身,换衣,倒了尿盆,再换新的。

潘母由着被人照顾,还在对杨筱光说:“他爸爸要是还在就好了。”她还是温柔地望着杨筱光,面容沉静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杨筱光猝不及防,却也处处都照拂着她。

杨筱光只想今天天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还是想扳回什么,她对潘母说:“阿姨,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做到我们想要的目标吗?”

潘母只是对她说:“杨小姐,你的爸爸妈妈是很疼爱你的,你这么好,生活单纯,工作稳定,为人又和善,你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会看不起以伦,以伦要站起来,很难。”

是的,潘以伦是这么努力争取要站起来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后,他既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短信。

老李来陪护了,看见了她,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正好让她寻到借口离开。

潘母笑着对她摇手:“杨小姐,再会。”

杨筱光想,潘母是不是想与她再会?

外边的太阳一下山,这座城市就变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愈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回到家里,被接回家休养的杨爸­精­神正旺盛,在床上铺了报纸用扑克牌通关。他算来算去只算杨筱光的“桃花运”。

“怎么还不通?你就是不上心不努力。”他口里熟络着。

又是杨筱光的错,杨筱光就叫到杨爸跟前准备接受念叨。

有人接着杨筱光进腿的后脚来敲门,是杨爸的老领导老同事们探病。他们受到杨筱光的热烈欢迎,也将她拯救出来。

杨妈和杨爸赛过祥林嫂,说到最后就是“留女留成愁”的忧患意识。杨筱光­干­脆下楼拿晚报,楼外的路灯渐次亮起来,天上的星星也渐次热闹起来,晚报的娱乐版更热闹。她又看到了潘以伦和他那些选秀赛友人的绯闻和新闻,关于他的无非是他受到广告商亲睐,还有电视剧导演通过他的绯闻小女友接触他。

杨筱光嗤笑一声,这么假的新闻还有人相信。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方竹,告诉她,她看到了伤她的那个人。

方竹给她打电话,杨筱光问她:“你到了哪里了?”

“才到这边的镇上。”

“你去祭拜领导的爸妈?”

“明天就去。”

“竹子,如果重新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做当年的选择?”

“阿光,我很清楚我爱他,爱让人充满勇气又会极端懦弱。有时候,沟通真的重要。我来到这里第一天,听说离这里三十公里的坝上草原只有一座小学,那里有两百多个孩子。小学造在离小镇稍近的地方,坝上的孩子要念书,就要踩着自行车,走蜿蜒的山路。山路旁边就是悬崖,孩子们等于冒着生命危险每天去上学。何之轩的亲生母亲曾经在这里教书,是这里唯一城里来的语文老师。而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们想象不到别人的艰难,以为自己是最困难的,但我们都错了。如果我花一点时间去和他沟通,我早就能知道这些,不是吗?我就可以理解他的后母。”

“你说的对。”杨筱光良久不语,挂电话前,她说:“我明天去报警,等你回来再说。”

方竹说:“好的,晚上我会给何之轩打电话。”

杨筱光想,真好,什么事情有人商量,总是能分摊负担的。

杨筱光卷了卷晚报回家,准备了一些重点线索的资料,又找出当初公安局的警察留的名片,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她把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略过了潘以伦的部分。

警察问她:“明天有没有空过来做笔录?”

杨筱光说“有”。

第二天请假时,她向何之轩做了一个汇报,何之轩蹙眉:“方竹昨天电话告诉我了。”

杨筱光还是把潘以伦与这件事情相关的部分给瞒了下来,何之轩想出不对劲的地方:“那个人为什么会在仓库出现?”

杨筱光只好耸肩,由何之轩陪同一起去公安局录了口供。警察说:“我们已经查到嫌疑人在物流公司做了两天零时工,正把与他共事过的工人找来问话。”

杨筱光心里就“咯噔”一下变成失重状态。

回公司的路上,何之轩一直若有所思,她也若有所思。考虑半晌,决定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何之轩听后,果真也觉得棘手了,不过他说:“这个事情不单是我们的责任,电视台方面也会介入。应该不会旁生其他枝节。”

“但愿如此。”杨筱光只好这样说。

此后的两天,一直风平浪静。选秀到了最后的决赛阶段,拉票激烈。“云腾”的发布会就要在这个周末举行,也是在决赛前一个周末,要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方便电视台和商家的双方造势。

杨筱光在此期间没有再去潘母那边探病,也没有收到潘以伦的任何讯息。

他,看来是不打算做任何解释了。但,就算解释又能解释什么呢?

