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贵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吉德律斯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阿维拉古斯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吉德律斯
阿维拉古斯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吉德律斯
没有巫师把你惊动!
阿维拉古斯
没有符咒扰你魂魄!
吉德律斯
野鬼游魂远离坟冢!
阿维拉古斯
狐兔不来侵你骸骨!
吉德律斯
阿维拉古斯
瞑目安眠,归于寂灭;
墓草长新,永留追忆!
培拉律斯曳克洛顿尸体重上。
吉德律斯 我们已经完毕我们的葬礼。来,把他放下去。
培拉律斯 这儿略有几朵花,可是在午夜的时候,将有更多的花儿开放。沾濡着晚间凉露的草花,是最适宜于撒在坟墓上的;在它们的泪颜之间,你们就像两朵雕零的花卉,暗示着它们同样的命运。来,我们走吧;让我们向他们长跪辞别。大地产生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重新投入大地的怀抱;他们的快乐和痛苦都已成为过去了。(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
伊摩琴 (醒)是的,先生,到密尔福德港是怎么走的?谢谢您啦。打那边的林子里过去吗?请问还有多少路?嗳哟!还有六哩吗?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真的,我要躺下来睡一会儿。(见克洛顿尸)可是且慢!我可不要眼人家睡在一起!天上的男女神明啊!这些花就像是人世的欢乐,这个流血的汉子是忧愁烦恼的象征。我希望我在做梦;因为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守山洞的人,替一些诚实的人们烹煮食物。可是不会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脑筋里虚构出来的无中生有的幻象;我们的眼睛有时也像我们的判断一般靠不住。真的,我还在害怕得发抖。要是上天还剩留着仅仅像麻雀眼睛一般大小的一点点儿的慈悲,敬畏的神明啊,求你们赐给我一部分吧!这梦仍然在这儿;虽然在我醒来的时候,它还围绕在我的周遭,盘踞在我的心头;并不是想像,却是有实感的。一个没有头的男子!波塞摩斯的衣服!我知道他的两腿的肥瘦,这是他的手,他的麦鸠利一般敏捷的脚,他的马斯一般威武的股肉,赫剌克勒斯一般雄壮的筋骨,可是他的乔武一般神圣的脸呢?天上也有谋杀案了吗?怎么!他的头已被砍去了!毕萨尼奥,愿疯狂的赫卡柏向希腊人所发的一切咒诅,再加上我自己的咒诅,完全投射在你身上!是你和那个目无法纪的恶魔克洛顿同谋设计,在这儿伤害了我丈夫的生命。从此以后,让读书和写字都被认为不可恕的罪恶吧!万恶的毕萨尼奥已经用他假造的书信,从这一艘全世界最雄伟的船舶上击倒它的主要的桅樯了!啊,波塞摩斯!唉!你的头呢?它到哪儿去了?嗳哟!它到哪儿去了?毕萨尼奥可以从你的心口把你刺死,让你保留着这颗头的。你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毕萨尼奥?那是他和克洛顿,他们的恶意和贪心,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啊!这是很可能的,很可能的!他给我的药,他说是可以兴奋我的精神的,我不是一服下去就失了知觉吗?那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这是毕萨尼奥和克洛顿两人干下的事。啊!让我用你的血涂在我惨白的颊上,使它添加一些颜色,万一有什么人看见我们,我们可以显得格外可怕。啊!我的夫!我的夫!(仆于尸体之上。)
路歇斯、一将领、其他军官及一预言者上。
将领 驻在法兰西的军队已经遵照您的命令,渡海前来,到了密尔福德港,听候您的指挥;他们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路歇斯 可是罗马有援兵到来没有?
将领 元老院已经发动了意大利全国的绅士,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一定可以建立赫赫的功勋;他们的首领是勇敢的阿埃基摩,西也那的兄弟。
路歇斯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将领 只要有顺风,他们随时可以到来。
路歇斯 这样敏捷的行动,加强了我们必胜的希望。传令各将领,把我们目前所有的队伍集合起来。现在,先生,告诉我你近来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一次战事前途的梦兆?
预言者 我曾经斋戒祈祷,求神明垂告吉凶,昨晚果然蒙他们赐给我一个梦兆:我看见乔武的鸟儿,那只罗马的神鹰,从潮湿的南方飞向西方,消失在阳光之中;要是我的罪恶没有使我的推测成为错误,那么这分明预示着罗马大军的胜利。
路歇斯 梦兆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且慢,呀!哪儿来的这一个没有头的身体?从这一堆残迹上看起来,它过去曾经是一座壮丽的屋宇。怎么!一个童儿!还是死了?还是睡着在这尸体的上面?多半是死了,因为和死人同眠,毕竟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让我们瞧瞧这孩子的面孔。
将领 他还活着哩,主帅。
路歇斯 那么他必须向我们解释这尸体的来历。孩子,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因为它好像在切望着人家的究诘。被你枕卧在他的血泊之中的这一个尸体是什么人?造化塑下了那么一个美好的形象,他却把它毁坏得这般难看。你和这不幸的死者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在这儿?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一个何等之人?
伊摩琴 我是一个不足挂齿的人物;要是世上没有我这个人,那才更好。这是我的主人,一个非常勇敢而善良的英国人,被山贼们杀死在这儿。唉!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主人了!我可以从东方漂泊到西方,高声叫喊,招寻一个愿意我为他服役的人;我可以更换许多主人,也许他们全都是很好的,我也为他们尽忠做事;可是这样一个主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路歇斯 唉,好孩子!你的哀诉打动我的心,不下于你的流血的主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好朋友。
伊摩琴 理查?杜襄。(旁白)我捏造了一句无害的谎话,虽然为神明所听见,我希望他们会原谅我的。――您说什么,大帅?
路歇斯 你的名字呢?
伊摩琴 斐苔尔,大帅。
路歇斯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你已经证明你自己是一个忠心的孩子,愿意在我手下试一试你的机会吗?我不愿说你将要得到一个同样好的主人,可是我担保你一定可以享受同样的爱宠。即使罗马皇帝亲自写了保荐的信,叫一个执政送来给我,这样天大的面子,也不及你本身的价值更能促起我的注意。跟我去吧。
伊摩琴 我愿意跟随您,大帅。可是我还先要用这柄不中用的锄头,要是天神嘉许的话,替我的主人掘一个坑掩埋了,免得他受飞蝇的滋扰;当我把木叶和野草撒在他的坟上,反复默念了一二百遍祈祷以后,我要悲泣长叹,尽我这一点最后的主仆之情,然后我就死心塌地跟随您去,要是您愿意收容我的话。
路歇斯 嗯,好孩子,我将要不仅是你的主人,而且还要做你的父亲。朋友们,这孩子已经指出了我们男子汉的责任;让我们找一块雏菊开得最可爱的土地,用我们的戈矛替他掘一个坟墓;来,我们还要替他披上戎装。孩子,他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得到我们的优礼的,我们将要按照军人的仪式把他安葬。高兴起来;揩干你的眼睛:说不定一跤会使你跌入青云。(同下。)
第三场辛白林宫中一室
辛白林、群臣、毕萨尼奥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再去替我问问她现在怎样了。(一侍从下)因为她的儿子的失踪,急成一病,疯疯癫癫的,恐怕性命不保。天哪!你在一时之间给了我多少难堪的痛楚!伊摩琴走了,我已经失去大部分的安慰;我的王后病在垂危,偏偏又碰在战祸临头的时候;她的儿子又是迟不迟早不早的,在这人家万分需要他的当儿突然不知去向;这一切打击着我,把我驱到了绝望的境地。可是你,家伙,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出走,却装出这一副漠无所知的神气,我要用严刑逼着你招供出来。
毕萨尼奥 陛下,我的生命是属于您的,该杀该剐,都随陛下的便;可是说到公主,我实在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出走,也不知道她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求陛下明鉴,我是您的忠实的奴仆。
臣甲 陛下,公主失踪的那一天,他是在这儿的;我敢保证他的忠实,相信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履行他的臣仆的责任。至于克洛顿,我们已经派人各处加紧搜寻去了,不久一定会找到的。
辛白林 这真是多事之秋。(向毕萨尼奥)我暂时放过你,可是我对你的怀疑还不能就此消失。
臣甲 启禀陛下,从法兰西抽调的罗马军队,还有一批由他们元老院派遣的绅士军作为后援,已经在我国海岸上登陆了。
辛白林 但愿我的儿子和王后在我跟前,我可以跟他们商量商量!这些事情简直把我搅糊涂了。
臣甲 陛下,您已经准备好的实力,对付这样数目的敌人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来得再多一些,我们也可以抵挡得了;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渴望着一显身手的军队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
辛白林 我谢谢你的良言。让我们退下去筹谋应付时局的方策。我所担心的,倒不是意大利将会给我们一些怎样的烦恼,而是这儿国内不知道会发生一些怎样的变故。去吧!(除毕萨尼奥外均下。)
毕萨尼奥 自从我写信告诉我的主人伊摩琴已经被我杀死以后,至今没有得到他的来信,这真有点儿奇怪;我的女主人答应时常跟我通讯,可是我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克洛顿的下落如何,更是一点也不知道,一切对于我都是一个疑团,上天的意旨永远是不可捉摸的。我的欺诈正是我的忠诚,为了尽忠的缘故,我才撒下漫天的大谎。当前的战争将会证明我爱我的国家,我要使王上明白我的赤心,否则宁愿死在敌人的剑下。种种的疑惑到头来总会发现真相;失舵的船只有时也会安然抵港。(下。)
第四场威尔士。培拉律斯山洞前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同上。
吉德律斯 这些喧呼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四周。
培拉律斯 让我们远远避开它。
阿维拉古斯 父亲,我们要是屏绝行动和进取的雄心,把生命这样幽锢起来,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吉德律斯 对啊,我们让自己躲藏在山谷里,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希望?罗马人一定会从这条路上来的,他们倘不因为我们是英国人而杀死我们,就是把我们当作一群野蛮无耻的叛徒,暂时把我们收留下来,等到用不着我们的时候,再把我们杀死。
培拉律斯 孩子们,让我们到山上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那里比较安全一些。国王的军队我们是不能参加的;克洛顿死得不久,他们看我们都是一些面貌生疏的人,又不曾编入队伍,也许会查问我们的住处,万一我们所干的事被他们追究出来,那我们免不了要在严刑拷打之下死于非命。
吉德律斯 父亲,在这样的时候担起这种心事来,您也太没有男子气了;听了您这样的话,我们是大不满意的。
阿维拉古斯 他们听见敌人军马的长嘶,望见敌人营舍的火光,他们的耳目都凝集在敌人的行动上;在这样军情万急的时候,他们还会浪费他们的时间注意我们,查问我们的来历吗?
