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握紧手机:“多陪她说说话吧,李离,我怕她有心事。”
“好的,我这就去。”李离爽快笑了一声,切断通讯。
有了枝叶与凉亭的遮掩,上午的阳光并不热烈。冷双成一动不动地坐着,尽量不去想心事,直到身上暖意洋洋,她才回过神来。
要嫁给顾翊的日子屈指可数,她的生活趋向于平静。
中餐临近,银光走进花园,看到她坐在显眼的地方:“冷小姐,少爷问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冷双成摇头,惊奇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午不是有竞标会吗?”
银光先默然一会,脸上带些阴霾,叹口气后也陪着她坐了下来。园中景色尚好,风光明媚,两人在优美环境中细细攀谈。
“政府招商引资部主持了这场会议,法国那边派出了弗朗索瓦先生解说了项目。他们这次带来了新科技开发,可以投入到电子业或是创建安保产品,所以会上等同于天成和康明之间的竞争,其余企业只是陪衬。”
冷双成以前略有耳闻,点头首肯。又顺着他的话风说:“高科技投资风险大,不过过了震荡期,后面基本一本万利。”
银光微戚:“但是我们竞标输了……”
冷双成一笑,哂然:“你家老大都不在意,你担心个什么劲。”即使利润深远,商业竞争胜败如同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还可以再来。
银光着实吃惊:“冷小姐还没看到少爷吧,怎么知道他不上心?”
“他真生气就不说话了,更何况还叫你来问我吃什么——有这个心情就证明难不倒他。”冷双成起身走到阳光下,打量四周的寂静,“话说回来,他那心思也难猜。就算还在意一件事,平时的说话动作不容易看出来。”
她回头对上讶然的目光,笑了笑:“银光,看你这样子,不会被我说对了吧?”
银光沉吟:“冷小姐算是在试探我?”
“不敢。”冷双成笑道,“我嘴上说顾翊镇定,其实心里也在怀疑。那天的招待晚宴他明明盛装出席,细微处都考虑到了,表现得积极上进,今天竞标会一开,他又显得太冷淡了。”银光沉默不语,她陪着笑容说:“嗳,别怪我唧唧歪歪,主要是顾少爷让人不放心。”
餐桌上摆满了蔬果汤食,吃的是中餐。自从冷双成回到顾府,顾翊尽量抽出时间陪她,三餐也是如此。今天银光告诉她一些会场上的内幕,她听了很吃惊,不断追问:“康明报出的标底是两亿?太离奇了吧?融资分成的项目需要这么大投入?”
“吃饭。”顾翊专坐在她左首,替她张罗餐食,冷淡得头也不抬。冷双成熟知他食寝不语的习惯,配合着吃下米饭,喝了一碗汤,暗自琢磨对策。等了半天只看他专注进餐,一点也没坦白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转身离开餐厅。
花园里依然花香渗鼻,味道淡远飘渺,沁人心脾。她坐在凉亭里发呆,过了会,顾翊慢慢走了过来,深色衬衣身影融在参差斑斓的花色背景中。
冷双成侧头招呼,打算怀柔:“好看。”
顾翊走到她跟前,弹弹她额角:“现在才看出来?比那韩剧里的男人强多了吧?”
冷双成看到他冷着一张俊脸,猛然醒悟过来他在说《CityHall》里的帅大叔,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在意那啊?我说怎么一看韩剧你就要坐下来——”来不及将“陪我”两字说完,因为顾翊突然捏住她脸颊,反复以手指蹂躏:“你就得意吧。看电视时笑得像个弱智,也不反思一下对老公的态度。”
冷双成吃痛,极力挣脱:“最多以后多黏下你,改掉不大理你的脾气。”
顾翊松开手,显得满意。他推推她的肩膀叮嘱:“进去休息,正午太阳毒。”冷非凡燕子 购买双成想了解商业内幕,磨磨蹭蹭挪到太阳底,不想走:“竞标的事……”
顾翊望着她没说话,好像在考虑。她先前也有见地,挪到外面的身子逐渐发热,不大一会,一道猩红的鼻血毫无例外地流淌下来。
顾翊看了心惊,急声喊:“进屋去!”冷双成用手背抹去血,继续磨蹭:“说完了就进去。”他沉下脸,出力将她拉近身边,强调:“听着,要骗你很容易,不过我不想再让你拿身体开玩笑。”她连忙点头,态度极为配合。
顾翊揭示了一些隐情:“康明知道我的标底,是凌艺雅泄露的。我开除凌艺雅后,派人跟踪过她,想拿到她犯罪的证据,经过这次刚好拍下她偷打电话的照片,只是缺了电话录音证实。”
冷双成听了很吃惊,追问“是真的?”得到肯定后又静下心来思考,提出了几点疑问:“你怎么知道有录音?”
“稍微有头脑的人都知道怎么做。要留后招以防不测。”
“康明那边是你猜测的?”
“嗯。”
冷双成推敲:“也就是说,天成的标底也接近两亿?”
顾翊首肯。
事情得到进一步证实:法国意图开发的项目大,回报利润深远,对中商很有吸引力。政府招商部的徐老挤走凌志云,挖到一点内幕,声称这个价格差不多能让外国人满意。当然,这条有利的消息顾翊也承认是花了些手段得到的。
冷双成深觉自己是局外人,看不清商业竞争中的尔虞我诈。再三向顾翊追问,都得到笃定不移的答复。她摸摸头,总觉得有一些地方出乎意料:比如顾翊能猜到凌艺雅要报复,却听信徐老的话,后面不改动标底;康盛到底还是从利益出发,冒险采纳了凌艺雅的消息……
利欲熏心吗?
不知道,很有可能内中有曲折,可惜她现在头痛加深,想休息一会,照顾好身体后再理清纠乱。
“走吧。”冷双成一手按住鼻子,一手牵起顾翊,“我头晕,要睡了。”
这提议显然更中顾翊心怀。他反抓住她手腕,带了力:“总算安分了?以后不准说傻话、做傻事。”
“……什么跟什么……”她迟疑。
“第一,不准说死不死之类的。第二,不准拿身体不当回事。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
冷双成想着心事,没回答。顾翊猛然扯住她的发尾,凑近冷冰冰的嘴:“听到了没有?”
她痛得直跳:“OK!OK!”
争执
“天之恒工作室?你去那里做什么?”
竞价会后第四天,冷双成从早上6点起,就一直在顾翊面前走来走去。除了洗手间,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像是落入陷阱的困兽。顾翊不看她,一切行动如常,到了最后,发现她泄了气坐在沙发上,才好笑地问了一句。
冷双成听后长了精神,一跃而起。几步跑到落地镜前,展开画报说:“怎么样,不错吧?汇集电子精英、网游高手的工作室,全部由自由工作者组成的,是‘翼神国际’的前半身。”
“喻恒的‘翼神’?”
“嗯。”
正在扣衬衣领的顾翊低下头,就着冷双成捧到胸前的手,看了一眼宣传画。“你想再回去——”他看看充满希望的眼睛,停顿下,还是给了一个肯定词,“工作?”
好歹没说她不务正业,冷双成松了口气:“《唐宋》还有最后一点编程问题,我想请他们诊断下。”
每天被他限足在家,在手提上鼓鼓捣捣网游开发,闷出了不少憋屈。想强行外出,身体状况不允非凡 燕子购买许;被要求和他一起工作,她又不愿意。
“出去可以,要守规矩。”
顾翊抽出领带,示意她给他系上。冷双成放下画报,双手熟练地打活结,没有说话。他低下嘴在她耳边轻笑:“你鬼点子多,先要说好。”
冷双成帮他套好外套,仔细地一下一下扣好:“知道。不准私下见康盛,晚上八点门禁,更不准整晚不回……”
顾翊笑笑,亲了下她脸侧:“看你这样子,好像还有话要说?”
冷双成在他怀里抬头,微微仰视:“工作室办了九年,还是破破烂烂的格子间,资本家来点赞助吧?”
顾翊笑了起来:“那我的好处呢?”
她为他整理好了所有衣装,握着他袖口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做到。”熟悉的气息黏在一起,顾翊知道她的脾气,笑着指指脸颊。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得到坚持的讯息,干脆地扑上去一阵湿吻。顾翊的脸饱受摧残,他一边躲避一边笑:“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她放下缠住他脖颈的手臂,转身嗒嗒嗒跑出去,过了会,拽个大帆布包在衣帽间门口露出半身说:“我都准备好了,先走了。”
顾翊看到她欢欣鼓舞的样子,觉得好笑:“等等,我送你去。”
天之恒工作室租借了公寓二层,挤在密密麻麻的街巷里很不起眼。顾翊把车子拐进去,花费了不少力气。冷双成闭着眼睛歪在后座,到了再也进不去的夹道,被颠簸的车座叫醒。“说了叫你别来吧。”她拍拍前座,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笑着说:“要不要上去再考察下?”
顾翊按住她后脑,多贴在嘴角几秒,笑:“不用了,我有这个自信。”实际上,里面混窝的几个人,他以后总能慢慢看到。
冷双成带着两百万的资本进驻工作间。在翼神打工的几个编程师她都认得,见到老熟人,彼此打个招呼,就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King,你这路径不对。先把黑盒子打开。”
冷双成翻开本本,Сhā好各种外接作用线,挠挠头:“怎么叫我King?”
韩功的徒弟阿起笑:“这里有个你的粉,每天要宣布一遍你以前的PK战绩,对你的剽悍作风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尊称你为King。”说完还意犹未尽:“要不叫你灭绝?”
冷双成脸红:“嗳嗳,别这样说,会误导小孩子。”
天之恒工作室里外共五间,闹闹杂杂有上十个年轻人,属于非营利性组织。下了班,志趣相投的伙伴凑到一起,敲敲键盘,为网游宣传MV配配音,缓解工作带来的压力。其中年龄最小的有23岁,叫安信,每天翘着一头短发、挂个包包飞快地跑来跑去,被大家当做开心果暖在手心。King这名字,也是她封称的,她最大特色,就是歪着头朝人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阿起,时间到了!”
阿起从玻璃隔间走出来:“什么时间到了?”
安信抬腕看卡通表,笑眯眯:“还有20分你女友就来了,赶快做做俯卧撑。”
冷双成也好奇:“为什么先要做运动?”
安信依然笑眯眯:“锻炼肌肉,防止挨揍。”
冷双成了然。原来阿起的媳妇是个野蛮女友。刚开心地笑话了下阿起,又看见他紧张地拉住安信,不断地问:“我剪这个发型,会不会很难看?”
安信蹲在地上整理电线,忙得头都没回:“不会的,你的难看与发型无关。”
阿起气不过拍了一下她的卷毛,冷双成笑倒在沙发上。
安信抱住脑袋,回头一笑:“怎么样,去见丈母娘现在不紧张了吧?”