发布会当天,她忙得似陀螺,流程和工程就够她一个头两个大。就算这样忙,她都近乎呆怔地看着潘以伦穿那样妥帖的一身民国中山装从苏州河的驳船上走来,到了石库门的T台上,投影灯乱闪。他们消失在石库门内,再次出来,已换了行头,这样一套套开始展示蓄势已久的产品。

现场镁光灯乱闪,光影之中,她看见他坚毅的样貌一如当初。时光如何流动,总是不变的。她就坐在台下,近乎痴迷于他在台上这种坚定的表情。其他的人欢声雷动,与她无关。

她望着他再次消失在石库门内,那间暗格,是通向化妆间的通道。她的腿脚就是这么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里头­阴­暗很多。一下场的表演是另一个选手来完成,潘以伦可以稍事休息。

他站在这条暗黑的通道里,等待杨筱光。他想,她应该是会来的。这些天,他都在想她,刚才站在台上看到忙得脸颊通红的杨筱光,他知道她也在想他。

这样的直觉让他幸福,让他不知如何去守护。看着她小心翼翼走过来,他小声唤她:“杨筱光。”

“正太,我在。”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揽她入怀,吻就密密地下来了。

她透不过气,也呼不出气。他浑身沾满了梧桐树叶的味道,那样清新,让她思念。她在他的­唇­舌之间,学会了他的技巧,上下翻飞。

他们有多少不同,她已经全然忘记。

而后,他说:“我十五岁就认识了翟鸣,十六岁进了少教所以后,那时候的朋友只有翟鸣会去看我妈,帮她做些家务,陪她去看病。”

她说:“他对你很义气。”

他说:“有的人能走出来,有的人不能,总之我不能做亲手送他进监狱的人。”

“他还贩毒。”

“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

杨筱光觉出他的悲伤。她想起那句话――“要站起来很困难,这么多困难”。

但是她只是趴在他的怀里,只有这一刻,就什么都别多想了。他还有下一场秀。

有人在唤他了,他们暂时分开,这时杨筱光的手机响起来,她听了以后,在黑暗里望住潘以伦:“正太,我之前报警了,公安局来电话,翟鸣在沪青平高架上被捉回来。”

潘以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警察说希望你能去录一份口供。”

潘以伦向后退了一步,他说:“我知道了,等表演结束再说。”

就怕跌进谷底里

整场秀在观众和媒体眼里,无疑极为­精­彩绝伦,水光潋滟,曼转年华,这一支老牌子,经过时间的洗礼,又回到这个城市。最后设计师和李总出场,全场灯亮,下头鼓掌的还有同在民营企业奋斗的老总们。

这也是何之轩的策划,把主题升华。“云腾”的新产品上市,意义不仅于此,传递的信号是“国货当自强”。记者们有了噱头好写,围着老总们七嘴八舌采访起来,倒是把几个模特给晾在一边。

杨筱光眼瞅着潘以伦在他目前的经纪人身边说了几句话,经纪人遽然变­色­。他紧急去找何之轩,何之轩朝杨筱光招了招手。

潘以伦说:“我们走吧。”

他们从后门离开,何之轩没有跟着去,就杨筱光、潘以伦和他的经纪人,还有电视台的一个企宣。他的经纪人面­色­铁青,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脸酸心硬人物,一路拿着手机打电话。杨筱光听着,他在向他的上级汇报。

问题是严重了,本来塑造好的烈士孤儿,结果和黑社会的人有了­干­系,就怕会功亏一篑。

经纪人不动声­色­,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杨筱光几下,看得杨筱光颇不自在,但到底是没说什么。杨筱光想,他一定会逼问潘以伦,她同他的关系。

而身边的潘以伦,一直默默坐着,仿佛与她之间有条若隐若现的沟痕。他低垂了眼皮,拉低帽子,让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态,以及他的想法。

杨筱光泄气,她心中对错的天平在挣扎。她挣扎不要倾斜,如果她不报警,会怎样?她开始惶惑,扭头望着窗外的街景,可车窗里倒映出的是他的侧影。她就望住他的倒影,很想伸手握住他的手。

到了公安局,上回接待的警察正在,他先请杨筱光认人。杨筱光回头看一眼潘以伦,他还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并没有关注她的样子。他被警察单独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问话。这是经济人要求的。