培拉律斯 啊!军队里有好多人认识我;就说克洛顿吧,当初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多年的睽隔,并没有使我忘记了他的面貌。而且这国王也不值得我的效力和你们的爱戴;因为我被他放逐了,你们才不能享受良好的教养,不得不到这儿来度着艰苦的生活,永远剥夺了你们孩提时代的幸福,夏天被太阳晒成黑娃娃,冬天冷得躲在角落里发抖。
吉德律斯 与其这样活着,还是死了的好。求求您,父亲,让我们到军队里去吧。谁也不认识我们兄弟两人;您自己早已被人忘了,您的模样也早已跟二十年前的您大不相同,人家决不会来向您寻根究底的。
阿维拉古斯 凭着这一轮光明的太阳发誓,我一定要去。这还成什么话,不曾看见一个人在我的面前死去!除了胆小的野兔、性急的山羊和柔弱的麋鹿以外,简直不曾见过一滴血!也不曾装上靴距,正式地骑过一回马儿!望着神圣的太阳,我就觉得心中惭愧,徒然沐浴他的温暖的光辉,却不能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老是在山野之间做一个碌碌无名之辈。
吉德律斯 苍天在上,我也要去!父亲,要是您允许我,愿意为我祝福的话,我一定自己格外小心;不然的话,让我死在罗马人的手里吧。
阿维拉古斯 我也是这样说,阿门。
培拉律斯 既然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这样轻,我也没有理由爱惜我这衰朽的身躯。我跟你们去吧,孩子们!万一你们为了祖国而战死疆场,那也就是我埋骨的地方。你们带路吧。(旁白)时间仿佛是这样悠长;他们的热血在心头奔涌,要向人显示他们是天生的王子。(同下。)
..,
第五幕
。t!xt
第一场英国。罗马军营地
波塞摩斯持血帕上。
波塞摩斯 是的,血污的布片,我要把你保藏起来,因为是我的意思让你染上这种颜色。已婚的男子们啊,要是你们每一个人都采取这样的手段,那么多少人将要杀害了远比他们自己无罪的妻子,只因为她们一时小小的失足!啊,毕萨尼奥!良好的仆人并不全然服从主人的命令;那命令如其是荒谬狂悖的,他就没有履行的义务。神啊!要是你们早一些谴罚我的罪恶,我决不会活到现在,干下这样的行为;尊贵的伊摩琴也可以不至于惨死,让她有忏悔的机会;只有我这恶人才应该受你们雷霆的怒击。可是唉!有的人犯了小小的过失,你们就把他攫了去,这是你们的好意,使他以后不再堕落;有的人你们却放任他为非作恶,每一次的罪过比前一次更重,使他对自己的行为都怀着恐惧。可是伊摩琴是你们的,照你们的意旨执行,让我服从你们而得福吧。我跟着意大利的绅士们到这儿来,向我的妻子的国家作战;不列颠,我已经杀死你最好的女郎,再不愿伤害你了!仁慈的上天啊,垂听我的意见:我要脱下这些意大利的装束,穿上一身英国农民的衣服;我要掉转剑头,为我的祖国而战;伊摩琴啊!我要为你而死,虽然你已经使我的生命的每一次呼吸等于一次死亡;我要像这样隐藏我的真相,没有人怜悯,也没有人憎恨,拚着这一身去迎受一切的危险。让我使人们知道,在我这卑贱的服装之内,是藏着极大的勇敢的。神啊!求你们把里奥那托斯家先世的神威注入我的全身!为了羞辱世间的伪装,我要自创先例,让内心的真价胜过外表的寒伧。(下。)
第二场两军营地间的战场
路歇斯、阿埃基摩及罗马军队自一门上;英国军队自另一门上,波塞摩斯穿敝服扮穷兵随上。两军整队穿过舞台,各下。号角声。阿埃基摩及波塞摩斯二人重上,接战;波塞摩斯击败阿埃基摩,褫其武装;波塞摩斯下。
阿埃基摩 重压在我胸头的罪恶剥夺了我的勇气;我曾经冤诬一位女郎,这国里的公主,好像这儿的空气也在向我复仇一般,使我软弱无力,否则我这久列行间的战士,怎么会失败在这村野伧奴的手里?像我这般骑士的头衔,官家的封典,不过是一些供人讥笑的虚名。不列颠啊,要是你那些绅士们胜过这一个村汉,正像他胜过我们的贵族一样,那么你们都是天神,我们简直不能算是人了。(下。)
战争继续;英军败走;辛白林被捕;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上,救辛白林。
培拉律斯 站住,站住!我们占着优势的地位。港口已经把守好了;除了我们自己懦怯的恐惧以外,谁也不能打败我们。
吉德律斯
阿维拉克斯 站住,站住,努力作战!
波塞摩斯重上,助英军作战,协同培拉律斯等将辛白林救出,同下。路歇斯、阿埃基摩及伊摩琴重上。
路歇斯 去,孩子,赶快离开军队,保全你自己的生命吧;战争是盲目的,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中,自己人也会自相残杀的。
阿埃基摩 这是他们新到的援军。
路歇斯 今天的战局会有这样变化,真是意想不到。我们倘不赶快增援,只有走为上着。(同下。)
第三场战场另一部分
波塞摩斯及一英国贵族上。
贵族 你是从力行抵抗的那一边来的吗?
波塞摩斯 是的;您是从逃走的那一边来的吧?
贵族 是的。
波塞摩斯 这也怪不得您,先生;倘不是上天帮助我们打仗,一切全完了。王上自己失去了两翼的卫护,军队五分四散,只看见不列颠人的背部,大家向一条羊肠小径里奔逃。勇气百倍的敌人忙不及地逢人便杀,只恨少生了两只手,杀不完这许多,累得他们气喘吁吁,把舌头都吐了出来;有的给他们当场砍死,有的略受微伤,有的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弄得这一条狭窄的路上填满了背后受伤的死人和苟延蚁命的丢脸的懦夫。
贵族 这条小路在什么地方?
波塞摩斯 就在战场的附近,两旁掘着濠沟,筑着泥墙;那时候有一个老军人,我敢担保他是一个忠勇的战士,就趁势堵住路口;从他斑白的须髯上,可以看出他身经百战,现在果然显出他老当益壮的身手,为他的国家立下这样的功绩;就是他和两个年轻小伙子,――瞧这两个小伙子的样子似乎只好跑跑乡间的平地,全然不像会干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的脸是适宜于戴上面罩的,其实那些为了珍惜自己的美貌或是遮掩羞惭而蒙面的脸,还不及他们的娇好――就是他们三个人站在路口,向那些逃走的人高声呼喊,“我们英国的鹿是因为逃遁而被人杀死的,我们英国的男子却不是这样。向后退的人,他们的灵魂向黑暗里投奔。站住!否则我们就是罗马人,你们像畜生一般奔逃,无非为了避免一死,可是你们不死在罗马人手里,我们也不会饶过你们;要是你们想活命,只有咬紧牙关,转过身去。站住!站住!”在军心涣散的时候,这三个人振臂一呼,简直抵得过三千壮士;他们喊着“站住!站住!”靠着地形的优势,尤其是他们那感发人心的忠勇,可以使一根纺线竿变成一柄长枪,那些死灰似的脸色立刻容光焕发起来;一半因为自觉羞愧,一半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重新振作,那些跟在人家后面跑而变成懦夫的人――对于初上战场的兵士,这是一种常有的情形――立刻转过脸去,像雄狮般向着猎人的枪刺狞笑。于是敌人开始停止他们的追逐,他们向后退却,溃奔败走,立刻造成混乱的局面;本来像猛鹰一般从天上飞下,现在却变成一群奔逃的小鸡,来的时候是跨着大步的胜利者,去的时候却是抱头鼠窜的奴才。现在我们的这些懦夫,像一群被狂风怒浪吹打得零落不全的船只,立刻成为生气勃勃的英雄;他们发现敌人的心口可以从它的后门进去,天啊!他们冲杀得多么凶猛!死的死,重伤的重伤,还有的已经被前面的人砍倒,又被后面的人戳了几下;本来是一个人追赶十个,现在这十个人每一个杀死二十个;那些宁愿不抵抗而死的人们,都变成了战场上吃人的大虫。
贵族 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条狭路,一个老人,两个孩子。
波塞摩斯 不用惊奇;您自己一事不干,听见别人所干的事,就觉得奇怪。您愿意吟两行诗句,聊博一笑吗?我倒有了:
两个孩子,一个老人,一条狭路,
英国人的救星,罗马人的灾祸。
贵族 您别生气呀。
波塞摩斯 唉,何必生气?谁要是见了敌人溜走,我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因为他会向敌人逃避,他也会逃避我的友谊。――您使我做起诗句来了。
贵族 再见;您在生气了。(下。)
波塞摩斯 还想逃走吗?这是一个贵人!啊,高贵的卑怯!自己在战场上,却问我有什么消息!今天有多少人愿意放弃他们的尊荣,保全他们的皮囊!他们拔脚飞奔,结果还是不免一死!我这为悲哀缠绕的人,虽然听见死亡的呻吟,却找不到他的踪迹,虽然看见死亡的巨掌,却碰不到我的身上;死神,这丑恶的妖魔,偏爱躲藏在美酒红被、芳唇蜜语之中,我们这些在战场上为他拔刀弄剑的人,不过是他的一小部分爪牙。好,我一定要找到他。现在我已经为英国尽过力,我要重新回复我初来时的面目,不再做一个英国人;我也不愿再上战阵,无论哪一个下贱的小卒碰见了我,我就让他把我捉去。罗马军队在这儿杀死了不少的人,英国人一定要报复这一次仇恨。只有死才可以赎回我的自由,只有死才是我唯一的追求;我要为伊摩琴终结我的残生,再不让它多挨一刻苦痛的时辰。
二英国将领及兵士等上。
将领甲 赞美伟大的朱庇特!路歇斯已经被捕了。人家都猜想那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儿子是天神下降。
将领乙 还有一个人,他的装束十分可笑,也跟他们一起把敌人打退。
将领甲 据说是这样;可是这几个人一个也找不到。站住!那儿是谁?
