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追到面前,也不知是不是跑的,面色有些微红。她看了少年一眼,忽然低下头去,扭捏起来,直到少年又奇怪地问她,她才一把塞了个东西到他手上:“这……这个给你。”
宋子君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少女递过来的荷包,红色缎底,上面绣着一枝盛开的牡丹,线脚密密地压齐,显见绣者多么的用心。
“香妹子,这是……?”
“娘说谢谢你上次打跑欺负我的坏人。”香妞突然很快地说完,再也不敢看他,一扭身就跑走了。
宋子君呆呆地拿着那个荷包,愣在原地。明白过来的时候不觉失笑。这丫头,总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可那怎么可能呢?他是……
“宋家小哥儿,出去采买吗?”
宋子君回神,看见是隔壁家张大婶和李大妈,连忙回应着:“诶,家里白盐又用完了呢。”
“哎呀,还特意跑什么?大婶家有呢,来来,跟我拿些就是。”张大婶热情地招呼。
宋子君一听连连摆手推辞:“那怎么行?大婶家也要用呢!”
“什么打紧?”张大婶笑着说,“上次还不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家那混小子不知道要被赌坊的人打成了什么样子了。你还劝他找了份正经工,这死小子这才肯安定下来,明明你比他还小呢,他惭不惭愧!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一点白盐算什么!”
宋子君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说那件事情,正色道:“路见不平,本就该拔刀相助,大婶不用在意。再说爹爹常说,‘非吾所有,一毫莫取’,我若拿了大婶的盐,怕爹爹也要生气呢。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李大妈闻言,对张大婶笑道:“我说宋家小哥儿直正,果然没说错吧?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张大婶啧啧感慨着附和:“今后哪家闺女嫁了他,可真是福气呦!”
宋子君听着她们的赞叹,淡淡一笑。
四岁学剑开始,爹爹就让她以男孩子的身份自居。由于四岁以前爹也不怎么让她出门,左右邻里没有一个知道她是女儿身。
男孩儿女孩儿,她并不在意,只要爹爹肯看她,肯对她笑一笑,就好了。
她还记得去年,自己快满十四那年,她终于完整地使出一套“飞龙剑”。收势的那一刻那爹爹终于第一次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她惊诧得几乎丢了手中的剑——从有记忆开始,她还从没看爹爹笑过!于是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弧度,让她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四年终于有了意义,连阳光也在那一霎灿烂得奢侈。
值得的,值得的啊!十年苦练算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惩罚算什么!她满心欢喜,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成为爹爹心中完美的儿子。
对,儿子。
她渐渐终于明白,令爹爹总是愁眉不展的,是她的女儿身。
“身为女孩儿的你一无是处!”
她记得第一次被要求换做男孩子身份时,她不解地问为什么,爹爹便是如是回答的。
“只有作为男孩子才会有人看得起你!”
是……这样吗?宋子君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荷包。香妞的绣工是打小就由香婶手把手教的,如今已绣得一手好活儿,十里八乡人见人夸。而她呢,连穿针都不会。就连剑法,小时候也因女孩儿天生的体弱精进缓慢。
若身为女孩儿……她,又能做什么呢?
“小哥儿,看首饰吗?瞧瞧这批发簪吧,新到的货呢!送给喜欢的姑娘,定能讨心上人欢心!”
宋子君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停在了一个首饰摊子面前。她不觉有些面赤——自己一个“男孩子”,站在这样的摊子面前,肯定很奇怪吧。“谢了,不必。”她口上说着,脚步却钉在原地——方才扫了一眼摊子上的物件,倒真是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绾着缨络的项圈,形形色色的雕花镯子,还有各式各样的梳篦宝钗……女孩儿的物件,可真不少呢……她不由暗自叹道。
“买一件吧,小哥儿。看小哥儿这么俊,一定有相好的姑娘了。女孩子家,都喜欢这些个东西。你要是送一件给她啊,保准讨得她高兴。”小贩还在一旁殷殷劝诱,宋子君却连连摆手:“真的不必,真的不必了。”
女孩子家都喜欢这些东西吗?可惜呢,她不是女孩子啊……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宋子君淡淡地想,真的,还是做男孩子好。就像爹说的一样,邻里乡亲,都对男孩子的她赞不绝口,若他们知道自己是女的……哈!所以……
“真的不必了。”
第三十五回 细数当年(下)
把玩着手上的香木钗,宋子君颇有些暗恼——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买下来了呢?
她分明已经说了不要,那小贩却不停地劝不停地劝,结果就……好吧,大概她一直盯着看也得付一部分责任……但是,但是但是……
烦恼地看着手上的木钗,终于还是低低叹了口气,将它放在衣襟内。算了,今儿是自己的十五岁生辰,就放纵自己任性一次吧。十五岁……女孩子十五岁,是及笄呢。
女孩子啊……宋子君出神地想着,不觉轻轻抚上胸前放着木钗的位置,淡淡笑了。
“出手慢了。”宋邱看着宋子君练剑,在一旁淡淡的指点。飞龙剑其实并非适宜女子修习,因其重在驭气,男儿气壮,胸中自有万丈长虹,而女子毕竟有女子的限制。为此,他从小训练女儿作男孩儿,不仅外在打扮,更是在言行举止间加以要求,务求炼出男子的气概。筠儿的确很努力,可惜啊……
“是,爹。”宋子君应了声,重新跨步,矮身,转腰,刺剑,再次使出一招“龙御九天”,比方才急了些。转头看爹爹——这样呢?
宋邱冷着脸不说话——还不行。
宋子君一咬下唇,清喝一声,疾速抽手,再次舞出剑式。这次明显比方才两次都急都狠,带点孤注一掷的决绝。
刺出的长剑带着寒芒,龙吟轻响,不绝于耳。宋子君大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使出爹爹六分的样子,连忙转头去看宋邱。
迎向她的不是想象中的赞许,而是宋邱更冷冽的眸光。他剑眉蹙起,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脚下。宋子君疑惑低头,一颗心在看到脚边的物件时,瞬间拔凉——
那支木钗!
居然在她方才过急的闪转腾挪中掉了出来!
她不敢抬头,心仓惶如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宋邱淡淡的声音问:“哪来的?”
“爹……”她嗫嚅着,带点哀求地看向他。
“折了。”冷冷的,简单的命令。
脸上瞬时退了血色,握剑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她抬眼看了宋邱一眼,后者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动,于是连带着将她的心也冻结。
折了……折了……快折了它!爹让我快折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急促地催敦。
她缓缓矮身,颤抖着捡起木钗。
还等什么!爹没有怪你!只要折了,你还是爹爹的好儿子!快!快折了它!快!——
最后那个声音简直是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振聋发聩。
苍白的手握住木钗的两端——
对,就是这样,只有稍一用力……
“不。”
低低的、但坚定的声音。直到看到爹爹骤然缩紧的瞳孔,她才意识到那个字是从自己口中逸出。
将木钗紧紧握在手里。她缓缓起身,绝望而哀求地看着面前的宋邱:“爹,我……不可以做女孩儿吗?”
宋邱没有说话,双目更窄了些。
“我……不可以……做一个好剑客的同时,做爹的好女儿吗?”无比的卑微,带着迷惑,带着恳求,带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为自己索求什么的希冀与凄惶。
宋邱没有说话,缓缓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面颊,从她手中接过长剑,然后——
“噗~”宋子君倒飞出三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痛苦地单手支地,正看见眼前出现一双布靴。宋子君抬头,宋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子君,你知道你作女孩子打扮有多丑?”
宋子君的瞳仁蓦然紧缩。她……她扮女装……会很丑?
“你这张脸只有男装才算正常,若是穿女装,一定会被人当成怪物。”
“不……”宋子君失去血色的双唇发抖,双手痛苦地深深地抓握进泥土。断裂的木钗和着殷红的鲜血,描画出一种无比破败的氛围。
十五生辰那晚,无人为她祝贺。她熄了灯,悄悄借了星光,散了发,簪上一支木钗,只偷得一个晚上的自己。然而……竟然是……很丑?!
“刷!”
银光闪过,Сhā在面前的长剑剑身微颤,父亲从她身畔轻巧地离去。身后低沉而肯定的声音字字扎入她的耳膜——
“记住,你叫宋子君,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记住,你叫宋子君,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君子的子,君子的君……
不……不……不……
“不——!”
第三十六回 一波未平
“不——!”
剑身寒光瞬间化开、放大,铺天盖地汹涌而来,随即化为无底的黑暗沉郁,宋子君仿佛猛然又被投入了深秋的瘦西湖,冰冷窒息,而自己却如在噩梦般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重量从肩上传来,可怕的幻觉顿时退去,光线重新撕裂黑暗——她终于回来了!大口地喘着气,紧紧地蜷缩起,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明明已经清醒,却还是止不住轻轻的颤抖。
身旁的红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在涵碧亭的小角落里。
良久,宋子君才抬起头,冲楚湘灵勉强一笑,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苍白狼狈。
“问吧。”她低低说着,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次是丢丑丢大了,穿女装上街,还居然当街失态……老爹知道会不会气死?