杨筱光认了人,办了手续,签了字,潘以伦还没有出来,她在外面略略站了一会。经纪人走过来对她说:“杨筱光,要不你先回去吧?”眼底分明就是送客的意思。

那么杨筱光就不好再赖着了,等到潘以伦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她只好先回家睡觉。

临睡前,她仍能感到胸口跳得很重。这是一个沉重的星期五,不知道过了这个周末,一切将会如何。

但这个不愉快的周末,就是预示着还有更多不愉快的事件发生。

就在星期六的清晨,杨妈暴力地掀开了杨筱光身上的毯子,把一件不明物体丢在她的枕头边上。

杨筱光神志尚未清醒,她听到杨妈尖着喉咙叫:“要死快了,你怎么还和那个小男人搂搂抱抱?照片又登报纸上?”

行动不便的杨爸洪亮的声音从那头的房间里传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阿光你搞什么?”

杨妈继续咆哮:“你脑子是不是搭住了?”

这下,杨筱光彻底醒了,她第一个动作是捞来报纸。标题刺目,让她的脑袋被啄木鸟狠狠啄了一下。

“选手背景内幕重重,疑似幕后公司­操­作”

杨筱光仔细看着这行标题。

很好,很强大。她的脑袋被啄木鸟啄开。

因为她同潘以伦深情KISS的照片华丽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版面,另外六分之一是公安局的门头照,下面还有公司的名字。

她先看第一部分,内容苗头并没有对着电视台,而是对住潘以伦等三位模特和“君远”的瓜葛,尤其针对潘以伦,直指他的上位是由公关公司­操­作,他的背景,他和她关系,他昨晚进了公安局,都让他成为这篇报导的众矢之的。

当她看到报导还写了他当年因故意伤人进了少教所,也曾在西区非法娱乐场所兼职的这一部分,彻底忍不住了,她猛地下了床,手机随即响起来,一看屏幕,是何之轩。

何之轩的声音相当沉着,且言简意赅。

“公司大会议室开会。”

平地起了三尺浪,又要麻烦领导了。杨筱光叹口气,恭敬说声好。

杨妈跟着杨筱光的ρi股后头转到卫生间,喋喋不休问:“你和那个小男人是不是真的?”

杨筱光刷牙,口齿不清说:“老妈,他二十二岁了,不小了。”

“跟你比比还不小?你是发了什么神经病,前几天还传他和演电视剧的好,今天怎么好到你头上了?”

杨爸也在那头沉声说:“这种事情不能不清不楚,你已经第二次上报了,别人会以为我家的女儿跳槽去了娱乐圈。”

杨筱光放了水到面盆里,把脸冰在水里。她不想此刻与父母多争执什么,只是想,正太,怎么我们谈个恋爱这么难?

她再一鼓作气抬起脸,绞­干­毛巾,狠狠擦­干­。她得把她捅的篓子给补好。

杨筱光到达公司,先在大会议室门外徘徊了一阵,里面林落坐了几人,“君远”的、“天明”的,还有电视台的。都是局内的人,个个面若寒霜等着她。

统一战线被她一小卒子破坏,恐怕都等着将她生吞活剥。

杨筱光一进门,就看见邓凯丝酸不啦叽的一张脸。邓凯丝说:“小杨,你可以跳槽去电视台了。”

怎么和杨爸早上说的差不多?杨筱光不怒反笑:“好的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邓凯丝顿时面孔抽筋。

梅丽也在,忍不住也要教训了:“你晓得人家公司老清老早电话打过来把我训一顿,说我们没有交接清爽,没把这种绯闻报备,搞得结果很恶劣。”

杨筱光自认不该理亏:“这不是绯闻。”

在座几位同事听她这样说,都惊讶地望住她。

梅丽说:“可是私事直接影响公事,这怎么说?”

这也是错,杨筱光推卸不了。她想她不应该昨晚把潘以伦带去公安局,太不警觉了,她更不应该情不自禁和潘以伦在那种地方打KISS。

门又开了,何之轩走出来。领导正头疼,眉头都锁着。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牵涉三方的合作,还有领导张罗的人际关系网。

“我们来讨论一个可行的方案。”

杨筱光问:“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老陈也开口了:“对我们影响更大,好好一个发布会变成了幕后交易的物证,李总急得跳脚了。”

杨筱光惭愧地闭嘴。

何之轩说:“谣言止不住,电视台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式,谁拿第一名都一样了,关键时候,他们会弃车保帅。”

杨筱光几乎叫出来:“不可以的!那不就是没奖金拿了?”