波塞摩斯 一个罗马人,要是有人帮我一臂之力,我也不会一个人陷在这儿了。
将领乙 抓住他;一条狗!不要让一个罗马的败卒回去告诉他们什么乌鸦在啄他们的朋友。他还自己夸口,好像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带他见王上去。
辛白林率侍从上;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及罗马俘虏等同上。二将领献上波塞摩斯,辛白林命狱卒将波塞摩斯收禁:众下。
第四场英国。牢狱
波塞摩斯及二狱卒上。
狱卒甲 现在可不会有人把你偷走,你的身体已经给锁起来啦。要是这儿有草,你尽管吃吧。
狱卒乙 嗯,那可还要看他有没有胃口。(二狱卒下。)
波塞摩斯 欢迎,拘囚的生活!因为我想你是到自由去的路。可是我还比一个害痛风病的人好一些,因为他宁愿永远生活在痛苦呻吟之中,不愿让死亡这一个手到病除的良药治愈他的疾病;只有死才是打开这些铁锁的钥匙。我的良心上负着比我的足胫和手腕上更重的镣铐;仁慈的神明啊,赐给我忏悔的利剑,让我劈开这黑暗的牢门,得到永久的自由吧!我已经衷心悔恨,这还不够吗?儿女们是这样使他们尘世的父亲回嗔作喜;天上的神明是更充满了慈悲的。我必须忏悔吗?还有什么比拖镣带铐更好的方式,出于自愿而不是被迫的?为了祓除我的罪孽,我愿意呈献我整个的生命。我知道你们比万恶的世人仁慈得多,他们从破产的负债人手里拿去三分之一,六分之一,或是十分之一的财产,让这些债户留着有余不尽的残资,供他们继续的剥削;那却不是我的愿望。把我的生命拿去,抵偿伊摩琴的宝贵的生命吧;虽然它们的价值并不相等,可是那总是一条生命,为你们所亲手铸下的。在人与人之间,他们并不戥量着每一枚货币,即使略有轻重,也瞧着上面的花纹而收受下来;你们应该把我收受,因为我是你们的。伟大的神明啊,要是你们愿意作这一次清算,就请拿去我的生命,勾销这些无情的债务。啊,伊摩琴!我要在沉默中向你抒陈我的心曲。(睡。)
奏哀乐。西塞律斯?里奥那托斯,即波塞摩斯之父,鬼魂出现,为一战士装束之老翁;一手携一老妇,即其妻,亦即波塞摩斯之母的鬼魂;二鬼魂登场时有音乐前导。音乐再奏,里奥那托斯二子,即波塞摩斯之兄,亦相继出现,彼等各因战死而身有伤痕。波塞摩斯睡于狱床之上,众鬼魂绕其四周。
西塞律斯 你驱雷役电的天主,
不要迁怒凡人;
你该责怪马斯、朱诺
淫乱你的天庭。
我那没见面的孩子
干过什么坏事?
当他尚在母腹待产,
我已长辞人世;
你是孤儿们的慈父,
理应矜怜孤苦,
茫茫人世遍地荆棘,
你该尽力加护。
波塞摩斯之母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
一阵剧痛丧身;
波塞摩斯呱呱堕地,
可怜举目无亲!
西塞律斯 造化铸下他的模型,
不失列祖英风,
他值得世人的赞美,
果然头角峥嵘。
波塞摩斯之长兄 当他长成一表男儿,
他的意气才情
在不列颠全国之中
谁能和他竞争?
除了他有谁能赢取
伊摩琴的芳心?
波塞摩斯之母 为什么他才缔良姻,
就被君王放逐,
远离了祖宗的田园
和情人的衣角?
西塞律斯 为什么让阿埃基摩,
意大利的伧奴,
用无稽的猜疑嫉妒
把他心胸玷污;
落得那万恶的奸人
一旁讥笑揶揄?
波塞摩斯之次兄 因此我们离开坟墓,
我们父子四个,
为了捍卫我们祖国,
曾经赴汤蹈火,
牺牲了我们的生命,
保持荣名不堕。
波塞摩斯之长兄 波塞摩斯为了王家
也曾卓著勋劳:
朱庇特,你众神之王,
为何久抑贤豪,
不给他应得的褒赏,
让他郁郁无聊?
西塞律斯 打开你水晶的窗户,
请你俯瞰尘寰;
莫再用无情的毒害
尽把壮士摧残。
波塞摩斯之母 可怜我们无辜佳儿,
赐他幸福平安。
西塞律斯 从你琼宫瑶殿之中
伸出你的援手;
否则我们要向众神
控诉你的悖谬。
波塞摩斯之二兄 不要有失众望,神啊!
伸出你的援手。
朱庇特在雷电中骑鹰下降,掷出霹雳一响;众鬼魂跪伏。
朱庇特 你们这一群下界的幽灵,
不要尽向我们天庭烦絮!
你们怎么胆敢怨怼天尊,
他雷霆的火箭谁能抵御?
去吧,乐园中憧憧的黑影,
在那不谢的花丛里安息;
人世的事不用你们顾问,
一切自有我们神明负责。
哪一个人蒙到我的恩眷,
我一定先使他备历辛艰。
你们的爱子他灾星将满,
无限幸运展开在他眼前。
我的星光照耀他的诞生,
他在我神殿上举行婚礼。
他将要做伊摩琴的良人;
不经困苦,怎得这番甜味?
把这简牒安放他的胸头,
他一生的休咎都在其中。
去吧,别再这样喧扰不休,
免得激起我的怒火熊熊。
鹰儿,驾着我飞返琉璃宫。(上天。)
西塞律斯 他在雷声中下降;他的神圣的呼吸里充满着硫磺的气味;那神鹰弯下头来,似乎要怒踢我们的样子。他升天时发出来的气味比乐园里的花儿还要芬芳;他的尊贵的鹰儿缮理那永生的羽翼,用它的脚爪剔拭它的尖啄,正像他的神明喜悦的时候一般。
众鬼魂 感谢,朱庇特!
西塞律斯 那玉石的阶道已经被云儿遮住了;他已经走进他光明的宫殿里。去吧!让我们恭承天惠,恪遵他庄严的训诲。(众鬼魂隐灭。)
波塞摩斯 (醒)睡眠,你已经做了一次老祖父,替我生下一个父亲;你又造下了一个母亲和两个兄长。可是啊,无情的讥刺!他们全去了,正像来的时候一样飘忽;我也就这样醒来。那些倚靠着贵人恩宠的可怜虫,也像我一样做着梦;一醒之后,万事皆空。可是唉!话又说回来了。有的人并没有做求名求利的好梦,他们无所事事,却也照样受尽恩荣;我也是这样,不知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做起这种幸福的美梦来。什么神仙到过这里?一册书吗?啊,珍奇的宝册!愿你不要像我们爱好虚华的世人一般,把一件富丽的外服遮掩内衣的敝陋;愿你的内容也像你的外表一般美好,不像我们那些朝士们只有一副空空的架子。“雄狮之幼儿于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间得之、且为一片温柔之空气所笼罩之时,自庄严之古柏上砍下之枝条、久死而复生、重返故株、发荣滋长之时,亦即波塞摩斯脱离厄难、不列颠国运昌隆、克享太平至治之日。”仍然是一个梦,否则一定是什么疯子随口吐出,不假思索的狂言;倘不是梦里的鬼话,就是无根的谎语;倘不是毫无意识的乱谈,它的意义也是不可究诘的。可是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的一生的行事却也没头没脑得和它相差不远,只为了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也要把它保藏起来。
二狱卒重上。
狱卒甲 来,先生,你准备好去死没有?
波塞摩斯 早就准备好了;假如是一块肉的话,烤也烤焦了。
狱卒甲 一句话,要请你去上吊,先生;要是你已经准备好了,那么你这块肉已经烹得很好了。
波塞摩斯 哦,要是我能够在观众眼睛里成为一道好菜,那么总算死得并不冤枉。
狱卒甲 这对于你是一回严重的清算,先生;可是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还人家的债,也不用再怕酒店向你催讨欠账,人们在追寻欢乐的当儿,往往免不了这一种临别时的悲哀。你进来的时候饿得有气没力,出去的时候喝得醉步跄踉;你后悔不该付太大的代价,又恼恨人家给你太重的代价;你的钱囊和脑袋同样空洞,脑袋里因为装满空虚,反而显得沉重,钱囊里没有了货色,又嫌太轻了:这一种矛盾,你现在可以从此免去。啊!一根只值一文钱的绳子,却有救苦救难的无边法力:无论你欠下成千债款,它都可以在一霎眼间替你结束;它才是你真正的债主和债户;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总账,都可以由它一手清还。你的颈子,先生,是笔,是帐簿,也是算盘;不消片刻,你就可以收付两讫了。
波塞摩斯 我死了比你活着还要快乐得多。
狱卒甲 不错,先生,睡熟的人不觉得牙痛;可是一个人要是必须睡你那种觉,还要让一个刽子手照护他上床,我想他一定还是愿意和他的行刑者交换一下位置的;因为你瞧,先生,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哩。
波塞摩斯 我知道,朋友。
狱卒甲 那么你死了以后,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我可只听见人家说,身子一挺,两眼发黑。也许有什么自命为识路的人带领你;也许你自信不会走错路,但是我断定你对于这条路是完全生疏的;也许你想冒一下险,探寻前途的究竟。可是,你旅行的结果如何,我想你是再也不会回来告诉人家的了。
波塞摩斯 我告诉你,朋友,除了那些生了眼睛有心闭上的人们以外,走我这一条路是不愁在暗中摸索的。
狱卒甲 可笑一个人长了眼睛,最大的用处却是去赶这条黑暗的路程!我相信绞刑是叫人闭眼的一个方法。
一使者上。
使者 打开他的镣铐;把你的囚犯带去见王上。
波塞摩斯 你带来了好消息;他们要叫我去恢复我的自由了。
狱卒甲 真有那样的事,我就上吊给你看。
波塞摩斯 那你倒可以比当一个看牢门的人自由一些:只有套活人的枷锁,没有关死鬼的牢门。(除狱卒甲外均下。)
狱卒甲 除非一个人愿意娶一座绞架做妻子,生一些小绞架下来,我没有见过像他这样一个不怕死的怪东西。可是凭良心说,有些家伙是贪生怕死的,尽管他是个罗马人;他们这批人中间,也有好多是虽然自己不愿意,因为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去死;要是我做了他们,我也一定会这样。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存着一条好心肠;啊!那么什么看牢门的人、什么绞架,都可以用不着啦。我说这样的话,固然有碍我自己目前的利益,可是一个人只要存着善心,总不会没有好处的。(下。)
第五场辛白林营帐
辛白林、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群臣、将校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站在我的旁边,你们这些天神差下来保全我的王位的英雄们。可惜我们找不到那个作战得如此奋勇的穷苦的兵士,他的褴褛的衣衫羞死那些鲜明的盔甲;他挺着祼露的胸膛,走上拥着坚盾的骑士的前面,去迎受敌人的剑锋。谁要是能够找到他,我一定不惜重赏。
培拉律斯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微的人会表现出这样忠勇的义愤,这样一个叫化似的家伙,会干出这种惊人的壮事。
辛白林 没有探听到他的消息吗?