楚湘灵倒没有说话,只将一双妙目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打量着她,那目光居然像……老鸨在挑姑娘!
宋子君未褪尽的一点恐惧惊惶给她这么一看不知不觉也渐渐化为齑粉,点点消退,脊背上寒毛如春风润百草般一根根刷刷立起。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蹭退。
“我在想……”楚湘灵终于沉吟着开口,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你说那个谁谁谁的骗了你……你有找他对过质吗?”
“呃?”宋子君大大一怔,实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若是误会,就去消除,若是他有苦衷,就两个人一起解决,若真是移情别恋……就用你的飞龙剑一剑阉了他,让他也知道咱们女儿家也不是好惹的!问题是……”楚湘灵看了她一眼,“你问过吗?”
心弦像被无心的袖子拂过,带起一阵杂乱的音响。宋子君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作答。
楚湘灵暗自翻了个白眼——果然如此!碰上这么个迟钝又不自知的主儿,那个“骗子”说不定才真正值得同情呢!
“我……我……”宋子君结巴着似乎想解释。
“我对挖别人的过去不感兴趣。”楚湘灵一挥手打断她的垂死挣扎,“我只问你,你有认真照过镜子吗?”
“呃?”宋子君又是一怔。呜……莫非自己非但很丑,还很笨吗?为什么楚湘灵的问话没一句不让她莫名其妙措手不及?
楚湘灵再次收起乌黑的眼珠——果然又被她猜中!
“罢了罢了!”有些烦乱的摆摆手,真是服了她了!“这些事情回头再说吧。”反正看这样子,也不是凭她楚湘灵一时半刻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想清楚的。
宋子君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怅然若失,随即又涌上深深的茫然。楚湘灵的话隐约触碰到心中某一处|茓位,但……到底是哪里??
“喂,有兴趣和我去洪泽吗?”未等宋子君细细思量,楚湘灵又一次开口,咬牙切齿道,“楚山高那个家伙以为能甩掉我,哼!也不看看我楚湘灵是什么人?!”
想到这对不输给自己和宋子玉的宝贝兄妹,宋子君忍俊不禁,随即双眸一黯,微微叹道:“我倒是想去……”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宋子君倒是真心喜欢,想与她多处些时日。只是现在还有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记忆全失的宋子玉……
“可以看到天下第一美人哦。”楚湘灵及时下饵。虽然看到“那个人”说不定宋子君会陷入更深的自卑中……但也说不定刺激过大反而看开了,恩,值得一赌啦。
“天下第一美人?”宋子君失笑。怎地自己其貌不扬,却总是和美人们打交道。“有我们楚湘灵姑娘漂亮吗?”她心情好起来,打趣道。
楚湘灵撇撇嘴:“我可不想和他相提并论,明明是男人,却长着张比女人还俏的面孔。”
宋子君的笑顿时僵住,楚湘灵却没注意到她的变化,顾自埋怨着:“平日里绝色楼行事总是神神秘秘,难得能见到他们楼主,楚山高那家伙居然拦着不让我跟去!说什么生死之争不容有疏。哼!那个自大狂,以为天下只有他一把水阔刀吗……喂!你做什么?!”楚湘灵惊诧地看着宋子君捏上自己的手腕,面色比方才发现面纱不在还青白。
“你哥哥去洪泽是去杀绝色楼主?”宋子君几乎是咬着牙在问。
“准确的说应该是决斗……”楚湘灵下意识的回答。她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突然想到什么的楚湘灵惊呼一声:“你说的那个人是……”
话未说完,楚湘灵只觉眼前红影一闪,衣袂之风掠过脸面。她只眨了下眼,张开的时候就愣在原地。看着眼前两片飘舞的落叶,楚湘灵愣愣地想到一个问题——宋子君的轻功……这么厉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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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爬过~~
第三十七回 一波又起
楚山高笔直地站在道边——睡觉。
是的,像马一样,站着睡觉。
他身边就有一棵大树,草地面也算柔软干净,他完全可以坐靠上去,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真正放松一下。但他没有。因为只有站着睡觉才不至于弄皱了他那身锦绣衣衫,而只有随时爱惜着那身衣衫才能更好地衬出他翩翩楚一刀的风采。所以只要不是在客栈休息或是有马车代步,他要休息从来都是这样直直地站着。
若是普通人维持着这种很累人的姿势,怕是不到三五刻便叫苦连天,而我们的楚少侠非但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浅笑——仿佛如释重负,又仿佛算计了什么人那样的浅笑。
可惜这个笑刚刚绽放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卡住了,他缓缓垮下了面色,张开眼睛,就看到方才还想到、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我没想到有人追来,更没想到追来的人会是你。”
那人没有答话。楚山高于是又说:“我以为,你们现在应该在扬州的大街上。”所以他才能有机会摆脱那个烦人精……虽然是以牺牲了宋子君为代价的。但……宋兄,不,宋姑娘,不要怪我狠心把这个麻烦转手给你,反正看你也古道热肠,想来应该不介意路见不平才对。何况我也送了你两套衣服,权作一点点补偿。不过……再次打量一眼面色不豫的宋子君,楚山高小心翼翼地问:“你轻功不错,要么咱俩一起逃?” 真是自做孽不可活,看来楚湘灵的破坏力连圣人君子都受不住了。
宋子君没有答他,而是看向他腰间的长刀,问:“你去洪泽?”
“是。”楚山高屈指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随口问,“你要跟我一起去?”
“不。我不去。”宋子君的视线从长刀移开,对上楚山高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想问,有没有任何可能,你也不去。”
楚山高动作一滞,剑眉轻轻蹙起:“你认真的?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宋子君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楚山高的面色沉了下来:“宋姑娘,你可知,我此去,是应名剑山庄之邀,与绝色楼一决高下。”口气还是淡淡的,好像满不在乎的,眼角眉梢却已隐罩寒霜,“你也许不知道,尹盟主之女香旋本与名剑山庄少庄主牧歌有媒妁之约,绝色楼却夺人所爱,从中作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骗得尹小姐硬要下嫁绝色楼。”
宋子君蹙眉,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们……本是两情相悦。”声音有些涩然。
楚山高淡淡一笑:“这已无所谓了。重点是,名剑山庄折了面子,定然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讨回来。于是名剑山庄正式下了战帖,邀天下英雄作证,与绝色楼生死一战。绝色楼也已应下,双方约定,公平比武,生死不怨。这种事,江湖上也是常有,合情合理。朝廷天子,盟主豪杰,谁也管不着。而我……”他苦笑一下,“我虽不是名剑山庄本家,却从小蒙牧三夫人收为义子,教养帮扶,受恩颇多。如今她要我去帮忙,我焉能知恩不报?所以……”
宋子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山高歉然道:“宋姑娘,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你的要求。”
宋子君垂着头,面色被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是怒是悲。
她抬起头的时候,下唇已被她咬得有些发白——十岁以后,她就未曾再以咬唇控制过情绪。
“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虽不错,但必定不是你的对手。”她没见过楚山高出手,但楚山高能与潇湘剑并称,武功至少不该在何遥之下。
而沈笑,绝对接不了何遥十招!
“哦?”楚山高挑眉。知道宋子君口中的“他”定然是绝色楼主。而她也果然是为了他来阻自己。
“所以……”刃鞘咔咔作响,飞龙剑寒光如水,一寸寸暴露在阳光下,“你绝对不能去洪泽。”
楚山高眯起双目:“你已知道个中情由,还是要阻止我去洪泽?”
“是。”宋子君已持剑在手,“女人做事,有时候,本就不讲道理。”
楚山高仰头苦笑:“我果然不该把她丢给你的。”低下头时,笑意已消。他盯着宋子君,慢慢地说,“你认为,你拦得住我?”
黑瞳锁上宋子君,后者立刻有种被投入冰窖的感觉。还是那个华服锦绣的公子,还是一把仿佛华而不实的长刀,片刻之间,却已完全不同。此刻眼前的人,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毛孔,都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随时准备喷薄而出,仿佛残破不堪的堤坝后汹涌的浪涛,怒吼着,喧嚣着,准备践踏过一切障碍,奔腾席卷而来。
水阔刀,刀未出鞘,刀意却已先扑面。
宋子君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秋风一吹,冰凉湿冷。这种杀意她感受过——第一次在嘉兴郊外遇到何遥,便是被这种杀意差点先扼得窒息——一流高手的杀气。
但她握紧了剑柄,踏前了一步!
每一根空气都紧紧地绷了一下!仿佛系着千钧的丝线,已拉扯到极限,只等着最后的一声轻微的细响,带起惊天裂地的巨啸!