冷双成很喜欢这样的女孩。毫无做作,善良大方,就算外面阴沉着天,也打不败她脸上灿烂笑容。有时候瞌睡得迷迷糊糊,还能听见她开心的声音,潜意识里让人笑意不停。
“嗳——阮正楠,你猜对了三道题我才请你吃饭。”开心果安信又在打电话,重复“每日一推”的功课,对方据说是个大帅哥,两人在片场打虎时结成了铁关系。
冷双成偷偷微笑,果然听到了啼笑皆非的问题:“猪圈里的猪出来了,怎么办?猜一个歌星。”
那边不知回答了什么,让安信十分鄙夷:“是王力宏(望里哄)啊!你不是和他同个部门吗?这都不知道。”
“……”
“我再问你。猪圈里的猪又出来了,怎么办?”
冷双成也提起了兴趣,心里暗想。几秒后听到安信说:“韩红。”
“……”
“猪圈里的猪第3次出来了,怎么办?这次猜明星。”
冷双成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是仔仔。”
安信压着卷翘的头发地走进来,电话已经挂断了:“King,吵醒你了吗?”
冷双成摇头,笑道:“安信,你总这样鬼马精灵打发人?”
安信将手机Сhā进兜里,叉着腰歪头想了想:“你说哪里去了,一直是别人不理我,哪有我甩别人的份。”
语气虽然带着失恋的低落,明朗的脸却不见一点阴霾。冷双成看了失笑:“小丫头也伤春悲秋?”
安信挥挥手,好像赶走了不开心的事,突然凑过来坐下,兴致勃勃地问:“听说以前有块糖一直和你混一起……”
“你说的什么糖……”
安信呵呵笑:“牛皮糖小丁啊,像我一样,哈师傅您哈得很紧的!”
冷双成恍然:“丁子健?他哈电脑打游戏才是真的吧!”
安信习惯性地抓耳边翘翘的头发,囧着一张脸:“我在《飞仙》的网游网上碰到了他——他为了骂一个跳车的玩家,从封神跟到飞仙来了。我昨晚还和他聊过天。”
“小丁还是老样子?”
安信指指T恤上的喜羊羊,那是她标志性的图案:“比他快乐多了。说是得到了一大笔钱,以后可以混吃等死。”
冷双成惊异:“小丁很早就有父母遗产,五年来应该没花光……”
“不是这笔钱,好像是他转让了父亲的股份,得到较大的资金。”
冷双成十分震惊。丁父的股份在康明,隶属老功臣股东一类,而且独占余散股份大头,6%。
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工作室最里间是个储藏室,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冷双成坐在木箱子上,静静地看着从窗格渗进的阳光。她思前想后半天,手心里全是汗。
记得那次追问小丁,顾翊到港旗是不是还有私事,他说没。后来碰到康盛陪她跑任务,看见了康明老大他就变得支支吾吾,她再次追问发生什么事,他还是不说。
没想到今天对一个局外人说了实话,康明的股份转出去了。
谁买的?买了难道是为了入股康明?
联想到顾翊前几天冷淡处置竞标失败的例子,她很不安。
冷双成捏着手机,掌心湿漉漉的。她低头想了最后几秒,拨出了电话。这个是新号,小丁不知道,开始两次都按照老脾气,他不接。可能是她矢志不渝地拨打,小丁被吵得不耐烦,接通了传来很大吼声:“哪位?哪位找?没事我宰了你!”
冷双成紧缩喉咙,压低声音:“小丁。”
模仿顾翊的声音很到位,小丁马上没了火气:“哦噢,是顾哥啊。找我什么事?”
冷双成琢磨着顾翊的语速与说辞:“上次叫你办的事做好了?”
“咳!授让书不是昨天就签了?你再等一天,派来拿的人肯定能送到你那边。”
虽然套出了猜想的答案,冷双成还是大吃一惊。如果是正当的商业买卖没必要暗地里操作,而且还瞒住她口风对得死紧。也就是说,顾翊很有可能在背后做了一些手脚,去对付……
康明。
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吓出背后的冷汗。
继续以简短语句试探小丁,可惜小丁知道的事情也是大概:“其余的余散股份好收吧?凑足30%没?”
冷双成越听越心惊,什么时候顾翊要持股这多,竟然收集到大股东的份额?她低沉地“嗯”了一声,阖上手机。坐着推想半天,刚好又接到小春打来的电话:“双成,康老大刚出酒店,你可以去西顿等他。晚上那里他有场会餐。”
西顿沐浴着夕阳晚霞,格外光彩熠熠。冷双成坐在落地窗边,扭头看向余辉树影,耐心地等待康盛出来。自从康明净身出户,康盛对她实现全面封杀,不仅不接她着急询问的电话,而且有意回避一些场所。
这次是为了与法商合作,他携内部人员飞驻北部,两头赶赴着工作。今天诸多疑问堵在心里,她很想从他那里得到有效讯息,去理清这几天的焦虑。
康盛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利落的正装依然雅致不减,像他那样的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吸引注意力,相对坐着且衣装普通的冷双成,他的耀眼使得他忽视了角落。
冷双成站起身,扬手示意。康盛看到她,没有一点踌躇,大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而且是孤身一人。
冷双成忍住心底的急切,先和他寒暄了几句。很快,话题就被她引入了正轨:“康盛,这几天在忙些什么?工作上轻松吗?”
康盛直视她,笑了笑:“是很忙,在怪我不见你?”
“不是。你有你的立场,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冷双成语锋一转,再次续接话题:“两头飞,工作是很累。”
康盛稍微隔离桌子,视线穿过她身后,轻忽地笑起来:“看来你很好奇我在做什么,好吧,我就跟你说一说,满足下你的打探。”
冷双成低下眉眼,仔细听。这些消息属于内幕,如果她去探小春,行为显得不光彩。所以她索性询问当事人。
“这次融资分成的项目大,康明投入初期启动资金后,不得不提前考虑后面要承担的风险和续出。为了确保后进资金持续平衡供给,我找了两位合伙人,准确地说,就是转出康明部分股份,抵押他们的投资贷款。”
冷双成心惊,脱口而出:“谁?”
“杨散和萧从影。”
冷双成下意识在桌底握紧双手,着急地问:“转让了多少,康盛?”
康盛面色沉顿:“杨先生划去12%,萧先生接下其余的8%。”
冷双成听了,努力控制脸颊的僵硬,试着温和地笑:“不会从你控股的52%抽出来的吧?”
“是我的股份,别人的不能动。股份转让往往有很大风险,会引起最终控股人的变动。”
“你知道还冒险!”冷双成忍不住喊叫出声。
康盛叹口气,显然也明白个中利害:“我没办法,冷双成。这么大的项目落到我面前,我肯定要放手一搏。冒险也好,激进也好,总之康明的未来都压在这次合作上。”
冷双成隐隐约约组合了一些不安因素的联系。从话谈里她可以推断出,康盛还不知道除了那20%,顾翊收购了余散股份的事,目前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投资项目及预后风险上。
眼前迷雾好像清退了不少,渐渐露出事件的轮廓。虽不能从康盛身上得到最后的论断,冷双成还是压住了不安,没惊动康盛。
“那就先预祝康盛事业丰收。”她笑得温和。
康盛微低眉峰,双眼凝聚在餐巾上,淡淡一笑:“感情上也不差,我快订婚了。”
这算得上惊天大新闻,不过短短半月,人、事尽是变迁。冷双成不由得哑然:“平时没听到一丝风声……不知未婚妻是哪位?”
康盛不抬起眼睛,继续淡然:“说实在话,我也想避开沙小姐的追求,趁杨美一直在身边帮我,干脆先把她定下来。”
冷双成说不出话,也不能再说话,要不后面很危险。康盛对爱情的态度她始料未及,这么急切地避开沙宝,同样令她大吃一惊。
“……这里面有没有……杨先生要求你的成分?”她说得小心翼翼。
康盛笑:“作为有意发展的合作人,让杨先生爽快点头,排除他的后顾之忧,是我力不容辞的责任。”
冷双成不再问,沉吟。康盛又说:“还想知道什么,冷双成?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凌艺雅告密……”
“告密电话是彭远明接进来的,他给电话录了音。仔细分析了凌艺雅报出的各项数据,他认为真实可信。我采纳他的建议,利用这次不光彩的泄底,打败了天成。”
康盛一气说完,神情坦荡:“我承认这次赢得便利,你是来追究我的责任吗?”
冷双成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她拉过装着手提的包,背好,向他告辞:“多年的交情,至少算得上是君子朋友。以后见了面,希望还能打个招呼。”
康盛回以微笑,坐着没动。人影渐去,他终于抬起眼睛,目视她出门。
两人如同背向而行的两极,越来越远。
晚八点。
天成总部灯火辉煌,抬头望去,高楼巍峨,光影连天接近。冷双成打过顾府座机,得到顾翊没回去的口讯,只得动身来到天成。
康明的谜底,最终要靠顾翊解答,疑问拖得越久,越是让她头痛发裂。
没想到又发生小波折,和几年前硬闯天成一样不快。
底下总台的小姐礼貌地拦住冷双成,笑得职业化:“对不起小姐,你和顾总没预约,我不能放你上去。”
冷双成摸摸额头,到了晚上,总是有些烫。面对接待小姐不信任的目光,她耐心重申:“我是顾翊的家人,麻烦你再打电话请示下。”
其实顾翊和银光的手机没人接,她还抱着侥幸。总台小姐嘴角保持的笑快坍塌了,她转身拨弄一会,也不知道打没打电话,又回身正对冷双成:“对不起小姐,顾总正在开会,总秘说过没您这样的家人到访。”
冷双成把帆布包挂带斜转到身后,说了声“不好意思”,直接越过总台,朝电梯里走。接待小姐大声劝阻,招来了楼层保安,伸手想拉住她。冷双成扶着墙壁,回头气喘吁吁,颇为苍白无力:“各位不要动手。我有先天性的骨节综合症,碰一碰就会引起粉碎骨折。”
这话果然吓住了所有尾随追赶的人。她趁机闪进电梯,按下键,直达顶层。找了半天没发现会议室,她迎上一个鲜少的人影问:“请问顾翊在哪里?”
套装秘书上上下下打量她,经过催问,说出了答案:“30楼中央会厅。”
冷双成站在厅外等了很久,就算靠着墙壁都不能支撑她的重量,越到后面,她的神志越显涣散。她卸下电脑包,吸口气,推开沉实大门。
里面有张长拱形会桌,两边坐满了人,个个业界精英的打扮。顾翊位居最顶端,离她最远,但是脸上泄露的丁点诧异清楚地传达她眼里。
顾翊不动也不出声,一如既往的冷淡,厅内的人不明就里,片刻沉寂后,打算继续发言。距离最近的男士甚至回头询问了声:“小姐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会议室。”
冷双成贴在墙壁上蓄力,也没动:“不好意思。我想借顾总说句话。”
大厅光线明亮,顾翊的脸找不出一点缺陷和松动,他遥遥看过来,语声平缓:“你们先出去,给我十分钟。”
众人得到指示,鱼贯离开,最后的一位带紧门,隔断了一切外界杂音。冷双成对于顾翊的冷淡,心里自有论断,她摸着长桌边缘坐下,首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突然出现,又打断你的工作,我先道歉。”她重重加深后面三个字:“对不起。”
“还有呢?”顾翊坐着不动,眼里寒星闪烁,整个人显得遥远,无法企及。
冷双成最受不了他这凛然之姿,她咬牙回答:“不知道,你的规矩多,我头痛,记混了。”发现对面无动于衷,她就近抓起不知谁带进来的纯净水,一把丢了出去:“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水瓶并没有到达目的地。顾翊冷淡撇开嘴角,说道:“还有两瓶,就在你手臂后。”
冷双成靠进座椅里,盯住他:“没心思跟你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打算入主康明?”