毕萨尼奥 死人活人中间,都已经仔细寻找过,可是一点没有他的踪迹。
辛白林 我很懊恨不能报答他的大功,只好把额外的恩典,(向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加在你们身上了;你们是英国的心肝和头脑,她是靠着你们的力量而生存的。现在我应该询问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回复我吧。
培拉律斯 陛下,我们是堪勃利亚人,出身士族;除此以外,要是再说什么自夸的话就要失之于虚伪和狂妄;除非我再加上一句,我们都是忠诚正直的。
辛白林 跪下来。起来,我的战场上的骑士们;我封你们为我的御前护卫,还要用适合于你们地位的尊荣厚赏你们。
考尼律斯及宫女等上。
辛白林 这些人的脸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似的。为什么你们用这样惨淡的神情迎接我们的胜利?你们瞧上去像是罗马人,不是英国宫廷里的。
考尼律斯 万福,伟大的君王!不怕扫了您的兴致,我必须报告王后已经死了。
辛白林 这样的消息是应该出之于一个医生的嘴里吗?可是我想医药虽然可以延长生命,毕竟医生也是不免一死的。她是怎样死的?
考尼律斯 她死的情形十分可怕,简直发疯一般,正像她生前的样子;她活着用残酷的手段对待世人,死去的时候,对她自己也十分残酷。要是陛下不嫌烦渎,我愿意报告她临终时自己供认的那些话;要是我说错了,她的这些侍女们可以纠正我,她们当她弥留的时候,都是满脸淌着眼泪站在一旁的。
辛白林 你说吧。
考尼律斯 第一,她供认她从没有爱过您,她爱的是您的富贵尊荣,不是您;她嫁给您的王冠,是您的王座的妻子,可是她厌恶您本人。
辛白林 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倘不是她临死时所说的话,即使她说了我也不会相信。说下去。
考尼律斯 她在表面上装着十分疼爱您的女儿,其实她自己承认,她是她眼睛里的一个蝎子;倘不是逃走得早,公主早已被她用毒药毒死了。
辛白林 啊,最娇美的恶魔!谁能观察一个女人的心呢?还有别的话吗?
考尼律斯 有,陛下,还有更骇人的话哩。她供认她已经为您预备好一种致命的药石,服了下去,立刻就会侵蚀人的生命,慢慢地把血液一起吸干,叫人一寸一寸地死去;在那一段时间里,她要日夜陪伴您,侍候您,向您流泪,和您亲吻,做出种种千恩万爱的样子,叫您受她的感动;然后趁着适当的机会,当她已经使您中了她的圈套的时候,她就设法骗诱您答应让她的儿子继承您的王冠。可是因为他的奇怪的失踪,她这一种目的不能达到,所以她就发起疯来,忘记一切的羞耻;当着上天和众人之前,公开吐露了她的心事,懊恨她处心积虑的奸谋不能成为事实,就在这样绝望的心绪中死了。
辛白林 宫女们,你们都是随身服侍她的,这些话你们都听见吗?
宫女甲 回陛下的话,我们都听见的。
辛白林 我的眼睛并没有错误,因为她是美貌的;我的耳朵也没有错,因为她的谄媚的话是婉转动听的;我更不责怪我的心,它以为她的灵魂和外表同样可爱,对她怀疑也是一种罪过。可是,啊,我的女儿!你也许会说,这是我的痴愚,并且用你的感觉证明你的判断的正确。愿上天弥缝一切!
路歇斯、阿埃基摩、预言者及其他罗马俘虏各由卫士押解上;波塞摩斯及伊摩琴亦在众俘之后。
辛白林 卡厄斯,你现在不是来向我们要求纳贡,那是已经被不列颠人用武力抹消的了,虽然他们因此丧失了不少的勇士。那些死者的亲属已经提出要求,为了安慰英灵起见,必须把你们这一批俘虏杀死;这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所以,想一想你们所处的地位吧。
路歇斯 陛下,胜败本来是兵家常事;你们的得胜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假如这次是我们得到胜利,当热血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决不会用刀剑威胁我们的俘虏的。可是既然这是天神的意旨,我们除了一死以外,没有其他赎身的方法,那么就让我们死吧;一个罗马人是能够用一颗罗马人的心忍受一切的,这就够了;奥古斯特斯有生之日,将会记着这一件事情;对于我自己个人,已经言尽于此。只有这一件事,我要向您请求:我的童儿,一个生长在英国的孩子,让他赎回他的生命吧。从来不曾有哪一个主人得到过这样一个殷勤亲切、忠心勤恳的童儿;他是那样的遇事谨慎,那样的诚实、伶俐而曲体人情。让他本身的好处,连同着我的请求,邀获陛下的矜怜吧;他不曾伤害过一个英国人,虽然他所侍候的是一个罗马人。赦免他,陛下,让其余的人一起身膏斧钺吧。
辛白林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的面貌瞧上去怪熟的。孩子,我只瞧了你一眼,你已经得到我的恩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活着吧,孩子。”不用感谢你的主人;活着吧。无论你向辛白林要求什么恩典,只要适合于我的慷慨和你的地位的,我都愿意答应你;即使你向我要求一个最尊贵的俘虏,我也决不吝惜。
伊摩琴 敬谢陛下。
路歇斯 我并不叫你要求我的生命,好孩子;可是我知道你会作这样的要求。
伊摩琴 不,不。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哩。我看见一件东西,对于我就像死一般痛苦;您的生命,好主人,只好让它听其自然了。
路歇斯 这孩子侮蔑我,他离弃了我,还要把我讥笑;那些信任着少女们和孩子们的忠心的人,他们的快乐是转瞬就会消失的。为什么他这样呆呆地站着?
辛白林 你想要求些什么,孩子?我越瞧你,越觉得爱你;仔细想一想你应该提出些什么要求吧。你瞧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吗?说,你要我赦免他吗?他是你的亲族,还是你的朋友?
伊摩琴 他是一个罗马人。他不是我的亲族,正像我不是陛下的亲族一样;可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陛下的臣仆,所以比较起来还是陛下跟我的关系亲密一些。
辛白林 那么你为什么这样瞧着他?
伊摩琴 陛下要是愿意听我说话,我希望不要让旁人听见。
辛白林 哦,很好,我一定留心听着你。你叫什么名字?
伊摩琴 斐苔尔,陛下。
辛白林 你是我的好孩子,我的童儿;我要做你的主人。跟我来;放胆说吧。(辛白林、伊摩琴在一旁谈话。)
培拉律斯 这孩子死而复活吗?
阿维拉古斯 两颗砂粒也不会这般相像。这正是那个可爱的美貌少年,死去了的斐苔尔。你以为怎样?
吉德律斯 正是他死而复活了。
培拉律斯 轻声!轻声!再瞧下去;他一眼也不看我们;不要莽撞;人们的面貌也许彼此相同;果然是他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对我们说话的。
吉德律斯 可是我们明明见他死了。
培拉律斯 不要说话;让我们瞧下去。
毕萨尼奥 (旁白)那是我的女主人。既然她还在人世,不管事情变好变坏,我都可以放心了。(辛白林、伊摩琴上前。)
辛白林 来,你站在我的旁边,高声提出你的要求。(向阿埃基摩)朋友,站出来,老老实实答复这孩子的问话;否则凭着我的地位和荣誉,我们将要用严刑逼你招供真情。来,对他说。
伊摩琴 我的要求是,请这位绅士告诉我,他这戒指是谁给他的。
波塞摩斯 (旁白)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辛白林 你手指上的那个钻石戒指是怎么得来的?
阿埃基摩 你还是不要逼我说出来的好,因为一说出来,会叫你十分难受的。
辛白林 怎么!我?
阿埃基摩 我很高兴今天有这样的机会,被迫吐露那因为隐藏在我的心头使我痛苦异常的秘密。这戒指是我用诡计骗来的,它本来是被你放逐的里奥那托斯的宝物;也许你会像我一样悔恨,因为在天壤之间,不曾有过一位比他更高贵的绅士。你愿意听下去吗,陛下?
辛白林 我要听一切和这有关的事情。
阿埃基摩 那位绝世的佳人,你的女儿――为了她,我的心头淋着血,我的奸恶的灵魂一想起就不禁战栗――恕我;我要晕倒了。
辛白林 我的女儿!她怎么样?提起你的精神来;我宁愿让你活到老死,也不愿在我没有听完以前让你死去。挣扎起来,汉子,说。
阿埃基摩 那一天――不幸的钟敲出了那个时辰!――在罗马――可咒诅的屋子潜伏着祸根!――一个欢会的席上――啊,要是我们那时的食物,或者至少被我送进嘴里去的,都有毒药投在里面,那可多好!――善良的波塞摩斯――我应当怎么说呢?像他这样的好人,是不该和恶人同群的;在最难得的好人中间,他也是最好的一个――郁郁寡欢地坐着,听我们赞美我们意大利的恋人:她们的美艳使最善于口辩者的夸大的谀辞成为贫乏;她们的丰采使维纳斯的神座黯然失色,苗条的弥涅瓦①相形见绌;她们的性情是一切使男子们倾心的优点的总汇;此外还有那引人上钩的伎俩,迷人的娇姿丽色。
辛白林 我好像站在火上一般。不要尽说废话。
阿埃基摩 除非你愿意早一点伤你的心,否则你反而会嫌我说得太快的。这位波塞摩斯,正像一位热恋着一个高贵的女郎的贵人一样,也接着发表他的意见;并不诽毁我们所赞美的女子,在那一点上他保持着谦恭的沉默,他只是开始描写他的情人的容貌;他的整个的心灵都贯注在他的口舌之上,画出了一幅绝妙的肖像,显得刚才被我们夸美的,只是一些灶下的贱婢,换言之,他越讲越有神,竟使我们变成了一群钝口拙舌的笨人。
辛白林 算了,算了,快讲正文吧。
阿埃基摩 你的女儿的贞操是一切问题的发端。他称道她的贞洁,仿佛狄安娜也曾做过热情的梦,只有她才是冷若冰箱的。该死的我听他这样说,就向他的赞美表示怀疑;那时候他把这戒指带在他的手指上,我就用金钱去和他的戒指打赌,说要是我能够把她骗诱失身,这戒指就归我所有。他,忠心的骑士,全然信任她的贞洁,正像我后来所发现的一样,很慷慨地把这戒指作了赌注;即使它是福玻斯车轮上的一颗红玉,甚或是他的整个车子上最贵重的宝物,他也会毫不吝惜地把它掷下。抱着这样的目的,我立刻就向英国出发。你也许还记得我曾经到过你的宫廷,在那里多蒙你的守身如玉的令嫒指教我多情和淫邪的重大的区别。我的希望虽然毁灭了,可是我的爱慕的私心,却不曾因此而遏抑下去;我开始转动我的意大利的脑筋,在你们呆笨的不列颠国土上实施我的恶毒的阴谋,对于我那却是一个无上的妙计。简单一句话,我的计策大获成功;我带了许多虚伪的证据回去,它们是足够使高贵的里奥那托斯发疯的;我用这样那样的礼物,使他对她的贞节失去信念;我用详细的叙述,说明她房间里有些什么张挂,什么图画;还有她的这一只手镯――啊,巧妙的手段!我好容易把它偷到手里!――不但如此,我还探到了她身体上的一些秘密的特征,使他不能不相信她的贞操已经被我破坏。因此――我现在仿佛看见他――
波塞摩斯 (上前)嗯,你看得不错,意大利的恶魔!唉!我这最轻信的愚人,罪该万死的凶手、窃贼,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恶徒中的罪魁祸首!啊!给我一条绳、一把刀或是一包毒药,让它惩罚我的罪恶。国王啊,吩咐他们带上一些巧妙的刑具来吧;是我使世上一切可憎的事情变成平淡无奇,因为我是比它们更可憎的。我是波塞摩斯,我害死了你的女儿;――像一个恶人一般,我又说了谎;我差遣一个助恶的爪牙,一个亵渎神圣的窃贼,毁坏了她这座美德的殿堂;是的,她原是美德的化身。唾我的脸,用石子丢我,把污泥摔在我身上,嗾全街上的狗向我吠叫吧;让每一个恶人都用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做他的名字;愿从今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重大的恶事。啊,伊摩琴!我的女王,我的生命,我的妻子!啊,伊摩琴!伊摩琴!伊摩琴!