第三十八回 心不由己
“叮铃铃”
远风带来一阵细碎的铃声,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如山溪般澄澈。楚山高在听到这铃声时整个人狠狠一颤,一身杀气顿时消弭无踪,只呆呆地望着那声音来处。天地间的凝滞瞬时崩解,空气重新松软下来。
宋子君大汗淋漓,惊魂甫定,就像刚从百丈悬崖历劫归来,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望去。
叮当声中夹杂着得得马蹄,渐行渐近,原来竟是一辆马车。芙蓉白绸作身,腊梅冰绡为帘,车盖沿边系着一圈细碎银铃,车一行起便琮琤作响,煞是好听。赶车的似乎是个妙龄女子,远远的只看见一身藕荷色丝衣,还未见姿容,先已觑得风采。
“吁”那车在两人身畔停下了。赶车的女子转首回眸,冲楚山高嫣然一笑,便如绣幕芙蓉展瓣而开,清气逼人。纵那笑不是冲着自己,宋子君仍不由得呼吸一窒。却听那女子开口道:“好久不见,楚少侠。”声音如银盘溅玉珠,叮咚悦耳。
这般姿容,竟只是为人驾驭!
楚山高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一径离了魂般望向那冰绡帘,已似痴然。宋子君心中一动,思及楚湘灵曾提及楚山高的心上人“许姑娘”,莫非……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车内传来,声音不大,却如春风拂绿,柳梢点池,带起一圈圈涟漪。
“楚少侠见谅,许某此刻不便出来见客。”明明是男子的语气,却被她说出万种风情。她的声音并不如那赶车女子好听,却似脆还柔,虽清仍淀,若月夜清风吹一管玉笛,又如无力蔷薇软卧在香枝。无可捉摸,却又无法不牵系。
宋子君心驰神往,不由想这车后到底是怎样的绝代佳人,难怪让楚山高挂心至此。转眼望向楚山高,正瞧见他眼里神情复杂,似喜似悲,如痴如狂。
“没想到你会出谷。”默立良久,楚山高只说出这样一句,声音有些发紧,应还在勉力平复情绪。
车内女子慵恹道:“帮一个朋友。”
楚山高的面色白了一下,随后苦笑:“我也不必问是谁——除了七少,谁还能劳动得了你?”
听到“七少”的时候,宋子君心下一惊,随即又暗笑自己敏感。天下人家何其多!岂单单一个沈家,岂独独沈家有七少?
车内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却不答话。
楚山高低低一叹,无尽苍凉:“你今日出现在我面前,却是为何?”
车内女子未答,倒是赶车的女子先说话了:“许大夫此来,是为了还少侠一个东西。”说罢,皓腕一翻,素手上已多了一把金灿灿的小金刀。
楚山高讶然变色:“金刀令?”
赶车女子微微一笑:“正是楚少侠给我们许大夫的金刀令。想必楚少侠还记得当日赠刀之诺。”
楚山高沉吟道:“自然记得。若许姑娘有什么用得着楚某的地方,只消请柯梦遥姑娘拿令找我,楚某定不推辞。只是不知道,今日许姑娘要以这金刀令做什么?”
那赶车的柯梦遥回答道:“我家许大夫只有一个请求——请楚少侠一年以内不要去洪泽。”
楚山高盯着柯梦遥手中的小金刀,眸光数变,终究低声说:“我虽不知你此为何意,但想必也是为了他。也罢,金刀令你收好。我……我答应你便是。”
柯梦遥微微一愣,却听车内人悠悠道:“不惜千金,君子一诺。楚少侠高义,许某自然也不敢做贪得无厌之人。既然楚少侠已答应许某,金刀令自当奉还。”言语间完美的客气,却自然的带着疏离。
楚山高脸上血色又褪了一些,哑声道:“你……你竟是连这点念想也不肯让我留?”
车内人久久无言,楚山高目中哀伤乍现,突然自嘲地仰天“哈”了一声:“我果然是自欺欺人、愚不可及。”他从柯梦遥手中接过小金刀,嘲讽地看了它一眼:“水阔山高,潇湘何遥。我楚山高虽几受江湖人谬赞,却也清楚得很——凭你许姑娘的能力,有求于我楚某的可能极少。我赠你金刀,固然是为了报偿你当日的救命之恩……可许姑娘,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会不明白我送刀的真正原因?”楚山高看向车帘的眼神似是希望,却更似绝望。
柯梦遥露出怜悯之色,车内仍是一阵沉默。
楚山高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盯着手中的小刀,精致的雕琢与珍贵的材质相得益彰,辉煌之气透露出楚山高的指缝,却无法晕染上他落寞的神色。他缓缓握住了金刀令,凄然自语:“只要它还在你手上,我就会幻想着,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这样。可惜……可惜……”楚山高掌心内力一吐,便听“啪啪”几声脆响,金粉如流沙般从拳缝中奢华地流泻。正如生命中某些东西,握得再紧,也仍是抓不住。
宋子君心中一痛,刚想说些什么,楚山高已转身离去,只在夕阳中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宋子君呆呆看着,双目中是物伤其类的痛楚。她突然回头狠狠瞪视精致的芙蓉马车,不久却又软化了目光,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她摇了摇头,也打算转身离去。
“你可是认为我无情得很?”
身后突然传来慵恹的声音,仍是那般的清浊并济,不可捉摸。
“我没有立场责备你。”宋子君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回头缓缓道:“你也不过是,心不由己。”
心不由己,心不由己。红尘恼人,几多不是由着这“心不由己”?
马车内的人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上来吧。”宋子君一愣,那女子已继续道:“我带你去名剑山庄。”
柯梦遥闻言冲宋子君一笑,伸出马鞭的柄手。宋子君犹豫了一会儿,便握住那柄手,一借力,就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宋子君终于看见马车内的女子,愣了一下。那女子冲她温温一笑,点了点头:“我姓许,许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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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天……终于写到这一段了……
大概……可能……也许……这是这一周的量……爬走……
第三十九回 名剑山庄
“许若然!你给我滚出来!”
门外猛然传来的一声爆喝让正在喝茶的宋子君狠狠呛了一口,一口文山包种非常不雅观地滋润了石质地面。宋子君有些尴尬地望向对面被指名道姓的女子,谁知那正主儿竟雷打不动地半倚着锦榻看书,连一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宋子君立时自惭形秽,故作自然地游移着眼神飘向窗外。
隔着花木,站在院落中的人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出是个娇小女子。宋子君皱起了眉。
许若然一到名剑山庄便立刻受到热情接待,牧三夫人还特别吩咐管家安排她们入住清幽雅致的远香堂,与同样爱好僻静的绝色楼主的下榻处梧竹幽居相去不远。宋子君虽还不知道许若然在江湖上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想来到底也不是简单人物。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名剑山庄的地盘向他们的贵客叫嚣?
不必她细细猜测,只听“彭”地一声巨响,门板顿时四散飞裂,烟尘四起。宋子君吓了一跳,“刷”地站起身挡在许若然面前——许若然不会武功,此时若是仇家寻上门来,自然得她这个“男人”担待着。
烟尘落尽处,红衣少女傲然而立。待两人互相看清对方眉目,同时一愣,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宋子君率先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就知道,敢在名剑山庄掳虎须的,舍楚二小姐其谁?”来人自然是楚湘灵。
楚湘灵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宋子君,且惊且喜地三两步上前抓住她的袖子:“你怎地会在这里?那日我本打算去寻你,谁知你轻功居然那么好,我怎么也跟不上,于是想着先来名剑山庄。本以为楚山高会从中作梗不让我进庄,谁晓得一问才知他几日前就捎书给义母说什么‘金刀之诺不可违,此次不克前来。’我一听便猜到是那姓许的女人搞的鬼,特来寻她问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罢她疑惑地看着宋子君。
宋子君先前听楚山高提过他们兄妹从小被牧三夫人收为义子女,那么楚湘灵自然勉强也算这里的小半个小姐。只是她提到“姓许的女人”时咬牙切齿,看样子对许若然颇为愤恨。“寻她问问”?当真说的客气了,“兴师问罪”才是真吧?
宋子君悲哀地想着,自己只怕又得“护花”了。只是这次两头都伤不得,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恩,总之和平万岁!以她宋子君常年夹缝求生积累的丰富经验,她不信她忽悠不过这一关!
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宋子君打算启朱唇,发皓齿……
“子君,关门吧,好冷。”
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刚刚睡醒。居然是身后的许若然!难道她刚才一直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宋子君刚运好的气没发出来,呛得直咳嗽,心中暗叫不好。果然,楚湘灵立刻发现了方才被宋子君挡住的许若然,一把推开宋子君,怒目横眉,蹭蹭蹭几步走到她面前,冷冷地盯着她。许若然偏起头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在认真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突然展颜一笑,开口道——“早安。”
楚湘灵气得头顶直冒烟,宋子君悄悄向茶杯走了两步,以备随时救火。
“第三次了!许若然!你这是第三次忘记我了!你别欺人太甚!”楚湘灵几乎是用吼的,宋子君离她不近,还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第三次?”许若然凝眉细思,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见过?难怪我一直觉得你面善,还道是我们有缘……”
楚湘灵冷笑着打断她:“的确有缘。真不知道我哥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会看上你!”
