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君没有醉。回到客栈时她才懊丧地发现这一点。
为什么我没有醉?
平生,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豪爽如男子的酒量。
醉了,就不会想起那袭白衣,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个慵懒的笑,醉了,就不会想起那白皙指掌上的蛋,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个火堆旁温暖的怀抱,醉了,就不会想起……他将要离开。
他……要离开了呢。
方才在知味楼,她没有勇气去看他。她怕看到他开心而迫不及待的表情。他应该是乐意跟着尹香旋走的不是吗?
当然乐意。
她自嘲一笑。自己对他不是冷脸就是责骂,三餐从简,也从未与他谈过什么趣事,他一个大少爷能忍到今天已算是难得。如今有红粉佳人作陪,一路悠然南下,游山玩水,美酒珍馐,笑声载道……
心中微酸,但……不可否认,这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啊。
“该死!”她恨恨地一拳打上窗棱。她不怪沈笑,不怪尹香旋,她怪她自己……居然,动了心。
“你一定没吃饱。”一个轻笑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宋子君肩膀一颤,却没有回头。
“饿了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生气的。”那个声音叹息着靠近。
“我便是饿了,也与旁人无关。”宋子君冷冷道,“尹小姐那桌酒宴本就是请你的,我却凑什么热闹。”话甫出口,她便惊觉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言辞,但毕竟拉不下脸去反悔,只好冷冷哼了一声。
“的确。”那个声音惋惜地说,却像隐忍着笑意:“所以,我只好带来这个。”
月光下,白皙修长的指上托着……一只蛋?
宋子君错愕地回身看向眼前的男子,他长长的凤目中写满笑意,唇角淡淡的一勾,便夺去了婵娟所有的风华。
“君子远庖厨。”他用清清浅浅地声音道,“所以这只蛋是从客栈后面的鸡窝偷来的。”
宋子君想笑,笑到嘴边却弯成了一抹苦涩。她看着他,默默地接过。仍是压在唇上。
“尹小姐……”她艰难地开口,沈笑只一挑眉,等她说下去。
“尹小姐身份尊贵,你与她走,路上方便些。”她不知用了多大勇气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反而好说了很多,她甚至自以为幽默地续道:“至少每天都能领略到知味楼大厨的手艺。”
“可惜我最近换口味了” 沈笑耸耸肩,“爱上了水煮蛋。”
“尹小姐为人正义,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可惜我更喜欢看某人调戏良家妇女。”
“尹小姐明丽动人,与你倒是郎才女貌。”
“我们进城的那天,人人都说我们郎才女貌。”当时她是才,他是貌。
“尹小姐大方美丽,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一片酸涩,“你若是爱上她……”
“晚了。”沈笑叹息着打断她,“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什么?宋子君诧异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他不爱尹小姐……他爱上的是另一个女子……
她想起那日在客栈午睡时他喃喃念起的名字——若然。是她吧……那个幸运的女孩……
沈笑见她黯然地发呆,轻叹着拿开她压在唇边的蛋:“我后悔把它给你了。”
宋子君疑惑地望着他。
他将那枚蛋放在自己的唇边,在她压过的地方轻轻摩挲上自己的唇。
宋子君脑袋轰地一下热了,双颊一瞬犹如火烧。他……他在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沈笑放下手中的事物,探手轻轻解了她的发带。青丝如瀑般流泻。
传说有一种极美丽的妖精,在月光下才会出现。在今晚的月色中,她原形毕露。
修长的指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指尖细细描摹着黛眉杏目。她的眼神如此清亮,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轻轻叹息着,他覆上了她的粉唇,轻轻地汲取。
这个吻初时就像他的笑,轻轻浅浅,到后来他却忘情地以舌撬开她的口,探入其中肆意地寻觅、吮吸,与她的丁香纠缠,辗转而不舍放开。
宋子君只觉得全身滚烫,口鼻间尽是他的气息。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全身都酥软下来。若非他有力的大手正扶在她的腰上,她一定会瘫倒在地。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月亮在云端偷偷的笑——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没有醉呢。
分啊隔啊线啊
抱头捶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55555本来的计划是在这里两人的唇轻轻点下就好的啊,都是月亮惹的祸……气氛太好了啦5555555555555……
第十一回 沈笑离开
清晨醒来,宋子君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细细盖好了被子。她想起昨夜——沈笑……吻了她。
脸变得滚烫,她蜷了蜷身子,将头浅浅埋进被窝。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嘴唇,仿佛那片柔软温热还未退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是……他吗?
她埋首在被窝里装睡,不敢看他。
一阵轻浅的笑细细碎碎地传来——
“你决心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
她只好呜咽一声,假装刚刚醒来,掀了被子爬下床。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沈笑。
沈笑看着好笑,却故作严肃地点头:“原来你也发现那个人了。”
宋子君一愣,看向他:“什么人?”
沈笑一本正经道:“梁上君子。”
宋子君皱眉:“没有。”若有人,她不可能听不到,接着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笑一脸严肃的点点头:“他本想好好做他的君子,谁知道这房里住了个把君子倒个个儿的人,东西没偷成,反而留下样东西。”
宋子君奇道:“什么?”
沈笑突然展颜一笑:“胆子。你瞧你现在不是敢看我了吗?”
宋子君这才反应过来,恼怒地喊声:“沈笑!”沈笑哈哈大笑。宋子君一拳便向他打去,却不知怎么居然被他捉住,顺势往怀里一带,她便跌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恨恨地捶了两下,沈笑轻笑着揽紧她。两人就这么无声地相拥良久,偷得这浮生半刻的温馨。
突然,沈笑开口道:“我要走了。”
宋子君一颤,推开他一些:“你……”却不知如何问出口。沈笑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不是尹小姐。我的一个朋友,需要帮忙。”
宋子君沉默了一下,压下心底泛起的不舍,简单地说:“知道了。”他说要走了,想必是她不能跟去的事情,是以也没有要求一起去。想了想,又问:“尹小姐怎么办?”
沈笑答:“我会先顺路送她回尹家。”
宋子君点点头。欲言又止。
沈笑看出来,却不点破,别有深意地说:“没别的话了?”
宋子君别过脸去:“保重。”分明是有话要说,却硬生生吞回去的表情。
沈笑无奈地叹一声,凑近她耳畔:“八月十五,知味楼等我,恩?”
宋子君颊上微红,偏偏还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轻轻点了头。
他怎么知道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笑放开她,又是勾起了那抹倾城的轻笑。转身离去了。
第十二回 又要救美
嘉兴的街道上,宋子君正无所事事地闲逛。沈笑离开已经一月有余,离八月十五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若是让沈笑等人,他八成会先去周遭的风景名胜吃喝玩乐一番,可是宋子君不是沈笑。她说会在这里等,就一定不会离开。
尹小姐已经到家了吧?也不知道沈笑到底有什么事,一个人,没问题吗?不过那个家伙一向藏头露尾的,想来他的安全也用不着自己担心,只是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该死,临走时怎么忘记让他遮起来?!
宋子君正懊丧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认出来,是前些日子搬来她隔壁房的客人。那绝对是个比沈笑更祸水的角色。从搬来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件茶褐色的罗衫,面容冷峻,看步法身形,应该是武林中人。只是……宋子君看了看他的面容,偷偷咽了口口水,纵然长衫冷面,那样出色的容颜若还认不出她是女儿身,可真是瞎了眼。目光扫过包绕她脖颈的和自己一样的高领,心下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一个少年从自己身旁跑过去,不小心一头撞上了那冷美人的腰际,趔趄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就跑了。
冷美人未曾察觉不妥,宋子君却眼神一闪,已看见那少年方才顺手抽了褐衣人腰间的钱袋,眉头皱了皱,悄悄跟上了他。
那少年一路不停,宋子君一直跟着他跑到了城郊野地,方才现身。
“拿来。”她伸出手去。
少年被突然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转了转大眼珠,耍起无赖:“什么拿来?”
宋子君也不多说,一把抓住他,一手在他身上搜了起来。那少年大惊,边挣扎边叫:“干什么?我可是男的!X的!你龙阳啊!”
宋子君被呛了一下。她闯荡江湖一年多还未学会的脏字就这么从一个小家伙口中吐出来,不由产生了一股挫败感。
恼怒地加快上下其手,三下五除二从他身上掏出一个钱袋。少年伸手就要抢,却已被她收入自己怀中。
少年怒目而视。她全作未见,问他:“为什么偷东西?”眼前的孩子虽不是身着华服,却也整齐干净,不像是落魄到一定要偷窃为生的样子。
“你是我娘吗?要你管!”他一脚踢向宋子君,却被宋子君一绊,跌倒在地。
“你!”他愤怒地指着她。
“你娘呢?”宋子君问。
“死了!”他没好气地说。
“死了?”宋子君一皱眉头,“那你家人呢?”
“死了!都死了!”那孩子大叫着,起身就逃。她一把把他抓回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冲她大吼。
她却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上。那少年一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要再偷东西了。”她淡淡说着,没有鄙夷,没有居高临下。这孩子说家人都死了的时候眼中一抹痛苦愤恨之色不是装的,她看得出来。但是她也仅能帮到这里了。天下可怜人何止千万,她没有自大到要去救世。所以她放下银子后,转身就走了。
“等一等!”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宋子君回头,那少年正犹豫地捧着银子,然后,一咬下唇,将银子递还回去:“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看着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写满坚定,宋子君不由好奇道:“什么忙?”
“救我姐姐。”
“你姐姐?”皱眉,“你姐姐是谁?现在在哪里?”莫非被哪家山大王抓去做了压寨夫人?
“我姐姐在……”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她在红袖招。”
“红袖招?”很好听的名字,但是怎么听起来像……
“是青楼。”他咬牙切齿地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羞耻。
宋子君看着他红通通的小脸,沉默了片刻,说:“我从不去青楼。”没那爱好。
“但是今天我会去。”看到那孩子露出羞辱愤恨的表情,她接着说:“因为你有一个好姐姐。”语罢,再不理那孩子诧异的神情,径自离开。
第十四回 兄妹相见
华美的包厢中,丰姿绰约的花魁静静坐在一边,有趣地看着那冷清男子淡淡盯着对面秀气的公子。那秀气公子此刻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解释。”施加了半天目光剐刑,冷清男子才硬邦邦蹦出这两个字。
那秀气公子——自然就是宋子君——咬咬牙,把头一偏:“有什么可解释的?反正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冷清男子一挑眉:“你倒看得起自己。”
宋子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来捉我的?”
那冷清男子终于露出股好笑的表情:“跑是你自己跑的,凭什么要我带你回去?”
宋子君闻言大喜,还未待说话,便被那公子截口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既然能找到这里,宋邱自然也可以。到时候你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怕也无济于事。”
宋子君狠狠捥他一眼。这家伙任谁看起来都是一副清心寡欲心高气傲的样子,谁能知道其实他嘴里根本养着条毒蛇?突然心念一转,皱眉道:“‘找’到这里?你不是来狎妓的吗?”
那男子被呛了一下,花魁柳雪娥掩口而笑,已是看出宋子君是女儿身,不由起了捉弄之心,盈盈柳腰向那男子靠去,一边笑道:“玉,这位姑娘吃味儿了呢。”
那男子苦笑:“雪娥,你就莫要害我了。被这家伙看到倒也没什么,怕只怕落下把柄给她,今后还不愈发反了天去?”
宋子君目瞪口呆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半晌方慢慢道:“你完了。”
那男子淡淡横她一眼:“你敢告诉香儿,我立马通知宋邱。”想想又加了句,“今后你有什么离家出走的大计,也别指望我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你摸走我的飞龙剑。”
宋子君一拍书案,怒道:“宋子玉,你还是不是男人?!”
那男子微微一笑:“就冲你喊我哥而不是姐,你说我是不是男人?”他竟然就是宋子君的哥哥——宋子玉。
第十五回 原来如此
宋子君狠狠瞪他一眼:“我替盈香姐姐不值!”
提到洛盈香,宋子玉眼神一黯,但立刻又恢复常态:“别总东家长西家短。你也闹腾了一年了,该够了吧?女孩子家,总要嫁人的。”
听到“嫁人”两个字,宋子君脑袋里浮现的是那个月夜里的沈笑。脸顿时红透,别扭地转过脸去:“没兴趣。”
宋子玉看在眼里,有趣的一挑眉。很好,小妮子春心动矣,以后有得给他损了。目光一转,移到了她腰间的一块红玉上——宋子君以前从不佩挂饰。别有深意的一笑:“看来宋邱不用愁了,连定情信物都收了。”
宋子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那块红玉不是沈笑的,而是尹香旋离开那日亲手给她挂上的。那天她的眼睛红得和这块玉有一拼,想来是沈笑已跟她彻底摊牌了。
懒得多做解释,宋子君只淡淡哼了一声,问:“你到底来做什么的?”方才被这家伙一气,差点着了他的道。其实冷静下来一想,他会放下盈香姐跑来青楼狎妓的可能和他某天突然不损人的几率差不多。
宋子玉终于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叹了口气,没有答宋子君,反而看向柳雪娥:“雪娥,有信儿了吗?”