伊摩琴 安静一些,我的主!听我说,听我说!
波塞摩斯 这样的时候,你还要跟我开玩笑吗?你这轻薄的童儿,让我教训教训你。(击伊摩琴;伊摩琴倒地。)
毕萨尼奥 啊,各位,救命!这是我的女主人,也就是您的妻子!啊!波塞摩斯,我的大爷,您并没有害死她,现在她却真的死在您的手里了。救命!救命!我的尊贵的公主!
辛白林 世界在旋转吗?
波塞摩斯 我怎么会这样站立不稳起来?
毕萨尼奥 醒来,我的公主!
辛白林 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么神明的意思,是要叫我在致命的快乐中死去。
毕萨尼奥 我的公主怎样啦?
伊摩琴 啊!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你给我毒药;危险的家伙,走开!不要Сhā足在君王贵人们的中间。
辛白林 伊摩琴的声音!
毕萨尼奥 公主,要是我知道我给您的那个匣子里盛着的并不是灵效的妙药,愿天雷轰死我;那是王后给我的。
辛白林 又有新的事情了吗?
伊摩琴 它使我中了毒。
考尼律斯 神啊!我忘了王后亲口供认的还有一句话,那却可以证明她的诚实;她说,“我把配下的那服药剂给了毕萨尼奥,骗他说是提神妙药;要是他已经把它转送给他的女主人,那么她多半已经像一只耗子般的被我毒死了。”
辛白林 那是什么药,考尼律斯?
考尼律斯 陛下,王后屡次要求我替她调制毒药,她的借口总是说不过拿去毒杀一些猫狗之类下贱的畜生,从这种实验中得到知识上的满足。我因恐她另有其他危险的用意,所以就替她调下一种药剂,服下以后,可以暂时中止生活的机能,可是在短时间内,全身器官就会恢复它们的活动。您有没有服过它?
伊摩琴 大概我是服过的,因为我曾经死了过去。
培拉律斯 我的孩子们,我们原来弄错了。
吉德律斯 这果然是斐苔尔。
伊摩琴 为什么您要推开您的已婚的妻子?想像您现在是在一座悬崖之上,再把我推开吧。(拥抱波塞摩斯。)
波塞摩斯 像果子一般挂在这儿,我的灵魂,直到这一棵树木死去!
辛白林 怎么,我的骨肉,我的孩子!嘿,你要我在这一幕戏剧里串演一个呆汉吗?你不愿意对我说话吗?
伊摩琴 (跪)您的祝福,父亲。
培拉律斯 (向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虽然你们曾经爱过这个少年,我也不怪你们;你们爱他是有缘故的。
辛白林 愿我流下的眼泪成为浇灌你的圣水!伊摩琴,你母亲死了。
伊摩琴 我也很惋惜,父王。
辛白林 啊,她算不得什么;都是因为她,我们才会有今天这一番奇怪的遇合。可是她的儿子不见了,我们既不知道他怎么出走,又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毕萨尼奥 陛下,现在我的恐惧已经消失,我可以说老实话了。公主出走以后,克洛顿殿下就来找我;他拔剑在手,嘴边冒着白沫,发誓说要是我不把她的去向说出来,就要把我当场杀死。那时我衣袋里刚巧有一封我的主人所写的假信,约公主到密尔福德附近的山间相会。他看了以后,强迫我把我主人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了,抱着淫邪的念头,发誓说要去破坏公主的贞操,就这样怒气冲冲地向那里动身出发。究竟后来他下落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吉德律斯 让我结束这一段故事:是我把他杀了。
辛白林 嗳哟,天神们不允许这样的事!你为国家立下大功,我不希望你从我的嘴里得到一句无情的判决。勇敢的少年,否认你刚才所说的话吧。
吉德律斯 我说也说了,做也做了。
辛白林 他是一个王子哩。
吉德律斯 一个粗野无礼的王子。他对我所加的侮辱,完全有失一个王子的身分;他用那样不堪入耳的言语激恼我,即使海潮向我这样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的。我砍下他的头;我很高兴今天他不在这儿抢夺我说话的机会。
辛白林 我很为你抱憾;你已经亲口承认你的罪名,必须受我们法律的制裁。你必须死。
伊摩琴 我以为那个没有头的人是我的丈夫。
辛白林 把这罪犯缚起来,带他下去。
培拉律斯 且慢,陛下,这个人的身分是比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更高贵的,他有和你同样高贵的血统;几十个克洛顿身上的伤痕,也比不上他为你立下的功绩。(向卫士)放开他的手臂,那不是生来受束缚的两臂。
阿维拉古斯 他说得太过分了。
辛白林 你胆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咆哮无礼,你也必须死。
培拉律斯 我们三个人愿意一同受死;可是我要证明我们中间有两个人是像我刚才所说那样高贵的。我的孩儿们,我必须说出一段对于我自己很危险的话儿,虽然也许对于你们会大有好处。
阿维拉古斯 您的危险也就是我们的危险。
吉德律斯 我们的好处也就是您的好处。
培拉律斯 那么恕我,我就老实说了。伟大的国王,你曾经有过一个名叫培拉律斯的臣子。
辛白林 为什么提起他?他是一个亡命的叛徒。
培拉律斯 他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个老头儿;诚然他是一个亡命的人,我却不知道他怎么会是一个叛徒。
辛白林 把他带下去;整个的世界不能使他免于一死。
培拉律斯 不要太性急了;你应该先偿还我你的儿子们的教养费,等我受了以后,你再没收不迟。
辛白林 我的儿子们的教养费!
培拉律斯 我的话说得太莽撞无礼了。我现在双膝跪下;在我起立以前,我要把我的儿子们从微贱之中拔擢起来,然后让我这老父亲引颈就戮吧。尊严的陛下,这两位称我为父亲的高贵的少年,他们自以为是我的儿子,其实并不是我的;陛下,他们是您自己的亲生骨肉。
辛白林 怎么!我自己的亲生骨肉!
培拉律斯 正像您是您父王的儿子一般不容置疑。我,年老的摩根,就是从前被您放逐的培拉律斯。我的过失、我的放逐、我的一切叛逆的行为,都出于您一时的喜怒;我所干的唯一的坏事,就是我所忍受的种种困苦。这两位善良的王子――他们的确是金枝玉叶的王室后裔――是我在这二十年中教养长大的;我把自己所有的毕生学问和本领全都传授了他们。他们的|乳母尤莉菲尔当我被放逐的时候,把这两个孩子偷了出来,我也因此而和她结为夫妇;是我唆使她干下这件盗案,因为痛心于尽忠而获谴,才激成我这种叛逆的行为。越是想到他们的失踪对于您将是一件怎样痛心的损失,越是诱发我偷盗他们的动机。可是,仁慈的陛下,现在您的儿子们又回来了;我必须失去世界上两个最可爱的伴侣。愿覆盖大地的穹苍的祝福像甘露一般洒在他们头上!因为他们是可以和众星并列而无愧的。
辛白林 你一边说话,一边在流泪。你们三个人所立下的功劳,比起你所讲的这一段故事来更难令人置信。我已经失去我的孩子;要是这两个果然就是他们,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希望再有一对比他们更好的儿子。
培拉律斯 请高兴起来吧。这一个少年,我称他为波里多的,就是您的最尊贵的王子吉德律斯,这一个我的凯德华尔,就是您的小王子阿维拉古斯,那时候,陛下,他是裹在一件他的母后亲手缝制的非常精致的斗篷里的,要是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把它拿来恭呈御览。
辛白林 吉德律斯的颈上有一颗星形的红痣;那是一个不平凡的记号。
培拉律斯 这正是他,他的颈上依然保留着那天然的标识。聪明的造物者赋与他这一个特征,那用意就是要使它成为眼前的证据。
辛白林 啊!我竟是一个一胎生下三个儿女来的母亲吗?从来不曾有哪一个母亲在生产的时候感到这样的欢喜。愿你们有福!像脱离了轨道的星球一般,你们现在已经复归本位了。啊,伊摩琴!你却因此而失去一个王国。
伊摩琴 不,父王;我已经因此而得到两个世界。啊,我的好哥哥们!我们就是这样骨肉重围了!啊,从此以后,你们必须承认我的话是说得最正确的:你们叫我兄弟,其实我却是你们的妹妹;我叫你们哥哥,果然你们是我的哥哥。
辛白林 你们已经遇见过吗?
阿维拉古斯 是,陛下。
吉德律斯 我们一见面就彼此相爱,从无间歇,直到我们误认她已经死了。
考尼律斯 因为她吞下了王后的药。
辛白林 啊,神奇的天性!什么时候我可以把这一切听完呢?你们现在所讲的这些粗条大干,应该还有许多详细的枝节,充满着可惊可愕的材料。在什么地方?你们是怎么生活的?从什么时候你服侍起我们这位罗马的俘虏来?怎么和你的哥哥们分别的?怎么和他们初次相遇?你为什么从宫廷里逃走,逃到什么地方去?这一切,还有你们三人投身作战的动机,以及我自己也想不起来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和一次次偶然的机遇中的一切附带的事件,我都要问你们一个明白,可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允许我们作这样冗长的询问。瞧,波塞摩斯一眼不霎地望着伊摩琴;她的眼光却像温情的闪电一般,一会儿向着他,一会儿向着她的哥哥们,一会儿向着我,一会儿向着她的主人,到处投掷她的快乐;每一个人都彼此交换着惊喜。让我们离开这地方,到神殿里去献祭吧。(向培拉律斯)你是我的兄弟;我们从此是一家人了。
伊摩琴 您也是我的父亲;幸亏您的救援,我才能够看见这幸福的一天。
辛白林 除了那些阶下的囚人以外,谁都是欢天喜地的;让他们也快乐快乐吧,因为他们必须分沾我们的喜悦。
伊摩琴 我的好主人,我还可以为您效力哩。
路歇斯 愿您幸福!