“你哥哥?”许若然又是一脸迷茫,想了会儿才一击掌:“你是楚山高的妹妹!”
“真荣幸你终于还记得他的名字!”楚湘灵咬牙切齿。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前襟:“说!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宋子君大惊,一步上前拉开楚湘灵:“湘灵,有话慢慢……”
“你帮她?!”楚湘灵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她说话,只将没发在许若然身上的火直往宋子君身上爆:“你帮她?你居然帮她?!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你居然帮她?!”
宋子君被楚湘灵一根纤指点着前胸,节节败退,张口结舌。
“我……我……”呜……我要做女人……
“他是我相公啊。”慢悠悠的一句话飘来,楚湘灵的指尖停在半空,宋子君的舌头打了结。
当日进名剑山庄时,由于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权宜考虑,宋子君是以“许大夫的相公”的名义进庄的。问题是……问题是……
“她?”楚湘灵错愕地指着宋子君,看到对方正偏过头去,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我是透明的,我是透明的……
楚湘灵看看宋子君,又看看许若然,突然爆出一阵狂笑。
完了完了……这丫头怕是失心疯了……宋子君正胡思乱想着,楚湘灵已敛了笑盯着许若然,冷冷道:“姓许的,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好好守着你的七少不好?偏来招惹别人!我哥哥的事情是我冲动了,看在你的确也算当断则断,没给过他希望的份上,我不与你多做计较。但是她!”她突然一把抓住宋子君的手腕,“若是你连她一起作弄了,别怪我楚湘灵不客气!听见没?!”
宋子君在听到七少时心神正乱,被她猛然一抓时被吓了一跳,随即听到她后面的话,不由心头一暖。目光也柔和起来。
朋友啊……永远是这样温暖的存在……
楚湘灵说完平生最正气凌然地一番话,又凑到宋子君耳边,悄悄道:“我不知道你留在这儿是什么打算,但够朋友的话就帮忙找机会整一下这个女人。最好让她爱上你,再狠狠甩开。”
说完立刻退开,一脸“欲伸大义于天下”的环视一圈,潇洒离去。
宋子君目瞪口呆。朋友?温暖?见鬼去吧!这丫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宋子君唾弃完自己的“单纯”,转眸抱歉地看向许若然,正看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宋子君莫名其妙地摸上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她虽没问,但也知道许若然不会那么巧合出现在她和楚山高要决斗的关头,更不会只因一句“心不由己”就把她这个“大男人”带上马车,甚至连她要来名剑山庄都知道,当然是已经先摸好了她的底了。既然如此还看什么?真爱上自己这个“夫君”不成?
“为什么帮我?”许若然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沉思,“总不会真因为我是你‘妻子’吧?”
宋子君笑了笑:“这还是咱们同路以来你第一次问问题。”许若然很少说话,通常不是看书就是发呆,还经常对着她的方向发呆。开始她还以为是许若然盯着自己看,窘迫得浑身寒毛倒竖,后来才发现其实只是自己恰好坐在她目光投注的方向而已。
“好像是。”许若然莞尔,“所以不如看在是头遭客的份上给个优惠,告诉我,恩?”最后那个“恩”字轻轻软软,稍稍上扬,竟像情人间的宠溺与挑逗。宋子君蓦然一呆,这语气……这语气……
“自然是因为许大夫是七少的‘好朋友’。”
从方才楚湘灵在院外叫阵时就“恰好”进里屋“拿东西”的柯梦遥终于回来了。端着一盘枣泥白药糕,用她珠脆般的声音道,“宋姑娘真是好义气。只因沈少侠是你的朋友,便连他的朋友也一道保护了,是吧?”
宋子君觉得自己两颊烧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柯梦遥的话,还是因为许若然望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热。
“自然不是。”她故作镇定地说,“是宋某应该做的。”
柯梦遥噗嗤一笑,正待开口,宋子君就已说了句:“我去找人修缮门板。”转身就离去。
举止有礼,步态从容。但看在柯、许两人眼里,怎么都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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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所有支持此文的朋友致谢+致歉!最近真的慢得不像话了呢~(低头任丢鸡蛋~)
实在是考试将近,躁狂指数狂飙啊……每天醒来第一句半梦半醒的话都是“普鲁卡因酚妥拉明普诺奈尔充血性心衰”之类之类…小楚都没我抓狂得厉害啦~掩面……(实际是某琴太习惯把所有东西堆积到最后学了,自作自受的孩子)~
泪眼,不过此文应该距结局不远啦,如果RP够爆的话某琴打算在药理前OVER掉,如果不能……希望大家能给点时间让俺慢慢忽悠。一拜再拜再再拜谢大家!
掩面奔走……
第四十回 花阴谁醉
秋已末,早先间或有气无力的寒蛩也已绝响。倒是秋气流转,撞上树梢,萧飒鏦铮,闻之心惊。
宋子君将缩了缩身子,将整个头埋进浴桶里,窗外寒声便立刻被封在双耳之外,顿时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温暖的水声嗡嗡。
也不知憋了多久,她才重新冒出换气,乍然感受到的凉意让她悚然一个激灵,于是又本能地向浴桶中蜷了蜷,俯首对着浴液,鼻梢紧贴着薄薄的水面,将之压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愣愣睁着眼睛,其实在一片腾腾水气中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好像却又确实在一片云遮雾绕之后看见层层清波上映出了一个影子。
白衣若雪,春山如笑。
她心中一凛,刷地又钻入水中,竟比躲避那悲怆秋声还急促几分!
水波依旧温温润润地封住她的感官,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下急促的跳动,荡起浴液都一层层波纹。
不想了!不想了!不是早说了不想了!
她在水里拼命地摇着头。即使有阻力,那速度也绝不算慢。
他喜欢的不是我!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所以……所以……
好像有东西从眼里流出,但是一离开眼眶,便立刻化开,再无痕迹。
宋子君颓然地放松了每一寸皮肤,任自己如死了般在水中飘了一刻,终究还是“哗”地一声站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立时刺上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小颗粒,但她没有再躲回温桶中。而是直接跨出水面,去拿衣服——
不当留恋的东西,就该干脆的断掉。
正在这时,却听“彭”的一声门响,“柯梦遥,你该不是溺……”
宋子君闻声回头,却是许若然愕然站在门口,未说完的话断在口中,她看了宋子君一眼,二话不说“刷”地把门关上,扭头就走。
宋子君有些莫名其妙——今儿的许若然怎么古怪得倒像楚湘灵?难道——心突地一沉——是看到自己的女子样貌,觉得不堪入目么……
她自嘲一笑,快速披好了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铜镜面前。方才一阵细风从窗缝里吹熄了蜡烛,此刻房中漆黑一片,她静静坐在黑暗中。
手边就有火折子,但她不想点,不愿点,不敢点。
“吱呀”一声门响,却不似方才开门的粗暴。
月光淡淡撒进屋,宋子君终于还是看见了铜镜里的那张脸。
她呆呆望着,无言无语。
丑吗?美吗?她不知道。
有人静静地走到她身后,透过铜镜看着她——许若然。
月光熹微,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竟淡淡的……有些脸红?
宋子君尚未回头,许若然就已左手支着她的左肩,俯身以右手从妆案拿了一只角梳,轻轻Сhā进她的发中,一下一下地梳着。
宋子君心突地一动,竟比方才在浴桶中跳得还厉害。许若然方才拿梳时探过她,几乎就是把她搂在怀里了。她是女人,她也是女人,但……怎么会……怎么会……
那种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他”也曾拥过许若然么?
宋子君急跳的心瞬间又凝结下来。
许若然,许若然。
宋子君从铜镜里看着身后的女子。当日在马车上,她一掀帘就看到这张秀丽的脸。美则美矣,但并配不上她的声音。
而在她开口自报姓名的时刻,她却整个呆住了。
许若然。很熟悉的名字。她一定在哪里听过。怕该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物。
但当她反应过来“许若然”的意思是“姓许,名若然”的时候,便再也不记得她是江湖上的谁谁谁。她只记得那个永远清亮带笑的声音,在梦魇中略带沙哑地叫着——“若然,若然”……
“若然,若然……别离开我……”
嘉兴客栈里沈笑抱着她,叫着这个名字。
若然,若然……
她又瞥了眼身后的女子。许若然正专心地给她梳着头发,好像还是懒懒的,漫不经心的——和他一样。
宋子君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门外风声切切,沙沙作响的,是梧叶还是湘竹?梧竹幽居就在这远香居一片竹林外。他此刻,是否也听着这秋声?
