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以伦,我要是做了让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孔,他说:“如果是这样,说明我做的不够好,才会让你为我担心。”
他说:“杨筱光,我们以后就开一间面包房,或者奶茶铺。”
“我愿意做个体户。”
外头的路灯忽明忽暗,天色寸寸黯淡,杨筱光和潘以伦的脸也黯淡在夜色中。
他们的心里都忐忑,可毕竟都把话留了一半。有这样的共识,承认起来,并不容易。
杨筱光把话说出口,笑不由收了,鼻子一酸,眼睛立刻迷蒙。她别过头,只觉得此刻是在幻想。
你叫我这么感动
到了九月初上,这个城市的太阳仍旧热辣,太阳底下的人依旧忙碌,只是有的人精神不济。譬如杨筱光。
她最近的状态不大好,话也少了许多,不过还是能好好把份内的工作做好。
她提出的VCR情节最终被用在了危机公关上头,构思也得到电视台的首肯。
何之轩把杨筱光叫进办公室:“你可以把相关联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
杨筱光几乎要感激领导的体贴,她最近一直怕,怕和老李潘母联系的工作又掉到她的头上。自从上一次被潘母开诚布公的这样一说,无端端心里头起了一座大山,她忽然就没有勇气去翻越这座大山看后头的风景。
她没有同潘以伦说这件事,这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心里没着落。她都要找不到北。
“我亲自和他们联系。”何之轩说。
杨筱光说:“领导谢谢你。”
何之轩问她:“要不要安排年假给你?”
杨筱光答:“领导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就安排,不过我接项目是没有问题的。”
“‘云腾’会参加秋季的服装博览会。”
“我知道了,我和李总联系做展台的事。”她对着何之轩微笑,也像对着自己微笑。
何之轩笑笑,手机响起来,杨筱光退出去了。
电话是方竹打过来的,这时正是阳光最好的午后,何之轩走到大扇的落地玻璃窗前,城市像一座铁铸的森林,被光照的很暖,一切都是能柔软的。
他的声音也温柔,问电话那头的她:“又去哪里了?”
“我和爸爸这两天住在坝上草原,青山连绵,天空很蓝,半山腰有成群的黑山羊白山羊,黑的像墨,白的像雪,但是山腰之间光秃秃,草木并不茂盛,我真怕它们没食物好吃。玉米地原来比我还高,我摘了一只玉米棒子,结果农民伯伯家里的狗叫了,他们人很好,把玉米送给了我。”
方竹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对着他说话,不再期期艾艾。他可以想到她水样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还有一星半点的羞涩,就像当初初见的模样。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走错了方向,却并不害怕。
“昨晚,爸爸和农民伯伯喝了农家自酿的高粱酒。他说很久以前在黑龙江当兵的时候喝过,这滋味几十年不变。他说你的酒量很好,惯能深藏不露,虽然喝的耳根红了,其实是不会醉的。何之轩,我竟然不知道。”
何之轩还是笑着:“还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没有错,何之轩,你能给我机会改过自新。”
“方竹,你总把事情想象得这么严重。”
“不,没有,何之轩,有些事情是我想错了。这些天陪着爸爸,我才发觉爸爸多么希望有我这个女儿在身边陪着喝酒、下棋、旅游、和老朋友老战友见面。我以前都不知道。前几天在北京,他看老战友的时候,那位伯伯说我长得像妈妈,他高兴得眼圈都有点儿红了。我现在除了被人家夸我长得像妈妈,实在乏善可陈。何之轩,我差你这么多。”
何之轩把手张开,贴在温暖的玻璃上。这样从头到脚,都沐浴在阳光里,是一种睽违已久的温暖。好多年前,她在QQ上用直率的话,告诉他她的感情苦恼,他看着那些透出青涩的肉麻的语句,也有这种别样的温暖。
“许多事情是我想的太过了,做的太过了。何之轩,我去看了爸爸妈妈的墓碑。我向他们忏悔,真的真的对不起他们。我感激他们,我这一辈子能做的,就是——”
她在沉吟,也许是害羞的。何之轩唇角上扬,等着那个多年前一往无前的方竹,再次对他说同样的话。
“就是,何之轩,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叫她:“方竹。”有低沉的余韵,可以叫到她的心里。他们都在回味。
他说,“有空多和杨筱光通通电话。”
方竹说:“请你多帮她。”
这样一个人,连她的朋友都是可以关顾的,没有什么不能依靠的。方竹握着手机,仿佛就能握住他的心。
此去经年,幸好一切未变。
VCR在何之轩的主导下,很顺利地得到潘母和老李的认可,潘以伦的经纪人更加求之不得。再开沟通会议时,老陈问:“是不是需要告知潘以伦?”
何之轩望一眼杨筱光,杨筱光说:“先拍吧。”
大家都明白意思了,接下来的就是实际行动。凑巧的是电视台在周三多加了一期拉票特别节目,正好可以放这样一段VCR,让本来欲在总决赛上放的片子提前向公众展示。
老李忐忑,不住追问杨筱光何之轩,会不会再出纰漏。潘母必然也是担心的,杨筱光只得通过老李安慰:“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一次一定不会出纰漏。”
这回说话时候,老李的女儿李春妮也在,她在VCR里露了一个小脸,是何之轩的意思。她向她的同龄人们描述出一个关爱小辈的大哥哥形象的潘以伦,一定能感动小粉丝们。
李春妮狐疑不定地打量着杨筱光,突然就对她说:“为什么你不对记者说你们根本没有谈恋爱呢?”