辛白林 那个奋勇作战的孤独的兵士要是也在这里,一定可以使我们格外生色;他是值得一个君王的感谢的。
波塞摩斯 陛下,我就是和这三位在一起的那个衣服褴褛的兵士;为了达到我当时所抱的一种目的,所以我穿着那样的装束。说吧,阿埃基摩,你可以证明我就是他;我曾经把你打倒在地上,差一点儿结果了你的性命。
阿埃基摩 (跪)我现在又被您打倒了;可是那时候是您的武力把我克服,现在是我自己负疚的良心使我屈膝。请您取去我这一条欠您已久的生命,可是先把您的戒指拿去,还有这一只手镯,它是一位最忠心的公主所有的。
波塞摩斯 不要向我下跪。我在你身上所有的权力,就是赦免你;宽恕你是我对你唯一的报复。活着吧,愿你再不要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别人。
辛白林 光明正大的判决!我要从我的子婿学得我的慷慨;让所有的囚犯一起得到赦免。
阿维拉古斯 妹夫,您帮助我们出了力,好像真的要做我们的兄弟一般;我们很高兴,您果然是我们的自家人。
波塞摩斯 我是你们的仆人,两位王子。我的罗马的主帅,请叫您那位预言者出来。当我睡着的时候,仿佛看见朱庇特大神骑鹰下降,还有我自己亲族的阴魂,都在我梦中出现;醒来以后,发现我的胸前有这么一张笺纸,上面写着的字句,奥秘难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让他来显一显他的本领,把它解释解释吧。
路歇斯 费拉蒙纳斯!
预言者 有,大帅。
路歇斯 念念这些字句,说明它的意义。
预言者 “雄狮之幼儿于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间得之、且为一片温柔之空气所笼罩之时,自庄严之古柏上砍下之枝条、久死而复生、重返故株、发荣滋长之时,亦即波塞摩斯脱离厄难、不列颠国运昌隆、克享太平至治之日。”你,里奥那托斯,就是雄狮的幼儿;因为你是名将的少子。(向辛白林)一片温柔的空气就是你的贤德的女儿,这位最忠贞的妻子,因为她是像微风一般温和而柔静的;她已经应着神明的诏示,(向波塞摩斯)在你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得之的时候,把你拥抱在她的温情柔意之中了。
辛白林 这倒有几分相像。
预言者 庄严的古柏代表着你,尊贵的辛白林,你的砍下的枝条指着你的两个儿子;他们被培拉律斯偷走,许多年来,谁都以为他们早已死去,现在却又复活过来,和庄严的柏树重新接合,他们的后裔将要使不列颠享着和平与繁荣。
辛白林 好,我现在就要开始我的和平局面。卡厄斯?路歇斯,我们虽然是胜利者,却愿意向凯撒和罗马帝国屈服;我们答应继续献纳我们的礼金,它的中止都是出于我们奸恶的王后的主意,上天憎恨她的罪恶,已经把最重的惩罚降在她们呣子二人的身上了。
预言者 神明的意旨在冥冥中主持着这一次和平。当这次战血未干的兵祸尚未开始以前我向路歇斯预示的梦兆,现在已经完全证实了;罗马的神鹰振翼高翔,从南方飞向西方,盘旋下降,消失在阳光之中;这预兆着我们尊贵的神鹰,威严的凯撒,将要和照耀西方的辉煌的辛白林言归于好。
辛白林 让我们赞美神明;让献祭的香烟从我们神圣的祭坛上袅袅上升,使神明歆享我们的至诚。让我们向全国臣民宣布和平的消息。让我们列队前进,罗马和英国的国旗交叉招展,表示两国的友好。让我们这样游行全市,在伟大的朱庇特的神殿里签订我们的和约,用欢宴庆祝它的订立。向那里进发。难得这一次战争结束得这样美满,血污的手还没有洗清,早已奠定了这样光荣的和平。(同下。)
注释:
弥涅瓦(minerva),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也是司才艺的女神。
。=
《麦克白》
小说t天堂
剧中人物
邓肯 苏格兰国王
马尔康
道纳本 邓肯之子
麦克白
班柯 苏格兰军中大将
麦克德夫
列诺克斯
洛斯
孟提斯
安格斯
凯士纳斯 苏格兰贵族
弗里恩斯 班柯之子
西华德 诺森伯兰伯爵,英国军中大将
小西华德 西华德之子
西登 麦克白的侍臣
麦克德夫的幼子
英格兰医生
苏格兰医生
军曹
门房
老翁
麦克白夫人
麦克德夫夫人
麦克白夫人的侍女
赫卡忒及三女巫
贵族、绅士、将领、兵士、刺客、侍从及使者等
班柯的鬼魂及其他幽灵等
地点:苏格兰;英格兰
..
第一幕
小说txt天堂
第一场荒原
雷电。三女巫上。
女巫甲 何时姊妹再相逢,
雷电轰轰雨蒙蒙?
女巫乙 且等烽烟静四陲,
败军高奏凯歌回。
女巫丙 半山夕照尚含辉。
女巫甲 何处相逢?
女巫乙 在荒原。
女巫丙 共同去见麦克白。
女巫甲 我来了,狸猫精。
女巫乙 癞蛤蟆叫我了。
女巫丙 来也。①
三女巫 (合)美即丑恶丑即美,
翱翔毒雾妖云里。(同下。)
第二场福累斯附近的营地
内号角声。邓肯、马尔康、道纳本、列诺克斯及侍从等上,与一流血之军曹相遇。
邓肯 那个流血的人是谁?看他的样子,也许可以向我们报告关于叛乱的最近的消息。
马尔康 这就是那个奋勇苦战帮助我冲出敌人重围的军曹。祝福,勇敢的朋友!把你离开战场以前的战况报告王上。
军曹 双方还在胜负未决之中;正像两个精疲力竭的游泳者,彼此扭成一团,显不出他们的本领来。那残暴的麦克唐华德不愧为一个叛徒,因为无数奸恶的天性都丛集于他的一身;他已经征调了西方各岛上的轻重步兵,命运也像娼妓一样,有意向叛徒卖弄风情,助长他的罪恶的气焰。可是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因为英勇的麦克白――真称得上一声“英勇”――不以命运的喜怒为意,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直到了那奴才的面前,也不打个躬,也不通一句话,就挺剑从他的肚脐上刺了进去,把他的胸膛划破,一直划到下巴上;他的头已经割下来挂在我们的城楼上了。
邓肯 啊,英勇的表弟!尊贵的壮士!
军曹 天有不测风云,从那透露曙光的东方偏卷来了无情的风暴,可怕的雷雨;我们正在兴高彩烈的时候,却又遭遇了重大的打击。听着,陛下,听着:当正义凭着勇气的威力正在驱逐敌军向后溃退的时候,挪威国君看见有机可乘,调了一批甲械精良的生力军又向我们开始一次新的猛攻。
邓肯 我们的将军们,麦克白和班柯有没有因此而气馁?
军曹 是的,要是麻雀能使怒鹰退却、兔子能把雄狮吓走的话。实实在在地说,他们就像两尊巨炮,满装着双倍火力的炮弹,愈发愈猛,向敌人射击;瞧他们的神气,好像拚着浴血负创,非让尸骸铺满原野,决不罢手――可是我的气力已经不济了,我的伤口需要马上医治。
邓肯 你的叙述和你的伤口一样,都表现出一个战士的精神。来,把他送到军医那儿去。(侍从扶军曹下。)
洛斯上。
邓肯 谁来啦?
马尔康 尊贵的洛斯爵士。
列诺克斯 他的眼睛里露出多么慌张的神色!好像要说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似的。
洛斯 上帝保佑吾王!
邓肯 爵士,你从什么地方来?
洛斯 从费辅来,陛下;挪威的旌旗在那边的天空招展,把一阵寒风进了我们人民的心里。挪威国君亲自率领了大队人马,靠着那个最奸恶的叛徒考特爵士的帮助,开始了一场惨酷的血战;后来麦克白披甲戴盔,和他势均力敌,刀来枪往,奋勇交锋,方才挫折了他的凶焰;胜利终于属我们所有。――
邓肯 好大的幸运!
洛斯 现在史威诺,挪威的国王,已经向我们求和了;我们责令他在圣戈姆小岛上缴纳一万块钱充入我们的国库,否则不让他把战死的将士埋葬。
邓肯 考特爵士再也不能骗取我的信任了,去宣布把他立即处死,他的原来的爵位移赠麦克白。
洛斯 我就去执行陛下的旨意。
邓肯 他所失去的,也就是尊贵的麦克白所得到的。(同下。)
第三场荒原
雷鸣。三女巫上。
女巫甲 妹妹,你从哪儿来?
女巫乙 我刚杀了猪来。
女巫丙 姊姊,你从哪儿来?
女巫甲 一个水手的妻子坐在那儿吃栗子,啃呀啃呀啃呀地啃着。“给我吃一点,”我说。“滚开,妖巫!”那个吃鱼吃肉的贱人喊起来了。她的丈夫是“猛虎号”的船长,到阿勒坡去了;可是我要坐在一张筛子里追上他去,像一头没有尾巴的老鼠,瞧我的,瞧我的,瞧我的吧。
女巫乙 我助你一阵风。
女巫甲 感谢你的神通。
女巫丙 我也助你一阵风。
女巫甲 刮到西来刮到东。
到处狂风吹海立,
浪打行船无休息;
终朝终夜不得安,
骨瘦如柴血色干;
一年半载海上漂,
气断神疲精力销;
他的船儿不会翻,
暴风雨里受苦难。
瞧我有些什么东西?
女巫乙 给我看,给我看。
女巫甲 这是一个在归途覆舟殒命的舵工的拇指。(内鼓声。)
女巫丙 鼓声!鼓声!麦克白来了。
三女巫 (合)手携手,三姊妹,
沧海高山弹指地,
朝飞暮返任游戏。
姊三巡,妹三巡,
三三九转蛊方成。
麦克白及班柯上。
麦克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班柯 到福累斯还有多少路?这些是什么人,形容这样枯瘦,服装这样怪诞,不像是地上的居民,可是却在地上出现?你们是活人吗?你们能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好像你们懂得我的话,每一个人都同时把她满是皱纹的手指按在她的干枯的嘴唇上。你们应当是女人,可是你们的胡须却使我不敢相信你们是女人。
麦克白 你们要是能够讲话,告诉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女巫甲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
女巫乙 万福,麦克白!祝福你,考特爵士!