顾翊依旧不为之所动:“不管你要问我什么,原则性的东西不准跳过去。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还有哪些地方你做得欠缺?”
他如此坚持,实属惯例。冷双成忍耐半天,又抓起一瓶水扔过去:“顾翊,你真是欠扁!”
顾翊站起来,走近了点,双手Сhā进西裤口袋,长身直立:“这个距离差不多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冷双成气得冷笑:“要看我吐血你才高兴吧?我死了真的大快你心?”
顾翊猛然走过来,抓起她双臂,出力将她举到桌面放好。“说了不准谈死字,你犯了我的大忌。”他逼近他的脸,和坐在桌上的她平齐,冷意差不多要刺到她眼底。冷双成保持不动的姿势,看了他眼睛半天,才明白他一早就在生气,是在她出现之前。
“你为什么生气?”她推推他的怀抱,纹丝不动。
顾翊两手撑在桌面上,只用胸前狭小的空间限制她的肢体,紧绷的手臂传达出一股强悍,盯着她不说话。冷双成想了想,明白事出有因,挽住他的脖子,靠近他耳边说:“以后一定记住按时服药,回家休息,养好身体。”今天第一次外出,她忘记了必备的药物,兴冲冲跑到天之恒,还对他声称一切准备妥当。
而且,他比她更关心身体健康。
果然说对了答案。顾翊脸色稍霁,反手抱住她腰身,搂在了怀里。“说吧,今天做了哪些事,要我答应你什么。”聪明的人反应快,仅从她质问的一句,可以推断出很多东西。
“先放开我,有人看见不好。”
顾翊没放手:“门反锁的,外面进不来。”
冷双成挪动手掌,向后尽量退开。斟酌了说辞,她和盘托出:“我冒充你套问小丁的话,知道你暗中收购了康明股份,心里推断你要对付康明,又找康盛问了一些情况。把所有消息综合起来,我得出一个结论:你设了一个局,先后动用杨散、萧从影、招商部……很多关系,就是为了引康盛入彀,双手拱送出康明。是不是?”
大厅里明亮宽敞,突然静得没一丁点人声。和顾翊靠得如此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波澜不兴,线条分明的脸上也没任何表情。
冷漠、镇定。
冷双成闭上了眼睛,上身凌空猛退:“顾翊,我真的很庆幸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阴冷让人害怕。”
顾翊放松了力道,没接话,嘴唇却跟着欺近,亲了亲。冷双成回避脸庞,追问:“打垮康明的计划,是你制定的?”
顾翊按住她后脑,不容她退避:“是。”
冷双成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做人要有个底线。”
“我不偷不抢,靠脑子赚钱。商场上少不了尔虞我诈的手段,康明躲不过去,迟早要栽别人手里。”
“够了,顾翊。你的理论一向自利,从来不说狼的凶残,只笑羊的温顺善良。”
顾翊拉下冷双成,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不留挣脱的余地。他专注地低头看她,对刚才的争论根本不在意。冷双成看他又是没反应,撼动不了他那自成一体的岿然,讥笑着撇撇嘴:“看吧非 凡 蓝心燕子,一听到对自己不利的话,耳朵自动关闭。”
顾翊动了动眼睛:“不一定,我还记得你打破规定,私自见了康盛。”
“我头晕,你让让。”
冷双成推开他的怀抱,用了很大力气。她走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全身自然而生一种抗拒力,顾翊双手Сhā进口袋,斜靠在桌沿上,与她面对面。而且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什么,他表现得冷淡,可以说是不以为然。
她沉默以对。
时间流淌得无声无息,远远超过了十分钟。顾翊看着冷双成低垂的眉眼,疲惫的脸,首先打破僵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实话告诉你,你来晚了。”
冷双成动动手指,一点:“水。”
顾翊回头,捞起那瓶未开封的水,丢了过去。冷双成接住纯净水,拧开盖子,慢慢地喝了几口。仿佛考虑了很久,她才开口说:“你一次说清楚吧,所有的事。”
“你先答应我,听完后不准跑,回去吃药睡觉。”
冷双成冷淡笑道:“没条件可讲。”
顾翊走到她跟前,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沿着苍白的线路,慢慢地滑动。她没有回避,能感应到那两根指腹传来的轻柔力道,带着眷念的味道。
他的心理从脸上显现不出来,有的只是招牌表情——冷漠。
“你以前问过我和杨散的关系,现在我可以说实话了,他是我的合作朋友,关系比你们想象得深。五年前,他就来找过我,要求联手吞并白祖沙产业。扳倒白家后,他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再次找来和我合作,要求颠覆康明。”
“据他所说,他和康家是宿敌,牵连到了上一辈的恩怨。商场上本来就不讲缘由,只谈利益。他提出要求,我马上答应。”
冷双成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是你很讨厌康盛吧?”
顾翊直言不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三番两次招惹我,我不可能放过他。四月份去港旗,我暗中和汤老、丁子建这一批持股老臣达成协议,一旦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就向我转售所持股份,至少要收集起30%。”
冷双成惊呆:“汤老也是康明老臣?”
顾翊披露:“我掌握了绝对资料:汤老原名汤本龙,20年前和老康家携手打下江山,因反对康太把权,很早就有抛售的打算。这次我去找他,打着你的旗号,他也爽快地答应了。”眼前一只爪子横扫过来,他揪下冷的手腕,抓住手里继续说:“我在等法商来华。我真正的目的不是和外商合作,而是得到康明。政府招商部的徐老是杨散那边的人,他透露过一些内幕,合作项目后期需要大量资本,这就可以保证康盛一定会想办法吸取外部资金,所以我故意输给他,让他拿到商团的合作机会。”
冷双成抿紧嘴,一言不发。
顾翊看着她的发顶:“我故意激怒凌艺雅,让她给我帮了泄底的大忙。很早以前,我叫杨散动身去港旗,取得康盛的信任,有意无意表示出愿意和康明合作。萧从影最后加进来,同样对康盛抛出合作的意思。他们两人这次顺利地拿到了康明20%的股份,再加上我手里的,只要转集到一人身上成为大股东,足够可以控制康明。”
冷双成沉默良久,很半天才抬头冷淡一笑:“那么,尊敬的顾杨萧三位先生,到底是哪位把持住了康明?”
顾翊慢慢弯下腰,眼睛和她平齐,他的眼珠瞬间显得黝黑。那种深沉的光一直聚集在她脸上,挥散不去。“冷双成,一周后就是你我的婚礼,你要守时。”
他避而不答,而且说的话看似突兀,可是冷双成懂。她笑道:“你把股权的转让当做威胁?告诉你,我不接受。”她打算推开他,还是被他抓住了双手,动弹不得。“股权已经转让了,我全部过度给杨散。今天下午签订的授权书,你来晚了。”
冷双成无力仰倒,摊靠在沙发上:“你倒是乖巧,把棘手的事往外一推,想我不找你纠结是吧?但是你别忘了,所有的计划都是你制定的,杨散只是经过你手,得到了康明!”
顾翊不做声,紧抓不放。她攒足了力气,猛地朝他膝上一踢:“顾翊,你仔细想想,哪次不是你让我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人自私总有个限度吧?嘴上说爱我,手里不放松,转个背又去做令我痛恨的事,这次倒好,还卖了康明!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让你不至于这么歹毒,让我好好地守住这场感情?”
她犹如困兽,开始左右挣扎,全身爆发出不可遏制的愤怒。
喜乐从来无忧的顾翊渐渐柔软了下来。他抵住冷双成的膝盖,两手支撑沙发背,上半身的强度困住了她的行动。“你听我说,听我仔细说,冷静点行不行?康明的事还有补救!”
虽然这话带来一线生机,但是纷杂的打击让冷双成头痛欲裂,她用手指按在鼻子下端,忍不住烦躁地吼:“你让不让开?让不让开?我看到你就烦!”
在强大的冲突下,顾翊不敢伤害她的身体,他退到左边:“解决这个事情很简单,我当初因为你放弃了股权,杨散差不多也是这样。你把沙小弦找来,对症下药,杨散一定会动摇。”
冷双成回转冲出半截的身子,冷笑:“这算什么?良心大发现?戳了人家一刀后再用手摸一摸?”
顾翊站在原地没动,几乎在低叹:“冷双成,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说清楚——你答应回来后,我考虑过你的感受,曾经中途要求退出计划,但是脱不开身。而且我也肯定地告诉你,正是有控制结局的把握,我才放任事情发展下去,公布康明易主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就是一个月后的董事签认书。只要持股人放弃在上面签字,康明始终是康盛的家产。”
一股温热的湿意从鼻孔里淌下,冷双成知道,她又开始出鼻血了。她冷淡一笑,用手抵住鼻子,离开了会议室,却没说一句话。
大厅一片沉寂。
顾翊不知站了多久,银光的敲门声把他从呆滞中解救出来,他仿似这才清醒,猛然起步,大幅度向外追了出去。银光站在门边喊:“少爷,你怎么了?”顾翊不回答,先扑到走廊幕墙前向下打量,看不清底下的黑点后,又着急地走向公共电梯。
数字显示直降楼底。
顾翊等了一会,看见读数变动缓慢,突然一伸右臂,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你肯定是不够爱我,要不凭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我。”他背靠在墙壁上,神情说不出的黯然,说完这句话后,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里的光彻底冰凉。
银光慌慌张张跑过来,不敢贸然触碰他的身子,只是紧张地问:“少爷,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顾翊仰靠在墙上,不动:“帮我接通杨先生的电话,就说我想赎回康明所有的股份,价格随他开。叫王子鸣配好药送到家里,万一冷双成回来了,一定要劝她带上所有的剂量。再打个电话到影楼,取消今天的造型预约。”
银光惊呆而立。
顾翊看了看他,语声冰冷说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冷双成在结婚之前就知道了康明的事,发起脾气来跑了。她要是对我多用点心,怎么可能会忘记今天要拍婚纱照?”
银光踌躇一下,叹口气:“难怪少爷早上还很高兴,到了下午就没了笑容。”微微鞠下躬,执行命令走开了。
顾翊闭着眼睛站着,扯松了早上冷双成为他系好的领带。有可能是额前碎发垂散下来,衬得人格外颓废。他尚自不知,就疲劳地靠着,好像没人能分担他此时的难过。
除了真正静下心来,对爱情反思、承担责任的人。
冷双成静静伫立在休息间门后,从微敞的门缝、半透明的塑胶格能清楚地听到,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她等顾翊完全冷静下来,拉开门,稳住声音喊了一句:“顾翊!”