老陈也看住杨筱光了,老李赶忙要女儿住嘴。
杨筱光一愕,垂首,老陈后来找她嘀咕:“如果你开一个口,说记者诽谤,也会有不错的效果,毕竟目前没有人表示对这一系列事件负责。”
杨筱光没有接翎子。
何之轩正看好毛片,叫住老陈说:“这两段都不错,帮电视台那儿按原计划剪辑,今晚赶出来。”
老陈叫苦不迭,杨筱光得以解放。
她和潘以伦又恢复了每日的短信传书,依旧是关于衣食住行的琐碎事件,仿佛是要藉此忘却之前心里的障碍。他们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彼此间快要坦陈出来的无奈。
杨筱光对潘以伦说:“真的,我建议你以后开间点心铺子,现在性价比高的点心铺太受欢迎了。大众点评网里高级连锁餐饮店分数都要高。”
潘以伦就答:“我听你的,你说铺子叫什么?”
杨筱光说:“人家叫午后红茶,我要叫梦到内河。”
“别人会以为是咖啡馆。”
“有腔调吧!”
他们晚上在各自的床头,听了那首《梦到内河》,第一句歌词叫“你叫我这么感动”,杨筱光反复吟哦,你叫我这么感动。
她想,让她这么感动的潘以伦,看到周三的VCR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对住那一部分的虚假。他一直这么真实地面对她,她却编造了虚假的东西给他,虽然是帮助他的。但她竟能预期到他的反应。
偶像在歌曲里头唱到“当初的温馨举动,拿来做分手的庆功,令我筋竭力穷,自那日遗下我,我早化做磷火,湖泊上伴你在发梦”。就怕一切都成梦境,他们之间的摇摇欲坠,也许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缺口。
杨筱光的胡思乱想,从未如此刻这样激烈。幸亏晚上有方竹和林暖暖两位好友给她讲电话解闷。
她想,她们是风闻了些东西的,都体贴地不深问。林暖暖十月要结婚了,依旧磨着她做伴娘,方竹现今的身份,是当不了伴娘的。
杨筱光打点精神说笑话,她说:“开玩笑哦,才一个月不到,我哪里能瘦到穿小礼服做一个窈窕伴娘。”
林暖暖说:“不管不管,我有化妆师帮你。”
这世界上总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
她又致电远在东北坝上的方竹:“你再婚要不要我做伴娘?”
方竹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就小弄弄了,不让同志们破费。”
杨筱光叫:“这怎么行?你们第一次就没办酒,所以彩头不大好,第二次一定要办。算了算了,我牺牲,当你伴娘,你要给我红包啊!”
方竹大约是脸红了。杨筱光歪在枕头上吃吃笑。
此刻电视里放着他们拍好的VCR,少教所的教官、老李、老李的一对儿女、潘母全体出镜。这一次是说一个曾经误入歧途的少年后来改邪归正的往事,没有人回避他的错误,但是每个人都诉说他为了走入正途做出的努力。
杨筱光握着电话,一边听着方竹说话,一边看电视。两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恍惚。她才突然对方竹说:“竹子,我能理解你。”
方竹吓了一跳。
杨筱光说:“我能理解你,当初领导父母出事的时候,你的感受。”
这时,电视里播到了公安局的画面,画外音是诉说这个改邪归正的少年,面对昔日歧途友人仍旧误入歧途的痛心,和他的深厚友谊。
杨筱光突然说:“我觉得我真卑鄙,我这样和发死人财有什么两样!”
方竹说:“阿光,你别吓我。”
杨筱光说:“竹子,你说人生怎么就这么多处理不掉的问题呢?”
就在舍与得之间
杨筱光挂了方竹的电话,仰面往床上一倒,对着天花板咕囔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切是为了他,他该明白。
电视台开始播广告,不停的脑黄金,让人听了脑子钝掉。她关了电视机,脑子真的瞬间停顿。心里有一种訇然的响声。
以伦就算因此赢了,也是不快乐的。
她是始作俑者,他们都是被迫。
明明是自由的年代,却这样身不由己。
杨筱光把脸埋在被褥之中,憋着气,紫胀了脸,才深深吐了一口。
她把手机关掉了。
后来的三天,他的短信一直没有来。杨筱光也没有发短信给他,好像这样一个伤疤,说破了就不好了。她告诉方竹,伤她的那个人已经落网了。她去公安局做了登记,还预备出庭作证,公安局希望方竹回来后也能做证。她和方竹约定了时间。
她还向方竹汇报何之轩的工作,短信投票都将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潘以伦的“轮胎”们真的打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感人广告语,“云腾”的销售网络预备在名次揭晓后,再做一个盛大的开幕仪式。此时,所有人都在等,等待最后一个结果,是否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一切都和潘以伦是无关的。
潘以伦在影视基地的三天,是完全封闭的三天。他看了VCR,回头给经纪人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去探望翟鸣,希望经纪人安排。
经纪人严词拒绝。
潘以伦说:“我想看他,必须。”
经纪人不是真的想要软化,他只是发觉,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旦坚持,很难让别人违拗他。
与翟鸣的见面只有五分钟,潘以伦买了一包中华去探监。翟鸣在戒毒所里,容颜十分肮脏。他以前爱漂亮,此刻此间,完全漂亮不起来了。
翟鸣看到潘以伦,说:“给你找麻烦了。”
潘以伦给他点了烟,戒毒所的警探看他们一眼,也就随他们去了。
翟鸣说:“以后不会再麻烦了,听说他们一个个的都被拘留了。报应不爽这种话真是个大俗话,大真话。”
潘以伦说:“你要好好的。”
翟鸣瞅他笑:“你就瞧咱们不顺眼,可总也不说。你个小子!撇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就走阳关道了。兄弟被你踩着用一下,没啥!”
潘以伦把递给他的中华烟又收了回来:“我给你留着,每次一支。”
翟鸣问他:“是兄弟不?”