梅丽“哼”一声:“何止,‘云腾’也不能请他做代言人了。”

杨筱光对住何之轩求助:“领导。”

何之轩摊开手里的计划书:“我们来讨论一下,需要做一些危机公关。”

杨筱光无力地坐下来,这才发觉周围的人都齐刷刷看着她,不可谓不暧昧,且还有玩味,更多是气恼。她是破坏正常工作的罪魁祸首。

显然他们已经讨论了一些时候,何之轩在白板上已经写了多条方案,最下面一条用圆圈画出来四个大字――“转移视线”。

这是他们目前讨论的重点,不断有人提议发言,为了撇清和电视台瓜葛的,为了安抚现有客户的。没有人是为了当事人,或者当事人此时不过是事件中的一项损坏项目。

杨筱光想,他们可以帮助到潘以伦的未来,或者推他入天堂或者令他坐冷板凳。他需要钱,治他母亲的病,这是他的责任。也——可以是她的责任。她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他需要钱,这才关键。她得帮他,她的脑子飞快转动。在所有人沉默在发言的间隙时,她清了清喉咙。

“我们可以要求电视台在决赛时再拍一段VCR。”

大家都狐疑地看着她,有人嗤笑。

“他进了少教所以后的生活,他努力学习,还救过人。他救的孩子的家长在外面帮忙照顾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得了尿毒症,他要赚钱给他妈妈换肾。这个是上一次VCR里没有拍到的。他到处打工,他和以前日子划清界限,他——”杨筱光微微闭一闭眼,“他还大义灭亲,指证仍旧在贩毒的朋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筱光的声音都要颤抖了。她想,正太会不会恨她?一直在想。

立刻就有人附和她,是老陈:“这确实是最佳主意,这样我们公司给予他机会,就有一个正面的说法了。他是报案的,比公安局找他问话更主动。我们可以采访少教所的教官、那个孩子家长、还有他的妈妈。没有什么会比‘浪子回头金不换’更赚同情票。他毕竟要赚钱给他妈妈看病。而且他还是烈士的孩子,也只有潘以伦的这个素材能帮我们扳回这一局。”

杨筱光痛苦地垂下头。昨晚正太一直垂着头,她想她能明白这种沮丧和不安。刚才她还撒了谎。

何之轩应允了,当机立断说了一声:“各就各位,各自行动。”

接近正午的阳光很好,杨筱光记得曾经站在这里的男孩一脸阳光又忧郁的笑容。他说:“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也并不是能做到这样非黑即白。

何之轩没有离开,他拍拍她的肩:“你回家休息吧!”

杨筱光的脸垮下来:“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呢?”

“有人给那家报社线索,那家报社同电视台向来无交情。线索给对了人。”

处处都有暗礁。

杨筱光说:“对不起。”

何之轩笑了一笑,说:“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

“VCR的部分,不全是真实的。”

“我知道。昨晚我和公安局的人通过电话,他什么也没说。但有时候要做好一件事,需要适当的调整。”

适当?杨筱光不能想象这样的适当潘以伦是否接受,要他去承担这个“适当的调整”,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接受。

何之轩说:“不要多想,一切都会过去。做好你的工作。”

杨筱光望着领导走出会议室,世间只剩她一人。

别人都能很冷静,迅捷处理问题去了,唯独她不行。她趴在会议桌上,背后有凉凉的风吹进脖子里,这里是高层,哪里能吹进风?人生难免无辜被意外惊吓,她很累。但她坚持去拨了潘以伦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他知道不知道她已经将他的底亮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杨筱光惴惴。他会怎么做呢?

杨筱光摇头。她知道,抑或她不知道。她根本无法想象。她只知道他们的恋爱正走在钢丝上,异常辛苦,每一个环节都危机重重,困难重重。

她只能收拾了包,回家。在电梯里,她仍低着头,盯着屏幕上他的号码。

有人向她打招呼:“小杨,周末还加班?”

杨筱光抬头,看到菲利普笑容可掬的脸。

“老总好。”她想,怎么菲利普都会在?