柳雪娥点点头:“据说上个月,许神医在登州出现过。只是三日后又不见了。你现在去登州,也许还能打听到些消息。”
“许神医?”宋子君皱眉,她是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据说医术通神,隐居在三途谷,平素甚少有人找得到。
“你们找许神医做什么?谁病了吗?”
宋子玉苦笑一下:“是香儿。她中了‘天涯恨’。”
“天涯恨?”宋子君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中此毒者,一年之内若无解药,便如相思入骨,肝肠寸断而死。
多么凄美而残酷的死法。
宋子君沉默半晌,方开口道:“怕是你找到了许神医也无济于事。你求治,他却未必肯医。”
宋子玉摇头道:“无妨。潇湘剑和许神医的一位至交有些交情,已求到了他的信物。只要找到许神医,香儿就有救。”
宋子君点头。这潇湘剑是宋子玉的一位好友,据说剑法高超,只是一直缘悭一面。
众人沉默片刻,宋子玉突然自言自语道:“奇了。”
子君当他有什么发现,忙问:“怎么?”
宋子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喃喃道:“我来青楼还算合情合理,我倒不知道你也有这兴趣。”
宋子君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在这里的理由,顾不得和宋子玉叫板,对柳雪娥说:“雪娥姑娘,子君今日前来,是为你赎身的。”
说这话时宋子玉正给自己招呼了一杯茶,闻言尽数喷了出来,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宋子君。柳雪娥也有些惊讶地一挑眉:“赎身?”
宋子君严肃地点点头:“纵然你为了养活弟弟情非得已,但委身青楼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替你赎身安置,今后你们姐弟的生活也有保障。”
柳雪娥皱眉道:“可我并没有什么弟弟。”
宋子君一愣:“怎么可能,那孩子明明说……”那少年分明让她来找红袖招的花魁,怎么会弄错?
柳雪娥敛眉细想,突然展颜一笑道:“你说那孩子,可是十三上下,眉目分明,脾气有些倔的那个?”
宋子君忙点头。
柳雪娥朝外面唤了声:“翠桃。”便见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姑娘唤翠桃?”
柳雪娥指着那少女对宋子君笑道:“你看到的孩子怕是叫少成,是我的贴身丫头的弟弟呢。”
宋子君强笑一下,心里暗自将那孩子骂了百十遍,花魁的侍女就花魁的侍女,说话说一半。找花魁?也不想想成本!
却听那少女犹豫地问:“少成……惹麻烦了吗?”
柳雪娥笑道:“那倒没有。只是还不放心,要找人替你赎身呢。”
翠桃一听忙摇头:“姑娘对翠桃恩重如山,翠桃不离开。”
柳雪娥对宋子君道:“翠桃在我这里,也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普通丫头的活儿。她又没签卖身契,何来赎身一说?”
宋子君沉吟片刻,已是将这几人的情况大体摸了个大概,道:“你保得了她一时,保得了她一世吗?若有一日老鸨逼她接客,你又能阻止吗?”
“她能。”宋子玉叼着茶壶嘴慢条斯理道。
“你又知道。”宋子君横他。
“我就是知道。”拿下茶壶,放在桌旋转着,“你可知这红袖招真正的老板是谁?”
宋子君刚开口想问是谁,就被噎住了。
看见一室人促狭的笑意,她恨恨地想——很好,今儿的乌龙,摆大了。
旋转的茶壶慢慢停下,壶嘴遥遥指向含笑而立的柳雪娥。
第十六回 深夜遇险
从红袖招出来的时候月已中天。宋子玉连夜前往登州——凭他的本事,夜晚封城这种事根本不在话下。
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弄,惨淡的月光将宋子君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子玉从来不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她自己当然更不会。哥哥的飞龙剑已经使得非常顺手,她的剑法也不错。寻常毛贼,三五个不成问题,有武功底子的,来上个三个——恩,就像现在赌在她面前的三个——她还能用游云步逃跑不是?
“小子,还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你什么意思!”大汉甲冲着还没听自己把话说完,转身就走的宋子君怒吼。
宋子君回头白了他一眼。拜托大哥,这年头还有人说这么老套的威胁,你不嫌寒碜我还怕失礼呢!
大汉甲的自尊受到极大侮辱,大喝一声就扑了上来。宋子君认出这是前几日在知味楼下被自己和尹香旋打跑的无赖,无心纠缠,运起游云步法,脚不沾尘,转瞬就滑出去三四尺。那大汉哪见过如此高明的轻功,惊得一愣。就这一晃神间,宋子君的身影却已将离开小巷。
若非就那夜出现了一个人,她本该就这样一走了之,本该继续在知味楼等那个纨绔大少,本该快快乐乐做她的宋子君。可是世间上的事情,有时候偏偏就没有那些“本该”。
就在宋子君即将脱险的一刻,一个茶褐色身影悠悠晃进了巷子。不起眼的装扮,却是光华万丈的容颜。宋子君暗叫一声不好。果见那三个大汉看到那冷美人的一瞬眼睛都直了,下一刻,三人不约而同流露出淫邪的光芒,也不理宋子君,转而向那美人扑去。
宋子君知那美人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但此刻看她背影一动不动,必然是被吓傻了。情急之下一声清啸,长剑脱手而出,直透一个大汉的背心。另外两人一愣,见同伴被杀,立时红了眼睛,转而向宋子君杀来。宋子君兵刃脱手,欲要逃跑,又无法丢下那娇滴滴的美人,只得徒手与他们周旋。
当日她与尹香旋联手方能退敌,今日她势单影孤,又无兵刃在手,实在是吃力非常。她只盼能勉力拖住这两人一刻,让那美人尽快逃走。心念到此,便向那美人处望去,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吐出血来——那美人非但没走,反而悠悠然然地站在原地看他们厮杀!
宋子君一时不知该哭该笑,这美人未免对她太有信心,哪里知道她此刻已经是苦苦支持。眼见一个大汉一掌“立劈华山”向她斩来,她连忙一个“分花弄柳”化解,谁知右边又是一阵刀风,她甫弯腰躲过,前方大汉的一拳“石破天惊”又如影随行。情急之下一记“天香指”直指他胸前天突大|茓。那大汉吃了一惊,急退三步,宋子君方要松一口气,突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却是一截刀尖已透胸而出。
她看了一眼那个美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先是沈笑,再是这个美人。果然……自古红颜……多祸水……
双眼一黑。这次,她怕是凶多吉少。
第十七回 美救英雄
宋子君闲暇时也常看些故事传奇,那些大侠哪个不是身重数十刀,负着极重的内伤坚持厮打拼杀。从近日自己受伤的情况来看,那些大侠——全是扯淡。上次自己不过是被剑气封了经络就修养了半个来月。这次只是胸前被捅了一刀,却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如沉在水底般不知昏迷了多久。
反正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在客栈里了。不过她看得出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的床是朝南的,这个却是朝西。吱呀一开门,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闯入视线。
“沈笑?”她欣喜地叫了一声,下一刻却已失望——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怎么可能是成日没个正经的大少?
来的自然是那个冷美人。
她今日已换了一身皂色直袖长袍,反衬得她皮肤愈发莹白如雪。宋子君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突然泛起了丝嫉妒。想自己行走江湖这么些日子,至多只是被认为是“面容姣好的青年俊彦”。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从小被当男孩教养,言行举止没有女气,谁知道根本是因为自己其貌不扬。
“你可以起来了。”美人开口了。声音居然是意想不到的低沉,还带点沙哑。
本以为会听到新莺出谷的宋子君不禁有些惊诧,随即扼腕,然后又想着老天果然是公平的,金无足赤啊。
挣扎着坐起来,本就松垮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她看见自己的胸前已被细细地包扎好。那女子依旧是一副冰霜神色,两颊却有些微微发红。
宋子君揽好衣服,冲那女子一笑:“多谢了。”被她看到也好,免得以后来个以身相许……虽然看她这性子好像也不大可能。随后眨眨眼:“没想到你是个高手。”当时那种情况,自己还能活着躺在客栈的床上自然是那女子深藏不露。早知如此,自己就该直接脚底抹油,也不至于狼狈到要丢飞龙剑……
剑!
她这时才想起,大惊,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结果却牵动了伤口,趴在床边嘶嘶地抽冷气。
“找这个?”皓白的手递过她的飞龙剑。
“你带回来了?!”她欣喜地接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那美人的眼底闪出一丝玩味:“对于剑客,剑重逾生命么?”
宋子君笑笑,没说出心底的实话——弄丢飞龙剑,宋子玉还不大义灭妹!
“对了。这个给你。”宋子君摸出钱袋,丢给美人。美人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凭你的武功,想来不是没发现那孩子的举动吧?”宋子君笑笑,没有当场揭穿,莫非是想就如此成全那孩子么?“下次别这样了,不然他产生侥幸心理,真偷上瘾,反是害了他。”
那美人握着钱袋,半晌方说:“你既已发现,为何不当时揭穿?”
宋子君想耸耸肩膀,突然想起胸前的伤,只好生生忍了回来:“当时那么多人,那孩子还小,以后还要做人。”她说出来,只是希望下次这女子再遇到这类事能够多思量些。
那女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有趣的神色,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子君。”她答道,“不知兄台高姓?”她知道一个女子千辛万苦把自己折腾成男装还被人当场点破是多么尴尬的事情,所以还是以兄台相称——虽然,像她这样几乎从未被错认过也挺失败的。
美人缓缓开口道:“暨寒宵。”和人一样清冷的名字。
“暨寒宵……”宋子君咀嚼着,“天涯霜雪霁寒霄。”微微一笑,“好名字。”
暨寒宵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转瞬即逝。
“承蒙搭救,大恩不言谢。想来暨兄也需休息了,宋某房间就在隔壁。先行告辞。”说完一番带着感激的客套话,宋子君抱了个拳,微微一笑便打算离开。
“你方才叫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沈笑?”身后的暨寒宵突然开口。
宋子君脚步一顿,回头笑道:“是在下的一个朋友。暨兄认识?”
暨寒宵淡淡道:“闻名而已。”
宋子君点了点头,开门离去了。
第十八回 年少轻狂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宋子君终于起身,换了身新长衫。系腰带的时候才发现尹香旋的玉佩不见了,怕是昨儿落在了小弄,暨寒宵捡了她的剑,不知道有没有顺便把玉佩也捡回来?
思及此,她敲上了隔壁的门。
“暨兄?”
无人应答。
她疑惑地推门进去,床铺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茶杯反扣在茶盘里,却是已空无一人。
她出门了?可是……怎么连行李都不见了?
“呦,客官。”端着水盆的小二看到宋子君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找住这里姑娘吗?她今儿一早就结清了银子离开啦。”
走了?她原还想今日好好再答谢一番呢……
失落地冲小二点点头,见他已开始手脚麻利地擦拭起屋内家具,便顾自离开了。
漫步在嘉兴大街上,胸口还有些隐隐发痛。这刀刺得凶险,只差数寸便要伤了心脉。她在暨寒宵房内昏迷了整整三天,现在仍然没收口,本该好好修养才是。只是先前蓦然见到了哥哥,认识了暨寒宵,一阵热闹过后突然又孑然一人,怎么都有些……寂寞呢。
这种时候不自觉地又想到那个总勾着懒散笑容的白衣少爷,离八月十五怎么还有那么久?那个家伙到底办什么事去了?心里居然烦躁起来,后悔当日为何没要求一起去。
“总算找到你了!”
一声恼怒的叫嚷把她拉回现实。她回过神来,眼前居然站着那个偷荷包的少年。
“少成?”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却见那少年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宋子君见他方才对自己怒目而视,猜想大约是怨恨自己没把他姐姐救出“火窟”,于是赶紧先发制人,板着一张脸道:“你来得好,我正要找你!”
那少年本是想找她理论,没料到她突然发难,被吓了一跳:“什……什么事?”
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什么事?宋子君想了想,道:“你让我去找花魁,花魁却说她根本没有弟弟。我好心帮你,还愿给你银子,怎么也算是仁至义尽,你却戏弄于我!这般恩将仇报!”
本是随便找个由头,谁知越说越顺口,一番义正言辞的斥责丢出来,还真把那少年说得面红耳赤。
“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戏弄你!”他情急之下话都说不流利,连连摆手:“你找到雪娥姐姐,她自然会带我姐姐见你!除非……”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大声道:“除非你根本没去找过!”
宋子君好气好笑:“雪娥姐姐?看来你认识花魁?你知道你姐姐在那里做什么吗?”她不相信翠桃会没有和他说清楚。
少成低下头去,低声道:“知道。”
宋子君瞪眼:“知道你还让我去赎人?”
少成分辨道:“她在那种地方做事,谁管她是端茶还是倒水。外面那些人的舌头毒得很!她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做人!”