潘以伦只是微笑。
“小白脸,我当初就应该和你一样去娱乐圈混,窝在古北忒没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警探进来叫“时间到了”,潘以伦就立起身,翟鸣说:“兄弟没卖硬货,这几年苦一苦,将来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伦说:“好,没有问题。”
翟鸣朝他先竖一竖中指,再竖一竖大拇指。
潘以伦走出来,经纪人和公司的车正等在外面,他们走的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经济人在车上说:“今晚的决赛,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评委问最近的事,记住,你的回答是‘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记住了吗?”
潘以伦机械地点头。
经纪人要他复述一遍,他说的大致不差,经纪人很满意,右手拿出一份合约:“还是有广告商看中你在‘云腾’那边的表现的,这一次总决赛上,你拿不到冠军问题也不大,只要这个问题再抛回观众,让他们感动,这份合约依旧是你的。”
潘以伦要伸手拿过来看,经纪人顿一顿手,没有立刻给他,他说:“你妈换肾的首付款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小潘,你要珍惜。不要再发生让大伙头疼的状况了。”
这天的杨筱光,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的潘以伦,就是穿一身银灰色的简单的夹克,很像他们初初认识的时候。他这么简单干净,朴素得似凡人。他站在很多人的中间,像汪洋里的孤岛。
她听到他在当众认错,说:“报纸上报导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因此受到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因为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予机会。”
这么漂亮的认错词,立刻就赢得了大众的掌声。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在她看来,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他说:“要从泥地爬起来,还要甩脱一身泥,很困难。”他说的似乎真的很困难,连主持人都动容了,女主持人擦拭眼角。
杨筱光难过地关上电视,她想,也许潘以伦都不会再跟她联系了,他们就此成为无言的结局。他们沟通的时间这么少,障碍又这样多。这是一件麻烦事。
林暖暖都在电话里豁翎子给她:“有时候合适不合适确实蛮讨厌的。对了,我结婚那天,亦寒他们中科院里的硕士博士来不少呢!”
方竹说:“我后天回来了,带了很多特产,你和莫北请我吃饭啊!”
都是好朋友,处处为她着想。
杨筱光表面上笑嘻嘻答应下来,过了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周末。
到了星期一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比赛的最终结果,不过决定去探望一下潘母。当然一切要低调,她就是想看一眼。
潘母住的病房外变得热闹了,大束大束的康乃馨一处一处堆放,很多人都想起这个苦难的又伟大的母亲。医院的清洁工根本来不及整理这些充满爱心的花束,倒是有小义工帮忙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扫干净。
有个带头的,正指挥其他几个小女孩。
“把花放在门外就好,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不要给以伦哥哥带来不良影响。”
俨然小经纪人的模样。杨筱光认出了她是老李的女儿李春妮。
其他几个女孩都认真扫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有一个拿了一只玻璃瓶子给李春妮:“这里有一千个幸运星,麻烦你放在潘妈妈床头,她的病一定会好的。”
李春妮接过玻璃瓶,点点头。女孩很高兴,又说:“今天我到QQ群里号召大家再为潘妈妈折一千个千纸鹤。”
杨筱光想,真好,他是出头了,潘家的情况会得到改善。她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步,还是无法鼓起勇气。
李春妮看见她,叫:“杨姐姐。”
杨筱光不及回避,回头笑一笑。李春妮笑得很不自然,但还是走了过来。
“杨姐姐,以伦哥哥最近很忙,他拿了亚军呢!他要去泰国拍广告了,你知道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呢,被李春妮一说,很惊愕。潘以伦没有告诉她。她一惊愕,小女孩就知道自己说到了七寸之上,颇有些得意。
于是杨筱光对自己说,你要笑。她扯扯面皮,真的就笑了:“潘妈妈的病还好?”
李春妮的脸兴奋地涨个通红,说:“以伦哥哥拿了亚军,她很开心。”又加多一句,“我也很开心。”这么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杨筱光没有在意,她点点头,也很开心。他拿了奖,有了粉丝,懂得为他善后。其实还有一点伤心,怎么就一点一点在疏离?
她向女孩们道别,走出医院。
有女孩在后面问:“她是不是潘以伦的绯闻女友?”
“不是,那是记者乱写。”
“嗯,她太平凡了,我不相信。”
“我也相信是乱写。”
杨筱光有点儿恍惚,这些天真的太不着调。她与潘以伦失去联系,整个世界都似乎蒙沌了。
回头回到了公司,竟然还没有迟到,敲卡时,苏比问:“没睡好?”
杨筱光从包里拿了镜子照照,眼睛有点肿,于是说:“昨晚游戏打太晚了。”
怎么人的春风一过去,也就跟着萎靡了。恋爱也真是个势力的东西,你得意时锦上添花,失意时落井下石。
这就是她的恋爱,两个人的压力两个人承担,还是大到她左右为难,他也许也在左右为难。这么糟糕的恋爱,就怕最后通不了关。
杨筱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握拳,喃喃:“正太,加油。”
也如当初,她不断对他说的话。她为他加油,可此时不知两个人是不是加的了油。
或许城市艳遇,大多无疾而终,命定规律也该如此。是她没有学会该怎么样去爱,她觉得对不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
他,会不会最终也是放弃了?
她看着手机,他的短信没有来,自从VCR播出以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的心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就此丧失勇气,连多问一句都会怕,怕答案为“否”,更怕答案为“是”之后,她的何去何从。因,比赛已终结,他们之间再无可拖延的屏障。
下午有媒体采访何之轩,问他是否已婚,他含笑说是。记者问他结婚几年,他说结婚好多年,以前太忙,最近准备办酒。这是怪异的回答,好在记者见惯各色怪异人等,能理解广告界人士的另类作风。
只是众同事大惊失色。送走记者,邓凯丝酸不啦叽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何之轩淡淡笑:“太匆促了,准备好了就给大家发请帖。”
菲利普笑得很和善:“小何,你总是给人惊喜。”
有人说:“副总太太是不是您钱包里照片上的那位?”