顾翊听到她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只看了她一眼,他又稍稍侧过身子,背向。冷双成熟知他的脾气,看到他依然冷硬的样子,装作没看到他泛红的眼睛,从背后抱住了他,闷声说:“我爱你,顾翊,比你想象多地爱你。我没有忘记今天的预约,我站在这里等你。”
顾翊手肘撑在墙上,不回头,低沉地说:“不跑了吗?我以后不会给你机会了。”
冷双成收紧手臂,脸紧紧贴在他背脊上:“我们这一辈子,难以分开。”
羞辱
英格兰的天涯海角,向往已久的地方。李离拿着DV,兴奋地到处游荡,她的镜头捕捉到了很多风景和不易觉察的东西:海水和天一样地蓝,浩瀚海面似乎有些云雾蒸腾,很快地,就被四季如常的大风刮得不见踪影。
她站在“Land’s End”的路标下,蓦然回头,就发现沙小弦一个人杵在海岸边。风卷起了她的短发凌乱飞扬,卫衣下露出的格子装也在鼓风乱飘。李离对着她拍了一会,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海,顿时觉得她的背影渗露出孤单。
“沙宝,这里好看吗?”李离慢慢走过去,逗她说话。
沙小弦两手Сhā在兜里,凝固的身子这才动了动:“风大,嘴都吹干了。”她一开口,就打破了从DV里看到的文艺气息,李离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刚从背后看,你站在海边的样子很像我看过的影片,名字就叫做《海角天涯》,里面的主演也是这样寂寞地望着海面。”
沙小弦哂笑了一下:“爱幻想的女人。”转过脸继续对着海风,像座雕像不动,“还有20分钟导游就来催了,你多转转。”
李离欣然走开,沙小弦才从卫衣兜里摸出震动的电话,接通:“怎么样了,阿汀?”
阿汀声音透出凝重:“我特地回了趟新加坡,你要找的那个文叔不见了。”
“他去哪了?总有人看过他吧?”
“我问了看场子的老板,他说文叔赌完了10万新币一大早就走了,后来再没来。”
沙小弦捏紧手机没说话。阿汀又追着问:“沙宝,文叔到底是你什么人,亲戚吗?”
“这样吧,我把资料寄给你,你先帮我办个暂住证(有效期6个月到1年的长期访问签证),等忙完了这边,我就亲自去新加坡一趟。”
阿汀还在追问,沙小弦冷着声音说:“要找到他我才能肯定。二十多年没见面,我现在也不敢乱说。”当即挂断电话。正兜着手想心事,冷双成的长途也打了过来:“沙宝,有个事我必须告诉你,有关康明的。”
听完了漫长的转述,沙小弦依然低着头站在海边,看脚边的嶙峋岩石。“你在等我答复吗?”过了很久,那边传来淡淡的呼吸,她才清淡地问。
“你做决定吧。我相信你。”冷双成比她更能等,更干脆,“牵扯到康明和杨先生,你有你的想法,不用顾虑别人的感受。”
沙小弦沉默几秒,最后低声说:“我坐今天的班机回来。”
处理好旅游团的事宜,向李离告别后,沙小弦回到下榻的酒店,利落收拾好简单行装,背包朝外走。可是走了几步,休闲鞋踩出了一点犹豫,她慢慢折回身子转到书桌前,写了封E—mail给冷双成,时间却选在一个月后发出邮件。
海岛的风清凉扑面,她默默坐了一会,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始敲击键盘:“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中国。六月份你昏迷了14天,中间阿汀来看过你,向顾翊感谢你救过他的命。后面几天再和我碰头时,说了一件事——他老爸欠了一大笔赌债,跑路了,和他家住在一个巷子里的文叔催他回新加坡找人,我随口问文叔是他爸朋友?他说是,还给我讲了讲文叔的手艺技巧,就是一些赌场老千的手段。
看了文叔的照片后,我觉得眼熟,记得很小的时候,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来简家找过我,当时爷爷不在家,简苍把我护在围栏里边,不让他进门。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摸摸我的头就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文叔很有可能是我两的亲人。冷双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去看过你?
我知道你嘴巴里从来不提我两的身世,但是心里却很在意,因为你对家的观念比我强得多。趁这次阿汀回了新加坡,我也打算跟过去找找文叔,看有没有可能找到我们的父母。你现在身体差,就不操这个心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写信通知你。
另:结婚了就不要管我了,好好过自己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去向,因为除了文叔的事,我还得找个人,七年前一个主驾司机因公殉职,他的儿子后来转去新加坡做了手术,如果运气好,我会找到他留下的线索。”
沙小弦外出八天,港旗和北区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大改变。康盛还是回避不见她,媒体上每天播报杨散的政选新闻,八卦里萧从影永远占据了主线。沙小弦先约冷双成见了面,两人随意说了说这几天的事情,看到冷的精神好过从前,沙小弦还冷不丁说了一句:“顾翊这药方比打针吃药都强。”
冷双成伸手揪沙小弦,问:“昨天飞回来的,时差调整好了?”
“嗯。”
冷双成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有什么打算?”
沙小弦不动声色:“等会去找杨散。”
冷双成出神地望着她,仔细看了一会,才说:“沙宝,你的表情很冷淡,可想而知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不过我坐在你对面,还是觉得你的心思很难得读懂。”
沙小弦笑了笑:“太一目了然怎么斗得过别人。”
“……”
冷双成看着她无所谓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沙宝从来不提她的过去,也不解释她和杨散发生了什么,对待杨散和所有男人一样,如果要找点特殊的,那就是她说过“不喜欢见到这个人”。
看来下面要主动去找杨散真的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至此,冷双成可以猜想得出康明的结局是什么,事情的最后,还得靠杨散自己选择。
茶香四溢中,冷双成先起身:“这里是茶室,我到转角那条街去给你买香橙蛋糕,你坐着等等我。”
“好。”
这样的对话和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两人的相互依托和生活模式不会更改。沙小弦目送冷双成出门,一直要看到她平安地穿过对街、走入人行道才收回视线。
玻璃窗边有片开辟出来的阅读角,案几上零零落落摆放几本期刊杂志,还有两份报纸。沙小弦有意识地走过去,两指钉住今天的《时政要闻》一角,挪移方向,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财政厅预备司长杨散将于今日下午五时参加“国美大厦”剪彩仪式。
她的嘴角冷淡一撇:“我知道去哪里找你了,白澈。”
在找杨散之前,沙小弦先致电约见康盛,遭拒绝后,她和冷双成一样,也采取了最直接的堵截方式。康盛看到她靠在下榻酒店大厅柱子上,安然接受各种目光洗礼的样子,只得苦笑着回头,对身后的杨美说:“你先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杨美点头招呼,爽快离开。沙小弦两手Сhā在卫衣前兜里,像个不苟言笑的平面模特,还是看着他不动。
“康盛,你这不是恋爱,连杨博士的手都不牵一下。”她歪着身子说得肯定。
康盛笑:“慢慢来,说不定明天我就学会了。”
“我也不兜圈子了。”沙小弦直起身,削了一眼路过张望的客人,慢慢走到他跟前。两人相距不过五十公分,康盛稳住不动,她直接对上他的眼,说:“你真的不考虑下,我两可以结婚?”
康盛笑容更盛:“沙小姐,感情和婚姻不是儿戏,目前我两没有任何你情我爱的迹象,怎么能硬凑到一起?”
沙小弦直视他的眼睛,不答反问:“你知道康明的事吧?”
康盛笑容不减:“是。”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她持续辨析他神色的姿势,眼睛里一片清明,“如果我两结了婚,我就有正当理由留在你身边,我能帮你赢回康明。”
“敬谢不敏。”
康盛微微笑道,脸上的表情不骗人:“我自己犯的错误由我自己承担后果,我谢绝一切外力因素。”
沙小弦慢慢退了几步,也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康盛是真男人。”她摆摆手,直接说:“走了。”转身继续兜着手,低头向外走,和来时一样干脆。
“沙宝!”康盛急着叫住了她,在身后追问,“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沙小弦回头微微一笑:“先来肯定下。”
她的笑容干净浅显,没有虚假成分,看得康盛一愣:“……你是说……”
“我相信你。”沙小弦这次站好了身子,斯斯文文地笑,“我相信你有能力找回康明。”她那样子已经和邻家小妹一样温和,大大增强了说话的亲近力,给康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五年前,你靠双手打拼开创出康明江山,已经具备了领袖的资质,所以这次只是让你再磨练一次。”
她大步向外走,高高地扬起手摆动:“先预祝你幸福!”
康盛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背影:“怎么有点告别的意思?”
国美大厦地处凤凰街繁华路段,面接宽阔的丁字形街道。重建后规模更大,装潢更华美,又因背后有政客投资,它的安全和发展得到了保障。大厦广场上人头攒动,很多商企派代表占据了第一列,翘首面对主席台阶。
沙小弦坐在广场下四十米开外的凉饮厅外,撑开的凉伞为她遮住了明亮阳光。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剪彩仪式上的动静,更多时候是对着手上的财政刊物,找出吻合上面照片的来宾,通过比对,她差不多认出了个大概。
杨散左边的是部长韩放,韩放千金韩之凝稍稍落后半步,双目逡巡人群。在杨散与她父亲举行剪彩仪式时,她果然如小字报道里所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双盈盈妙目不断追随杨散身影。照片下面还为他们这段隐情配了曲解典故的话:襄王无心,神女有情。
沙小弦翻完杂志最后几页,抬头再看仪式。一阵纷纭的彩花喷起,迷离了她的眼睛,不过当她看到小皮穿着一身得体礼服,面色严峻地站在主席台后排,不知不觉嘴角露出了微笑。
“小姐,麻烦给支笔。”她叫住了路过的服务生,得到了一支泡泡笔。小圆桌上除了那本杂志,还有她特地买来的北区地图,摊开地图后,她低头找寻小皮提过的“清水湾”——老板现在休闲居住的地方。
沙小弦用笔划出地图上的标记,然后细细查询抵达的路线。肯定好一切,她折好地图装在裤子口袋里,起身朝国美走去。
杨散在司仪小姐的带领下,准备走下台阶,小皮跟进一步,碰碰他的手臂说:“哥,你看那人像不像沙宝姐?”
杨散马上抬头,循着小皮说的方向望去。一个深蓝卫衣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人群后,两手Сhā在左右衣兜里,样子很闲散。她隔着最后一排的来宾还有五米远,冷淡的身子突兀地杵在空旷场地上,有些抢眼。
杨散只看了一眼对方冷漠的眉眼,想都没想,本能地拨开人群,朝后面挤去。人群骚动起来,身后小皮高笑着招呼:“杨先生有点急事,各位来宾请跟我走,今天国美大酬宾,一定会让各位满载而归!”