宋子君听他这话,面色一沉,冷冷喝道:“脱衣服!”
那少年一愣:“什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脱衣服!”宋子君清楚地重复着。
少成脸上一阵红白:“你疯了?!”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啊!想到这个家伙上次在郊外对自己“毛手毛脚”,莫非真有断袖之癖?他哆嗦一下,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准备伺机逃跑。
宋子君眼疾手快,一把捞过他,就把他的外罩往下拽,那少年拼命挣扎,大叫:“救命啊!大人欺负小孩啦!”周围路人都被这奇异场景吸引,纷纷停下来围观。宋子君冲他们一抱拳:“这是家弟,管教不严犯了错,见笑了。”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指封了他的哑|茓拎着人就走。
第十九回 忘川谁渡
狠狠把少成丢到客栈的床上,顺手拍开他的|茓道,见他张嘴又要叫,宋子君连忙警告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突然觉得这台词放在现下不大对劲,连忙轻咳了声,道:“总之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完了你爱去哪里没人管你。”
少年愤怒地看着她,却也无法可想,最终只得忿忿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脱?”第一个问题。
这不废话吗!少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咬牙切齿丢出两个字:“丢人!”
宋子君继续问:“你上次偷钱袋,是不是觉得用你姐姐赚来的钱也丢人?”
少年立马大声回答:“是!”
果然如此!
宋子君眉梢一挑:“那你的衣服呢?是你偷来的?还是路上捡的?”
少年一愣。他可没那么大本事去偷衣服,自然也不会是路上捡的。那衣服……当然是姐姐的月钱挣回来的。
宋子君看他发呆,冷笑一声:“你真有骨气,何必穿着你姐姐的,吃着你姐姐的,还嫌弃你姐姐!”
一番话直击那少年心口,他竟无以为对。
“我从来不知道,凭自己的辛苦赚钱,会比偷人财物来得丢人!”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那少年早已呆若木鸡,一阵面红耳赤。
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叹息:“少成还小,宋公子又何必如此严苛呢?”宋子君一回头,却正是红袖招的花魁柳雪娥。
“雪……雪娥姐姐?”那少成对柳雪娥竟似是十分敬重,见她进来,面上闪过羞愧之色。
“少成,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觉得你姐姐跟着我不好,可是觉得青楼女子都是下贱人物?”雪娥看着少成,面上满是受伤的神色,宋子君却看见她眼底的一丝笑影,“我,也是下贱人物?”
“雪娥姐姐当然不是!”少成从床上疾弹而起,激动地否认,“当日若不是雪娥姐姐救我们,我和姐姐早就……早就……”说到这里,居然红了眼眶。
柳雪娥噗嗤一笑:“好孩子,姐姐当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姐姐逗你呢。”
少成仍是偏过头去,咬着牙不肯面对她。
柳雪娥轻轻一叹,柔声道:“少成,你若真信得过我,就让你姐姐好好跟着我吧。我答应你一定保她周全的。在我那里,谁还能欺负了她去?”说到最后,竟是将他当大人一般承诺。
少成又红了眼眶,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到宋子君,狠狠地瞪了一眼。
宋子君好笑:“瞪我做什么?雪娥姑娘是你的恩人,我岂非也算你半个恩人?”
少成却翻白眼道:“你算什么恩人!明里放了我,却又通知了那荷包主人,今早上我刚出门就被那女人拖住狠狠掐了一把!真是小人!”
柳雪娥闻言面色一变,连忙拖过少成,拉下他的衣领,果见脖颈处一点青紫。她又抓起少成的手腕,凝神切脉片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对少成道:“少成,你先去找你姐姐吧。我和宋公子还有些话说。”
少成虽然疑惑,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一时房内只剩下柳宋二人。宋子君道:“雪娥姑娘可是要问子君那个荷包的主人?”
刚才她听少成说暨寒宵去找他便觉得奇怪,柳雪娥的反应更是蹊跷,其中必有内情。
“严格来说,我也不知道她是何人。”宋子君道,“只知道她长相绝美,武功应该也不错。”想了想,又道:“少成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雪娥听她说不知,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严肃地说:“昨日少成来找翠桃的时候,我发现他被高手点了死|茓!”
宋子君实在没想到,大大吃了一惊。死|茓?什么人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的手?总不会……是暨寒宵?!
柳雪娥又道:“那人点|茓的手法极其特殊,我竟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只得密切注意少成的行踪,看看能不能引出那高手,是以才会得知他在你这里。但是……”她微微蹙眉,“方才他脖颈后那一指,却是解|茓的指法。”
宋子君松了口气:“如此说来,少成现在没事了?” 随即又皱眉:“究竟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暨寒宵吗?心头一寒。又立刻否决。不……她毕竟救过自己。虽然性子淡漠了些,却决计不至于狠毒至此。况且目前只知道是她给少成解的|茓道,点|茓的却未必是她。
想到这里,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雪娥姑娘也不必担忧。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却可以看出来她本性不坏。况且现在少成也没事了,不妨宽心些吧。”
柳雪娥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即苦笑道:“也亏了这|茓解了,不然让翠桃和子玉一道去寻许神医,又是一段记忆。”
宋子君听得迷糊:“什么一段记忆?”
柳雪娥微愕:“你不知道?”
宋子君奇怪反问:“知道什么?”
柳雪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方道:“若要让许神医出手医病,必要以患者至亲之人的记忆为代价的。”
宋子君大惊,恍惚中记起,对!自己是曾听说过有关那位三途谷神医的十二个字,前面不大清楚了,但最后那六个字分明就是“莫回首,渡忘川”!
莫回首,渡忘川!
这么说,哥哥岂非是要用自己的记忆去换天涯恨的解药?
她与哥哥自小分别,直到三年前才相聚,兄妹俩虽然时常斗嘴,其实感情却很浓厚。宋子玉知她不满父亲要她学习女子作为,甚至故意让她带走自己从不离身的飞龙剑,帮助她离家出走。
这样的哥哥……要忘记自己了吗?
一时宋子君心中百味陈杂,茫然不知该何往。
第二十回 与君相绝
官道上,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扬起一片尘烟。
“驾!”宋子君狠狠加了一鞭,还是觉得太慢。此去登州路途遥遥,就是如此星夜兼程,怕也难在八月十五前赶回知味楼。
沈笑……
用力一甩头,告诉自己回头再找那家伙解释。大不了回头跑趟江南沈家,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哥哥。
想到这里,她一踢马肚,又是一鞭。
宋子玉,怎么着你也得让我这个妹妹见你“最后一面”!
金陵的街道上,宋子君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她一向不喜欢那些在市镇上骑马的公子哥儿,个个拽得二五八万,还容易伤人。今天自己却也不得不为之了,因为她实在不想让人看出,她从ρi股到腿都已麻木得僵硬。
宋子玉,妹妹这份情你可得记着!不过……好像也记不了多久了……
心里一阵沉重。宋子君张口想叹一口气。
刚刚吸满打算吐出来的时候,却一下子滞住了,生生被自己的叹息给呛得咳了起来。
刚才那是谁?刚才那个白衣服的是谁??
奋力止住咳,抹掉咳呛出来的眼泪,宋子君急急忙忙探头向方才那人出现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他白色的衣角消失在一间客栈里。她急急忙忙跳下马,落地的那刻浑身一震,差点以为是闪电从地上劈了过来,两条腿麻嗖嗖地酸痛。她龇牙咧嘴,强忍着没当众丢脸叫出声来。至少站了半刻钟,才终于勉强能将两条腿并拢。
她把马在那客栈门口的下马石上一栓,就冲进客栈里。
“掌柜,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位白衣服的公子住店?”
掌柜停下打算盘的手:“客官,我们这里很多白衣服的公子住店。”
宋子君失笑,自己一时心急,居然糊涂了,于是立刻补充道:“他长得很……恩……很……”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帅气吗?好像不足以说明。俊朗吗?他有点女气。倾国绝代吗?……还是得了。
掌柜却已意会,一拍巴掌道:“哦!您找的是那位吧!就是长得很……恩……很……”很明显,掌柜也是沈笑那张脸的受害者。
两位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我就是找他!请问他住在哪里?”
“楼上人字三号房的就是。”掌柜热心地回答。
宋子君抱拳一笑:“多谢。”就要往楼上走,却听掌柜在身后一叹:“他们夫妻俩可真是人间绝色啊……”
宋子君脚步一僵,慢慢回头,问:“你说什么?”
“他的夫人啊。”掌柜很高兴能有人讨论那对美到惨绝人寰的夫妻,喋喋道:“公子你是没看到,若是见了,怕也要被惊呆啦。哎呀……那简直……简直……”掌柜啧啧赞叹,随即又可惜道“就是冷得很,上午一来就问那位公子住哪,然后就直接进他房里了。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那公子不是?诶,客官,您是他们的朋友?”掌柜好奇地打量着宋子君。
宋子君勉强笑了笑,回身走上楼梯。她本想掉头就走的,上楼只是为了躲避掌柜打量的目光,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脚上像绑了千斤的铁坠,举步维艰。
他的夫人?沈笑的夫人?沈笑……有夫人?他……一直在骗自己?
不!一切不过是掌柜猜测,那女子不过是到沈笑房内等他而已,倾城绝色,是兄妹也很有可能啊。
她直起腰杆,让自己轻松起来。是啊,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沈笑!
她自嘲一笑,伸出手准备敲门。
“我要跟你要一个人。”屋内低哑的声音让她一愣。这声音是——暨寒宵?!
“哦?”尽管只有一个字,宋子君还是立刻就认出这清亮的声线,尾音微微扬着,仿佛永远都很快乐的样子,“暨兄看上我哪个姐妹了?”
宋子君大大一怔,暨兄?暨寒宵?暨寒宵……是男的?!那岂非……比沈笑还贻害人间?
“可先说好,三姐和八妹可都名花有主了,十二妹还只有八岁,暨兄要是有意可以先下订单晚两年再来提货……”
“不是你沈家女子。”冷清的声音打断他,接着就是一阵衣服的悉索声,仿佛掏出了什么物件,“我要她。”
沈笑沉默了。宋子君好奇至极,到底是什么物件?什么人?跟沈笑有什么关系?
“她不行。”沈笑坚定地回答。
宋子君心里隐约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仿佛有些极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便听暨寒宵道:“与尹家联姻固然能巩固沈家的势力。但你若肯放手,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补偿。”
与尹家联姻?!
宋子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的时候只觉五雷轰顶,几乎要站不稳脚步。
沈笑……要娶尹香旋?
“不可能!”沈笑态度坚决地拒绝,“对她,我绝不会放手。”
对她,我绝不放手……
心猛然一沉,宋子君再无心听屋内二人说些什么,浑浑噩噩地走下楼梯,外面的一切都像隔着深深的水层,毫不真切。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喧闹的集市,阳光依然那么明媚,叫卖的小贩依然那么有活力,几个孩子嬉笑地跑过她身边,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满心满脑都只剩下一个声音——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是啊,沈家是江南名家,能娶到盟主的女儿,今后他们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是坚如磐石。
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她自嘲一笑——没关系,无所谓,反正他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甲,要不是顾及自己一诺千金的名号,她才不会搭理他。现在他已不需要去临安,他与她,已没有关系了。
没关系了。
第二十一回 又见青衣
金陵城外的小树林里,残叶飞了满天满地。那不是因为秋风萧瑟,而是飞龙剑剑气的杰作。
宋子君提剑收势,微喘着,任一片片黄叶落在她的头上肩上。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如今这满林的黄蝶,却是要飞去哪里?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摸,居然摸了满手的潮湿。
她有些惊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生病了,一定是生病了!这么不眠不休地一路从嘉兴奔驰到金陵,一定是疲累交加,当然是生病了!
走,去牵马,出金陵……然后……找个大夫……
当然她并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出金陵再去找大夫,也没有真的见到大夫。她刚抬起一只脚,就看到了一个人。
冷冷的没有表情的面庞。藏青色的衣衫在漫天落叶中仿佛不肯随时间老去的那一片。
那个青衣剑客!
宋子君当然不会忘记他。上次见相遇,她差点就成为嘉兴野地的孤魂野鬼。这次,她又是已耗费了极大内力,还能全身而退吗?
宋子君看着他,突然笑了:“来得正好。”她仿佛心情很好,伸手缓缓抽出了飞龙剑,“上次一剑之仇,今日便还了我吧。”
青衣人冷冷地看着她,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但见过他出手的人都知道,只要他一出手,宋子君便已没有活路。
如果她够聪明,就该立刻用游云步转身逃跑,毕竟她的轻功总比剑术好很多。
宋子君一向很聪明。
所以她踩出了游云步。
但——却是向那黑衣人冲去!