马上有老油条要求观赏副总太太尊容,何之轩也不生气,就把钱包里的照片抽出来给他们看。菲利普拿过来看一看,眉头蹙了一蹙,马上放开,笑道:“哦,是方记者。”
老陈乐呵道:“原来一家门。”
杨筱光凑一凑热闹,但热闹始终是人家的,她还是很快远离人群了,离去之前,她想起了什么事,对何之轩说:“领导,你要买的音响,我知道一家小店里有,那间小店叫‘午后红茶’,不过他们肯不肯卖给你,我就不知道了。”
何之轩道了声谢,认真记下“午后红茶”老板的电话。
下班之前,杨筱光接到了方竹的电话,方竹问她:“我终于回来了,今晚聚会不?”
这是当然要聚的。杨筱光说:“感谢您把时间从领导那里分给了朋友。”
杨筱光说好,吸吸鼻子,莫名情绪先压下来。
这晚就是纯粹的好友聚会了,地点定在最近走红的“代官山”。这里处处是光亮的玻璃,照得里头人山人海,繁华人世间,个人立刻变渺小。
杨筱光是迟到大王,她到达时,方竹和林暖暖都等了半个小时。三个人都饿了,可是菜色并不理想,色拉太冷、牛肉丸太淡、猪扒饭太软、鸡翅最后没有上。
杨筱光直接抱怨:“啧啧,竟然还能这么火,一堆败絮在其中。”
林暖暖点了“黄山”,鲜黄的芒果冰沙垒成的山,方竹笑她:“你还吃甜品?不是一直在为婚礼节食?”
林暖暖说:“哪里忍得住?这是口腹之欲。”
杨筱光瞅瞅大幢的“黄山”看着就累,吃的更加无精打采。
方竹说:“你的状态没有调整到正常频道。”
杨筱光勉强挥舞银匙:“我在学习做个冰山美人。”
“你又何必呢?让自己这么辛苦。”方竹对住她叹气。
杨筱光埋头在“冰山”下,周围太嘈杂,她想装作听不清。有个成语叫作“一语中的”,杨筱光努力要在两位好事近的好友面前保持一向的喜庆气质,可是对着好友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忍不住酸了。
林暖暖递过来一张纸巾,让杨筱光捏成了一朵绢花,吸了泪,揉成团,像她自己湿润的心。
杨筱光说:“我从没这样过,真的,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方竹又要了一包餐巾纸,说:“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你知道自己多失礼。”
杨筱光又胡乱擦了脸:“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东西有多难吃嘛!你们的老公怎么就不给你们多一点花用,咱们好去金钱豹或者喜多屋吃海胆啊!你们都有人养了,不能带我去高级点的地方啊!”
好吧!一出悲剧变喜剧。两个好友都没有忍住,林暖暖要捏她的脸,方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后来是好友们一致要先送她回家,在她的家门口,林暖暖说:“阿光,你是个痛快的人。”方竹说:“我想我之前不该和你说的多的,但是你真得放开一点,别把自己收太紧了,你不是为其他人活着。”
杨筱光心里充满感激,拼命点头,与好友道别。她在小区里静静走了几圈,心中爽净了些,才回到家里。
杨妈正在看娱乐新闻,她回来的当口,看见了电视里放到潘以伦的身影。杨妈来不及换台,见杨筱光迟疑又勉强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她也只好勉强说:“这孩子确实长得好。”
电视里的潘以伦正在泰国赶拍那则广告,记者去探班,问他是不是会压力很大。他说,就想快点拍完,可以早点回医院照顾妈妈。
杨妈再叹:“确实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是看了那期VCR了的。
杨筱光终是背着杨妈进了卫生间,用笑嘻嘻的声音道:“老妈我要吃水果。”
等杨筱光梳洗完毕,杨妈将削好的梨摆在客厅的饭桌上。杨筱光信手捞了两片丢进嘴里,甜汁流到心里。杨爸杨妈锁起了房门,在里头窃窃私语。
她不打搅父母隐私,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电脑。
最近她都不上公众论坛,就在站乱晃,看一堆现代言情小说,感受一下让人七痨八伤的言情世界,把餐巾纸哭掉两大包,还无聊地搜索出作者的博客,匿名留言大叫“后妈无良,实在可恶”。
终于识得爱滋味
之后的半个月,杨筱光在公司里不停开会,大多属于庆功会。
“云腾”的销售网站上线后,业绩一片飘红,项目组里人人拿项目费拿到眉开眼笑。各同事的身份也略有变动,老陈荣任创意总监,何之轩转正成为“君远”总经理,企划一部的头头变相升为项目经理,梅丽如愿以偿做了“君远”下级影视制作公司的艺员管理部经理。
一切都挺好的。
何之轩最近不太忙,经常早退,大家能理解他新婚急着装修房子。
杨筱光问方竹:“你们领证了?”