空场里的沙小弦等杨散动了,突然转过身子,走到刚才那个凉伞里坐下。杨散很快就追了过来,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的神情。
“沙宝,你提前回来了?”他看到她,真的很高兴。
沙小弦冷淡的样子却没多大改变,就算坐着时,两手还是歪歪斜斜地Сhā在荷兜里。她没说话,眼角挪到另外一边,去看桌面。
杨散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笑容凉透了下来。“沙宝……”他弯下腰,轻轻地说:“沙宝,你是来找我的吗?”
“让让。”沙小弦不耐烦地说。她直视前面,却被杨散遮挡住了视线。杨散慢慢直起腰身,西服紧贴在胸口,微微起伏。实际上,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熨帖的西服和他的身影都学会了很快地去恢复平整。
远处,已有新闻媒体注意到了这边,甚至有人抓起了摄影机。但是杨氏那边的保镖和工作人员反应也快,他们快步挤到媒体前形成了半个包围,也有效地隔断了镜头伸向这边探视。
沙小弦看到了这一切遮掩,身处闹市,她打算长话短说。
“你还想要什么?”只是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十分冰冷。
杨散人站着没动,手指却是虚搭桌面,看得出来在微微颤抖。沙小弦继续冷声说:“以你这样的智商,应该听得出来我在讲什么,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杨散,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杨散终于有反应了。他的两指紧紧钉住桌面,身子借力坐下。“沙宝,你是来问罪的?”他苦涩地问。
沙小弦脸上依然冷漠:“现在的白澈有名有势,有钱有权,难道还不知道满足?一定要搜刮走所有的东西才收手?人无耻总得有个限度吧?”
这无疑是她最鄙夷的态度,最重的一句话。
“沙宝——”她语气里的轻视刮伤了杨散,他的脸褪得发白。“沙宝,你可以嘲笑我,鄙视我,但我也得跟你说清楚,我和康家是宿敌,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耻。”
沙小弦冷淡一笑:“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我就是来看看,清醒后的沙小弦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装到什么地步?”
杨散脸色大白,他的眉峰也微微颤动起来,只是抿住嘴不说话。
她抽出手,翻开刚才放在桌面上的杂志,特地翻到刊登了杨散半身照的那张,摊开,双手平按推到他面前。
“杨散,芝加哥商学院金融PhD学位,南北商界最有前途的银行家,北部政府财政司预备司长,三栖政界新人,前途不可估量。”沙小弦慢慢地笑,声音还是不加高,语气轻薄,冷得像冰刀子。“就连看这张照片,脸上都找不出来一丁点瑕疵,你看看你,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一直推,推到他眼皮底下:“你怎么不看我,杨散?以前的果敢到哪儿去了?杂志报道的大将风度到哪儿去了?”杨散还是不动,眼睛却闭了起来。沙小弦冷笑,抓起杂志握在手心,反手一扫,“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他脸上。
响声很大,杨散低垂眼睛,坐着不动,但也没说一句话。
沙小弦用书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扬起手,保持着盛张的姿势,却没再打下去。“我答应过冷双成,以后再不打你,我说到做到。今天算了这一巴掌,以后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
杨散抬起眼睛,淡淡地说:“做不到。”
沙小弦再讥讽地撇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说下去,你怕是要表示‘沙宝,我爱你,我离不开你’吧?像你这样热衷钱权的男人,爱这个字眼真他妈的廉价。”
她抛下杂志,又说了一句:“想用康明的股权来要挟我,你们都想错了,我沙小弦坐够了七年牢,出来那天就发了誓,今生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辖制。”
“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沙小弦面目恢复了平整,冷淡地坐了下来,等待另一位访客。杨散捱着这漫长的羞辱,除了颤抖的眼睑泄露了他内心的难受,他的痛苦并没有从言辞和行为上穿透出来。
看着对方冷漠如昔的眉眼,他艰难地开了口:“小弦,我承不承认自己是白澈已经没了一点意义。我的身后站着你看不见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实力和我相当,就算我有意作出违背共同利益的事,他们也会想办法弥补过去。——顾翊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他操纵了舆论与媒体,硬是补救了我宣布退出竞选后带来的损失。我说这些,真的是想告诉你,我并不热衷于钱权交易,只要是碰到了我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一定会放弃名利。”
杨散慢慢说完,站起来走到沙小弦脚边,身子僵硬得麻木。“我知道你最想披露我的过去,把我投到牢里去,让我也尝尝你经历过的痛苦,我现在满足你。”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的头发,嗓音颤抖:“我做错过事,害你关了七年,就算事情原委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但还是我犯了错。不过时间要是再回到从前,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因为七年来,不仅仅是我的家仇压着我,我手上还捏着白寒的命。你没想错,的确是我叫那几个人抓住我,用我来诱你下车,好抓住你,把你带到安全地方,同时也可以避免上级对你的调查,只是没想到后面发生了变故……”
沙小弦初听事实真相,咬紧了牙,脸色板得像块冰。远处那道访客身影还在迟疑地挪动,她微抬眼皮计算韩之凝走过来的时间,一边又冷冷地说:“说下去。”
“我尝够了失去你的滋味,我不想再这样痛着活下去了。趁今天所有媒体都在这里,我想你和我一起走上台去,公布七年前的那桩冤案。”杨散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铁铸一样的大力,“但是我还要卑鄙一次,我对你别无所求,就只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想你答应我,在我进监狱之前,你先和我结婚。刑期判下来有一段空闲期,我要带你回简家老宅,安心地活一段日子。”
他一拽沙小弦手臂,低声:“答应我,小弦。你说‘爱’这个字贱,我可以不说,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只想和你好好地相处下去,只有和你在一起时,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荷荷——”沙小弦低声笑了起来。她手肘一拐,大力挣脱手臂,冷盯着杨散的眼睛,侧视:“你忘了,杨散?我说过不受任何人辖制。你揭露也好,不揭露也好,现在对我没有一点作用。”
她嫌恶地活动手腕,说:“你走吧,再不走我就请你滚了。”
杨散大恸,身子微微晃动:“没想到你恨我这么深。”
“恨你?”沙小弦冷淡地笑,“恨你那是抬举了你。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白澈的脸我平时一点也记不住,从哪儿去找个对象恨呢?”
她说了这么多,嗓子早就痛得冒烟,蛮横一推,推开杨散身子后,回头找到一杯冷茶喝了下去。
杨散萧瑟地站着,仔细看着她冷淡的神色,长期的渴望得不到手,换来一次又一次打击,这次他不再遵循礼仪,而是突发蛮力拉起她的手,使劲朝大厦台阶上拖去。
沙小弦马上明白了他想公布一切的意图——他真的豁出去了,什么都不顾了,甚至不怕她对着镜头乱说话。她顺着他的手劲走,嘴里忍不住讥讽:“杨散,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省点心。”
韩之凝终于姗姗而来,迎面堵截住了他们:“杨先生,你这是?”她迟疑地打量他们的脸色,眼里的疑问不是假的。
沙小弦左手还Сhā在上衣兜里,被拽的身子歪歪斜斜,不过她还是想办法停住脚步笑了笑:“韩小姐,你好。”
杨散拨开韩之凝的身子,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继续拽着人大步朝前走。沙小弦回过头,对着身后花容稍变的韩之凝,长呼:“韩小姐,我是沙小弦啊,上次珠宝展我有意在你们面前抖露我坐牢的事,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韩之凝震惊当地:“原来你是有意的,有意让我们披露你的事,有意挖掘杨散的私情……”她仿似恍然大悟,连忙追了上去:“沙小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场采访吗?”沙小弦被拖了一段,不再合作了,突然屈膝朝杨散腿窝砸去,杨散痛得微微一曲,但是奇迹般地没放手。
他停了下来,趁她回答前冷冷说道:“为了打击我,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韩小姐?”
韩之凝脚步迟疑了下来,适宜地不再接话。沙小弦嗤笑:“得了吧,杨散,你对待女士只能这个德性吗?我没时间陪你玩了,你给我滚开。”
远远又跑过来一些人影,西装革履,模样精干。小皮当先冲上前,看到沙杨两人对峙的手腕,大惊失色:“哥!哥!你放手!有什么话跟姐好好说!”
十几名保镖也趁机围拢了过来,小声提醒:“杨先生,虽然里面的镜头有我们的人给挡住了,但是你这样不避嫌,只怕下次又要见报……”
“住口!”杨散冷冷地顿眉,出死力拉紧沙小弦手腕。“都散开。”他低沉说道,“谁敢多说一个字,以后自动离开杨氏。——什么时候我的私事轮得到你们Сhā嘴?”
小皮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挥挥手,带着保镖微微一躬,都退到一边。沙小弦见阻隔无望,终于打破对冷双成的誓言,右脚支地,最有力的左脚轮空朝杨散劈去。
杨散反应奇快,抓住了她的足踝丢下,又出猛力抱住了她的身子。他紧紧地箍住她后背,嘴唇抵住她脖颈,连声说:“小弦小弦,你真的要逼疯我吗?我所有的事都能顺着你,就是不想让你不开心。现在带你去公布案情,你为什么又不愿意了?”
沙小弦继续挣扎,冷声说:“我很愿意,我只是不愿意你拉我到镜头面前,说什么我是你未婚妻的屁话。”
小皮一看场面失控,大叫一声,又带人围了过来,但是没伸手拦,只是阻断了外人的视线。
“那不可能。”杨散旁若无人地继续搂抱,低声说:“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支撑我这么久的信念也是你,我不能放任你离开我。”
“果真是自私自利。”
沙小弦懒得再说什么了,手肘劈开杨散的背脊,屈膝一攻,顶开了他的怀抱。“既然请不走你,我自己滚。”
说到做到,她再也不客气,当小皮来拉她时,她照打不误,侧削横劈,当中冲突了起来。
“都住手!”杨散站在他们身后,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让她走。”
沙小弦冷淡一笑,收了脚踢,又兜着手施然离开。走过脸色苍白的韩之凝身前,她本已走开两米远,想了想又袖手退回两步。“对了,韩小姐。”沙小弦盯着韩的眼睛,慢吞吞地说,“你别受那二百五杂志鼓舞,脑子发热来找我问罪,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不是好惹的。”
韩之凝背脊凛直,沙小弦又微笑说:“你们这边的政客,除了杨散,令尊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飞禽。为了能打击杨散执政,他眼睛皮都不眨下,披露我一切,拉我这无辜平民下油锅。”她抬手给韩之凝顺好在风中飞扬的一缕发丝,笑着说:“替我问候你父亲。”
宣称
凤凰街人潮如流,沙小弦顺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仔细辨认路标。身后好像有点隐隐骚动,还有女声在低声说:“你看——那人是不是这两天报道的财政部杨散?”
沙小弦回头看了一下。果然是杨散跟在了后面,正装肃然,眼睛直勾勾盯住她,藏着一团墨色。她冷淡地撇回头,掏出口袋里的地图展开,再次打量清水湾路线。
公车来到站台,沙小弦随两三人上了车,靠在铁栏杆上一路晃荡。座位里坐满了人,大家本是保持互不待见的冷漠感,但越到后面,渐渐有声音窃窃私语。
“……是他吗?”