月光斜斜透过门户。
只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沈笑要娶的,是尹香旋,喜欢的,是许若然。何时明月,几处相思,皆与她无关。但——
无所谓。
你要娶尹香旋,我祝福。
你爱的许若然,我帮你保护。
然后……相忘江湖吧。
许若然已经拿着布巾为她细细擦着头发,柔软的布料时时拂过脸畔。
宋子君突然微微一笑:“我有点能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许若然动作一顿,接着又恢复继续:“哦?”不必问“他”是谁,却明显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不像你表现的那么糊涂。”宋子君淡淡地说,“我们相处的这几天,你六次丢了正在看的书,从来不记得吃饭,几乎不能第一眼认出任何和你打过交道的人,甚至完全忘记自己给什么人看过诊。但是……”
许若然丢掉毛巾,重新拿起了梳子:“恩?”声音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宋子君盯住她镜子里的眼睛:“但是你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楚湘灵的怒气。”
许若然一挑眉:“何以见得?”
宋子君闭了闭眼,又重新张开:“你显然知道我的底,先前楚湘灵又明显表示和我是旧识,你怎可能想不到她必然了解我的真实性别?你当时说我是你夫君,不过是转移注意而已。”
以楚湘灵的性子,当时的确是无法忽略这么“好玩”的事情。至少也要“将计就计”地玩一笔。她那哈哈一笑,怒气基本已所剩无几。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不露痕迹,可怜楚湘灵自作聪明,而被她当成笨蛋的人,只怕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许若然嫣然一笑。她平时也常笑,但都很平凡。这一笑,却不知为何风情难述。宋子君竟看得有些呆住了。
“你太高估我了。”许若然带着笑说。
一阵风吹过,浴桶处香气袭人,竟比刚才更加浓郁几分。
宋子君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随手拉开妆奁的一个小抽屉翻弄着。
“许姑娘,我听大家都叫你许大夫?”她不经意地问。
“恩,略懂些岐黄之术。”许若然答得也很不上心,手上仍一下下梳理着宋子君的长发。
“许姑娘谦虚了,看名剑山庄对姑娘的态度,也知道许姑娘必然是不世出的神医吧。”宋子君从第二个小抽屉中拨弄出一只掐丝鹊枝钗,在手上把玩着。姓许……神医?她心中一动,隐约有什么闪过脑海,但此刻她没功夫细想,只笑得更灿烂地说:“柯梦遥姑娘先前告诉我,在我沐浴的水中有加药汁,养生驻颜,的确是香得很呢。”
许若然也笑了:“那丫头调制的东西,的确是有两分用处的。”
“那么……”宋子君面色倏沉,转腰回身,金钗在暗夜划过一道流光,刹那抵上了许若然的喉头,“能否请教许大夫,那珍贵药汁的名字呢?”
许若然笑容不减,静静地看着宋子君,宋子君微眯双目,抵着许若然的金钗又前一寸,却始终没见血。她突然发现,平日许若然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其实她若是站起来,个字很高。宋子君心神一敛——都什么时刻了,自己怎么还如此神思涣散?黑暗中许若然的脸慢慢模糊起来,宋子君拿钗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这个药么……”许若然慢慢开口,仍是捉摸不定的声音,“叫‘醉花阴’。”
一阵天旋地转,金钗“啪嗒”坠地。宋子君双膝一软,就要跌倒。却腰间一紧,竟被许若然揽在怀里。
许若然双眼含笑:“不过你放心,这花阴本轮不到你来醉倒的。”
门外好像传来人倒地的声音,但宋子君无法看见。她最后的意识是许若然笑得倾国倾城的脸,和她冲着门外的一句——
“你说是吧?绝色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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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之贴~
觉得这里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啦~希望大家还记得前面第四回中沈笑抱着子君喊“若然”的情节……俺一直没咋强化这条暗线,俺错了……泪~
话说……这段不会像GL吧……
第四十一回 别后重逢
“你确定没问题?怎么那小子早就醒了,她还睡了这么久?”声音不大,但不掩关切。
“很难说。我不小心记错方子也说不定。”很慢的语速,话语间却毫无歉意。
“……若然,咱们十来年的交情,你也舍不得我做鳏夫吧?”
“啊……我认识你有十年了?”
谁……是谁在说话?
好吵……
宋子君努力地张开眼睛,光线一下次刺进眼膜,她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等了些许时候,眼前的两个人才慢慢现出轮廓来。
“你醒了?”问话的是许若然,平静的表情,眼睛却异常明亮。
“你中了许大夫的‘醉花阴’,足足睡了三天呢!”柯梦遥笑着说,好像很高兴她终于醒过来了。
宋子君看了看她们,挣扎着要坐起来,许若然连忙按住她:“你刚醒,再躺些时候。”
宋子君看了她一眼,却不肯依言躺回去。
柯梦遥见状笑着走来拉开许若然,扶起宋子君:“不碍的,这醉花阴入醉很慢,酒阑梦醒却干脆得很。既醒了,便已没有事了。”
宋子君不答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睡了三天,可要吃些东西?”许若然又出声问。
“他呢?”宋子君终于抬头,却是问的这样一句。
许若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谁?”
宋子君吸了口气,缓缓道:“许姑娘,你知道我并不聪明,性子也急,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吧。你也说了,这花阴轮不到我来醉,是不是?”
许若然不置可否。
“许姑娘,你来名剑山庄,到底是做什么的?”宋子君盯着许若然的眼睛,一字字问道。
柯梦遥笑了:“许大夫,我看,你还是和宋姑娘说了吧。不然,也不知她又会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到时候麻烦的不还是你自己?”
许若然回头瞪了柯梦遥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那醉花阴本不是为你而设的。”
“是他?”宋子君失声道。
“绝色楼主。”不知为何,宋子君觉得许若然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带着点儿兴味。
宋子君沉默了一下,问:“因为你不想他娶尹香旋?”名剑山庄是绝色楼与尹盟主家结亲的最后一道障碍,若是沈笑真的赢了名剑山庄,与尹家的亲事也就成了定局了。
柯梦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若然似笑非笑,有趣地看着她。
宋子君直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有些尴尬,但着实一头雾水:“难道不是?”
“子君,你又为何不出面阻止沈笑成亲呢?甚至……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他。也许他有苦衷?”许若然对外说是宋子君的妻子,所以一直称她为“子君”。
宋子君别开脸去:“我不是你。”
“哦?”许若然挑眉。
宋子君深深吸了口气:“他喜欢你,不是我,不是吗?”
柯梦遥在一旁笑得愈发灿烂,许若然却苦笑起来:“你又如何知道他喜欢的是我?”
宋子君没有回答,反而说:“让我见他一面。”
许若然问:“你见了他,又要做什么?”
宋子君凄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做不利于你们的事情。我……我只想看看他到底好不好……”说到最后,声音已几不可闻。
许若然没有说话,眉目间有些许震动,些许沉思。
柯梦遥见许若然不动,径自上前拉起宋子君:“走吧。”她嫣然一笑,“我带你去见‘绝色楼主’。”
朱红色的木门打开,宋子君的心脏怦怦跳动着,终于在见到门里的人时惊呼出声:“沈笑!”
颀长的身形此刻跌卧在角落,一头乌发垂散,遮住了颜面,更糟的是——他的四肢皆被缚上了粗粗的铁链!
宋子君愤怒地瞪向许若然——她竟如此待他!她竟如此待他!
许若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虽然让他服了‘系游丝’散去了一身功力,但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你!”宋子君绝眦欲裂,浑身发抖,握拳的双手指甲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出去!”宋子君声音低沉,强忍下挥拳打过去的冲动。
许若然警觉起来:“你要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出去!”宋子君终于大吼出声。
柯梦遥皱了皱眉,拉了把许若然。许若然微微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声:“好。”和柯梦遥一起朝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回头又说了句:“你……自己小心。”
宋子君冷笑两声:“不劳许大夫费心!”
许若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带上门出去了。
宋子君的目光慢慢转回墙边的沈笑,深深吸了口气,呼吸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本就是想找机会救走沈笑——无论许若然是他什么人,她就是不能眼见他受制于人。
可是……许若然竟然……竟然……
地上的人似乎察觉了有人进来,挣扎着动了一下。
宋子君慢慢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那样疼痛——这样狼狈的人,怎么会是彼时那般风流俊赏的沈家大少?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轻轻扶起他,疼惜地用手拨开挡住他面容的头发。
绝代无双的面目展现在眼前。
宋子君动作一下僵住,两眼瞪得滚眼,几乎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良久,她才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暨……暨寒宵?!”
第四十二回 绝色无双
暨寒宵勉强睁开双眼,见到宋子君,也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声音有些虚浮,显然是内力不济。
宋子君摇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沈笑呢?沈笑在哪儿?”
暨寒宵闻言皱眉,语气有些不善:“你即将是我暨家的人,与他已经没有关系。”
宋子君大大怔住:“你说我?”她要嫁人了?她怎么不知道?