彼时方竹已经复职,专心调入社会版,她回答她:“还没有,等房子装修好。”
杨筱光笑:“那我可以去你的新家了。”
方竹说:“可不是,这一天真不容易。”
可不是?真不容易。
当年的方竹和何之轩结婚多艰难?一个小亭子间才九个平方米,朋友们来吃个火锅都能拥挤成一团。时间是时代变迁的最佳良药。
最近朋友们常常伴着她逛街,林暖暖和方竹正向住家妇女靠拢,逛百货公司不是看男士用品就是看床上用品,看得杨筱光百无聊赖,只好用手机打俄罗斯方块。
有一次在按摩器柜台旁,三个人竟然遇见了菲利普。杨筱光诧异,向这位又失踪许久的老总打招呼。他正在挑选合适的按摩椅,看见了她们,客气地笑笑,说:“你们看看哪一部比较好用,以后我有时间长用。”
方竹也笑笑,大约是最近看多了这类家庭用品,倒还真说的出几分名堂,和菲利普简短交流了几句,推荐了几个牌子,菲利普笑:“我快要回香港了,恐怕吃不了你和何先生的喜酒了。”
方竹说:“没关系,我们给您寄喜糖。”
菲利普走后,杨筱光说:“领导把他们的关系处理得真漂亮。”
她和方竹相视而笑,何之轩处理得漂亮的又何止只有这一层关系。
方竹想要说什么,叫她一声“阿光”,后来想想,又不说了。
菲利普是过了两天才回了一趟公司,这一次穿着绅士又体面,一套意大利的手工西服,怎么看都是利落的。他先去他的旧办公室收拾他的物件。一只大纸箱子里装了陈年旧物,要一同和他退出这里。
然后又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向大家道别。每个人都客气又热络,仿佛十分难舍,但是待菲利普背影消失后,又迅速做回自己的事。
老陈整理了物品,准备搬进何之轩原来的办公室,何之轩则迁入菲利普办公室。一切就是如此简单,又恢复了平静。
杨筱光帮着老陈捧文件,老陈讲:“每个人都会跌倒,跌倒之后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爬起来。老菲走的委屈,赚的可不委屈,另立一座好山头。”
杨筱光一下融会贯通,把点点滴滴的讯息排列组合起来。
“老总开公司了?”
“算小何厚道,给他介绍了好生意,帮上头的董事会送走了他,公司省了一笔补偿金。”
“他为公司服务多年,何至于此。”
“时也势也。”老陈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姑娘,你的同情心真的别乱用。你以为你和潘以伦那点芝麻大的事是谁暗地里传给媒体?无巧不成书,他把稿子挂到何太太手里去。大家都说他为公司服务十几年,老东家易主要换将无可厚非,他临了做事不干净,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杨筱光冥想很久,才说:“每个人都有难处。”
老陈拍拍她的肩,看起来憨头憨脑的老实样子,已稳稳当当坐进了总监办公室了。
回家的路上,杨筱光觉得腿脚不够灵便,抬不起来似的。走过淮海路的路口,原本放金城武碧欧泉广告的大屏幕换了新片子。那也是她的工作成果之一,清晨的黄浦江边,运动的男生,飘逸的白衬衫。
路人驻足在看,说:“帅。”
她想,前途无量。
这幅画面上有风平浪静的黄浦江面,她看一看,实际上她的心里波涛汹涌。
红灯灭,绿灯亮,人群热热闹闹川流,她这边却寂冷。
舍和得,犹如辩证题。
他们都在舍,他们为了得。来来回回,并没有弄清楚,什么是“舍得”。
明明是不舍得。
她想,也许我们都懦弱,我们都怕受伤害。抬头走过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发觉简直锐利得超乎想象,钢筋水泥下的感情,飘渺得近乎模糊。
杨筱光的心里起了一点锐利的痛,向尖顶的城市建筑,扎向天空。
她的生活就此渐渐一团糟,如果这样无言地分手,也许正是都市人感情的正确归宿。她太需要勇气了。
杨筱光再一次去见了潘母,这一回是老李来诚意邀请的。他说:“以伦妈妈说要谢谢你的照顾,你们单位对以伦老好的。”
杨筱光意识到些什么,她想她大约是要去面对的。
潘母又迁到更安静和隐秘的病房里,有两个护工轮流照顾。听说医院对肾源正在积极联系中,颇有些眉目。
这样很好,操劳的母亲需要妥善的照顾。
杨筱光走进病房时,有点踌躇。但潘母已经看到了她,第一句话就是:“杨小姐,请你不要怪以伦。”
杨筱光笑:“阿姨,您好。”
潘母指挥着身边的护工给她泡了一杯掬花茶,掬花大约是杭白菊,又白又香。杨筱光就说:“好香。”
“以前在家里自己晒的掬花,比外面买的干净些。”
“阿姨你如果开茶馆,一定生意不错。”杨筱光笑着说。
潘母也笑:“我以前做过小生意的,以伦放学以后也常常来帮忙。”
乍一听到他的名字,杨筱光只是沉默不语。她擦着白瓷杯子,热的水气,凉的杯子,节奏不同,不合衬。
潘母又说:“以伦做的不好。我希望以伦没有影响到你,他也不应该影响你。你什么都好,不该受到影响。”
杨筱光喝了茶,热的,身体暖了点,随意地笑笑:“阿姨,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其实没有什么的。”
潘母诚恳说道:“他以前不学好,念初中时就经常打架斗殴,还交了不好的朋友,在公安局没少留案底。这一次比赛有惊无险,是你们帮忙的。”
杨筱光听到这样的话题,一阵黯然。
“阿姨,以伦会越来越好,他懂得分寸,对朋友也好。好人有好报。”
潘母就笑了:“是啊,得来赚钱快的工作费了他九牛二虎的气力。他最近忙,公司限制也多,没有以前自由,做什么都不容易。他现在自己心里也清楚了。人的力量才多大?处处给人限制罢了。人在屋檐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
杨筱光暗叹,这位母亲这么自卑,生生划开一道鸿沟,她黯然说道:“我知道的。”
回家的路上,杨筱光一直在忏悔,她人品积攒得不够好,谈个小恋爱竟然还有那么多不安定因素,赛过樱木花道的篮板球。
她突然就害怕,害怕也许就此没了后来,一切就此终止,成为她人生的一个片段,她的廊桥遗梦。
可是潘以伦怎么想的?他都没有短信。
杨筱光回到家里,从衣架上翻出潘以伦很久以前给她披挂的那件西服。那晚很尴尬,他的西服遮盖了她的尴尬,她把西服一直留着,之前是忘记还给他,如今是睹物思人。
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潘以伦:“正太,你倒是给我个定讯儿。”
让爱成全你和我
杨筱光还是带好一脸的灿烂笑容回家,到了家里,杨妈惯例做了好菜招呼着。最近她像一只锯嘴的葫芦,不像其他日子那么叽叽喳喳。
一家三口吃饭,难得沉默是金。
晚饭结束,杨妈嗫嚅着想要说什么,被杨爸一把拉住了。
杨筱光心里内疚,帮着杨妈收拾了碗筷,并洗了碗。杨妈站在一边瞅着,纳罕:“最近做家务手势不错啊?”