黑衣人非但没有动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的软剑就缠在腰间,他却没有抽出。
宋子君的长剑却已势如蛟龙,到他胸前!宋子君眼神一凛,剑上的寒光一闪而过。
秋日的天黑得早了些。残阳已经落下半山,树林里有些幽暗。路过的商旅隐隐约约看见林子深处两个身影。一个站着,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站着的那个手握长剑,孤瘦的身影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第二十二回 特立独行
宋子君瞪着眼前的青衣剑客,被瞪的人却仍旧慢慢地喝着一杯酒,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平地响起,破坏了这微妙的气氛。宋子君终于移开眼,面色有些发红。青衣人淡淡扫她一眼,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两个馒头,随手丢给了宋子君。
那馒头飞得很慢,却准确无误地进入宋子君的手上。可见那人手上功夫了得。
当然了得。宋子君恨恨地咬了口馒头。不了得,自己怎么会栽在他手上?
那日,宋子君的剑眼看就要Сhā入那青衣人的胸膛,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闪躲,惊愕之余只得拼命将剑尖往左偏,却已赶不及那一剑的去势。她心中正暗叫不好,突然眼前人影一花,自己就已不省人事。
闪避,夺剑,点|茓。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此人的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败在这样高手的手上并不丢人。只是……再次狠狠咬下一口馒头,败得如此干净利落会丢人啊!
“为什么不杀了我?”三下五除二解决掉馒头,随意一抹嘴角,宋子君冷冷问。
“没报酬。”青衣人的回答很平淡,简单明了。
宋子君气结。他是杀手?这算什么?职业操守吗?
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跳下床来,朝门外走去:“我走了。”
“不行。”青衣人冷淡地说,但只那两个字,就堵住了宋子君将要拉开的门——在这个人面前,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本钱。
但她还是冷笑两声:“为什么不行?在嘉兴你要杀我,你没杀成,这次我要杀你,也没杀成。咱们本就两不相欠。”
“你欠。”青衣人终于放下酒杯,看着宋子君道:“我救了你,把你送到客栈,让你睡这么舒适的床,方才你还吃了我两个馒头,你如何说不欠?”
宋子君张口结舌。谁说寡言的人都厚道?谁说的?!
“如此,还你银子便是!”有些恼怒地,宋子君伸手掏出荷包——耻辱啊!她居然输给了这种守财奴!
“客栈与馒头钱可以还,饶命之恩当如何报偿?”青衣人淡淡地问。
要掏出银子的手指僵住。饶命之恩,的确是饶命之恩。不管自己当时是不是真想杀他,自己那一剑也的的确确是杀着,他本可以杀了她,却没有。饶命之恩,如何报?
宋子君呆了半晌,突然把心一横,索性一ρi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
青衣人冷冷地看着她:“如今你又欠了我一壶酒钱。”
“没错。”丢掉空壶,宋子君大大方方道,“我现在总共欠你一壶酒,两个馒头,一宿投栈费,还有半条命。你不妨说说想我怎么还。”
青衣人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笑意,他打量了一下宋子君:“我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宋子君横了他一眼,却没有问。这样的人若是想解释,自不必她开口。
青衣人没有解释,只是问她:“你可有什么事要做?”
你可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做?几个月前在嘉兴,那个人也是如此问她。只是那时她的回答是“送某个翘家大少去临安”……
心里又酸涩起来,她狠狠摇了摇头,说好不想了,如今自己与他,已经没有关系。
她抬头对青衣人道:“我要去登州。”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哥哥。
青衣人点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去。
宋子君看着他的背影,想喊住他,话到嗓子眼却突然发现自己连想喊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瞠目结舌。都说高人行事最难琢磨,莫非他就是个中典范?
第二十三回 初到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色,二分无赖是扬州。
宋子君和青衣人——何遥——此刻便已在江南胜地广陵。扬州虽小,却丝毫不输金陵的繁华。瘦西湖畔,笙歌画舫,豪俊如虹。不少达官贵人纨绔子弟往来不辍。
宋子君和何遥此刻也双双牵马而行,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宋子君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同行者。如果要给他下评论的话,他无疑当得起八个字——神乎其技,……莫名其妙。
分明是她欠他,他开出的条件居然是送她去登州?!莫非这人是做保镖的?而且有工作狂倾向,一定要在工作中体现他的个人价值么?哦……若是如此,这位鸿鹄的确不是她宋子君这等燕雀所能理解的。
宋子君很想惭愧一下,无奈发现凭自己的觉悟实在有些困难,还是放弃。
“何兄,我们找地方投宿吧。”她开口问。其实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果然那人就像没听到似的,只是将步速放慢了些,方便宋子君观察夹道的店家。
宋子君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以前她老嫌身边的某人太聒噪,巴不得拿针线缝了那张嘴才好。如今看来,那实在是比身边跟个人形冰块好太多太多了。
扬州美食不少,小点尤其出色,宋子君自然是闻名已久。而要吃到正宗的扬州风味,自然是得去瘦西湖畔的春风楼。“必过扬州,十里春风路”便是懂行的食客游人对这老字号的评价。
若坐在春风楼的第二层,透过朱红的雕窗,便能将楼下黄昏时分的灯火画船,朱帆罗绮,尽收眼底。此刻宋子君便在春风楼的二层——全扬州最豪奢的地方之一——在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中,听何遥淡定的声音对小二道:“两盘白馍。”
宋子君嘴角微抽一下,勉强笑道:“何兄何必如此撙节?”一言不发要来春风楼的是他,来了只点两盘馒头的也是他。莫非他就是喜欢做在皇宫上茅厕这等事?
何遥没理他,继续对笑容僵化的小二道:“还有一壶清水。”
……据说练成最高剑法的剑客必须拥有一颗最单纯的心。连食物都必须至纯至简。当年叱咤江湖的剑神西门吹雪便是只吃白面馒头,喝最洁净的清水。
但是眼前这个人嘛……
宋子君决定釜底抽薪:“我请。”
“再来一份高邮鸭和宝应湖大闸蟹,一壶魁龙珠。”天衣无缝的衔接。
抽搐扩散到眼角,宋子君无语地望了何遥一眼。昨日在金陵,由于怕碰到沈笑她在客栈蜗居了一天,于是啃了三顿六个馒头。所以她今早就急着出发,除了寻兄心切外,实在也是怕这样下去自己会苍白得像个馒头!
无奈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正是落霞满天。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斜日半山。她急着进城投栈,某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却躺在草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她终于发怒,想一把拉起他,却不知怎么跌入他怀里,接着自己也躺倒在地上。
“看,很漂亮是不是?”身畔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
她恼怒地想爬起来,却被一抬眼看到的满穹窿的色彩怔住了。那时日头已落得将尽,只有在天之极处还剩下一缕红色,透过云层,仿佛将之照得透明。然后,向东颜色渐变,从红色过度到橘黄,到淡淡的青天的蓝,再渐渐加深,靠东侧,却已是沉如琉璃般的深邃。隐约的,一个苍白的月影已淡淡的嵌在那里。
只一个天宇,却有着如许缤纷的色彩。宋子君呆住了,从没想过日日走在其下的天空居然有如此绚烂的时候。
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原来是沈笑舒服地在草地上蹭了两下:“没想到,恩?”
宋子君没有答话,却听身旁好听的声音轻笑着,忽然抓起她的手,让她轻轻摩挲着柔嫩的草尖,感受一根根坚韧和柔软从指间略过:“很神奇吧?我们每天头顶着天,脚踏着地,身处其中,忙忙碌碌,却没想到抬头或者低头看看承载我们的它们。”
她静默了一会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沈笑又笑了,轻轻吐出句:“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皱眉,他是想说,人们日日辛劳忙碌,汲汲营营,却不知,所求的其实就在身边吗?
宋子君心中一动,如指间的草尖被轻触了一下。不由看向身旁的人。这个家伙……
“念得不错吧?”那人突然撑起身凑过来,满脸得意,“我听你念诗,也想跟着念,但我只记得从传奇小说里看来的这一句……”
宋子君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大少,冷笑两声。自己果然是糊涂了,指望他说出点有深度的话?还是等嫦娥与天蓬的婚礼邀请函吧。
托那个大少的福,那天他们俩只好幕天席地,露宿野外。她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却不以为意地说着些江湖人物。什么天下第一刀水阔刀,天下第一剑潇湘剑,天下第一神医许神医,天下第一人沈七少……她不由听得入了神——当然对于最后那条她嗤之以鼻。由于一些特殊原因,她自小被爹爹当男孩教养,几乎骗尽天下人,为了保证身份不被揭穿,爹也不允许她离开家去闯荡江湖,空负了一身武艺。离家一年,她与外人接触不多,对江湖掌故仍不甚了解,此刻听人说起,不自觉地就被深深吸引。
可惜那些江湖人名号太长,她大多数只能记一半。
比如“三途岸,XXX,莫回首,渡忘川”,“水阔山高,潇湘XX”什么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她不由好奇地问那个纨绔子弟。
对方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有点交情。”宋子君一笑置之。有点交情?有点矫情还差不多!别的不说,潇湘剑何等人物?连她哥哥都是机缘巧合才与其成为挚友,何况沈笑这等商贾世家的少爷?
只是……如今想来,怕他也并非只是沈家七少这么简单。这个人,永远笑着的人,仿佛一眼就能看穿的荒唐人,到底有几分深,几分浅,几分真,几分假?
第二十四回 绝色无双
小二上菜的吆喝打断宋子君的沉思,她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魁龙珠。这魁龙珠乃是用安徽的魁针、浙江的龙井和扬州的珠兰,按一定的比例选配窨制,故而兼有龙井的味,珠兰的香,魁针的色,确是难得的好茶。
宋子君深深吸了口茶烟,对面的何遥却已动手为自己布菜。
“听说了吗?绝色楼楼主向盟主提亲啦!”
突兀的一句话飘入耳,宋子君反射性地看去,却是邻桌的几个江湖人物在边吃边聊。
“绝色楼?”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是家青楼吗?”
他的问话引来一片笑声。一个褐衣汉子干了一杯酒,笑道:“小兄弟,你刚跟我们出来走镖,想是不知道。这绝色楼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个门派,因为楼中子弟不仅要武功了得,容貌也必须是一等一,所以才会有‘绝色’之称。”
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心驰神往起来:“若能当上绝色楼的楼主,岂非大大饱了眼福?”
又是一阵笑声。旁边一个紫衣大汉爽朗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小子可还真是不知道。他还稀罕什么狗屁绝色?那绝色楼主,可不就是天下第一等的风流人物!”
年轻人好奇起来:“哦?到底是怎样的人?”
褐衣人含笑道:“你总该听过江湖上的一句话。”他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方继续开口,“一笑倾城沈七少……”
“客官,你们的菜来嘞~”小二的一声吆喝将汉子的后半句话掩了过去。
宋子君本也在留神他们的对话,心中本也一直在隐约猜疑,然后又不停地否认自己。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不停地猜测,又不停地安慰。直到听到那句“一笑倾城沈七少”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如同宣判,重重击上。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所有的自欺瞬间坍塌。邻桌的欢闹,楼下的喧哗,一瞬间归于空寂。她再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此次绝色楼和尹盟主喜结秦晋之好,真是武林一大盛事啊!”
“听说绝色楼主以玉为媒,聘下尹小姐,鸳鸯佳话啊!”
“干杯干杯……”
隐约传来的大笑从耳边划过,她却像听到了某个轻轻浅浅的细碎的声音在耳畔说“八月十五,知味楼等我。”
言犹在耳,他却已然要去娶别的女子。
握住茶杯的指节发白,而倒影在茶中女子的容颜比指节更苍白。
对面何遥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直到她突然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脸上,双眼却亮得出奇。她已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隐忍都融入眼睛,终将它们化成飞龙剑的寒芒刺了出来。
“那块玉是他给你的。”没有疑问,只是确认。
“是。”
“你还给他了?”
“现在应该在他那里。”
应该在他那里。宋子君嘲讽地一笑。自然在他那里。南派大师天工璇的上等青子玉雕,分了一半,去聘下武林中最高地位人的女儿。
何遥与沈笑,怕本就是旧识。那日在嘉兴,分明就是沈笑将玉佩给了他,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那小子被绑了肉票,好死不死差点死在人家的剑下。那日吹哨子救了她的,怕也是那个大少吧?
在他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柄。
“你走吧。”宋子君冷冷对何遥道。
何遥没有回应。
“如果你是受了沈笑之托看住我,大可不必费神了。我不会再见他。”她的语气很淡,但任谁也听得出里面的决绝。
何遥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你喜欢暨寒宵?”
宋子君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可笑的想法,但她此刻已没有心力去辩解,只冷冷道:“与你无关。”
何遥静静看着她,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只是这一次,不会在客栈等她同去登州。
宋子君闭上眼睛,靠上身后的椅靠。她很累。
第二十五回 恨君不似
暮云收尽,银汉无声。转眼已是月末,心期几误,又到下弦。
终于……又是一个人了么?