“好像是。”
沙小弦靠着不动,浏览窗外车景。车道走到外线时,一股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悠远而惬意。
“请问你是杨司长吗?”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大叔小心地问。
杨散赶快侧过身子,微微扶了扶那人手臂:“我是。大叔您坐着说。”
他这一承认,刚才两三凑到一起的中年阶层都炸开了窝,一个一个连身站起,纷纷七嘴八舌:“真的是杨司长啊?您是我们的恩人哪!”
杨散面露微笑,目带不解,他频频安抚激动的人群,一边悄悄向沙小弦身后潜去。群众代表发了言:“杨司长还没上台,首先就提出缓解再就业压力的方案,替我们这批下岗职员找到了出路。”
“还有我还有我!”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挤出来,笑着说,“国美今天开业,优先聘用我们这些失业的老保安。”
杨散偷偷用手指试了试后面,触摸到一指柔和的卫衣茸毛,知道沙小弦还在身后,放宽了心。他挡着众人,微笑说:“大家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当选政客应该做的事。如果你们对我‘冷淡’点,我还能做得更好。”
大家都哄笑,有人问:“杨司长,您上台后真的会执行这套方案吧?”
杨散点头:“只要我还是杨司长,请大家放心。”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去摸手边,没了毛绒绒的感觉,马上回头找。不知什么时候,沙小弦已经下了公车,她的身影正落后车身几步在走。“停车!”他急得大叫,顾不上别的,“我太太跑了!”
清水湾是杨散斥资修建的休闲村,青山绿水环绕,风景优美宜人。沙小弦向门厅打听了老板的住处,那保安一听是责任人的朋友,也没多为难就放她进去了。
沿着石子路朝前走,一大片清水荡漾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老皮居然也在。他支个折叠椅,就着黄昏暮色,悠闲地甩开鱼竿。
“老板。”沙小弦在玉兰灯下喊了一声。
老皮回头,看清了来人后,脸上显出惊喜过望的笑容:“哈哈,是沙宝啊!”他丢下鱼竿,三两步跑过来,拉住沙小弦的手不断说:“来,来,转个圈,让我看看宝娃长胖了没有。”
沙小弦嘴角露出真诚微笑:“别转了,老板,我现在110斤。”
“好!好!”老皮搓手,继续围着转,“沙宝长了12斤,不错不错。”他絮絮叨叨谈了一些事,无非是小皮现在争气了,多谢杨先生照顾他们,给他们第二次做人的机会。
沙小弦静静站着,不说话。在这么长的倾诉中,她的安静突然震醒了老皮:“荷,沙宝还是老样子,光听大叔说话不做声,眼睛皮也不眨一下……”
沙小弦抬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老皮又搓手:“看我乐得,天晚了,我们进屋说。”沙小弦随他朝别墅走,他还不放心地问:“沙宝,今晚留下来陪叔吧?你穿这毛茸茸的衣服,不冷吧?”
别墅大厅里,杨散已经端坐在沙发上,旁边的餐桌也布置好了杯碟,都用银盅罩着。他脱了西服,只穿着一件板色深紫的衬衣,袖口微微卷起。看到他们走进来,站起身子:“皮叔,我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老皮一连见着平时不容易看到的客人,吃惊得嘴都忘了关上。但他仅仅只是惊奇一下,马上又高兴地笑:“杨先生这是什么话,我请你还来不及。”
杨散无视沙小弦冷漠的眼睛,抬手请了请,说道:“晚饭已经张罗好了,你们过来试试。”
老皮乐得搓手:“杨先生的手艺?——肯定比我强,沙宝跟我住着时,最爱吃冬瓜排骨汤。”沙小弦杵着不动,老皮猛地一拉她的手臂,拽着朝餐桌走:“沙宝,今天好好陪陪叔,叔想高兴高兴。”
杨散还是坐在沙小弦左首,替她铺置餐巾与银勺,仿似以前的所有事都不曾发生过。沙小弦冷淡地动动眉毛,在老皮的睽睽注视下,安静地吃下了汤食。
晚餐无战争。
饭后,杨散取来水果盘,放置在茶几上,招呼了一声“我去外面转转”,就出了别墅,将空间留下沙发里的两人。老皮看着他背影叮嘱:“外面风大,杨先生带上外套再走哇!”杨散也没返回身,直接走远了。
沙小弦坐在沙发角,低头沉吟。
“说吧,宝娃,找叔什么事?”老皮笑了笑,开口。
“你知道我要找你?”
“我记得请小皮说了不下十次吧,叫你过来玩玩?你都没来。”老皮由衷感叹,“沙宝不好请啊!”
沙小弦默默一笑:“知道你好就行了,不需要经常见面。”
老皮看着她叹气:“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人情道理!有些人你看起来很坚强,能在外面挡风遮雨的,其实他也会躲在没人的地方伤心,也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这些都是常理啊!”
沙小弦挑挑眉,说:“老板也开始拽文了?”
老皮抹把脸,像是豁出去了说:“我是粗人,不懂得什么高雅东西,我只知道杨先生很爱你,爱到我们每一个人都伤心。”
沙小弦看着老板认真的脸,忍住了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杨先生背后做的事我们都知道。只要是你住过的地方,他都要赶过去,一一感谢别人对你的照顾,那个真心劲不是假的。你没看到他鞠躬说不出话的样子,看得我心酸,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我就跟他到这里来了。我听小皮说,你前脚离开‘边缘’,杨先生后脚就把店长请出来,给他们投资,让他们走正经路。还有,杨先生这么忙,每天也要花一个钟头学烹饪,就是盼着你回去,好好给你做饭吃。”
他忍不住摸了摸沙小弦泛着冷泽的发顶,想化解她全身上下的冷淡。“宝娃,去看看吧,他的床边、车上都是烹调的书啊!”
沙小弦淡扯嘴角,还是不回应,等他慢慢说完:“就算一个人犯了错,看在他这么爱你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
沙小弦始终没做出反应,保持着冷淡的姿势。她的本意是尊重长辈,不顶嘴,但又不方便回答。等到老板黯然地叹口气,不再追究这事时,她才开了口:“老板,我想打听一个人。”
老皮惊奇:“你怎么会想到找到叔问?”
沙小弦老老实实承认:“几个月前,我就是为了找他,才走到你们镇子的。”
“哦,我说你怎么跑到海镇找事做!”老皮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啊你!肠子拐得深!”
木头人动了动,咧嘴笑:“我趁每天晨跑时候到处转,也没找到他的人。”
老皮翻白眼:“原来还藏了这么久的心思,叔生气了,叔不理你。”
沙小弦捧起一片哈密瓜,笑着递过去:“老板吃瓜,消消暑。”
“哼。”
接过来咔嚓咔嚓吃下去。
“我以前做警察时,放过一个人,他全名叫邬金路,两手很巧的,会摆弄一些小玩意——老板,你认不认得他?”
老皮挠着光头:“邬金路?没听说过,不过镇子里倒是有个老乌,左手残了,套个铁钩子捡废纸。”
沙小弦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皮看她反应淡,还是疑惑着说出:“他穷得要死,交不起房租电费,后来被撵到流民村去了。”
“流民村?”
“是啊,就是很穷的大王村。”
沙小弦零散着扯了两句,想分散老板注意力,看他还皱着眉,突然又笑着说:“老板,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怪我。”
老板哼哼:“杨先生的事我不退让。”
她咧嘴笑得无忧:“我刚打了小皮,他的手臂被我扭弯了。”
老皮恍然惊坐,过了一两分钟才嘴角抽搐:“你是他姐,教训他肯定有道理。”
沙小弦笑着退了出去,老皮身子像铸在了沙发上,大半天后突然大喊一声:“沙宝,你给我回来!——你干吗要打小皮?”
花木沙沙地响,沙小弦沿着婆娑树影,静寂地朝休闲村外走。石子路慢慢蜿蜒到远处,优雅挺直的玉兰灯下,杨散正对着小路,看着她一动不动。
沙小弦打算走过去,可是杨散拦住了她:“小弦,我刚接到电话,下午还是有人拍到了我们的照片。”
沙小弦冷笑:“所以呢?”
杨散垂眼看她,叹气:“小弦,既然你已经很恨我了,我不在乎再做些让你讨厌的事。”
沙小弦挥开他的身子:“真是好笑的理论。”
“我问过顾先生,他说那些专栏记者不是他的人,那就证明这份报道,明早一定会公布在各大新闻媒体上,到那个时候,又免不了掀起另一轮风暴,这次我不打算回避了,我要公开表示你是我的未婚妻。”
沙小弦本能地扬起手,突然想到了对冷的承诺,顿了顿握住了手掌。“单方面承认算什么。”她冷冷讥讽,“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小弦,你难道还看不清楚?”
杨散慢慢走上来,低下头对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只要我公布决议,我身后的人马上会让它‘既成事实’,因为他们要安抚支持我的政团。也就是说,只要能博取我欢心,让我静下心来执政,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沙小弦笑了起来:“人家说政客是世上最肮脏的团体,果然没错。”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朝前走:“随你们吧,爱怎么掰就怎么掰,我懒得关心。”
杨散静静地站在灯柱下,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他的笑容泛着苦涩,可是他不会让她看见。
“你说爱这个字贱,为了这份你看不起的贱爱,我愿意做更下贱的事。”
第二天,眉目依然俊朗的杨司长召开各界新闻发布会,回应了晨间报纸登出的“当街拥抱一女子”的照片,公开宣称:“请大家不要去打扰她,她是我未婚妻,名字叫沙小弦,就是前几日在政选风暴被伤害的人。”
举世喧哗,有媒体采访:“杨司长,她就是那位让你放弃竞选的‘朋友’吗?”
杨散首肯:“是的,结果还是被披露了出来,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进一步打扰她,再有下次,我必然追究法律责任。”
无论是他的高调反击还是他手下的政治团,都卯足了劲全力追击继续跟踪报道的新闻刊物,过了一个星期后,所有转载真的被他强压了下去,“沙小弦”这个名字淡出了大家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就是凌府千金锒铛入狱的消息。
“顾翊,你真的把凌艺雅送进了沙岛监狱?太狠了吧?”冷双成侧脸看影楼的背投电视,右手轻轻碰了碰顾翊手臂。
她穿着半截式婚纱,洁白的锦缎衬得她玉润冰清,尤其左腕上的飞龙,与简约精贵的礼服相辉映,熠熠散发光彩。
顾翊低头看了看她前胸,在她□的皮肤上掠过一个偷吻,嘴里说得不以为然:“忍到现在才送去,够人道了。”
冷双成退了退,避开他到处扎的嘴唇,叹口气:“如果有可能,还是不要为难她吧。”
“说晚了,她那告密的录音带我好不容易搞到手,一送过来我就给了警察,作为对她的回报,我私下安排过,一定要把她送到风评最差的沙岛。”——那里是关押过沙小弦的虐囚圣地。
顾翊一伸手臂,紧紧圈住冷双成腰身,不容她躲避。冷双成脸红地推:“顾翊,这里还有外人,你自觉点。”顾翊搂着她不放手,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造型师微微一笑,替他们带上了门。
这下,冷双成脸红得更厉害,她发现顾翊的眼睛越来越黑时,忍不住挡住他的下巴,拼命推:“流氓又想做什么?”