杨筱光说:“那是,都奔三的人了,哪能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杨妈听了唏嘘,没有接口。
做完了家务,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看特别正经的财经台。杨筱光说:“我们副总,不,我们老总上广告人谈话节目了。”
杨妈问:“就是方竹以前那老公?”
杨筱光点头,杨妈差点就说,别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被杨爸一个眼神给制止。
杨筱光其实在想,竹子等了这几年,偶然皆为必然。
上节目的何之轩收拾得自己山青水绿,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他和煦而有度地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说到他的生活,他这样讲:“年轻的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那不一定正确。人生是不断前进不断调整方向,如果你身边的人能够包容并且等待,总有一天你会选到正确的方向。婚姻也是如此。”
主持人听了很动容,说:“那么何先生的太太一定选到最正确的方向。”
何之轩含笑,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对生活最佳的诠释。”
杨筱光听了怅怅地,看着父母也是听住了样子。她悄悄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开了电脑,上论坛看帖子。论坛有人发短信发短信给她。
“潘以伦的专属论坛成立了,欢迎轮胎们捧场。”下面附了一个地址,原来是潘以伦的粉丝发来的。或许因为她顶过好几张关于潘以伦的帖子,资料就这样被筛出来。
杨筱光点去了那个网站,门户上是用他的靓图做的flash,灵动的英俊男子,各种不同的角度。她贪看了够,才找到“enter”键。这个小论坛叫做“幸福摩天轮”,人还不多,她是第18个注册的,赶了个早。
她想,太早,是幸运,但会不会是不幸?
注册完毕,去报到帖子里还有礼物发,是做粉丝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跑去泰国私下拍的探班照。他披着外套,坐在沙滩的荒漠处,乘着短暂的间隙闭目养神。角度很好,阳光打下来,是他最英俊的侧面。
杨筱光想,粉丝比自己有行动力,至少她不能追到泰国问他一个究竟。
她保存好照片,又拿出自己同他的一次性成像的相片,对比一下,低呼:“原来正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比较丑。”
人有许多面,杨筱光想,她还不够能完全了解他。
她的手机上,依旧没有他的短讯,而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了。
但日子仍要过下去,让杨筱光稍微开心的一点的事情还是有的。她的工资单上面的数字有了调整,她揣好工资单,莫名想起一句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这句话立刻被人证实,设计部小王打趣:“恭喜发财,存好嫁妆好嫁人。”
她也立刻被得罪了,脸一沉:“男人嘴跟饭泡粥似的。”
林暖暖的婚期定下来,方竹通知她晚上一同陪林暖暖挑婚纱。杨筱光问她:“你的新房子我也要看。”
方竹说:“我自己还没去看过。”
“简单,问领导拿钥匙呗!”
她才说完,看见门口浩浩荡荡走进来一群人。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一个,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杨筱光有些恍惚,以为发了白日梦。
潘以伦在很多人的中间,众星拱月似地走进来。他的外形经过打理,星味益重,有了雷厉风行的气势。以往的他,固然俊美,但眉宇之间的郁郁总是在的。男人得了事业,就会有些许改变。
杨筱光仿佛不太认识他了。他就这样消失了这一个月,长得似乎有一年。结果又这样出其不意,丝毫没有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气闷,还有委屈。狠狠瞪他。
潘以伦看见了她,她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不曾有丝毫改变。
这一个月他就是忙,忙着拍广告,忙着和公司周旋。母亲的肾源有了着落,公司压着广告款没有一次下发。
他处处被掣肘,母亲说:“你没有能力让人家女孩子安心,干脆就放手。”
这一条路,他不可再退。
她告发了翟鸣,对他这样内疚。他与她之间,隔着这么多的琐碎。
母亲简单直接,说:“你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他想她在她的父母那头,必然也是得到同样的压力。
还未正式开始,他们之间,横亘着这么多的问题。他皱紧眉头。
杨筱光隔着人群望着他,他原本待她这样赤诚,如今也是不一样的了。他们都在迟疑。这么些天,她该想明白的。他比她沉稳得多,可在她面前怎么就能丧失全部冷静?当他的冷静全部回来,原来她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想着,杨筱光低头,摸了苹果出来,咬一口。她知道潘以伦必然会走过来,她就抬头对她笑:“帅很多,朝万人迷方向发展了哈?”
潘以伦抬一抬手,似要扣她脑门,又放低半寸,卷起食指,轻轻一弹,正中她的额。
杨筱光吃痛,但不作声。两两相望,颇多无奈。潘以伦说:“我——”他想,怎么说呢?说“对不起”吗?他对她说过太多对不起和谢谢。
那边他的新任小助理叫:“潘少,半小时后电视台节目紧急!”
他应一声,又看她一眼,往前走,停下,再回头。正迎上她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的眼神。杨筱光是慌忙转开的,这么不合时宜的再相逢,千言万语也不好说。
他们终究缺少时机。
杨筱光食之无味,苹果也搁在一边了,直到锈了,才知不可吃,只好扔进废纸篓。起身去茶水间倒水,里面正有人说话。
“那情形倒像是真谈过。”
杨筱光驻足。
“平时看着跟傻大姐似的,怎么就勾搭上了小帅哥?”
“人家会看上她?给点甜头她就当真了吧!没见过世面的丫头。那圈子里哪里有好货色,怕保不准就失财失色。”
杨筱光捧了杯子走进去:“水热了吗?”