中秋那日,她独自在扬州城外站了很久,直到夜露沾湿了她的衣摆。月到中秋偏皎洁,人间皆喜好时节。而她在那夜,仰头望天,清冷的月光洒在脸上,迸溅成泪花散开。
何遥那日离开后就真的不见了,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突然地消失。她却没有急着赶往登州。因为“他”在金陵。
曾经也是这样的月色下,那个身着白衣的人轻轻散开了她的发,温柔一笑,便失色了漫天月华。
恨君却似江楼月。终究是……阴晴圆缺。
她突然笑了。
真傻,不是?
那家伙恐怕早已经赶到吴江与尹小姐双宿双飞,怎么还会留在金陵?而自己,只不过想呆在离最后见到他近一些的地方,就耽搁了半个月的行程。
老哥知道了,一定要骂自己重色轻兄吧……
她兀自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半掩了客栈的窗户——深秋了,有些冷。
回过头的一瞬,她却蓦然僵住了。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她看了月亮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那人一身白色长袍,霜华若雪。
一笑倾城沈七少。
很多人都说他微笑不语的时候,其实很像飘然遗世的谪仙。
而此刻的他非但没有笑,反而似乎很憔悴。白袍虽有月光的晕染,还是明显看得出沾满了风尘。
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像从前,总是三分促狭,三分思量,外加四分溺死人的笑意。如今她从他眼中看到的,居然是隐隐的心痛,和……悲悯。
悲悯?
是,的确应该悲悯。悲悯她这个被他玩弄于股掌的、自以为是的傻瓜。
宋子君冷笑一声,从他身畔走过。
“八月十五,我在知味楼等了你三天。”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不出情绪。只是这样平静地,叙述着。
“那又如何?”她冷淡以对。事已至此,莫非他还想责备她不守约?那未免也实在……可笑。
她听到身后的人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背影。张口吐出的字有几分无奈:“子君……”
“刷”地一声龙吟,流光如水银般倾泻。
指敌无数的飞龙剑,此刻指向眼前绝世的容颜。
沈笑目光数变,复杂至极。
宋子君眸光一冷,一记“有凤来仪”就向沈笑呼啸而去。
该不该刺中?能不能刺中?会不会刺中?
沈笑,告诉我你从来不会武功,告诉我你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大少。
剑尖即将Сhā入眼前人心口,那白色的身影忽然轻轻滑开,如浮云一般淡淡飘走。
即使是游云步,也踩不出那样的轻功,那日从尹小姐剑下将她救下,一样的轻功。
宋子君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
绝色楼主,武功姿容,天下无双。
她,不过是个二等剑客。
他是怎样一直看着自己傻乎乎地拼命去“保护”他的?
慢慢收起剑,她背对着他。
“走。”
身后没有动静。
“走!”她终于大喝出来。
她不能容忍他再呆在这里!一刻也不可以!
背后的人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吐出一个字“好”。接着衣袂带风,一切又归于沉寂。
宋子君伸手抚上了脸颊。
她不能容忍他再呆在这里,一刻也不可以。
因为下一刻,泪水就忍不住要决堤。
第二十六回 瘦西湖畔
瘦西湖名中带瘦,其实并不小。以廿四桥为中心处还是一片笙歌画舫,到了桃花坞一带已是月静风清。
宋子君在湖畔静静站着。听远处隐约的笑语喧哗充斥在雾气中,贴着水面缓缓晕染开来。
沈笑走了,客栈的屋子一下变得很压抑。她像逃跑一样地冲出来,根本没有方向,直到看到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时才停了下来。
夜风带点水气,凉凉擦过她的腮边,将发丝拨到她的耳后。泪水已经被吹干,她一时有些怔忡,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忘了。
“我不管!我要去!”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旁边的林子里传来,带着点儿娇蛮。
宋子君蓦然回过神,随即微微皱了皱眉——这么晚了,谁还会在这等偏僻的地方?
一个男声不屑地哼了一声,宋子君虽没见他人,却能想见他脸上轻蔑的表情。
接着便听几声连续的扑扑声,想来是那女子恨得直跺脚。
过一会儿,又听那女子撒娇道:“好哥哥~亲哥哥~你就让我一起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那男子轻轻巧巧地开口道:“别想。”随后,又补了一句,“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子君一时好奇,却又觉得虽是无意,但偷听人家谈话毕竟不好,抬脚准备离开。
这时却听那女子带着威胁道:“你当真不许?”
那男子回答:“我当真不许。”
“好,好。”那女子恨恨地说,“我这就去跳湖,看你怎么跟死去的娘交代!”
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红色的影子冲出树林,快速掠过宋子君身畔,带起一阵香风。
宋子君尚未来得及反应,刚一愣神,就听“哗”的一声,水花四溅。那女子竟真的跳入湖中!
宋子君目瞪口呆。方才她听那女子说要跳湖已是一惊,本打算适时出手阻拦,谁知那女子说跳就跳,连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
宋子君勉强咽下一口唾液。今后,谁再说女子生性优柔寡断,犹豫不绝,她宋子君第一个飞龙剑伺候!
一阵树叶摇动的沙沙声,宋子君回首看去,却是一个长身华服的男子从林间款步走出。他腰悬一把长刀,镶金绕银,华丽非常,与其说是武器,倒更像是佩饰。
不过宋子君此刻可没有心思去感慨他的佩刀如何华丽。她急急地对那男子道:“你妹子跳下去了!”
那男子竟悠悠然扫了她一眼:“让她跳。”
宋子君看他如此,不由疑惑道:“她会水?”
“不会。”回答得很平静,那男子甚至悠闲得弹了弹手指甲。
宋子君瞪大眼睛:“你不怕她死在湖里?”
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她若是死了,倒是少了我很多麻烦。”
宋子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宋子玉纵然嘴刁,纵然欠揍,却总不至于这样对她!
这个人锦衣华服,却居然是个衣冠禽兽!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再看向湖面。那女子下去已有一会儿功夫,却始终没浮上来,她竟然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沉下去便沉下去了,连个气泡也没有。
宋子君再也站不住,微一咬牙,投身就跳入湖中。
岸上男子看着溅起的水花,微微叹息:“这世上,为什么就是有人这么爱管闲事呢?”
“阿讫!”
宋子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手中的姜汤差点洒出来。
身旁的红衣女子冲她哥哥瞪眼:“都怪你!”
后者微一挑眉:“她跳下去好像是为了救‘你’。”
那女子“哼”了一声:“你没见她失魂落魄,我若不跳下去,难道等她先跳下去?”
一番绕口令似的对话,宋子君却终于听出端倪,含在口里的姜汤险些喷出来——那兄妹唱这么一出,竟然是以为她要跳湖?!只是他们救人的方式也实在是……忒有个性。
那女子偏头看着宋子君,突然微微一叹:“我不会水,但我会龟息。我跳下去除了想分散你的注意,也是为了气那个混蛋。你又不会水,又不会龟息,跟着凑什么热闹?”
宋子君脸微微一红,低头将口凑向汤碗,含混地说了句:“我会的……”
她会水的。只是没想到秋天的湖水那么冰冷,她一下水就扭了筋,动弹不得,呛了好几口水。若不是这红衣女子及时将她拖上岸,她怕要就此成为瘦西湖的冤魂。
那女子闻言噗嗤一笑,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子君,她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那女子看着哥哥,突然眼珠一转,接过宋子君手中空碗,笑道:“你先休息。回头我再找你说话。”说完拖着他哥哥就离开了房间。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宋子君微微一叹,裹紧了被子合身躺下。
第二十七回 楚氏兄妹
一双大眼睛在面前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在自己脸上。宋子君刚醒,一时头脑木然,猛然回过神来,被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了紧被子向后一缩。那女子却没有后退,反而把手支在下巴上,偏过头更细致地打量她,看得宋子君背后不由有些发毛。
她当然不是怕那女子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昨夜从湖里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任谁都看出她的性别了。最后还是那女子硬是剥下他哥哥的两重外衣(为什么是两件……),自己和她各披一件,三人这才到了他们兄妹俩落脚的地方。
宋子君心情刚逢大变,又被他们兄妹俩这么一折腾,昨夜睡得分外香甜,竟不知那女子进来多久了。而且……进来后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如此盯着她。
宋子君素来注重礼节,纵使同是女子,还是不习惯这样躺着和人说话,于是勉强一笑,道:“姑娘,可否容在下先换衣服?”
那女子闻言微怔,忽然破颜一笑,她本雪肤花貌,又喜穿红色,衬得整个人更是娇艳。宋子君方暗自赞叹,却听那女子道:“你可真是女人?”自然是问得她那刻板的说话方式。
尴尬地转过头去,宋子君有些郁郁——算了……反正从小到大,被当成女人才是怪事。
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转,又问道:“你的衣服都湿了,昨儿我已拿去叫小二给洗干净,现在肯定还没干,你要穿什么?”
宋子君噎住,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她微微皱眉,想了想道:“在下落脚处在这附近的如归客栈,房内应还有两套换洗衣物,可否请姑娘……”
“不可以。”那女子截口打断。
宋子君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女子干脆地说。
宋子君张口结舌,居然无言以对。
那女子看着她,突然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
宋子君苦笑一下,不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真是两难分付。只好折中着说:“姑娘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那女子却一挑眉:“没有理由。”
接着不等宋子君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什么,她径自说道:“女人做事,有时候本就不需要理由。”顿了顿,又续道:“女人做事,有时候本就可以不讲道理。”那语气仿佛这本就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天经地义得很。
宋子君微微张口,想辩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从小爹爹教她的都是要有勇气有担当,礼可让于人,理绝无可让于人。
不讲道理?她想也未曾想过。
一声轻哼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华服身影出现在房间内:“你自己不讲理也就算了,何苦还要带坏一个好姑娘?”
红衣女子白了他一眼:“你若是愿意,一样可以不讲道理。没有人逼你。”
那男子冷笑一声:“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厚的脸皮。”
女子笑嘻嘻道:“男人总是为了所谓脸皮面子,而逼迫自己去做某些无聊的事情,然后自命是讲道理。其实这世上,又何曾存在过什么道理?”
华服男子嗤之以鼻,宋子君却心中一动。
这世上……又何曾存在过什么道理?
正当她细细体味着这句话时,那哥哥却已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接着剑眉微敛,对他妹妹说:“一大清早的,人家还没起床,你又跑来扰人清梦。”
女子眨眨眼:“你心疼?”
男子轻哼:“我是嫌丢人。”
宋子君却面色一红。她本不在意男女之别,原只是觉得失礼,想坐起来,却是衣衫不整,继续躺着,又实在如芒棘在背。被这女子一调侃,这才觉得好像此情此景实在不合适,而这兄妹俩却居然仿佛浑不在意,神态自若地在她面前交谈着。
那男子微微一叹:“我楚山高英明一世,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妹妹。”
那女子伶牙俐齿地接口道:“你楚山高若不是有我楚湘灵这个妹妹,又哪里来的一世英名?”
宋子君这才知道原来这华服哥哥叫楚山高,红衣妹妹是楚湘灵。她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屋内二人她的存在。
“多谢二位,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却是兄妹二人同时打断她。
“你若是想跟她讲道理,不如还是再跳一次瘦西湖。”楚山高淡淡说。
楚湘灵冲哥哥一瞠,转而对宋子君道:“你这样躺着说客套话,实在可笑得很,所以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没兴致听。”
宋子君面色微红,下意识地把脸向被中躲了一半。楚山高看着一愣,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楚湘灵却噗嗤一笑,冲她道:“你红起脸来,倒终于有几分像女人了。”
宋子君一时哭笑不得。她一生循规蹈矩,以礼待人,所交之人多也方正端直,遇到过最荒唐的人物不过是沈笑,而这女子比起沈笑却更胜三分,让她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好。君子坦荡荡,但遇到这兄妹俩,怕是圣人也无法端坐高堂。
宋子君咳嗽一声,还是坐了起来:“若姑娘真不愿意跑远,不知令兄的衣服是否方便一借?”
总不能让她一整天裹着被子。
楚湘灵微微一叹:“这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那家伙对自己的行头一向爱惜得很,昨儿要不是我坚持,怕连那两件遮挡的都要不来。”
宋子君无声苦笑。这兄妹俩当真是她克星。
“不过,”楚湘灵突然一笑:“他的虽不能借你,我的却可以。”
第二十八回 情为何物
楚山高回到客栈,刚准备放下方才采买的物件午休片刻,便看到床上红色的身影。他眉头一蹙:“到自己床上睡去。”
床上的女子背对着他,睬也不睬,仿佛是打定主意要赖在他这里了。楚山高轻哼一声,将手中的包袱丢在桌上:“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就一定要带你去洪泽?”
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床上女子的身份——身穿红衣,又敢这么放肆的女人,普天之下,舍楚湘灵其谁!
“楚湘灵”还是不说不动,仍只留给楚山高一个背影。
楚山高眯起双眼——好样的,老哥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你小弟!
他冷笑两声,大步走到床前,一个俯身就把床上的女子打横抱起来,正准备干净利索地丢到窗外,却整个人一震,差点把怀里的人摔到地上去。
那露出来的面孔,分明是宋子君!