他最近是三五天不出现的,完全是半离职状态,但此时的面容上竟有淡淡的倦意。杨筱光奇怪,他离开了繁琐的事务,反倒显老了。

同事们都开始讨论他能坚持到几时。

杨筱光想想,他也许是心累,不由说:“老总,您要注意身体。”

菲利普笑笑,笑得莫名惆怅:“我真的要退休了。”

杨筱光摇头,说:“您不要这么说。”

菲利普说:“年轻人有冲劲真是好,一往无前,有点挫折,才知道有些成功来之不易。我在这个市场打拼,经历无数挫折,不是你们能懂的。”

杨筱光听着,电梯一层层下,就如人生。人生走了下坡路,刹车都失控。她觉得自己的感情跟着菲利普的话和电梯一起DOWN到谷底。

就算此刻是幻想

杨筱光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随便逛了几圈,最后她去了“午后红茶”。她头一回发现,午后红茶的LOGO是个冒号,这就像是一个起点。她和潘以伦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她走进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服务生过来招待她,她认得正是当初带着潘以伦去面试的那个。但服务生没有认出她。

杨筱光突然发觉,关于潘以伦的一切,她记得比想象中要牢靠。

她再当初和他吃火锅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大麦茶,但是服务生说没有,原来那是潘以伦为她独制的。她只好叫热巧克力了。

又坐在这里,面前已没了大屏幕,她心里想着当初他为她放的那场演唱会,格外沮丧。猝不及防的事,往往一矢中的。幻象退散,请客观面对现实。

杨筱光用手指在桌面上画问号,她的答案是凌乱的句号。

这是一场混乱的恋爱,在她的生活规划之外,所承受的也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外。莫知莫觉,甚至没有冷战和争吵,她就能意识到,她做了会伤害他的事情。

杨筱光坐在“午后红茶”里,手里握着一杯热巧克力,直到热巧克力变成凉巧克力。

她是不是能够坚持?还是就此不得不放弃?她无法估量自己。

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竟然是潘以伦。

他说:“我很想见你。”

她就说:“我就在午后红茶。”

他说:“我只能晚上九点到。”

这就是不得已。她理解,她说:“我回家整理些东西,晚上见。”

杨筱光把巧克力喝完,口腔里直发凉,又腻又凉,她擦擦嘴,起身回家。

回到家,会审势必还是免不了。杨妈叫了她进父母的大房间,可怜杨爸拖着初愈的身体,扳着面孔配合杨妈等她。

杨筱光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坦白从宽。

“我和那个选秀的十三号,老爸的学生,进过少教所的那个在谈恋爱。

“我们谈了三个月了。

“我认真考虑过和他将来的发展。”

“报纸没有骗人。”

杨爸杨妈本来做好听杨筱光狡辩的准备的,此刻被她这样几句坦坦荡荡的话一下说愣了。他们咀嚼半天,才反应过来。

杨妈决定,这个封建家长还是要做下去的:“他家里条件差,学历低,你和他在一起有啥好处?年纪又比你小三岁,臊不臊啊?别人怎么看你们?”

杨筱光抿嘴,坚持不顶嘴。

杨爸晓之以情:“这孩子是不错,但他将来诱惑多的是,阿光,老爸不想你将来吃后悔药。”

杨筱光疲惫地问:“如果我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你们永远不同意?”

杨妈马上尖叫:“你发昏?老妈生了你不是让你去过这种没保障的生活,我­操­心还不够?好好的莫北放着不要,人家有车有房有家世,这个小男人将来的八字都没一撇,谁知道是龙是虫?”

杨筱光蹙眉:“将来怎么样,谁说的准?”

“说不准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是清白人家小孩,经不得这种风浪。”

杨筱光叹气:“老妈,从小到大,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杨妈说得动情,眼圈都红了。

“爸妈养你二十六年,不是让你下半辈子跟着不靠谱的人受苦。那些人看看体面,不是今天和这个闹绯闻,就是明天和那个谈恋爱。万一红不了,一辈子出不得头,难不成靠老婆养?”

杨筱光先是听得伤心,后来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

杨爸见势不好,立刻阻止杨妈的哭诉,他语重心长:“和明星谈恋爱,时髦蛮时髦,但那是明星们­干­的事。你瞧,今天是你上报了,你还是个正牌的,前一阵不是和那演电视剧的打的火热?你确定你这小姐脾气次次受的了?”