顾翊笑了起来:“流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非礼老婆。”他的手和嘴同样地不客气,扎扎实实偷袭到了不少地方。冷双成被他箍在怀里大肆蹂躏,低低续续发出声音:“嗳……你别弄坏了……婚纱……”
顾翊继续上下其手,淡声说:“这件不要了。”
冷双成吓了一跳:“意大利名师设计,耗资千万,就这样被你一句话轻轻抹了?”
顾翊停下了亲吻,笑着说:“刚才照镜子,你没看你胸口?”他移开着装雅致的身子,让她看面前的落地镜。
胸口遍布淡淡的红痕,不是刚才印上去的,而是昨晚。
冷双成大窘,抬手砸向顾翊的笑脸,却被他躲了过去。“你明明知道婚纱款式,还故意亲我这里!我说昨天怎么一直死咬。”
顾翊握着她的手,亲了亲:“这件是你敲定的,我不好Сhā手。”
冷双成一阵捶击:“你把设计师请到家里,不是说让我决定款式?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顾翊依旧抱紧她,铺天盖地地亲回去:“露这么多,我早就后悔了,你现在才知道?”
冷双成恍然大悟:“所以你弄得我没脸穿出去?顾翊,你真是乌龟王八蛋。”
顾翊咬上她的嘴:“龟儿子不做,要戴绿帽子的。”手掌摸索到了婚纱暗扣,缓缓地给她褪了下去,又顺着她光滑的背脊曲线,将手Сhā进了后幅,最后停在了大腿外侧。
“晚上好好陪我。”他暗声说,拉过休闲外套,给她披上。
冷双成依着他胸前,脸颊潮红。她顺了顺气,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李离怎么样了,有消息传来吗?”
顾翊一手搂着她,回身继续给她找衣服。连问了两次后,才漫不经心地说:“萧从影请她去了英国祖宅,还没放她回来。”
“你打电话问了?”
“嗯。”
“萧先生这样做不大好。李离被他引出国外旅游,又趁沙宝有事先走,把她掳到那什么英式庄园,还对外公称请她做客。”
顾翊为冷双成穿戴妥当,笑了笑:“李离始终是萧从影法定的妻子,只要他不承认离婚,他始终有权利安排李离。”
“典型的顾氏逻辑。”
冷双成被他拉着朝外走,兀自不甘心。她试着动了动手腕,没挣脱。“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夫妻双方是平等的,不能死框着人家,说是你的。”
顾翊哂笑,说得正气凛然:“冷双成和我结了婚,就是我顾翊的,一切主权归顾翊行使,最终解释权也归顾翊拥有。”
冷双成恨不过,踢了他一脚。顾翊不为之所动,拉她继续走,等身后人完全平静下来,又回头淡淡一笑:“反之亦然。”
车祸
7月18日,离顾冷大婚还有两日,距新一任财政司长上台还有一周。
在已经过去的7天里,杨散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沙小弦说的“单方面承认算什么”的悲凉。他如同一个孤独地站在舞台上的角色,看着身边永远空虚的位置,没人出现没人回应,甚至让他没办法面对媒体提供一张两人的合影。
他所能做的就是像个木偶等在家里,等待着沙小弦回来提起他的线神经。
开头第一天,他打过电话给她,一如既往地没人接。小皮似乎发现了他的“近情心怯”,主动替他每天拨打电话。沙小弦手机先是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再过两天又得到“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讯息,着实让他很吃惊。
“哥,哥,你说姐是不是跑了?”小皮慌慌张张地问。
杨散穿回了他那身咖啡色的西服,正身坐在沙发里不说话。衬衣衣领、袖口都是洁白笔挺,带着他一贯的儒雅风度。小皮连着问了好几次,他仍然紧闭着嘴两眼直视茶几。
只是眼里的光黯淡无神。
茶几上摆着他能搜集到的所有的沙小弦照片。
长久的呆滞不动,终于令小皮发现了儒雅沉稳只是他的假象——他的眼睛竟然一眨不眨,盛满死灰。
“哥。”小皮挤了个笑脸,悄悄地陪杨散坐下。“哥,别吓我好吗?”
僵硬的人形无所觉。
“哥,说句话好吗?”
继续沉寂。
小皮艰难地挪挪身子,用手拢了拢散开一几的照片。“哥,就算还怎么地,你也不能天天看照片过日子啊!”
心爱的照片被收集起来,杨散还是没反应。小皮彻底被吓住了,他拼命摇杨散的手臂:“哥!哥!你别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啊!”
杨散像是散了架的木雕,松松软软地靠在了沙发背上。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慢慢说:“我没疯,我只是快死了。”
小皮再也顾不上,合身扑过去,两手出蛮力抖动他肩膀:“哥!你知道吗?你让我重新做人,有自尊地站在别人面前,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哥来看啊!你始终冷静不慌(张),始终给我遮风挡雨,你就是我的榜样啊!我求求你,哥,求求你,就当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振作点好吗?”
“杨氏和财政司也离不开你啊!”小皮嘶喊,嗓音转至哽咽。
杨散颓废地仰倒沙发背,嘴角冰凉,没有说一句话。两肩的晃动还在大力持续,他漠然很久,才麻木地冒出一声:“小皮,我是活的吗?你看我哪天能开心地笑一次?好好地睡一觉?我根本就是个死的。”
他淡淡地重复:“没了小弦,我就是个死人,痛得麻木了,活不下去。”
各方面各阶层一如既往地打来电话祝贺或奉承,杨散一律不接听,把自己关在视听室不出一步门。小皮实在是无法招架诸多场面,只得把实情转告了白寒。白家叔伯请管家开了顶楼大门,地位最高的两位老先生偕同白寒走入视听室。
“杨散,后面的路还有很长,你就一定要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光时间?”须发尽白的大先生(族长级别)坐在杨散对面,拄着手杖问。
他的面容他的年龄等同于时间历史。
可是杨散漠视这种时间,看着电子墙不说话。
从来不屑走出白家祖宅的两位老者来到这里,白寒没有说话的权力,他只需恭恭敬敬站着就行。
“你是我们见过的最能干的第三辈,叔叔们用尽了办法也得不到的东西,你轻轻巧巧就拿到了,还拿到了两个(钱和权)。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大先生又问了一次。
两次杨散都没反应,只是冷淡和沉默。
似乎他皱折的衣领、凌乱的头发都告诉了在场人什么,老先生不再问了,拄着身子站起来,朝白寒叹口气:“想办法把沙小弦带回来。”
白寒双手后背,鞠了个躬:“回禀爷爷,我找过了,找不到。”
杨散一直像雕塑坐着,这个时候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谁都不准动她。”他也不需要加强什么语气了,光是全身带的冷感就足够杀死人。
“你肯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说出来,我们帮你请回来。”
“你们不准Сhā手,我等她自愿回。”
老先生冷冷顿了下手杖,哼了一声,带着众人离开。白寒扭头看,发现堂兄身子仿似铸在了沙发里,头发和侧脸都是冰冷僵硬的,没一点生气。
几人下了楼梯,围在大厅里商量对策。小皮说了说这几日的情况,一直隐于人后的第二位老者,七十高龄的账房先生开了口:“她提到了邬金路?”
小皮点头:“嗯。沙宝姐问过我爸这事。”
余下几人赶快看着地位等同于师爷的二老,二老摸摸胡子,说道:“这人我认得,是二十年前的千王邬大路。脾气有些怪,爱骂人——没想到他还活着。”
大族长催他:“老二,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了?”
“小丫头去找他,还不是去学赌?我们把老邬请来,叫他帮帮忙就行了。”
7月20日,盛世婚典如期举行。顾翊先去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再回到旗下的星级酒店客宴宾朋。他的要求较挑剔,上下必须焕然一新,无论从酒水生、迎宾、领班礼服还是餐巾桌布,都采用了从苏杭特运过来的绣锦,让大厅透出一股典雅气息。
铺张的排场和绚丽的礼花更不在话下。
……
冷双成换上了长身雅致的礼服,安静站在休息套间里,手里的电话捂得火热。刚才在交换戒指时,她频频张望来宾,没发现沙小弦身影,还被顾翊圈进臂弯里咬了几口,责怪她不专心。顾翊根本没等到牧师的提示,直接跳过盟誓环节,低头在她耳边警告:“再到处乱看我就亲你。”
他的这个亲吻不是湿吻那么简单,还有些后继动作及延续。冷双成吓了一跳,马上回过头去看顾翊,正好对上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嘴唇,这样,四片唇不偏不倚地凑到了一起。
她听到前排小春叽叽喳喳:“新娘真是迫不及待啊~”
脸红,大窘。
顾翊没让她挣脱,实际上是无视牧师和观众,两手紧箍住她,铺天盖地一阵回吻。
这场婚礼顿时热闹极了。
被抱上花车后,她低头触摸指上钻戒,才发觉竟然是出自William Jardine之手——“eternal ending永恒”的设计师——而且和她送给顾翊的那一款极相似。悄悄和他的永恒一比对,果然是套情侣对戒,璀璨的光芒映亮了她的眼睛。
顾翊回过头,微微一笑。
……
但是从头到尾沙小弦都没有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冷双成抿紧嘴,低头看着手机屏显,眼带忧戚。突然,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沙沙的嗓音:“很漂亮。”
与套间相连的门推开了一半,沙小弦一身休闲装斜靠在门口,含笑看着她:“新娘今天很漂亮。”又弹弹衣角,咧嘴笑:“我没穿礼服来,妹妹别生气。”
冷双成细细看了下沙小弦的衬衣袖子、米色背心胸口,挑眉问:“翻上来的?”
沙小弦拍拍草木叶,不以为然:“三楼啊,不好翻。”抬头看见一张黑了的脸,马上举手:“我错了我错了,下边的话可以不说了,我以后一定走正门。”
冷双成走过去,给她整理衣装,淡淡说:“沙宝,你是在躲避杨先生?”
沙小弦歪斜斜站着:“实际上是躲避媒体。”
“你怕他们拍你和杨先生?”
“随便拍,我不在乎名声。”
“那你是?”
沙小弦冷淡一笑:“有杨散的地方就有虚假,我讨厌虚假的场面。”
冷双成叹口气:“我就觉得你们的订婚很蹊跷,沙宝,你不打算和我说说吗?”
“你省点心,该说的时候我自然说。”沙小弦忍不住拧了拧她的俏脸,像个小大人,“有顾翊这样的色狼在,你还有精力去应对别的?”