女巫丙 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
班柯 将军,您为什么这样吃惊,好像害怕这种听上去很好的消息似的?用真理的名义回答我,你们到底是幻象呢,还是果真像你们所显现的那样生物?你们向我的高贵的同伴致敬,并且预言他未来的尊荣和远大的希望,使他仿佛听得出了神;可是你们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要是你们能够洞察时间所播的种子,知道哪一颗会长成,哪一颗不会长成,那么请对我说吧;我既不乞讨你们的恩惠,也不惧怕你们的憎恨。
女巫甲 祝福!
女巫乙 祝福!
女巫丙 祝福!
女巫甲 比麦克白低微,可是你的地位在他之上。
女巫乙 不像麦克白那样幸运,可是比他更有福。
女巫丙 你虽然不是君王,你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万福,麦克白和班柯!
女巫甲 班柯和麦克白,万福!
麦克白 且慢,你们这些闪烁其辞的预言者,明白一点告诉我。西纳尔②死了以后,我知道我已经晋封为葛莱密斯爵士;可是怎么会做起考特爵士来呢?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他的势力非常煊赫;至于说我是未来的君王,那正像说我是考特爵士一样难于置信。说,你们这种奇怪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为什么你们要在这荒凉的旷野用这种预言式的称呼使我们止步?说,我命令你们。(三女巫隐去。)
班柯 水上有泡沫,土地也有泡沫,这些便是大地上的泡沫。她们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麦克白 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是有形体的东西,却像呼吸一样融化在风里了。我倒希望她们再多留一会儿。
班柯 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怪物,果然曾经在这儿出现吗?还是因为我们误食了令人疯狂的草根,已经丧失了我们的理智?
麦克白 您的子孙将要成为君王。
班柯 您自己将要成为君王。
麦克白 而且还要做考特爵士;她们不是这样说的吗?
班柯 正是这样说的。谁来啦?
洛斯及安格斯上。
洛斯 麦克白,王上已经很高兴地接到了你的胜利的消息;当他听见你在这次征讨叛逆的战争中所表现的英勇的勋绩的时候,他简直不知道应当惊异还是应当赞叹,在这两种心理的交相冲突之下,他快乐得说不出话来。他又得知你在同一天之内,又在雄壮的挪威大军的阵地上出现,不因为你自己亲手造成的死亡的惨象而感到些微的恐惧。报信的人像密雹一样接踵而至,异口同声地在他的面前称颂你的保卫祖国的大功。
安格斯 我们奉王上的命令前来,向你传达他的慰劳的诚意;我们的使命只是迎接你回去面谒王上,不是来酬答你的功绩。
洛斯 为了向你保证他将给你更大的尊荣起见,他叫我替你加上考特爵士的称号;祝福你,最尊贵的爵士!这一个尊号是属于你的了。
班柯 什么!魔鬼居然会说真话吗?
麦克白 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为什么你们要替我穿上借来的衣服?
安格斯 原来的考特爵士现在还活着,可是因为他自取其咎,犯了不赦的重罪,在无情的判决之下,将要失去他的生命。他究竟有没有和挪威人公然联合,或者曾经给叛党秘密的援助,或者同时用这两种手段来图谋颠覆他的祖国,我还不能确实知道;可是他的叛国的重罪,已经由他亲口供认,并且有了事实的证明,使他遭到了毁灭的命运。
麦克白 (旁白)葛莱密斯,考特爵士;最大的尊荣还在后面。(向洛斯、安格斯)谢谢你们的跋涉。(向班柯)您不希望您的子孙将来做君王吗?方才她们称呼我做考特爵士,不同时也许给你的子孙莫大的尊荣吗?
班柯 您要是果然完全相信了她们的话,也许做了考特爵士以后,还渴望想把王冠攫到手里。可是这种事情很奇怪;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起见,往往故意向我们说真话,在小事情上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在重要的关头我们便会堕入他的圈套。两位大人,让我对你们说句话。
麦克白 (旁白)两句话已经证实,这好比是美妙的开场白,接下去就是帝王登场的正戏了。(向洛斯、安格斯)谢谢你们两位。(旁白)这种神奇的启示不会是凶兆,可是也不像是吉兆。假如它是凶兆,为什么用一开头就应验的预言保证我未来的成功呢?我现在不是已经做了考特爵士了吗?假如它是吉兆,为什么那句话会在我脑中引起可怖的印象,使我毛发悚然,使我的心全然失去常态,卜卜地跳个不住呢?想像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我的思想中不过偶然浮起了杀人的妄念,就已经使我全身震撼,心灵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把虚无的幻影认为真实了。
班柯 瞧,我们的同伴想得多么出神。
麦克白 (旁白)要是命运将会使我成为君王,那么也许命运会替我加上王冠,用不着我自己费力。
班柯 新的尊荣加在他的身上,就像我们穿上新衣服一样,在没有穿惯以前,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合身材。
麦克白 (旁白)事情要来尽管来吧,到头来最难堪的日子也会对付得过去的。
班柯 尊贵的麦克白,我们在等候着您的意旨。
麦克白 原谅我;我的迟钝的脑筋刚才偶然想起了一些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两位大人,你们的辛苦已经铭刻在我的心版上,我每天都要把它翻开来诵读。让我们到王上那儿去。想一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等我们把一切仔细考虑过以后,再把各人心里的意思彼此开诚相告吧。
班柯 很好。
麦克白 现在暂时不必多说。来,朋友们。(同下。)
第四场福累斯。宫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邓肯、马尔康、道纳本、列诺克斯及侍从等上。
邓肯 考特的死刑已经执行完毕没有?监刑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马尔康 陛下,他们还没有回来;可是我曾经和一个亲眼看见他就刑的人谈过话,他说他很坦白地供认他的叛逆,请求您宽恕他的罪恶,并且表示深切的悔恨。他的一生行事,从来不曾像他临终的时候那样得体;他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抛弃了他的最宝贵的生命,就像它是不足介意、不值一钱的东西一样。
邓肯 世上还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从一个人的脸上探察他的居心;他是我所曾经绝对信任的一个人。
麦克白、班柯、洛斯及安格斯上。
邓肯 啊,最值得钦佩的表弟!我的忘恩负义的罪恶,刚才还重压在我的心头。你的功劳太超越寻常了,飞得最快的报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点,那么也许我可以按照适当的名分,给你应得的感谢和酬劳;现在我只能这样说,一切的报酬都不能抵偿你的伟大的勋绩。
麦克白 为陛下尽忠效命,它的本身就是一种酬报。接受我们的劳力是陛下的名分;我们对于陛下和王国的责任,正像子女和奴仆一样,为了尽我们的敬爱之忱,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邓肯 欢迎你回来;我已经开始把你栽培,我要努力使你繁茂。尊贵的班柯,你的功劳也不在他之下,让我把你拥抱在我的心头。
班柯 要是我能够在陛下的心头生长,那收获是属于陛下的。
邓肯 我的洋溢在心头的盛大的喜乐,想要在悲哀的泪滴里隐藏它自己。吾儿,各位国戚,各位爵士,以及一切最亲近的人,我现在向你们宣布立我的长子马尔康为储君,册封为肯勃兰亲王,他将来要继承我的王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受到这样的光荣,广大的恩宠将要像繁星一样,照耀在每一个有功者的身上。陪我到殷佛纳斯去,让我再叨受你一次盛情的招待。
麦克白 不为陛下效劳,闲暇成了苦役。让我做一个前驱者,把陛下光降的喜讯先去报告我的妻子知道;现在我就此告辞了。
邓肯 我的尊贵的考特!
麦克白 (旁白)肯勃兰亲王!这是一块横在我的前途的阶石,我必须跳过这块阶石,否则就要颠仆在它的上面。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眼睛啊,别望这双手吧;可是我仍要下手,不管干下的事会吓得眼睛不敢看。(下。)
邓肯 真的,尊贵的班柯;他真是英勇非凡,我已经饱听人家对他的赞美,那对我就像是一桌盛筵。他现在先去预备款待我们了,让我们跟上去。真是一个无比的国戚。(喇叭奏花腔。众下。)
第五场殷佛纳斯。麦克白的城堡
麦克白夫人上,读信。
麦克白夫人 “她们在我胜利的那天遇到我;我根据最可靠的说法,知道她们是具有超越凡俗的知识的。当我燃烧着热烈的欲望,想要向她们详细询问的时候,她们已经化为一阵风不见了。我正在惊奇不置,王上的使者就来了,他们都称我为‘考特爵士’;那一个尊号正是这些神巫用来称呼我的,而且她们还对我作这样的预示,说是‘祝福,未来的君王!’我想我应该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你,我的最亲爱的有福同享的伴侣,好让你不致于因为对于你所将要得到的富贵一无所知,而失去你所应该享有的欢欣。把它放在你的心头,再会。”你本是葛莱密斯爵士,现在又做了考特爵士,将来还会达到那预言所告诉你的那样高位。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臭,使你不敢采取最近的捷径;你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你不是没有野心,可是你却缺少和那种野心相联属的奸恶;你的欲望很大,但又希望只用正当的手段;一方面不愿玩弄机诈,一方面却又要作非分的攫夺;伟大的爵士,你想要的那东西正在喊:“你要到手,就得这样干!”你也不是不肯这样干,而是怕干。赶快回来吧,让我把我的精神力量倾注在你的耳中;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
一使者上。
麦克白夫人 你带了些什么消息来?
使者 王上今晚要到这儿来。
麦克白夫人 你在说疯话吗?主人是不是跟王上在一起?要是果真有这一回事,他一定会早就通知我们准备的。
使者 禀夫人,这话是真的。我们的爵爷快要来了;我的一个伙伴比他早到了一步,他跑得气都喘不过来,好容易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麦克白夫人 好好看顾他;他带来了重大的消息。(使者下)报告邓肯走进我这堡门来送死的乌鸦,它的叫声是嘶哑的。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来,你们这些杀人的助手,你们无形的躯体散满在空间,到处找寻为非作恶的机会,进入我的妇人的胸中,把我的|乳水当作胆汁吧!来,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
麦克白上。
麦克白夫人 伟大的葛莱密斯!尊贵的考特!比这二者更伟大、更尊贵的未来的统治者!你的信使我飞越蒙昧的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未来的搏动了。
麦克白 我的最亲爱的亲人,邓肯今晚要到这儿来。
麦克白夫人 什么时候回去呢?