终于被发现的宋子君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楚山高一眼。先前楚湘灵提出要让她换女装,她犹豫了半晌——她对女装仿佛有种本能的排斥。会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哥哥认祖归宗,老爹让她恢复女儿身。现在好不容易跑出来,怎么能自投罗网地去换女装?
楚湘灵劝了很久,她也下不了决心,直到楚湘灵耐心耗尽,忍无可忍地吼了句:“那你就这么呆着吧!我这就叫小二把你昨儿的衣服也给烧了!”她这才无可奈何地让楚湘灵给她换好装,绾好发。
一番整饬,终于收拾完后,楚湘灵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看得她正心虚,却见楚湘灵忽然神秘一笑,接着出手如风,二话不说就封了她的|茓道。
然后,就如楚山高看见的,还算薄有微名的飞龙剑客不能说也不能动的被丢在了他床上。
见对方终于发现,宋子君大大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楚山高赶紧给她解|茓。谁知楚山高发现后先是大惊,接着手指一送——竟顺手封了她的睡|茓!
陷入睡眠前宋子君欲哭无泪,在心中悲痛惨呼——我宋子君究竟欠你们兄妹什么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睡太久,因为楚山高刚点了她的睡|茓,楚小妹就破门而入:“你想对人家姑娘做什么?!”
楚山高将宋子君放在床上躺好,回身对楚湘灵冷笑:“你丢个女人在我床上,不是想我对人家做什么?”
楚小妹微微一窒,轻哼一声走到床边,随手拍开宋子君的|茓道。见宋子君悠悠转醒,楚山高抬脚就要离开,却被楚小妹喝住:“不许走!”
楚山高理也不理,仍顾自向外走去。
“胆小鬼!”
听到这句,楚山高脚步一顿,眉毛一挑,回身就关上门,重重走回来,狠狠坐下,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再不说话,却是看也不看楚小妹和宋子君。
楚湘灵嘴角一勾——跟我斗,你还早得很!
回头正看见宋子君望着自己,她微微一叹道:“你也不必瞪我,我这也是为你好。”
宋子君抿紧嘴唇。把自己点了|茓,丢到她大哥的床上,是为她好?这逻辑好像和为了防止别人跳湖,自己先跳下去一样不可理喻。恕她才疏学浅无法领会深意。
楚湘灵见她不信,解释道:“昨儿看你在湖边那么肝肠寸断的,想来一定是受了欺负。若你成了我大嫂,谁还敢欺负你?”
宋子君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女子的思维方式也实在特别。先不说她也不问问自己愿不愿意,更别提她们兄妹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就这么大的口气?
楚湘灵看出她的不屑,急急道:“我可是认真的,多少女孩儿排着队等着嫁我大哥。你若是没有心上人,倒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宋子君终于忍不住,问:“你大哥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就要排着队等他娶?”
楚湘灵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旁楚山高也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有剑?你难道不是江湖中人?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楚湘灵连抛了三个问题。
“我的确有剑,我是江湖中人,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你大哥是什么人?”宋子君耐心地一一回答。
楚湘灵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哥哥一眼,喃喃道:“原来你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有名……”接着有些无奈地对宋子君道:“你总该听过一句话。水阔山高……”
水阔山高……
某人的话悠悠在耳边响起:“当今天下,要论武功,刀法当属水阔刀,剑法自然是潇湘剑。他们二人神乎其技,前追古人后无来者,当今武林无出其右者。被江湖人并称水阔山高,潇湘……”
潇湘……什么什么……想不起来了,但是……算了,那不重要,重点是……
“你就是天下第一刀水阔刀?!”宋子君刷地弹起,指着楚山高一声惊呼。她就说楚山高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楚山高咧了咧嘴角,似乎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还好还好,她总算还听过自己的名号。这些年来哪怕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也对他水阔刀楚山高有所耳闻,从这女子的长剑和身法看她也在江湖不少时日,若真是全然不知道自己,他还真要好好反省自己近来是不是太低调了。
“你终于知道了。”楚湘灵松了口气似的,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如何?做我们楚家的媳妇,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宋子君好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我做你嫂嫂?”
楚湘灵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我哥哥也知道,所以他也一定会愿意娶你。”
楚山高这时冷冷接口道:“她的确是个好人,但她也定然不会嫁给我。”
楚湘灵扬眉:“你又如何知道?”
楚山高沉默一下,方道:“你也说昨日见她在湖边郁郁。难道不知道,能让人伤心如此的,只会有一种原因?”
楚湘灵不说话了。她当然也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她才不希望这个女孩子继续为情所困——就像……就像她哥哥一样。
于是她叹了口气,对楚山高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姓许的女人?”
楚山高面色一沉,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楚湘灵咬牙,道:“你再想她也没用!那个女人只要一转脸的功夫,就连你的名字都忘记了!”
楚山高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宋子君看着摆动的房门,不由有些恍然神伤——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屋内楚湘灵的脸色也不大好。她几次起身,坐下,再起身,再坐下。在屋里烦躁地绕着圈子,似乎有话想对宋子君说,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只苦笑一声,不相干地说了句:“他其实不是坏人。他点你睡|茓,只不过因为他不好意思。”
宋子君微叹口气,对她道:“你若不放心,就去看看他吧。”
楚湘灵终于慢慢坐下,白着脸缓缓摇了摇头,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我本不该提那个女人的。”
宋子君想安慰她,但又无从开口,也不好贸然相问,只好道:“世界上的事,本就有很多无奈。你哥哥一定会想开的。”
楚湘灵看着她,突然问:“你呢?你会想开吗?”
宋子君一愣。她,会想开吗?能忘记那个时而慵懒时而促狭的笑容吗?那一路上的嬉笑怒骂,林间月下的软语轻声,都可以就此,一笔勾销吗?
心突然疼痛起来。
楚湘灵看她发呆,突然好奇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个作风有点像男孩儿的女子挂心至此?
“他吗……”她想到他一路上胡搅蛮缠地拖延行程,想到他不管赶路要紧偏要在草地上看晚霞,想到他一有麻烦就扮女子逃脱,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是个胡闹的人。”随后,又想起他从身后掏出的蛋,从尹香旋的剑下将她救下,不由失了神,低低道,“却也是个关键时刻,总会出人意料的人……”
楚湘灵看着她,奇怪地问:“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抓住?”
宋子君一愣,随即别开脸去:“他骗了我。”
楚湘灵没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只好继续开口道:“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从来……从来都……”忽而自嘲一笑,“也是……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着意于我这样的女子。”
楚湘灵微微皱眉——她一直强调“他骗了我”,在说这话时却既不愤怒,也不伤心,而居然是……心虚?倒是那最后一句“我这样的女子”,饱含心酸苦楚,竟仿佛万念俱灰。
这里面……怕有问题!
楚湘灵心念一转。突然起身道:“今天你先呆在这里。明儿,我可能有件事得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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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号的分儿因为俺明儿要去春游,所以提前来更啦。嘿嘿……
第二十九回 怒火中烧
金钗翠钿,玉佩朱缨,一片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深深浅浅的红色衣裙款式不一,一溜儿排开在面前。宋子君努力保持淡定的脸在微微抽搐。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抬眼看面前的美艳女子:
“你要我帮的忙就是这个?”
楚湘灵笑嘻嘻地点头:“就是这个,很简单吧?”
宋子君毫无诚意地干笑两声。简单,当真简单!昨儿换女装那是迫不得已,为了不出去影响扬州府的风景,她很有公德心地在客栈蜗居了一整天,憋屈得够本了,今儿居然还要她穿着女装大摇大摆地跟楚湘灵出门逛街?!那个谁谁谁在不?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刀吗?干脆来给她个痛快吧!
“还愣着做什么?快选啊,要穿哪套?今儿大明寺附近有戏班子搭台,趁着还早,咱们去占个好位置。”
楚湘灵看她发愣,不由催促道。
面对着眼前这片琳琅满目,宋子君微微叹了口气,最终下定决心般地对楚湘灵一抱拳,道:“楚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实在不习惯,你还是让在下换回自己的衣服吧。”穿女装?谢谢,还是免了。她此刻刚起床,尚未著罩衫,还真有些微冷。昨儿的衣服想来也该干了,回头就让小二给送……
“我拿来烧炭取暖了。”楚湘灵不在意地一挥手:“快点挑!和春班火得很,晚了可就只能坐后面了。”
烧炭取暖?!宋子君差点跳起来,有一瞬间简直怀疑自己的听觉除了问题。
她昨儿是说过要让小二把她的衣服烧了,宋子君以为她不过是开玩笑。她玩真的?!
楚湘灵见她不动,瞪她一眼:“你那件衣服灰不溜秋,哪里像女孩子该穿的?我不烧它,难道还要供起来?”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宋子君非但不该怪她,反倒应该好好地谢谢她才是。
宋子君无语问天,苦笑不已。面对沈笑她还能发发脾气,可是对方既然是这样的姑娘家……君子不愠,君子不愠啊……
“吱呀”一声门开,两人一齐向门口望去,却是楚山高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只包裹站在门口。宋子君眼尖,认出那是他昨日从街上回来后带着的采买物品,只是也不知是什么。楚山高却仿佛没看见房内两人,径自走进来,把包裹往桌上一放,又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楚湘灵自觉有些愧对哥哥,便也没发言刁难,直到楚山高离开了房间,她才摸摸鼻子,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装模作样。”随后眉头一皱,走到桌前,用食指戳了戳那包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宋子君也不知道,摇了摇头,走到桌前。将包袱拆开一看——居然是两套寻常男装!
原来楚山高昨日出门,竟是给宋子君购置服饰去了。
宋子君心里一暖,蓦然涌上一股感激之情。
大家萍水相逢,这世上却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楚湘灵不屑地冷嗤一声,拿起一件衣服正反看着。宋子君虽不说话,心里却在窃喜——这下可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却听“哧”一声,楚湘灵手中的衣物瞬间被撕裂成两半。
宋子君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然有些薄怒:“你这是做什么?”这衣服若是她的倒也罢了,却偏偏是别人的一番心意!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眼前女子的大哥!她又怎么能这样糟践人家的好心!
楚湘灵丢掉已经成为布片的可怜新衣,拍拍洁白的纤手,满脸不以为然:“质地太差。”
宋子君面色一黯,欲要发作,却又生生忍了回来,冷哼一声转身踱到窗前,再也不想看楚湘灵——这女孩有时候也真不知轻重!
楚湘灵却仿佛看不懂她的脸色似的,居然还蹭到窗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回桌前:“好啦,现在男装都没了,快点选一件衣裙吧。”
宋子君心下火大,又不想骂人,于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楚湘灵见她如此,竟然动手扒她的衣服,口中说着:“好,你不动手,我来帮你挑。”
宋子君微微一愕,接着恼羞成怒,终于一把拉下她的手吼了出来:“差不多一点!你这是强人所难!”
她说话一向谦和有礼,尤其对女孩子,更是不曾大小声。被逼得最狠的时候,也不过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一声“沈笑!”今儿突然爆发出这么样一股雷霆万钧,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难怪说别惹老实人,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啊。
楚湘灵不说话,抿紧了嘴唇看着她。宋子君不由有些后悔……不是把她吓坏了吧?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楚湘灵突然明艳一笑:“这不就对了?该发火的时候就发火,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出来有那么难么?”
宋子君大大一怔,放开了楚湘灵的手腕。她这是怎么了?从小爹爹就告诉过她,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要面不改色啊。
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转身不再说话。
第三十回 追悔莫及
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转身不再说话。
楚湘灵却不依不饶地蹭到她身边,笑嘻嘻地探头过去,问:“喂,怎么样,怎么样?发过脾气之后,是不是舒服很多?”
宋子君推开她,板起脸走开两步,她却再次追上去,把脸凑到宋子君面前,一定要看到她的表情不可:“怎么样,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
宋子君终于忍不住——嘴角一弯,“噗嗤”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就如同一层坚冰裂开,整个人都明亮柔和起来。从金陵就开始的压抑烦躁,仿佛都在刚才的一吼中给吼出来了,此刻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再看旁边的楚湘灵,正一脸“果然不出本小姐所料”的神情,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她伸手一点楚湘灵的眉心,笑叹道:“你这丫头!”
楚湘灵呆了呆,怔怔伸手抚上被宋子君点过的地方,良久没说话。
宋子君挑眉:“我弄疼你了?”应该不会啊,她练的是剑,又不是大力金刚指。别是这丫头又在玩什么花样?
楚湘灵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娘在世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点我眉心的。”长长的睫毛掩映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泛起淡淡的怀念与寂寥。
宋子君看着她,心下一软,跟着一阵难受。为了一个无聊的赌约,她一出生就被丢给了爹爹,是以从未见过娘亲的面。等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荒诞的事情摆平之后,她见到的也只是娘亲的一个坟茔而已。“娘”这个字眼,一直是她心中一个深隐的遗憾。此刻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虽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性子却不知活泼了多少,想来先前一定是爹疼娘爱的吧?如今先人已去,子欲孝而亲不待,江湖寄身,偶尔于独自漂泊的夜里,又有谁来给她细语安慰呢?