冷双成红了脸:“……”
过了会,她又说:“其实杨先生为人不错,沉稳厚重,对你也很真心——”
沙小弦置若罔闻,只顾拉过她手腕,肩并肩地站在镜子前,两人差不多的容貌,差不多的高矮。沙小弦笑着说:“我每次坐车,人家都要夸我漂亮,你看,你才沾了我七分相貌,就美得冒泡……”
一个劲地“呵呵”地傻笑。
冷双成的确没料到她一会深沉一会孩子的心理,有些忍俊不禁。沙小弦自己高兴了一会,碰碰冷的手臂:“对了,我没钱买礼物。”
冷双成微笑:“没必要,你能来就行。”
“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
“……”
“走之前你还要给钱我。”
“……”冷双成惊异:“要多少?”
“你有多少?”
“卡上还有五百万。”
“少了。”
“……”
“这是我账号,你自己有钱了就放上去,不要用别人的。”
冷双成终于忍不住:“沙宝,你要这多钱做什么?”
“有用。相信我就照办。”
深沉样又来了,冷双成有些头痛。她撬不开沙小弦的嘴,只得揪住她说:“那这样吧,我把《唐宋》转出去,开发商至少会给个几百万。”
各界名流齐聚大厅,三三两两寒暄。除去今天的主角顾翊,杨散算是最受人关注的对象了,身边不仅有小皮和下属替他挡酒,天成到场的高层还为他暗地里肃清道路。
他迎合喜庆,着铁灰色西服,突显出了一种不张扬的明亮。由于是外出,他精心修饰过一番,往日的内敛与帅气又恢复到他身上,仿似不受岁月洗礼。
他走到大门旁,捡了个角落坐好,安静地等待着什么。有人无形给他张开了隔离墙,他沉浸在自我天地里。直到银光匆匆赶来,附耳说道:“我们这边的保镖刚看到沙小姐从花园门走了。”
杨散眼睛稍稍抬了抬,身子却没动,僵如雕塑。银光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杨散寂静地坐了会,偶尔回头一看,忍不住问:“小皮呢?”
沙小弦很喜欢脚下的青白相间的NIKE鞋,看着草坪上散落一地的烟花碎末,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才走出花园五六米,小皮鬼哭狼嚎的声音就飞奔过来:“姐!沙宝姐!不能这样走了啊——”
沙小弦又绕过一大堆金红粉末,低头继续走。“啧,一百多万的烟花——顾翊真是个烧钱的畜生。”
她正为了凑齐赌资而努力,因为带一千万过去,也只能折换成大约两百万的新币。
小皮却顾不了这么多,一把冲上来拉住沙小弦的身子,大叫:“姐!哥为了你搞得不像个人,你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狠啊!”
沙小弦皱眉看着小皮捏她的手臂。“放手。”她冷淡地说。
小皮好不容易看到她了,肯定不会放,继续央求:“姐,去看看哥吧,就一下子,一下子好不好?”
沙小弦突然回过脸,冷冰冰地问:“死了没?”
小皮呆立。
“杨散死了没?”
小皮瞬间僵硬。
“还没死吧?没死找我哭什么?”
小皮听懂了,他挫败地垂下手,沮丧低头。“我总算明白哥了。哥说‘痛得麻木了,活不下去’,原来是真的。”
沙小弦抬膝一磕,拿捏了力道,撞开小皮后,再朝前走。小皮看着她停都不停的背影,慢慢地说:“沙宝姐真冷血。”
沙小弦回头扯了个冷淡的笑,再稍转眼睛,就看到杨散一动不动地站在植株旁,脸色始终那么白。
“小皮。”他抬手拉松了领带,随着手腕的动作,头发散落下来,映衬了他的苍白。
小皮咬了下牙,一声不吭走回他身边。杨散右手掰住小皮后脑勺,扭转方向,吐出一个字:“走。”然后当先转身,沿着开遍了一地繁花的人工小路往回走。
沙小弦横了他们一眼,也回过头继续离开。
杨散穿过绿径,穿过白玉拱门,穿过很多地方,脚步一直没有停。小皮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两人将客宴的大楼抛得远了,杨散还没停下的意思,脚步漂浮地走,直接来到了往来络绎的停车场。
“哥,看着点路。”小皮在后面小声提醒。
一辆莲花从林荫道下来,刚好碰上了杨散这个拐角,车子吱地一声剐过他身边,轮胎拉出一道刺眼的痕迹。车主探出身子叫:“先生,你没事吧?”
杨散左脚微微打颤,他却苍白着脸,冷冷盯视那人:“怎么不撞死我?”
年轻人有些惊呆:“先生,你还好吧?”
“我说你怎么不撞死我?撞死了多好!”杨散冷冰冰地强调,眼里透出一股血红。小皮冲过来死死抱住他身子,一边向车主道歉,安抚他离开。杨散铁肘一拐,摆开钳制,伸出手:“钥匙。”
这次换成小皮惊呆:“哥,你想干什么?”
杨散依旧强硬:“车钥匙。”
小皮很慌张:“哥!哥!你冷静点!姐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啊!”
“你说我还活着做什么?死了不是更好?”杨散突然大吼了一声,拽过小皮被震慑的身子,从他口袋里扯出钥匙,大步走向停车场。过了一会,一辆疯狂的奥迪从他眼前飞驰而去。
小皮吓得手脚冰冷,他抖抖索索地翻开电话,拼命按沙小弦的号码。那边是茫音,他一把丢了电话,拔腿朝酒店方向跑。
“来个人!来个人啊!救救我哥!”
出了酒店,外面就是喧闹的大道,杨散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死死钉住街面,拼命寻找沙小弦。哪里都没那道米色背影,他狂乱地冲过几个街口,突然又尖利地剐过车头,朝花园道那边驶去。
远远地,沙小弦沿着林荫朝前走,不紧不慢。他一脚踩下油门,攥紧方向盘朝她冲去。奥迪前轮撞上人行道石阶,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沙小弦本能地朝右边一闪,皱眉回头看了看。
杨散从车里走下来,反手甩上了车门,关门声轰鸣回荡,传遍了整个道路。“你就这样恨我?一定要我死?”他红了眼睛,大步走向沙小弦。
沙小弦冷笑一声,抬脚就走,始终不以为然。杨散赶上去,嵌住沙小弦手臂,手上带了大力。“那好,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他冷冷对着她眼睛。
沙小弦起脚一踢,像是没听到什么:“放手,别惹我!”杨散真的丢开她的手臂,决然朝前走去,随着他大步张弛,脚下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抢在了沙小弦面前几米远。
单行道,车辆一条线直奔而来,其中不乏开足了马力的。杨散成斜线Сhā过对街,本来好好地走着,突然拐过身子,大跨一步,倾斜着倒向了宾利车头。
沙小弦两脚硬生生顿住。
宾利剐起一个铁灰色身子,嗤地一下尖利地刹住。杨散弓着腰,脸色苍白地躺倒在地面,嘴角源源流出鲜血。他努力撇过脸,去仰视天空,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沙小弦抓住了领口,大口呼出气,仿似明白了什么,她沙哑地喊了一声,一阵风冲了上去。“杨散,你这个贱|人!”她一把掀开蹲立的车主,拉起杨散的衣领,对着失去血色的脸大喊:“你他妈不是人!”
她真的看到那张脸浮出一丝冷淡的笑,模糊地散落在侵满鲜血的嘴角。她发了疯地踢了车主一脚:“叫救护车!”
沙小弦抬头随便吼住一个围观的人:“帮我按住他嘴角!”自身扒开人群,两眼到处巡视,寻找木板之类的固定东西。有人会意地递上滑板,并解释:“给我儿子买的礼物。”她也不客气,接了就朝里钻,还冷声吩咐:“再找一张来。”
重症监护室。
各种电子仪器井然,缓缓读出杨散微弱的心跳声。他两眼紧闭,不透出一丝希望的颤动。全身上下一片冷白,手边挂的点滴甚至比他还有温度。
很多人远远站在走道里,认得的不认得的。沙小弦始终坐在角落里,不起身,也不说话,让人们忽略了她的存在感。
小皮头抵着墙壁,一直哭,低声嘶哑。他接到消息时,还清清楚楚听见有人转达:“沙小姐希望不要惊动顾先生顾太太……”他当时就一耳光甩了过去,看也没看清对方是谁:“他妈的只记得冷双成,我哥算什么?”
现在,沙小弦离他不远,他除了难过,没办法去苛责什么。一是杨哥不允许,二是他打破不了她身上的冷漠。
白寒狠狠丢下烟,大步冲向沙小弦,提起了她的衣领:“沙小弦,你真他妈的冷血,现在满意了?高兴了?”他轻拍她的脸,继续死死盯住:“怎么不给老子笑一个?”
沙小弦抿住唇,脚下发狠一踢:“滚。你没资格教训我。”
白寒冷笑,抬手薅住她头发,死命朝距离不远的电梯里拖,沙小弦轻松一脚解决了他,他又扑上来,手脚并用,并且撕咬她的脸:“不给老子进来,老子把你衣服脱光——”
沙小弦狠狠一肘打趴了他:“滚远点,我自己走。”趁他在地上俯卧起身,又出力踩了两脚。
两人进了电梯,白寒按下停滞键,悬空着说话。他这次身躯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也很严厉:“沙小弦,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冷血。我有时真怀疑你他妈的是不是人——”
沙小弦突然一脚侧劈过去,冷笑:“讲重点。”
“你恨错了人。”
白寒靠在电梯壁上,冷冷说:“七年前那起案子是我逼哥做的,他本来一拖再拖,不想牵连到你,更不敢让你知道他根底,那天打电话时,我就知道他还是多为我考虑了,因为我急着要那笔钱。”
“我照顾过大舅,哥总觉得欠我恩情,一直想办法帮我。他为人讲义气,对待人有亲疏远近,总把你当成他自己,出了事肯定会先选我。我他妈地也懦弱,怕被你揪出案底,一直求他不要泄露秘密。七年了,他不能也不敢亲自去看你,就这样等了你七年。我始终是个懦夫,就这样躲在哥后面坐享其成。”
“所以你要恨就恨我吧。”
白寒一口气说完,出了一身的汗:“总算说出来了,畅快。”
“这就是你平时躲躲闪闪的东西?”
沙小弦沉默很久,才抬头慢慢问了一句,犀利的眼睛在零碎的头发下微闪光亮。
“是的。”
她冷冷一笑:“好伟大的义气,伟大到要牺牲另一个无辜的人。”
“那是意外。”白寒大叫。
沙小弦冷笑不减:“哦,是意外。”她砸开门锁,森然地说:“动手那一刻有没有仔细想想,我是什么身份,以后怎么该面对,嗯?”
电梯门没开,她砰的一声砸上:“白寒,你应该跟他一起死。”
白寒急得脑门冒汗,他最后一咬牙,双膝直接跪了下来:“我求求你,沙小弦,你要是还是个人,帮我救救哥!”
医生转告了所有人,病人生存意识薄弱,最后是否转醒还得看他自身机能。沙小弦换上无菌服,一步一步走近杨散的病床。白寒扒在隔离窗上,眼睛死死盯住她的人,大有怕她趁机下手的嫌疑。
沙小弦回过面目先看了眼白寒,再微抬双手,低下身子,凑近杨散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你醒过来我就嫁给你。”
脸上始终不带一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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