暨寒宵冷笑两声:“这次不小心着了许若然那女人的道儿,但她若以为区区两味‘醉花阴’和‘系游丝’就能困住我绝色楼,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宋子君惊得差点丢开扶住暨寒宵的手:“你……你是绝色楼主?!”
暨寒宵闻言微微一愣,转头看着宋子君:“香旋,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宋子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绝色楼主是暨寒宵?他说要和我成亲??他还喊我香旋???
难道许若然不仅给他服了散功的药物,还更加了产生幻觉的药物吗?!
“我……我不是尹香旋……”宋子君结结巴巴地说。
暨寒宵蓦然变色,刷地伸手抓住宋子君两臂:“你说什么?!”
纵然他已经被卸去功力,宋子君还是被他抓得生疼。不过此刻不是娇气的时机,她忍痛道:“我不是尹香旋,我早告诉过你,我叫宋子君!”
暨寒宵失声道:“宋子君不是你的化名吗?”
宋子君苦笑:“我一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好端端用什么化名?”
暨寒宵陡然松了钳住宋子君的手,呆了一会儿,忽然咬牙切齿道:“好,好!沈笑!你好得很!”说罢厉声大笑,吓得宋子君满腹疑问硬是不知如何接话。
“你究竟为何会在这里?”暨寒宵笑罢冷冷问。
“我以为你是沈笑……”看到暨寒宵听到“沈笑”两个字的脸色,宋子君一个激灵,立马转换话题,“我…我以为……你怎么会是绝色楼主?!”
“你以为绝色楼主是他?”暨寒宵冷笑,“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什……什么话?”江湖典故她听过不多,忘记的更有大半。
“一笑倾城沈七少,”暨寒宵咬牙切齿,“绝色无双暨寒宵。”
一笑倾城沈七少,绝色无双……暨寒宵?
宋子君脑子嗡嗡作响,哑声说:“不是一个人?”
暨寒宵冷哼一声。
宋子君瞠目结舌。
沈笑是沈笑,暨寒宵是暨寒宵。绝色楼主要娶尹香旋,是暨寒宵要成亲,不是……沈笑?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片雀跃,雨晴云散,满江明月。随后又为自己这一个月来的伤心且气且笑——自己这都是在做什么,做什么?!
“可是……我明明听楚湘灵说来的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笑的名号不是排在你之前吗?”消息来得太突然,宋子君还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问。
“我想,那只是因为七少那句尾音是仄声,暨楼主那句尾音是平声。上仄下平,比较符合骈句的韵律,读起来也比较好听。是不是?”
暨寒宵面色铁青地看着进门的柯梦遥。
柯梦遥笑着道:“暨楼主也不必介意,江湖上公认的第一绝色可是您呢。我们家许大夫早就跟七少说过,七少偏偏不肯相信,若七少见了楼主,此刻怕也该认同许大夫了。你说是不是,许、大、夫?”
许若然微微笑着走进来,摸摸鼻子道:“何苦说此刻?他早就对你家‘许大夫’的火眼金睛蕙质兰心五体投地了。”不知为何,那笑容仿佛有些苦。
宋子君看着许若然,方才雀跃的心一下又冷了——即使没有尹香旋,她也是不及许若然的……
许若然却没注意到她的心思百转,笑着走到暨寒宵面前,和宋子君并排蹲下:“暨楼主。委屈你了。”
暨寒宵冷冷瞥他一眼,不说话。
许若然低低一叹:“你为了娶尹小姐倒也无所不用其极了。我猜要是没有‘醉花阴’,今日名剑山庄上下只怕都要身中奇毒了吧?”
宋子君一凛,突然明白了什么,讶然失声道:“你……你……”
暨寒宵面色微青,突然死死瞪住许若然,仿佛要用目光把她生生撕裂似的。许若然见状反而嫣然一笑,接着顾自摇了摇头,仿佛很惋惜的样子:“绝色楼近年来崛起是很快,只是毕竟建立不久,根基不稳。此次若是与尹家连亲,又能趁此机会大败名剑山庄,必定在江湖上立威扬名。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宋子君不可思议地看了暨寒宵一眼,暨寒宵面色更冷,目光沉了下去。
许若然继续道:“暨楼主功夫虽不错,但要同时应对天下豪杰,毕竟有些困难,若要耍些手腕,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而我这个碍事的大夫在场,自然是不好办事,所以你必定得先除去我这个麻烦。只不过……”许若然嫣然一笑,“暨楼主居然想挑在我洗澡的时候动手,是因为这时的我无法施毒吗?真是不够君子呢。”
暨寒宵冷哼一声:“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他早该有所防备。牧家把许若然安置在他周围,本就是为了监视他。他自己轻敌败阵,愿赌服输。
宋子君先前听着,一直默然不语,此时突然道:“我不信!”
许若然扬眉,暨寒宵也有些诧异地望向她。
“暨寒宵,我不信你会是这样的人!”宋子君定定地望着他,“在嘉兴你就曾救我一命,也曾放过偷你荷包的少成一马,我不信你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
暨寒宵闻言冷笑:“你又知道我多少?救你,只不过看你有趣。至于那少年,是因为我当时已拂他死|茓。一个死人,又何必计较?我本就是冷血无情的人。暗箭伤人,又算什么?”
宋子君想到柳雪娥说的少成被绝世高手点了死|茓的事情,争辩道:“但是你最后还是解了他的|茓!若你真的冷血无情,又怎么会管他生死?”
暨寒宵冷冷道:“我爱杀便杀,愿救就救,都是凭我心情。何须外人置喙?”
宋子君张口欲反驳,却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许若然悠悠一叹:“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些的。暨楼主当日的确是在救了子君后才饶了那少年,想来会收手也是为了子君。无论如何,你待子君倒是不假。”
暨寒宵冷笑:“我当时看了那玉佩,只当她是尹香旋。我看重的是尹盟主的江湖地位。若我知道她只是个无名小卒,自然不会加以理睬。”
宋子君闻言一窒,胸前也闷了起来。
许若然看了宋子君一眼,突然拔下头上金钗就朝宋子君刺去。许若然基本不会武功,出手并不快,但宋子君方自失神,自然躲避不及。待发现的时候,金钗已经逼到颈项了。宋子君大惊,竟是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只得仓惶地闭上眼睛。
“噗”地一声轻响,是簪子刺破布料的声音。
“我死了吗?”宋子君紧张地想着,过了半晌却不觉得疼,终于慢慢张开禁闭的双眼。
“暨楼主好功夫。”许若然笑吟吟地收回手,将簪子Сhā回发间。“中了‘系游丝’还能有这么快反应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暨寒宵瞥了眼自己被划破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放下挡在宋子君面前的手臂。
许若然看着他,慢慢收了笑:“暨兄,我知道你向尹家提亲,固然有尹盟主的原因。但若当时你遇见的不是子君,你又会去提亲吗?”
暨寒宵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答话。
宋子君的眸中已隐隐泛起雾气。
许若然微微一笑,突然俯身凑到暨寒宵耳畔说了两句话,暨寒宵的眼睛蓦然张大,慢慢地转头看着许若然。
许若然定定的回视,一向懒散的面上难得地充满郑重,仿佛在许诺什么一样。
暨寒宵终于移开目光,看着地面,低低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许若然一笑抬手,也不知怎么,暨寒宵身上的铁链尽数落下。暨寒宵愕然地望向许若然,她却已向身后地柯梦遥伸出手:“解药。”
柯梦遥看了她片刻,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瓶,抛了过去。
许若然接过,将小瓶放在暨寒宵手中:“暨楼主,尹小姐是子君的朋友,当日见你拿着她送给子君的玉佩,以为子君出了事,为了稳住你方将计就计答应你的提亲,并非故意耍弄。”
暨寒宵沉声道:“我明白。”
许若然起身:“那么。后会有期。”说着,拉起宋子君,便走了开去。柯梦遥冲暨寒宵笑了笑,也出了门,却是朝了另一个方向。
暨寒宵定定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良久,方让目光染上一丝怅然。
本文最大最乌龙的BUG现身……
呵呵不知道多少人猜到了呢?
第四十三回 水落石出
许若然拉着宋子君的手,不疾不徐,悠悠然走在竹林间。此时已是黄昏,斜日半山,淡淡辉光给万杆细竹镀上一层金光。
走着走着,许若然忽然被一扯,身影一滞——原来是宋子君突然驻足,不再前行。
“怎么了?”许若然微笑着回头,五官被夕阳打上淡淡的侧影,整个人的轮廓更加柔和起来。
宋子君眼神复杂地看了她片刻,方开口:“许姑娘,我想……问几个问题。”
“恩?”许若然不在意地随身倚上了一杆秋竹,顺手扯下了片尚未黄透的竹叶,放在唇边随口吹了两个调子。
宋子君想了想,开口道:“绝色楼主为什么会是暨寒宵?”