两人骇异,都是女人,杨筱光随和地笑笑,倒了热水,回到自己座位上。额头上还在痛,他的力道不大不小,但足以令她痛。
那小子存心报复的,后劲绵长。
潘以伦在她的手机上回复了消息,他说:“手机被他们留在国内,要用公司给的。我不想用公司的手机给你发消息。”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潘以伦说:“我已经想好了,小姐姐。”
至此无讯了,也许他在忙。他想好什么了?杨筱光想不通。
晚上,杨筱光和方竹陪着林暖暖在婚纱店里,林暖暖把婚纱一换,幸福小女人如梦如幻。林暖暖的妈妈贺苹从澳大利亚回来,亲自陪同女儿试婚纱,脸上满足得也如梦如幻。
汪亦寒换好了新郎西服,站在林暖暖身边。一对璧人,外加心满意足的母亲。
方竹语塞:“这应该是妈妈最欣慰的时刻。”
杨筱光捏捏她的手,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的妈妈也会欣慰的。”再一摊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像我,怎么也不能让我老妈欣慰。”
这一下换方竹安慰她:“你最大缺点就是妄自菲薄。”又招呼林暖暖,“等等来我新家看看房子,我也是第一次去看,今晚陪我住一夜。”
后来是汪亦寒送她们去了何之轩在世纪公园那头买的新房,何萍也说让她们小姐妹聚聚,自己不打搅了。结果就是三个人又像小时候手拉手上学一样,跑进小区,十分疯疯癫癫。
这是杨筱光第一次进这间她闻名已久的“何副总的新房子”,三室两厅双阳台,采光良好,再无亭子间的阴暗。
亮堂堂大客厅的一角,摆着一台落地大音响。一开门进去,方竹明显就愣了一愣。
杨筱光捅捅她:“你都不认得自己家了?”
方竹笔直走到那台音响前面,轻轻抚摸。
林暖暖上前看一眼牌子,咂舌:“是FM Acoustic?"
这是杨筱光知道的缘故,她望住方竹微笑。
方竹失神片刻,把手轻轻搁在音箱上头,极像缅怀什么。
她说:“以前结婚的时候,爸爸送了这台东西给我们。”
林暖暖很直接地说:“那时候是伯伯在刺激你们。”
“年轻的时候,常常自不量力,还会自以为是。”
“好在领导把该找回来的东西,全部一样一样找回来了。”杨筱光弹一个响指,说,“这才是圆满的结局。”她往房间里一转,简单的装修,但处处都符合家庭的温馨气氛。想不到何之轩会有这样的心思。她走进一间房,里头还没有什么家具,就简单放了一只衣橱,但墙面上刷着熊猫吃竹子的图案,非常可爱。
她说:“这图好眼熟。”
林暖暖也跟着进来了,说:“刷的这么好玩儿,要当婴儿房吗?”
方竹没有走进来,她在客厅的桌子上摆家什,准备开宴烧火锅。杨筱光纳罕:“刚才都没有去超市,你哪儿买的啊?”
“冰箱里放着的。”
“领导真是二十四孝老公。”
方竹只是笑。今晚她的笑,让杨筱光格外羡慕。
后来三个人好朋友就胡乱地吃了火锅,还开了几听啤酒,絮絮说着话。方竹和林暖暖说的最多的是规划好的婚后生活,都不是以前不着边际的随便幻想了,把生活具体到生活费怎么划分,父母怎么安排,未来的孩子怎么规划。
杨筱光只是听着,她没有什么Сhā口的地方。待她们两个人说了一阵,一致都看向平时话最多的她,她才说:“我很寂寞,因为你们都嫁了。我也很高兴,因为你们都嫁的很好。”
林暖暖握过她的手:“你要相信是你的就是你的,总能等到。”
等待是个深奥的难题,但朋友总是贴心的。杨筱光心里感激。
这一晚三个人是睡在方竹和何之轩的新房里,又说了很久的话,好不容易林暖暖和方竹才陆续入睡。杨筱光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起来上厕所,发觉方竹也醒了。她走进了那间画了熊猫的房间里。杨筱光听到她在打电话。
她说:“何之轩,我爱你。”
很夜了,人都是微醺的,缠绵的睡意削减白天的烦恼,也露出真情。杨筱光听到方竹拿着手机说了很多肉麻的话,她的口气温婉,说出来也是缠绵的意思。不知道那头的何之轩听到是怎样的表情,可她听着都感觉幸福。
这是她最近一直思考的一个词。
她回到床上,林暖暖翻一个身,也醒了。
杨筱光问她:“这个城市里怎么还有那么多剩女呢?”
林暖暖说:“因为泰半女子都挑剔。”
杨筱光撅嘴:“我不挑剔。”
林暖暖“嗯”了一声:“阿光,你不挑剔,你是太认真。”
这时候方竹也摸了过来,三个人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半梦半醒的,杨筱光感觉方竹似乎推了推自己,她的声音低低的,说:“我的同事昨天找到刚回来的潘以伦做专访。”
杨筱光猛地醒过来,她的一点心事,还是被好朋友捅破。
“他说只想踏实工作,认认真真多拍几支广告。同届其他几个,一直在找走|茓机会,他在其间倒显得最淡定。也许淡定并非好词,他差一口气。”
杨筱光听着。
方竹说:“他的意思,并不是太想红。现在的娱乐圈,人气是浮云,过得这些年再无出挑作品,还是会沉下去。他开玩笑说,以后想开一间茶馆,做小本经营。阿光,我终于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他是一个淡定的孩子。”
“是的。”方竹笑了。
杨筱光也笑了,她的手机响了一下,为了不妨碍好友休息,她立刻接了起来。
那边的潘以伦说:“杨筱光,现在可不可以出来?”