杨筱光没能把脾气发作出来。父母苦口婆心都是善意,她何来立场反驳?

更何况杨妈硬的来好,也懂得软的。

“乖,不要让妈妈着急,只有几个月的感情,趁着没闹出什么事,赶紧断了。你自己都要人照顾,哪能照顾好别人?”

杨筱光站起来,她很无力,她无法扭转父母的想法,甚至她自己都无法给予自己的人生一个准备的交代。

她说:“老妈,我晓得了,你们不要在说,我很烦的。”

说完走出父母的房间,空荡荡的客厅里蔓延很好的午后阳光。她和潘以伦走过很好的阳光,她怀念和他一起走过阳光大路的那些天,她还有渴望以后能和他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再次走过阳光大路。

阳光实在太好了,杨筱光往沙发上一躺,就在阳光底下打了个盹,做了个梦。梦里并不痛快,自己在跑八百米,可跑道没有终点,她累得很,又停不下来。

杨筱光在梦里说:“我怎么还是找不到边?”

一怔就醒过来。

天微黑了,杨妈在厨房摆开家什做晚饭,杨爸坐在厨房外边,披了单衣,两老絮絮说着话。

“她倒好,一下睡过去,也不知把我的话听进去没有。”

“随她吧!孩子大了管不住。”

杨妈一丢铲子:“你管不住我管。”觑眼瞧见杨筱光醒了,气又上来,“就怕人拉你走你不走,鬼搀你走你直走。”把门一甩,独自在厨房生气。

杨筱光望望杨爸,杨爸望望她。

“阿光,你再想想。一辈子的事情不好开玩笑的,我们不­干­涉你,但是也不能见你稀里糊涂。”

杨筱光问杨爸:“老爸,你当初选择老妈是为了什么?”

杨爸沉吟了,半会,不答。

杨筱光说:“爸,我知道你和老妈的意思。”

杨家的晚饭在沉默里进行,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吃,气氛压抑。杨筱光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开了电视机,将声量扭的很小,漫无目的地看着新闻,一边看新闻一边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八点,她偷偷摸摸从房间里摸出来,小心关好门,逃下了楼。

到了“午后红茶”,差不多是九点了。她推门进去,迎面就撞见了老板。老板老熟人似的同她打招呼,讲:“楼上有个包房。”

她就明白了,可不大好意思,别扭地笑笑,算是客气地招呼。

这老板也是奇人,什么都不问,随她上楼。

进了包房,果不其然,潘以伦就在里面。他正侧头望着窗外,外面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车河停着,他的表情也停着。

杨筱光走过去,看着他把头转过来,她的第一句话说:“我要向你道歉。”

潘以伦伸出手,她把手交过去,他的手压住她的手,辗转在彼此的手心里。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湿的,都紧张,都彷徨,都不知前途该向何处。

他说:“翟鸣会被送去戒毒所。”

她说:“希望他会和你一样,重新开始。”

潘以伦逐渐紧握住她的手,他的表情并不轻松,重重的心事,无法纾解。

杨筱光叹口气:“今早的报纸。”

“公司里说会找解决方式。”

“这也是我的错。你已经快要成功了,不可以让你的努力白费。”

他微微一笑:“现在的我,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前途。”

杨筱光揉揉他的发:“七年,是很遥远的。”

潘以伦的面容平静,在昏暗的夜光下,婉约而难测:“七年里,你要稳定的工作,要买房子,要结婚,还要生孩子。”

杨筱光低低地说:“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年龄里要做的正常事。”

潘以伦深深望牢她,目光无辜,亦有难舍。

杨筱光也深深看他。

她对这个男孩的喜欢,能够达到何种程度?她自己都摸不透。未曾经历的感情,似乎是很了解他的,但他压抑着,她也一样。在现实面前,都亦步亦趋。

感情这样复杂。

他们之间,无法做到互相保护。就是如此无奈。

潘以伦不知道自己的无奈,杨筱光会不会知道。在与她约会之前,他和潘母恳谈了三个小时。

杨筱光一直去医院探望潘母,他是知道的。心里曾为此深深悸动,他可以看见她在回应着对他的爱。

潘母说:“我还记得当年的杨老师呢,他们家的孩子是好孩子,踏实本分,而且清白。以伦,他们家和我们家,不一样。她的路和你以后的路不一样的。”