许若然懒懒一笑:“他爹爹创建了个什么劳什子绝色楼,他自然要挑下这个担子,这叫父债子……”
“我是问!”宋子君咬咬牙,该死,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话方式她太熟悉,太熟悉了!“沈笑他没有……没有……”
“没有要娶尹香旋。”许若然终于“善解人意”了一次,替她接了下去,“暨寒宵拿了你的玉佩,以为你是尹小姐,唐唐突突就跑去找沈笑要人。在金陵,你应该曾正好见到了这一幕吧?”
宋子君低眸,回想起在金陵客栈,暨寒宵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向沈笑说“我要她。”而沈笑回的是“我绝不放手。”这个“她”,宋子君当时以为是尹香旋,如今想来……竟是自己么?
宋子君脸色微红,随即却又冷了下来:“既然沈笑没有答应,暨寒宵为何又去提亲了?”
许若然耸耸肩:“应该是沈笑后来搞清楚暨寒宵以为你是尹香旋,于是答应放弃,顺便鼓励他去尹家提亲。”
“什么?!”宋子君几乎跳起来,“怎么会……为什么?”
“恩……”许若然叼着竹叶认真地想了想,答,“好玩吧。”
“那么……”宋子君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许姑娘,你刚才突然刺我那一簪子又是为何?”那“许姑娘”三个字喊得字字铿锵,几乎要在齿间磨碎。
许若然笑了,两眼弯成两弯月牙,“也许因为看见暨寒宵那家伙口不对心很有趣。”
宋子君的拳头握了起来。
“也许,”许若然直起了身子,向宋子君这边倾来,迫她靠上了另一根竹子。
“也许,”许若然的脸离她已经很近,半真半假的笑容几乎贴上她的鼻尖,“也许,是舍不得看你难过。”
宋子君呼吸一顿,强迫自己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个问题。”张眼的时候面色一沉,目光已冷然:“你还想玩我到什么时候?沈七少!”
第四十四回 真真假假
“你还想玩我到什么时候?沈七少!”
“许若然”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几乎扫进宋子君的双目,“恩,不愧是子君。”唇角斜勾出一个浅笑,连矫情地否认都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宋子君冷笑一声,将他推开些:“自然是在你想让我发现的时候。”沈笑平日是有些散漫,但许若然则是迷糊懒惰到骨髓了,两人虽有些相似,倒也未叫她起疑。而近日以来“许若然”的行事言语越来越像沈笑,方才更已是完全不加掩饰。这自然是因为这家伙终于懒得再装了,更因为……宋子君冷哼一声,嘲讽道:“沈七少神机妙算,一切都早已在你预见中,眼下也到了我该知道的时候了,是吗?”
许若然……不,是沈笑居然大大方方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算是承认。宋子君气得几乎发抖。
好!好得很!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为他拦楚山高,为他千里迢迢来到洪泽,甚至自以为崇高地为他保护他喜欢的女人!结果他一直躲在旁边偷笑!
沈笑!你好!
宋子君越想越气,用力想将他推开,他却纹丝不动。
“让开!”宋子君怒道。
“不让。”嬉皮笑脸,一如既往的厚颜。
宋子君怒不可遏,一掌就拍上沈笑的前胸。她本只想迫开他,谁知他居然没有闪开,跌坐在地,一阵猛咳。
宋子君蓦然色变,连忙上前就要搀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冷笑道:“适可而止吧。七少武功高强,又怎是宋子君这等无名小卒伤得了的?”
沈笑却未答话,只勉强从袖中掏出一只白帕,捂住嘴一径咳嗽。宋子君渐觉不对,犹疑道:“你……”却猛然瞥见他掌中的帕子,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一步奔到他面前扶住他,惊呼道:“你……你……”
沈笑咳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止住,微喘片刻,却突然转头冲宋子君粲然一笑:“哈,子君,你果然还是不舍得我呢。”笑容促狭,好像他又耍了她一次。
宋子君却二话不说抢过他意图不动声色藏起的帕子,展开一看——果然已被鲜血浸透!
宋子君面色苍白,拿着帕子的手也微抖了起来。
“怎么回事?”良久,她才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风寒。”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笑!”宋子君怒吼。
沈笑哈哈大笑,却又咳了起来。
宋子君慌乱的伸手轻掳他的后背——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哄小孩的法子并不能真正让他好过些。
沈笑这次只咳了几下就停了,转头要冲宋子君笑一下,却正看见她匆匆收起疼惜惊惶的目光,心头一下柔软了起来。
他拉住宋子君扶在他臂上的手,轻轻攥着。小手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安稳地让他握在掌心。
“子君,我中毒了。”
掌中微颤了一下,便听宋子君故作平静地问:“什么毒?”
沈笑看着她假装并不在意的面色,心中暗笑,但还是老实地回答:“相见欢。”
宋子君松了口气:“这毒虽难得,却并不是无药可解。”
“恩,”沈笑漫不经心地闭上眼睛,顺手将宋子君揽在怀里:“若然在配解药。”
宋子君一心想着沈笑中毒的事,倒也没有推开他,听他说到若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柯梦遥才是真正的许若然吧?”
沈笑一笑:“你果然想到了。”
“她……医术很高明?”只担心沈笑的毒能不能顺利解,宋子君这会儿倒顾不得许若然和沈笑的暧昧关系了。
沈笑微微一叹:“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总不上心。”
宋子君疑惑地仰头望他,却听沈笑悠悠道:“我跟你说过江湖第一刀水阔刀,第一剑潇湘剑,自然也说过第一神医许神医。江湖人称‘三途岸……’”
遗忘的字句在脑海里清晰的响起——三途岸,许若然,莫回首,渡忘川!
宋子君几乎从沈笑怀里蹦出来:“她是忘川神医?!”哥哥为了治嫂子洛盈香中的“天涯恨”,还在四处寻找许神医,谁知自己居然与她共处了这么久还不自知!
沈笑点点头,笑道:“不过她最烦人家给她冠些乱七八糟的名号,所以总是要人喊她‘许大夫’。”语气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一份了解和默契。
宋子君神色一黯,犹豫了一下,问:“你……那时离开,说是帮一个朋友,就是去帮她吧?”
“我的确是去找她。”沈笑坦白地说,“但要说到帮……哈,其实谁帮谁也说不定呢。”
宋子君心中酸涩,又想推开沈笑,沈笑却紧紧揽住她,不肯放手。宋子君顾念他身上的毒,纵然恼怒,到底不敢用力,只得任他抱着。
两人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沈笑才说:“子君,你知道吗?在扬州那会儿你用剑指着我,我其实很高兴。”
宋子君错愕。
沈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道:“那时,我正帮若然找‘相见欢’,何遥突然找到我,说你爱上暨寒宵了。”
宋子君一愣,忽然想到在扬州春风楼里她听到绝色楼主要娶亲时的失态,那时何遥问她是不是喜欢暨寒宵,她因心情烦乱居然没有否认!
“那是……那是……”宋子君笨拙地想解释。
“我知道。”沈笑轻笑着说,“老何那家伙自以为说话少很有个性,老是语焉不详。所以虽然他不会说谎,但提供的信息多也与事实有些出入。”
宋子君非常“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沈笑继续说:“他说看见你在金陵城外……练剑。”
宋子君脸色一红,练剑……那时她是在泄愤,还不要命了地向何遥挑战。幸好何遥顾念着沈笑没对她下杀手,不然她真要留在林子里做肥料了。
沈笑好像没有发现她的窘迫似的,漫不经心道:“算算日子,我发现刚好是暨寒宵找我的那日,所以我想到,可能你误会了,何遥也误会了。但……还是忍不住到扬州去看你。当时我想,凭你的性子,若你真爱上暨寒宵,一定把剑交给我任我劈,但你是举剑刺我……”沈笑笑了,“所以……我彻底安心了。”
宋子君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色,但通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半晌,她恨恨道:“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何当日什么都没说?”
沈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沉默了片刻,轻轻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不问?”