同情之心顿时泛滥成灾。宋子君轻轻一叹,给了楚湘灵一个安慰的拥抱——她毕竟,其实只是个寻常女孩子啊。
楚湘灵把脑袋埋在她怀里,似乎是低低啜泣了一下。接着就听她闷闷的声音说:“宋姐姐,你人真好。”声音里带着委屈撒娇,好像真的把宋子君当成自己的娘亲一样。
宋子君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更是酸楚。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像长辈一样地安慰着:“你娘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你不快乐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才对得住她呀。”
楚湘灵“嗯”了一声,然后低低地说:“我娘年轻时曾在扬州住过好一段日子。小时候,她总跟我说扬州的风物如何如何。所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她同游扬州,谁知现在终于来到扬州,她却已经去了……如今,要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看那广陵胜景,我,我……”说道这里,已泫然欲泣。
宋子君本就口硬心软,听着叙述,跟着她心痛万分,这会儿已然完全被这女孩儿的伤心感染。头脑一热,路见不平的性子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压倒理性,吼出了她平生所有不算英明伟大的决定中最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的一句话——
“我陪你去!”
怀中楚湘灵闷着头问:“真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是泪水吗?
“真的!”宋子君咬牙。不就是女装出门吗?大侠我破釜沉舟了!
怀中女子颤抖得更厉害,宋子君不由担心地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却见楚湘灵抬起头,眼角挂着泪水。却是——笑出来的!
宋子君一愣——怎么回事?她不是伤心欲绝吗?不是悲痛难忍吗?不是泪流满面吗?
楚湘灵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直起腰,很愉快地看着她。
宋子君背上一凉——她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楚湘灵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诺千金宋子君。换衣服吧。”
宋子君突然很绝望地希望自己还沉在瘦西湖。
== =
抽……自己觉得最近写得都有些粗糙呢……自PIA一个
阿诺……俺要开个请假条啦,11月份有场比小命还要重要的考试比小命还要重要的含义就是过了也许还能苟延残喘一阵,不过就是必死无疑的干活……T-T所以俺开始进入魔鬼复习模式了……大概11月下旬才能回来继续囧。鞠躬谢罪……
嘿嘿谢谢一直鼓励我这个生手的各位大人哦。复习之余俺也会好好琢磨琢磨需要改进的地方地,希望回来后能有所提高一点。群么个吻别^-^
第三十一回 女装出行
“小心。”楚湘灵忍住笑,不知第多少次搀扶差点被长裙绊倒的宋子君。宋子君尴尬地冲她点点头表示谢意,随后恨恨地扯了扯裙边——她早说了她不能穿女装出门!这下可好,人家行走不稳那叫弱柳扶风,一派娇娆,到她这里那就是醉汉行路,一步三跌倒,真真叫一丢脸。
从客栈出来已有半个时辰,她们却连平常的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到,宋子君有些暗自心焦,狠狠摇了摇头。
头上的垂珠鎏金簪立时一阵晃动,珠玉碰撞之声哗啦啦响成一片。楚湘灵大惊,连忙拿手去稳住。然后低低对宋子君抱怨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头部不要有太大动作!你知道这百花髻多难梳嘛!”宋子君只得苦笑着伸手稳了稳发髻。这百花髻是高髻反绾的一种,将头发往后拢结,用丝线结扎,再分若干股,翻绾出花式。美则美矣,只不过一头长发都顶在脑袋上,还丁零当啷缀着一头钗钿,实在加重她不少负担,平日里着男装,只消一根长簪一绾一束,哪来那么多麻烦?她微叹口气,拉拉自己的宽袖,看着楚湘灵,终于道出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惑:“你不是故意整我的吧?我看不是所有女子都得装饰得这么……繁复啊?”她本想说累赘,又怕伤了为她折腾了一早上的楚湘灵,只好选个比较中性的词。
楚湘灵眉梢一挑,扬了扬下巴,用目光指向宋子君的面纱。宋子君立马闭了嘴,再不多话。
——这年头,除了极富极贵人家的闺秀,哪家女孩儿上街还这么藏着掖着的?简直就是刺客在大白天穿夜行衣——欲盖弥彰啊!所以她楚湘灵真是“迫不得已”才给宋子君换上这套广袖对襟长裙,“迫不得已”才梳了般配这套行头的百花髻,“迫不得已”才让她珠钿簪发,缨络缠身,装扮成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扮成丫头跟在一边服侍。哦,天可怜见,她真真是“迫不得已”的啊——就算那套行头是她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阿弥陀佛,宋姐姐,你要相信,她其实真的也是无可奈何啊。
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楚湘灵仿佛很体贴地道:“还是把面纱拿下来吧。趁现在天色还早,还来得及换身衣服再出来。”宋姐姐纵然不算绝色,打扮起来也是眉目清灵,别有风姿,遮遮掩掩的岂不可惜?
“不必!”宋子君立刻道,语调平淡,无喜无怒,听不出在想什么。她整了整长裙,径自向前走了两步。
楚湘灵撇撇嘴,偏着脑袋站在原地,默默数着——一,二……
果然,三字刚冒出头,就见眼前的身影一踉跄,眼看就要跌倒。楚湘灵噗嗤一笑,刚准备上前搀扶,却面前一花,一个绯色长袍的年轻人已眼疾手快地搀了宋子君一把。
宋子君习惯性地要拱手称谢,却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装扮做此举动已是不妥,一时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那年轻人一扶起宋子君立刻撤手,面色赧然,竟微微红了脸。讷讷地说了句:“小姐小心。”就匆匆忙擦身离开了。
楚湘灵看着有趣,不由咯咯笑了起来。宋子君横她一眼,然后走到她身边无奈道:“要不,我还是换回男装吧。这个样子,我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话啊。”楚湘灵笑嘻嘻道,“反正小姐本就是一字千金的,有事让丫头我代言就好。”想临阵脱逃?没门!
宋子君苦笑:“我们这等速度,真到了大明寺,别说看戏,怕就连上晚香都来不及了。”
楚湘灵闻言微微皱眉:“这倒是个问题。”
“所以,不如还是让我换回男装,我们尽快前往,说不定还能抢到下午的位置。”宋子君一见有门路,立马循循善诱。
楚湘灵瞪她一眼,忽然又嘻嘻一笑:“何必这么麻烦,小姐跟我来。丫头自有办法。”
第三十二回 飞来横“架”
宋子君在扬州街道上踽踽独行,不时停下来吁叹——“丫头自有办法”,这算什么办法?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楚湘灵自己先去订座位,这样就算慢慢走到也不怕没有空位了。好吧,或许有效。但她现在担心的不是等她一步一挪地蹭到大明寺后还有没有座位,而是那时候和春班还在不在扬州!
女装……果然是麻烦呢。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面上的轻纱,心下安稳了些。这张脸……绝对不能让自己这样的一张脸穿着女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一个隐约的声音从心底传来,几乎就要在耳边响起,她急忙狠狠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甩掉那段几乎浮出水面的记忆。
“哐当”一声巨响,接着一阵瓷器打碎的噼里啪啦声。宋子君愕然转过头去,却是一个紫衣少女一刀挑翻了一个瓷器摊位。那少女身材娇小,面容白皙,也是个玲珑剔透的美人,只是此刻面罩寒霜,满脸怒气。手握一对小巧的鸳鸯刀,其中的一只直指面前的男子——竟然就是刚才扶宋子君一把的绯衣公子!
周围的行人受惊,四散跑开,夹杂着一两声女子的尖叫。
“陶烨,我看你能躲到几时!”紫衣女子恨恨盯着眼前的男子,咬着牙道。绯衣公子苦笑了一下,开口辩驳道:“我并没有躲你……”话还没说完,便听那少女一声娇咤:“少废话!看刀!”话音未落,刀就已向那男子招呼过去。那男子似是不会武功,吓了一跳,落荒而逃。
宋子君见状也急忙操起小碎步,艰难地向人群挪去——开什么玩笑,她现在这个状态若是不小心被卷入战局,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而且还是死得很窝囊很冤枉的那种。
谁知那公子往哪里跑不好,偏生迎面就朝她所在的方向奔来。宋子君一惊,本欲以游云步闪开,谁知刚迈步就被裙子扯住脚腕,一下子失去平衡,直直向前倒去,正撞进那公子的胸膛!
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宋子君自己投怀送抱一样。那公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起宋子君,看看宋子君,又回身看看紫衣女子,一时又惊又羞又惧,慌乱不堪,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身后紫衣少女见状也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先是讶然,接着脸上迅速浮起一层怒气。她银牙一咬,低低吼了一声,二话不说就一刀劈来。宋子君习惯性地反手抽剑,却突然发现腰间只有一块环佩!
她欲哭无泪——真的不能穿女装,真的不该穿女装啊……是报应,一定是报应!
郁闷归郁闷,宋子君仍然反应极快地扯下玉佩便以暗器手法向前掷去。那玉佩划出一道碧光,“叮”地一声震上女子的右手刀。女子没想到宋子君会武功,一个不稳向一边人群偏去,人群一阵惊呼,那紫衣少女也不由大惊,急忙用左手刀格住,这才勉强收住去势,避免误伤无辜。只是双刀相碰,她自己也耗力不少,双掌一阵麻热。她本是大家小姐,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不由心下更气,狠狠地瞪向宋子君。
宋子君勉强笑了一下,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那女子再次举起双刀,不再扑向绯衣公子,而是直取宋子君!
宋子君悲叹一声,一掌将那公子推至人群中,自己拔下一根长钗,权且作剑与那女子周旋。这长钗本为适应高髻,足有半尺余长。早上她看楚湘灵Сhā了那么个东西在自己头上还惊骇了一下,谁想如今竟还有这般用处。
平心而论,那紫衣女子的武功并不出色,想来也不过是哪家大户人家宠爱闺女,任其习武而已。若宋子君男装持剑,那女子在她手下走不了三招。可她现在偏偏穿着传说中华贵得不得了的“细钿礼服”,手上也只有一根花头银钗。而对方就算再不济,招呼的也是两把货真价实的如水并刀!
宋子君不敢移动,站在原地左支右挡,虽不至于手忙脚乱,也实是有些吃力。想她这半年来的对战,不是对方以多欺少,就是碰到何遥一类的高手,弄得她败绩连连,几乎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信心。今日好不容易与武功不如自己的人单打独斗,却又是此等情境!当真是天要亡她吗?
那女子平日未曾与高手较量过,一向骄纵惯了,久攻不下,不由又急又怒,轻叱一声,刀路更快更猛,竟已不顾章法,完全是拼命的样子。宋子君暗暗叫苦,对付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其锋芒,然后伺机而动,一举击破。可她没有忘记自己身下的方布长裙!真要迈步,保不准又是一个大马趴,到时候那女子的鸳鸯双刃可未必会手下留情。
正暗自焦虑着,紫衣少女双刀交叉前推,一招“清波荡影”就招呼了过来。宋子君情急之下提气跃起,向后飘去。那女子的刀风划过,一下将她的裙摆割裂。宋子君先是一恼,接着大喜——这下倒可以自由移动了。方落地站稳,那女子的刀又已到眼前,她侧身避过,刀风在眼前一闪而逝。宋子君手中银钗一挑,用上一股巧劲,就引着那女子的右手刀砍向左手刀。
“叮”地一声,刀光一闪,那鸳鸯刀承受不了第二次相碰的冲击,碎裂成段。
紫衣女子向后踉跄两步才站稳,脸色有些苍白。
宋子君微微一笑,还钗入发,拱手道:“承让了。”那女子愤恨地盯着她,忽然一咬嘴唇,丢下手中的断刃,合身就朝宋子君扑来。宋子君一惊,倒没想到她还没放弃,方运气准备接招,那女子却突然停住了。她离宋子君已只有三尺,双颊因怒火变得通红。她保持着扑上来的姿势,却偏偏一动也不能动。宋子君正觉奇怪,突然听到一个银铃般脆生生的声音——
“要欺负我家小姐,可得先问过我才行。”红影一闪,一个笑嘻嘻的女子从紫衣少女背后出现。
正是刚从大明寺回来的楚湘灵。
楚湘灵拍拍被点了|茓道的紫衣女子的肩,谆谆教诲道:“小姑娘,要看住情郎,可得温柔些个。胡搅蛮缠可当不了事儿。”宋子君闻言失笑——要说胡搅蛮缠,你楚湘灵认第二,哪个敢认第一!
那女子羞愤交加,眼神也像喷射着火焰,仿佛要将宋楚两人生吞活剥。欲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连哑|茓也被封住了,登时气得浑身发抖,索性紧闭了眼睛不予理会。
宋子君看她可怜,对楚湘灵道:“小姑娘还小,稍加惩处也就算了,放了她吧。”
“不行!”楚湘灵一板一眼道:“她弄坏了小姐的裙子,怎么能这样就便宜了她去?”