麦克白 他预备明天回去。
麦克白夫人 啊!太阳永远不会见到那样一个明天。您的脸,我的爵爷,正像一本书,人们可以从那上面读到奇怪的事情。您要欺骗世人,必须装出和世人同样的神气;让您的眼睛里、您的手上、您的舌尖,随处流露着欢迎;让人家瞧您像一朵纯洁的花朵,可是在花瓣底下却有一条毒蛇潜伏。我们必须准备款待这位将要来到的贵宾;您可以把今晚的大事交给我去办;凭此一举,我们今后就可以日日夜夜永远掌握君临万民的无上权威。
麦克白 我们还要商量商量。
麦克白夫人 泰然自若地抬起您的头来;脸上变色最易引起猜疑。其他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同下。)
第六场同前。城堡之前
高音笛奏乐。火炬前导;邓肯、马尔康、道纳本、班柯、列诺克斯、麦克德夫、洛斯、安格斯及侍从等上。
邓肯 这座城堡的位置很好;一阵阵温柔的和风轻轻吹拂着我们微妙的感觉。
班柯 夏天的客人――巡礼庙宇的燕子,也在这里筑下了它的温暖的巢居,这可以证明这里的空气有一种诱人的香味;檐下梁间、墙头屋角,无不是这鸟儿安置吊床和摇篮的地方:凡是它们生息繁殖之处,我注意到空气总是很新鲜芬芳。
麦克白夫人上。
邓肯 瞧,瞧,我们的尊贵的主妇!到处跟随我们的挚情厚爱,有时候反而给我们带来麻烦,可是我们还是要把它当作厚爱来感谢;所以根据这个道理,我们给你带来了麻烦,你还应该感耐我们,祷告上帝保佑我们。
麦克白夫人 我们的犬马微劳,即使加倍报效,比起陛下赐给我们的深恩广泽来,也还是不足挂齿的;我们只有燃起一瓣心香,为陛下祷祝上苍,报答陛下过去和新近加于我们的荣宠。
邓肯 考特爵士呢?我们想要追在他的前面,趁他没有到家,先替他设筵洗尘;不料他骑马的本领十分了不得,他的一片忠心使他急如星火,帮助他比我们先到了一步。高贵贤淑的主妇,今天晚上我要做您的宾客了。
麦克白夫人 只要陛下吩咐,您的仆人们随时准备把他们自己和他们所有的一切开列清单,向陛下报账,把原来属于陛下的依旧呈献给陛下。
邓肯 把您的手给我;领我去见我的居停主人。我很敬爱他,我还要继续眷顾他。请了,夫人。(同下。)
第七场同前。堡中一室
高音笛奏乐;室中遍燃火炬。一司膳及若干仆人持肴馔食具上,自台前经过。麦克白上。
麦克白 要是干了以后就完了,那么还是快一点干;要是凭着暗杀的手段,可以攫取美满的结果,又可以排除了一切后患;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在这人世上,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这大海的浅滩上;那么来生我也就顾不到了。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他到这儿来本有两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个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要是把他杀死了,他的生前的美德,将要像天使一般发出喇叭一样清澈的声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怜悯”像一个赤身祼体在狂风中飘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要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实现自己的意图,可是我的跃跃欲试的野心,却不顾一切地驱着我去冒颠踬的危险。――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 啊!什么消息?
麦克白夫人 他快要吃好了;你为什么从大厅里跑了出来?
麦克白 他有没有问起我?
麦克白夫人 你不知道他问起过你吗?
麦克白 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件事情吧。他最近给我极大的尊荣;我也好容易从各种人的嘴里博到了无上的美誉,我的名声现在正在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麦克白夫人 难道你把自己沉浸在里面的那种希望,只是醉后的妄想吗?它现在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因为追悔自己的孟浪,而吓得脸色这样苍白吗?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生命的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麦克白 请你不要说了。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
麦克白夫人 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那时候,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曾给你下手的方便,可是你却居然决意要实现你的愿望;现在你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又失去勇气了。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它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它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它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
麦克白 假如我们失败了――
麦克白夫人 我们失败!只要你集中你的全副勇气,我们决不会失败。邓肯赶了这一天辛苦的路程,一定睡得很熟;我再去陪他那两个侍卫饮酒作乐,灌得他们头脑昏沉、记忆化成一阵烟雾;等他们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睡去以后,我们不就可以把那毫无防卫的邓肯随意摆布了吗?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一件重大的谋杀罪案,推在他的酒醉的侍卫身上吗?
麦克白 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要是我们在那睡在他寝室里的两个人身上涂抹一些血迹,而且就用他们的刀子,人家会不会相信真是他们干下的事?
麦克白夫人 等他的死讯传出以后,我们就假意装出号啕痛哭的样子,这样还有谁敢不相信?
麦克白 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去,用最美妙的外表把人们的耳目欺骗;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同下。)
/.
第二幕
{小}{说}{t}{xt}{天}{堂
第一场殷佛纳斯。堡中庭院
仆人执火炬引班柯及弗里恩斯上。
班柯 孩子,夜已经过了几更了?
弗里恩斯 月亮已经下去;我还没有听见打钟。
班柯 月亮是在十二点钟下去的。
弗里恩斯 我想不止十二点钟了,父亲。
班柯 等一下,把我的剑拿着。天上也讲究节俭,把灯烛一起熄灭了。把那个也拿着。催人入睡的疲倦,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睡。慈悲的神明!抑制那些罪恶的思想,不要让它们潜入我的睡梦之中。
麦克白上,一仆人执火炬随上。
班柯 把我的剑给我。――那边是谁?
麦克白 一个朋友。
班柯 什么,爵节!还没有安息吗?王上已经睡了;他今天非常高兴,赏了你家仆人许多东西。这一颗金刚钻是他送给尊夫人的,他称她为最殷勤的主妇。无限的愉快笼罩着他的全身。
麦克白 我们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恐怕有许多招待不周的地方。
班柯 好说好说。昨天晚上我梦见那三个女巫;她们对您所讲的话倒有几分应验。
麦克白 我没有想到她们;可是等我们有了工夫,不妨谈谈那件事,要是您愿意的话。
班柯 悉如尊命。
麦克白 您听从了我的话,包您有一笔富贵到手。
班柯 为了凯觎富贵而丧失荣誉的事,我是不干的;要是您有什么见教,只要不毁坏我的清白的忠诚,我都愿意接受。
麦克白 那么慢慢再说,请安息吧。
班柯 谢谢;您也可以安息啦。(班柯、弗里恩斯同下。)
麦克白 去对太太说要是我的酒③预备好了,请她打一下钟。你去睡吧。(仆人下)在我面前摇晃着、它的柄对着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吗?来,让我抓住你。我抓不到你,可是仍旧看见你。不祥的幻象,你只是一件可视不可触的东西吗?或者你不过是一把想像中的刀子,从狂热的脑筋里发出来的虚妄的意匠?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形状正像我现在拔出的这一把刀子一样明显。你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诉我应当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上了当,受其他知觉的嘲弄,就是兼领了一切感官的机能。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刃上和柄上还流着一滴一滴刚才所没有的血。没有这样的事;杀人的恶念使我看见这种异象。现在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景扰乱着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形容枯瘦的杀人犯,听到了替他巡哨、报更的豺狼的嗥声,仿佛淫乱的塔昆蹑着脚步像一个鬼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坚固结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音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我正在这儿威胁他的生命,他却在那儿活得好好的;在紧张的行动中间,言语不过是一口冷气。(钟声)我去,就这么干;钟声在招引我。不要听它,邓肯,这是召唤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下。)
第二场同前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夫人 酒把他们醉倒了,却提起了我的勇气;浇熄了他们的馋焰,却燃起了我心头的烈火。听!不要响!这是夜枭在啼声,它正在鸣着丧钟,向人们道凄厉的晚安。他在那儿动手了。门都开着,那两个醉饱的侍卫用鼾声代替他们的守望;我曾经在他们的|乳酒里放下麻药,瞧他们熟睡的样子,简直分别不出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麦克白 (在内)那边是谁?喂!
麦克白夫人 嗳哟!我怕他们已经醒过来了,这件事情却还没有办好;不是罪行本身,而是我们的企图毁了我们。听!我把他们的刀子都放好了;他不会找不到的。倘不是我看他睡着的样子活像我的父亲,我早就自己动手了。我的丈夫!
麦克白上。
麦克白 我已经把事情办好了。你没有听见一个声音吗?
麦克白夫人 我听见枭啼和蟋蟀的鸣声。你没有讲过话吗?
麦克白 什么时候?
麦克白夫人 刚才。
麦克白 我下来的时候吗?
麦克白夫人 嗯。
麦克白 听!谁睡在隔壁的房间里?
麦克白夫人 道纳本。
麦克白 (视手)好惨!
麦克白夫人 别发傻,惨什么。
麦克白 一个人在睡梦里大笑,还有一个人喊“杀人啦!”他们把彼此惊醒了;我站定听他们;可是他们念完祷告,又睡着了。
麦克白夫人 是有两个睡在那一间。
麦克白 一个喊,“上帝保佑我们!”一个喊,“阿门!”好像他们看见我高举这一双杀人的血手似的。听着他们惊慌的口气,当他们说过了“上帝保佑我们”以后,我想要说“阿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麦克白夫人 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麦克白 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阿门”两个字来呢?我才是最需要上帝垂恩的,可是“阿门”两个字却哽在我的喉头。
麦克白夫人 我们干这种事,不能尽往这方面想下去;这样想着是会使我们发疯的。
麦克白 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劳者的沐浴,受伤的心灵的油膏,大自然的最丰盛的菜肴,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营养,――
麦克白夫人 你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麦克白 那声音继续向全屋子喊着:“不要再睡了!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
麦克白夫人 谁喊着这样的话?唉,我的爵爷,您这样胡思乱想,是会妨害您的健康的。去拿些水来,把您手上的血迹洗净。为什么您把这两把刀子带了来?它们应该放在那边。把它们拿回去,涂一些血在那两个熟睡的侍卫身上。
麦克白 我不高兴再去了;我不敢回想刚才所干的事,更没有胆量再去看它一眼。
麦克白夫人 意志动摇的人!把刀子给我。睡着的人和死了的人不过和画像一样;只有小儿的眼睛才会害怕画中的魔鬼。要是他还流着血,我就把它涂在那两个侍卫的脸上;因为我们必须让人家瞧着是他们的罪恶。(下。内敲门声。)
麦克白 那打门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手!嘿!它们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
麦克白夫人重上。
麦克白夫人 我的两手也跟你的同样颜色了,可是我的心却羞于像你那样变成惨白。(内敲门声)我听见有人打着南面的门;让我们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一点点的水就可以替我们泯除痕迹;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你的魄力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内敲门声)听!又在那儿打门了。披上你的睡衣,也许人家会来找我们,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还没有睡觉。别这样傻头傻脑地呆想了。
麦克白 要想到我所干的事,最好还是忘掉我自己。(内敲门声)用你打门的声音把邓肯惊醒了吧!我希望你能够惊醒他!(同下。)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