杨筱光左看看右看看,四周一片黑暗。她说:“我睡觉了。”
“杨筱光。”
她叹气,说:“我就来。”
方竹笑了一声:“帮我带好门。”
杨筱光挺无奈的,穿好衣服,临出门前照一下镜子,似足一个女鬼。
潘以伦是开着一辆QQ来到他们约定的路边,QQ还是绿色的,和他当初开的POLO一样滑稽。
潘以伦将车门旋开,说:“上车。”
杨筱光废话:“我的天,你真跌份。”还很夸张地做一个手势。
“上车。”帅哥的脸沉下来,杨筱光素来欺软怕硬,夹着裙子就上了车。
她是第一次坐潘以伦开的车,以前坐过莫北的,也坐过其他人的,如今才能坐上他的。车窗前挂了一只大嘴猴挂件,红彤彤的嘴唇,滑稽地对着他们,好像有很多话要脱口而出。
杨筱光继续废话:“不错不错,一个月不见,有模有样了啊!”
潘以伦的手指修长而有利,把着方向盘的姿势很好看。虽然这是一辆很不好看的QQ。他还是不说话,杨筱光有些闷,她无话找话,好过尴尬。
“我同学的老公买过一辆QQ,这车虽然便宜,但是方向盘老掉下来,投诉无数。有一回他在外面吃饭,喝得有点醉,回到自己车里发现方向盘没有了,当下怒不可遏,致电客服质问,将人客服妹妹训到差点哭,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车后座。”
杨筱光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一声,可是潘以伦仍旧没有笑。
然后沉默。
车子缓缓开在大半夜的马路上,两边路灯荧荧,半明半寐,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杨筱光的眼睛累了,她说:“正太,你倒是说话,不说我可困死了。”
潘以伦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跳了几下,终于说话了。
“这车不是我的。”
“啊?”杨筱光张张嘴。
潘以伦说:“我现在还没钱买车,两支广告的收入都付可医药费。公司安排了宿舍,房子问题暂且就此解决。之后会有两部不算太好的电视剧,演完以后可以付房贷的首期了。”
杨筱光注视前方,听着他说着这些话,她也在想,只是空想,并不确切自己在想什么。
“第一桶金,不算太难挖。”潘以伦微笑,这些日子的熏染,他能把自己的笑容调整到一个最佳的角度,令人目眩神迷,“只要不贪心,机会好,一切都很容易。”
都很容易吗?杨筱光揉揉太阳|茓,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潘以伦笑了,从眉角到唇角。真是要了人的命。他这样漂亮。
“你自己说过的,你经不住男色。”他黑漆漆的眼就盯住她,“你是好色女,杨筱光。”
他在说什么?
杨筱光的脑神经打结,这算不算是在开玩笑?
潘以伦接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你很难嫁出去。”
“你就刺激我吧!”她要指控。
潘以伦还是倾了过来,他唇拂扫着她的唇。杨筱光很痒,一直躲,被他一把摁住。他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可我最想的,是这样。”重重吻住她,每一个角度,由浅至深,倾泻的东西有很多,他根本不想放开她。
杨筱光仍旧学不会如何接吻,不会换气,鼻子呼吸忙不过来,用手推搡他,但他稳固如磐石,还得寸进尺地抱牢她的腰。手指微凉,停在她的腰间。那么凉,直到她的心里。直到她憋得自己气喘吁吁。潘以伦不得已放开她,叹了气,说:“小姐姐,你怎么还这么拙?”
“你明天又会有无效绯闻一桩。”杨筱光喘着气说。
潘以伦不反驳,不争辩,只是说:“我从不管这些。”
杨筱光深深望着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他了。他说她是“好色女”,她的确是,她这么贪看他的俊美容貌。可是看了之后,她仍会说:“正太,我答题一向很烂,要考虑很久,往往考试来不及,我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你的确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恋爱运气这么差,因为没有实际对比和参照,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恋爱。”她问他,“正太,我只希望我做的一切不会影响你。”
潘以伦又抱住她。
杨筱光说:“我是个胆小鬼,真的,正太。”她低着头,他就在她的身边,重新进入她的生活,身体力行告诉她,他还在爱她。从他的手指到他的吻。
她并非草木,亦有感应。然,说出口的却是:“我谈来谈去都是一场糟糕恋爱。”
潘以伦这一次没有放手,他说:“那么就让它糟糕下去好了。”
“正太,你也许经常会失踪。”
“谢谢你没有放弃失踪的我。”
杨筱光就反手抱住了他,瘫软在他的怀里,犯懒。
她说:“如果没有你,也许这辈子我就混混噩噩过去了。人生要过起来很容易,但是带给我这样的经历和感觉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我很荣幸。”
“我们都不能预料到以后,但是,正太,我可不想过刚才过去的三十几天。我的学习力差,大约要用很久才能解对一道题。”
潘以伦说:“杨筱光,我也想了很久。我怕我的莽撞会影响你,我的一部分,你还不能完全接受。”他看牢她,“我在拍广告时,就觉得这只是一份工作,而你不一样。而我最怕的是——你不肯给我时间,我耽误你的时间。”
杨筱光只是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许会很忙,我们也许会像今天早上这样,见着面都不能手拉手光明正大。”
杨筱光笑了:“但我们在谈恋爱。”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这么些日子,她在想,他也在想。最终,两条线还是交叉了。她终于明白,她要解的那道题的答案。
也许他们能白头到老,也许也可能将来会分手。但那一切放在此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日子的折磨,令她明白,她在爱着这个男孩,超乎她自己的控制。
所以,她说:“我们来好好谈一场恋爱。”她想,她的父母,他的母亲,她的工作,他的工作,她的年纪,他的年纪,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切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她的二十六岁将有一场她如愿以偿的恋爱。
潘以伦说:“我们去‘午后红茶’吃早点。”
她说“好的。”
如果一辈子能将红茶或咖啡喝个十个十年,才算是圆满的结局,但十对甜蜜或痛苦的伴侣,幸福或伤感的表演,其实其中九对不过就是这样过。
珍惜此刻,杨筱光想,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合适的男朋友。
end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