好样的,那件广袖长裙可是她偷偷扒了哥哥刀鞘上的一颗宝石才换来的,就这么被那丫头一刀苛察了,不讨点本钱回来她就不叫楚湘灵!
第三十三回 扑朔迷离
宋子君眉头微皱,刚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方才那绯衣公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冲两人揖了一揖,道:“两位女侠,珍妹不懂事,我代她向二位道个歉。还请二位看在她本性不坏的份上,放她一马吧。”
楚湘灵有趣地看着他:“她那样待你,你还如此护她?你不觉得自己很呆吗?”
宋子君责备地低咳一声,那绯衣公子倒不在意,摇了摇头,突然无限凄楚地一笑:“珍妹是个好女孩。是我……是我配不上她……”
那紫衣女子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大大的杏核眼中竟已盛满了泪水。那目光中有愤怒,有伤心,有不甘,有悲悯,更有深深的痛苦。
宋子君猛然一震!在哪里?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目光……
月华漫天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未及她细细去想,楚湘灵已拍开了那少女的|茓道,后者立刻就跳起来,直直扑进绯衣公子怀里,揪住他的衣襟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宋子君的注意被这一幕所吸引,方才那朦朦胧胧的画面便随即散去。
绯衣公子软语安慰着怀中的少女,不时轻拍她的后背,显得无比耐心。那少女的眼泪却如夏日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哭泣一阵后便一抹泪,抬起红肿的眼瞪着绯衣公子,绯衣公子正待举手擦去她腮边泪水,却见那女子一扬手——
“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就抽上了他的面颊。
宋子君被这冷不丁的变故吓了一跳,楚湘灵却是笑眯眯正看得津津有味。
绯衣公子悲哀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半边侧脸,道:“你打吧,我知道你怪我的。”
“对!”紫衣少女咬牙切齿道:“我怪你!我怎么能不怪你!”她退开了一些,胸膛起伏,显然情绪还未从激动中恢复,“你把我晏珍珍当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家世背景?”她冷笑一声,凄凉绝望地吼出来:“我要嫁的人是陶烨!无关乎你是不是一个普通书生!而你要娶的人晏珍珍!不是什么劳什子扬州富商的女儿!”
绯衣公子——陶烨闻言一震,喉头耸动,眼中闪烁着震撼与幡然了悟。他突然大步上前,激动的一把抱住了晏珍珍,紧紧搂在胸前,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周遭围观的路人见到如此情境,都发出善意的起哄声。宋子君这才弄清楚来龙去脉,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却又黯然神伤。
世事漫随流水。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悲秋。
她正待悄悄退走,却见楚湘灵一把将晏珍珍从陶烨怀里拉出来:“要亲热等呆会儿,先把我家小姐的裙子陪来!”她始终耿耿于怀。是个人都知道他哥哥对他那把宝贝刀爱惜得要命,总不能让她拿着宋子君身上这块破布去告诉哥哥“这就是你的宝贝水阔鞘上的那颗石英”吧?哦,算了,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要挥霍。
宋子君看这一对儿也是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不愿打搅,连忙拉了楚湘灵,冲他们一笑道:“两位不必当真,我这妹妹是开玩笑呢。”
楚湘灵撇撇嘴,刚欲说什么,却被宋子君暗暗一拽,递过一个“我意已决”的眼神,便也只好“哼”了一声作罢。
陶烨目露感激,却不答应:“本就是我二人的不对,连累了小姐坏了衣裙和面纱,我们一定得做出赔偿。”
宋子君连连摆手:“真的不……”突然顿住。等等……他刚才说什么?连累小姐坏了衣裙和……面纱?!
呆呆地伸手抚上脸颊——触手之处,果然是一片光洁的肌肤。那块覆脸面纱早已不知所踪。
宋子君一下子懵了,仿佛被人一拳狠狠击中腹部,一个闷雷在脑中炸过,那拼命忘却的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闪而逝,一个讥诮的男声从她自我构筑的堡垒中破冰而出,在耳畔震荡回响——
“子君,你知道你作女孩子打扮有多丑?”
“身为女孩儿的你一无是处!只有作为男孩子才会有人看得起你!”
“你这张脸只有男装才算正常,若是穿女装,一定会被人当成怪物。”
“你不需要胭脂水粉,你只要记得如何用剑,记得君子需行端坐正!”
“子君,记得了,你叫宋子君,君子的子,君子的君。记得了!”
宋子君,你是男孩子!记得了!你是男孩子!男孩子!男孩子……
冷酷残忍的回声充斥在大脑,咆哮着,嘶吼着,仿佛要将其他一切意识抽离。
宋子君头痛欲裂,面色苍白,无力地抱住脑袋呻吟:“不……不……不!”
楚湘灵被她突然的失态骇了一跳,担心地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喂,你怎……”
“不!”素手堪堪触及她的肩头,就听宋子君痛苦地一声大叫,转身拔足而去。
楚湘灵被彻底惊呆,伸出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迟迟不能收回,好一会儿才看向和她一样怔住的陶烨和晏珍珍:“她尖叫着跑掉了?”
陶晏二人显然还未回神,呆呆地看着宋子君离去的方向,木然地点点头。
“很好。”半晌之后楚湘灵才勉强合上嘴巴,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宣布道:“很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爆发出一声和宋子君一样的尖叫,追着宋子君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样的话,至少今儿宋子君还不算太不正常——楚湘灵的逻辑。
周围路人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惊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楚二人早已走远了,眼见陶、晏这一对儿还愣在原地,想来是没什么热闹看了,于是各自唏嘘着一哄而散。
当街道上又恢复了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那方才一直僵着的两人倏尔同时一笑。一个慵困娇懒,一个别有深意。晏珍珍转身,眼波流转,看了陶烨一眼,只那么一霎间,这紫衣少女方才那股凌厉泼辣的气势已然消失不见,全身散发的尽是一派优雅,优雅中偏偏又还带着二分媚态,让人不由自主地无法将视线从她那举手投足间移开。
陶烨看着她,突然好像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啊,真是麻烦呢。”
晏珍珍淡淡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哦”了声。声音不似方才的清脆婉转,却更别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韵致。“你现在可是在想,我明明已经易了容,偏偏实在是一身的倜傥风流无法掩饰,眼前这女子要是假戏真Zuo爱上我了,可怎么好?啊呀呀,真是麻烦呢!是也不是?”她语调本缓慢慵恹,中间揣度部分的那段却完全是一派油滑自赏,惟妙惟肖。
陶烨闻言哈哈一笑,长袖一甩,一派潇洒,哪还有半点那个拘谨公子的样子?他笑眯眯地摇头叹道:“果然知我者若然也!就算你方才趁机打了我一耳光报复,我也舍不得跟你计较了。”
被称为“若然”的“晏珍珍”莞尔一笑,随即微微一叹:“可惜,我现在却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让我当街挑起宋子君的面纱,无异于挑起她的伤疤。”看到宋子君方才失态的样子,她都吓了一大跳,暗忖这剂药会不会下得猛了点儿。
陶烨懒洋洋地将手背至脑后,仰头眯起眼,仿佛在享受阳光,然后用不紧不慢的调子说:“剜肉才能割疮,排血方可祛毒,只有把伤口暴露出来才有治愈的可能。若然,你是大夫,不会不了解这个道理。”
晏珍珍想了想,认真地开口建议道:“其实何必这么麻烦?只要你点个头,我立刻奉上诛颜一计,保证即刻让你貌如无盐,岂非省却了许多事情?”
陶烨似真似假地笑道:“毁了本公子的这张脸,天下不知又要有多少少女寻死觅活,到时候辛苦的不还是你这个大夫?我可舍不得,所以还是我来入地狱吧。”
晏珍珍挑起一条纤眉,努力压下白他一眼的冲动。
身旁孤芳自赏的人又顾自微微一叹,喃喃自语道,“岳丈大人惹的祸,为什么一定要为婿的去摆平呢?”语气中颇有几分苦恼无奈,却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在秋日的阳光下,陶烨那张平凡的面孔竟因着这个笑意,平添了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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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段的出发点是……小7乃再不出来SHOW两圈俺就得把属性从偏“武侠的言情”改为“偏言情的武侠”啦555555555555
第三十四回 细数当年(上)
阳光很暖很艳。刺得小紫筠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很努力地仰着脖子,向上看着。身前的男人居高临下,背着光的面容看不真切,只余一团模糊的暗影,神祇般遥远与威严。
小紫筠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地伸出小手,抓住了他蓝袍的下摆,唤了声:“爹”。
男子低头看着她,没有应,只默默将下摆抽出来。衣料从手中溜走,手心空了一下,心也空了一下。小紫筠的眸子暗了下来,垂下了脑袋——果然是……被讨厌了呢……
从有记忆开始,爹爹看她时就总是蹙起两道好看的剑眉,连带着眉心都起了道浅浅的毂皱,是因为讨厌她吗?
可她是他的女儿啊!
她见过隔壁香妞爹看香妞的眼神——暖暖的,亮亮的。还常大笑着抱起香妞,用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蹭得香妞不住地咯咯直笑。
她偷眼看了眼爹爹。自己的爹爹比香妞爹好看多了,也没有胡子,但却从来也不笑。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吧?
轻轻咬住了下唇——不,不能哭,不然爹爹会更不高兴的……
面前一暗,一只温暖的大掌突然覆上了头顶。小紫筠愕然抬头,居然看见爹爹蹲下身来,与自己平视。
“爹……爹爹?”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唤道。
男子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她了头发,沉吟着开口道:“紫筠,今儿就四岁了吧。”
小紫筠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是的,今儿是她四岁生辰。爹爹竟然记得呢!
记得上个月香妞四岁生辰的时候,香妞爹给她买了件小夹裙,粉底白花儿,裙带上还有排花骨朵儿一样的小纽扣。她不指望爹爹也会送她那样漂亮的礼物,但——爹爹记得呢,记得呢!
“恩!”心中泛起快乐的泡泡,小紫筠用力地点着头,用带点儿讨好的甜腻腻的声音道:“紫筠今儿四岁了呢!”
男子却突然脸色一沉,低喝道:“不许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小紫筠吓了一跳,忙又低下头去——是啊,怎么又忘记了,爹爹一向最讨厌看到到她撒娇……
看着女儿惊惶的样子,宋邱面色一软,但随即又被冷漠占据。心下暗叹一声,他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支小巧的木剑,放在紫筠手上:“明天开始,就随我学剑吧。”
紫筠愣愣看着手中的小剑,半晌才明白过来——爹爹……爹爹送我礼物?!
从怔忡,到不可思议,再到狂喜,小紫筠猛地抬起头来!宋邱已经转身离去,但这丝毫没有减退她雀跃的心情。她紧紧地将木剑抱在胸前,方才衣服被抽走时空落的心瞬间被填满。
忍不住地咧开一个幸福的笑容——她没有漂亮的夹裙,但她有剑!爹爹给的剑!
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小紫筠骄傲地挺直了腰杆。既然爹爹让她成为剑客,她就一定要成为最出色的剑客!
微风吹起小女孩儿细碎的发梢,亮若晨星的眸子中写满了坚定。
晶亮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流淌,“吧嗒”滴在地上,瞬间就被夏日的骄阳所蒸发。紫筠瘦小的身躯站得笔直,举着两只巨大水桶的双臂微微颤抖,从最初的酸楚,到后来的疼痛,再到现在这样麻木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身旁男子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问。
“知道。”紫筠咬紧牙关,艰难地回答着,“孩儿愚昧,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学剑八载,出手居然还是带女气!”身旁的男子突然大吼,惊得举桶的手突然一颤,两桶水险些翻倒下来,紫筠连忙稳住,继续维持着那个姿势。
宋邱轻轻哼了一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这样就失了方寸,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剑客。”
紫筠抿紧了双唇,没有为自己辩解。
有什么理由去辩解呢?由于自己是女孩,一直无法很好地领悟飞龙剑法的真谛,习剑八载,精进却如此缓慢,她自己都恨死自己!如果哥哥在的话,一定会做得比自己好吧……
哥哥……哥哥还有娘……爹说他们在十年前就已离开。娘带走了哥哥,却留下了她。为什么?是因为她是女孩儿吗?
不行!紫筠眼神一敛,猛地挺直了脊梁。执拗的抵制隐隐袭来的晕眩,紫筠的手举得更高了些。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这样认输!站了三个时辰的双腿已经麻木,双臂几乎已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但紫筠却咬着牙微微笑了——
终有一天,会看到爹爹的笑容吧。
“宋家哥哥,宋家哥哥!”
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唤住正要去集市的人。那人回头,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量上虽还有些不足,但眉宇间气度轩昂,温和而自带几分正气,想来长大后,定然也是个惹得女子掷果的如玉公子。此刻他长眉一挑,冲追来的粉衣少女道:“香妹子,有什么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