潘以伦坐在母亲的床边,他的面前有新的广告合约,还有今早的报纸。机会和危机一起来到他的面前,而他,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会发觉,他真的走不掉,无法摆脱。“云腾”的秀和广告的预付款已经入帐,饮料广告的报酬也结清了,所有的钱可以支撑母亲做几个月的透析。

潘母说:“房子的首付款你都付不起,不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还要做牛做马做多少年。”

他想,做牛做马?还不至于,但他一直在低头,不断妥协又妥协。

经纪人和他签合同时就告诫:“要懂得合适的炒作,有效的绯闻是提升人气的优选办法。”

他的绯闻出来,杨筱光是不开心的。

潘以伦拿着合同,其中还有一条条款:合同期内,需慎重安排私人感情。

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

潘母说:“等你买的起房子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也被耽误了。”

他一直争取的最终结果,最怕得到的是这样的未来。他反而不确定了。

潘以伦对母亲说:“有些东西我能掌握的,我会去做,妈妈,我知道什么最重要。”

他是知道的,他和杨筱光之间的那道鸿沟是什么。

这才可怕。因为他明明白白在害怕一些东西。争取了很多,结果必然还需要再去面对。

潘母说:“你们面对困难根本都没有办法应付,你这次赢还是靠了爸爸。以伦,你是好孩子,一直这么拼命,可是你负担太重了,这是妈妈不好。在这个社会上,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你左不靠人右不靠人,可是最后还是要靠别人。真正的麻烦,你们怎么去解决呢?”

潘以伦看着病房走廊里的灯一亮一暗,像比赛前舞台上的灯。在于他,都是未卜的。

“千万别对女孩说,要她等你多少年。年轻人变数太多,你不能让人家姑娘女孩等。”母亲就伏在他的肩头说这样的话。她很累了,经年的家庭负担,还有病痛,让她在疼痛里比任何人都清醒,“你不可以欠人家这么多的情。”

病房外的灯泡“啪”地一声灭了,立刻又检修工闻声赶来。只一会,灯又亮了。

母亲交代说:“做男人,应该能担当。适时的担当,比盲目的担当更重要。”

潘以伦眼前的杨筱光,仍然傻气地笑着。

她犹豫了多久?挣扎了多久?她本就是简单的人,是他将她的生活造出那样多的烦恼。

潘以伦看着她说不出话。

杨筱光也对这种沉默不自在了,她嘻嘻一笑:“以伦,这里的老板对你真不错。”

潘以伦微笑:“我教了他很多调制茶饮料的方法。”

“你总是很能­干­的。”杨筱光依旧笑嘻嘻,她想,他们认识这几个月,她了解他多少呢?他很多故事,她是知道的,也被她出卖了。她想要让他赢,可是更怕他会不快乐。

她苦恼地看着他:“不过一瞬间,已经翻天覆地。事情竟然这样复杂。”她用手背支撑着额头,额头凉凉的,手背也凉凉的,互相温暖不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了?”

潘以伦坐到她的这边来,拥抱住她。她的气息有种苹果般的甜蜜,他不想放开。

她问他:“以伦——”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她知道他有一种坚持,是他的骄傲,她就怕打破这种骄傲。

她就在他的怀抱里,应是很近,忽而又很远。她与他,从来都是不明不暗,中间隔的东西太多,原来,现实这样容易让人折堕。

杨筱光的心,揪成乱麻。她想,她是个气球,被针一戳,就泄气了。

这个时间遇到这个人,不知道是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还是对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

潘以伦就这样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他想,杨筱光这样的女孩,应该轻松地谈恋爱,轻松地组织家庭,不应该烦恼于未来,挣扎在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世界里。

他目前都看不到前途,遑论让她先去看。

女孩等不起,他知道。

他几乎自嘲,撇一撇­唇­。

这就是现实。

后来,杨筱光就仰躺在潘以伦的腿上,两个人望着窗外的星空。繁星点点,世间热闹。

他们似乎是什么都不愿意多想了,又都在想什么。

杨筱光想,一般小言里,女主角应当是遇到发达后的男主角,这样烦恼会比较少,有的也是作者洒的狗血。可是偏偏生活不这样演,小说照进现实,完全谢绝缠绵,一刻半刻,就要宣布现实残酷。

他不是梁山伯,她也不是祝英台。他们只是芸芸众生里的男女,在脆弱的空间里,彼此挣扎。

潘以伦俯身轻轻亲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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