宋子君一愣,开口正要答话,却听沈笑说:“不管那日你在客栈听到了什么,误会了什么,你都该直接冲破门问我的。指着我的鼻子骂也好,要我给个交代也好……无论怎样,都不该一走了之的。”沈笑突然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沉闷地发出:“我……我其实也很怕……因为你不像其他女子,你一向独立得很。我怕,你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
宋子君心弦大振,百味陈杂。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沈笑紧了紧圈在她腰上的长臂,宋子君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不安。心尖好像被一根细线轻轻扯了一下,又疼又痒,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抱住了他。
沈笑微微一颤,正要说什么——
“咳咳。”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正看见柯梦遥……不,应该说是正版的许若然立在林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也很讨厌做煞风景的事,但是……”她指了指身旁看着两人相拥红了脸的小丫鬟,道:“牧三夫人找你,‘许大夫’。”
宋子君面色微赧,心中想着怕是方才放了暨寒宵之事,沈笑却浑不在意的扶起宋子君道:“也好。你先回房等我吧,相公。”最后那句相公叫得别有深意。小丫鬟羞得手足无措,许若然笑意盈盈,宋子君立时别过脸去。
“不必的,宋先生也一同吧。”许若然用眼神调侃完两人,道。沈笑不大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微微挑了挑眉。两人都没说话,却无疑已完成了交流。
沈笑只好微微一叹,冲宋子君笑道:“那么,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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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龙渊之约
名剑山庄是中原一代有名的剑客世家,庄园规模自然不小。宋子君一行人离开他们所在的西园,路过主建筑中园,终于到了牧三夫人住的东园的“见性斋”。
小丫头进门通报,宋子君一行人在门外候着。宋子君早已听说,庄主牧修侠名在外,虽早过天命之年,却是老当益壮,仍时常行走江湖。少庄主牧歌专心习剑,对庄里之事不大在意。牧家偌大家业,都是这牧三夫人在打理,许多年来,竟然有条不紊,纲举目张,可见实在是个人物。
宋子君思忖着,虽说暨寒宵的意图既然已泄露,必然无法再使出其他什么手段,但这次沈笑自作主张放了他,名剑山庄也不可能不追究,不知这牧三夫人又有何打算呢?
她担心地瞥了眼沈笑,正见他柔笑着看着自己,心头一跳,连忙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时,却见方才那丫头已出得门来,冲他们道:“三夫人有请。”
三人于是一同进入正厅,却见主坐上坐着一个妇人,面目和善,不过四十上下。不是富贵人家的珠翠满身,却也不是江湖侠女的英姿飒爽。只着一身质地中等偏上的日常衣物,竟像小康之家的当家主妇一般。
那牧三夫人见他们进来,微微一笑,点头道:“劳动几位,请坐。”
宋子君心下暗暗诧异,想不到牧家的当家主母竟然如此没有架子,也不知平日是如何打点家业的。心中虽疑惑,行面上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落了座。
“许大夫几日辛苦了,名剑山庄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牧三夫人微笑地端了茶碗,殷殷说道。
沈笑扮着许若然,一进门又已变成那副极端的散漫的样子,此刻也只是冲她一笑,明显的心不在焉。
牧三夫人也不生气,径自转了两圈茶碗盖:“半个时辰前,绝色楼主曾来拜访过我,讨论明日约战之事,许大夫可知晓?”
沈笑悠悠道:“暨楼主失踪三日,终于赶在决战前回来,倒真是万幸了。”
宋子君暗自一惊——暨寒宵还没走?暨寒宵已知晓她不是尹香旋,想来不会再坚持要娶亲,那么和名剑山庄也算没了什么瓜葛,为何还要约战?转念一想,此战毕竟是以绝色楼之名应下,若一走了之,怕绝色楼今后在江湖再无立足之地,所以这一战是势在必行。可……
宋子君不由涌上一股负疚感。
牧三夫人仍是笑得可亲,眉宇间却已隐隐有些怒气,应是极不满意许若然的装傻。先前传出暨寒宵失踪三日的消息,她早猜到是许若然擒住了他。暨寒宵心怀不轨,她早有防备,只等许若然在明日大会交出暨寒宵揭露其阴谋,名剑山庄便可不战而胜,谁知许若然竟然在这当口放人!
却听柯梦遥道:“牧三夫人,我家许大夫的意思,其实是希望名剑山庄与绝色楼化干戈为玉帛。”
“哦?”牧三夫人不动声色,看向“许若然”,“不知许大夫有何高见,又要如何‘化干戈为玉帛’呢?”
忘川神医懒散之名天下知,自然不会有耐心回答。所以沈笑不说话,真的许若然只好尽职地扮演柯梦遥,回答道:“请牧三夫人下令取消明日比武。”
宋子君闻言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许若然疯了吧?!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名剑山庄广邀天下英雄,与绝色楼约战洪泽,本就是为了挽回被抢亲的面子。如今让他们临时取消比武,不仅是失信天下英雄,更岂不是误让人以为他们怕了绝色楼?!这种要求,牧三夫人怎么会答应?不气死才怪!
事实证明牧三夫人的涵养比宋子君强得多。她听了柯梦遥的话,不怒反笑:“不知许大夫有何凭借让名剑山庄取消此战?”
沈笑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当今江湖,若论兵器,独行客自然是水阔刀潇湘剑,而若论世家,却无人能及名剑山庄。”
牧三夫人微微笑道:“蒙江湖朋友谬赞。”神色中不免几分自得。
却听沈笑继续悠悠说着:“名剑山庄剑术,皆牧庄主所传,世人只知道名剑山庄子弟习剑,剑术了得。却不知,牧老庄主师承何处,更不知晓,其实他还有一个师兄。”牧三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暗自心惊。老爷师门本自神秘,鲜有人知,这许若然是从何处听来?
沈笑继续道:“当时他们师父手上有一把宝剑,号曰龙渊,为天下利器,乃他们一派代代相传之物。但到了他们这一代,牧庄主与他师兄二人同时入门,同时出师,学艺相当,一样的出色,是以他们的师父竟不知道该将剑传给何人,直到他临终一刻,龙渊剑依然无主。”
宋子君闻言愕然望向沈笑。龙渊?莫非是那传世名剑龙渊?
龙渊又称龙泉,《东观汉记》:“章帝赐尚书剑,韩棱渊深有谋,故得龙泉剑”。嗜剑之人无有不知。但此剑不是早已在战火中不知所踪了么?
沈笑笑了下,接着说:“龙渊宝剑虽名贵,牧庄主与他师兄却并无意去争夺。他们在意的,反而是他们两个究竟谁更得师父的真传,谁更领会了剑法的真谛。只是两人比武多次,仍是不分胜负。于是订下赌约,二十年后,由他们的儿子再行比试。那龙渊剑就暂时交由师兄保管,待二十年后分胜负后再交由胜利的一方。”
宋子君心中一动。二十年之约?怎地如此之巧,也是一个二十年之约……
牧三夫人淡淡道:“许大夫的确知道许多事情。”言下之意承认沈笑方才所言不虚。
沈笑微微一笑,饮了口茶:“而后来机缘巧合,这个师兄曾帮过牧庄主一个很大的忙,这个忙重要到甚至超过救了牧庄主一命,于是牧庄主答应,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以龙渊为凭,师兄可以向他提一个条件,哪怕是要他立刻解散了名剑山庄,他也在所不辞。”
牧三夫人长长地吐了口气:“许大夫,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笑淡淡一笑,“我想说的是……”他忽然站起,转手抽出了宋子君的飞龙剑,上前两步。
那牧三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呀”地惊叫一声,浑身颤抖,几乎跌到地上去。沈笑却倏然一笑,手腕一翻,双手捧剑,呈至牧三夫人面前:“我想说的是,请三夫人取消明日比试。”
剑器寒光映上牧三夫人的眉目,她却面如止水,不动如山。她盯着沈笑看了良久,不去接下眼前的剑,反而离座走到宋子君面前,伸手抚上了她的脸,轻轻叹道:“方才你一进来,我便觉着面善得很,宋大哥的儿子,也已经长这么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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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勿使沉埋
沈笑方才拔剑时宋子君就惊讶地一跃而起,看见沈笑呈剑上前,她才慢慢坐下,心中却仍是惊疑不定。某些纷乱的东西在脑海中流转,但未及串联成线。直到此刻牧三夫人伸手抚上她的面颊,以无比感慨的目光看着她时,她脑中才好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道:“你们就是爹爹所说的赌约之人!”
她男装习剑近二十载,只因爹爹说与人有一个赌约。二十年后,再论龙泉。而她,没有输的余地。
牧三夫人微笑着点点头,接着喟叹道:“二十年之约,二十年之约……转眼竟已二十年。老了,老了,我们都老了啊……”
宋子君见她语带沧桑,心下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牧三夫人却已问她:“你爹娘可还好?”
宋子君老实答道:“爹爹一切安好,娘亲已于四年前辞世。”
牧三夫人愣了一下,惋惜道:“心黛姐姐当日风华,历历在目,如此早逝……真是天妒红颜了。”宋子君见她知晓自己母亲胡心黛闺名,心下再无疑惑。又想到母亲不满父亲私定赌约,负气带着哥哥和飞龙剑离家隐居,最后自己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不由悲从中来。
沈笑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握了下她的手。宋子君方恍然回神,冲他感激地一笑。
沈笑将飞龙剑送回宋子君腰间鞘内,回身又对牧三夫人道:“三夫人既知道当年之事,不知这龙渊之凭,如今还做不做得准?”
牧三夫人已敛了悲伤,淡淡道:“当年庄主以整个名剑山庄起誓,我又如何能不认?约战之事,我自然会安排。”
宋子君心中大喜——如此,暨寒宵不就不用打这全无必要的一仗了么?
谁知她尚未开心多久,便听牧三夫人继续说:“只是子玉与歌儿的比剑,也该寻个日子安排了才是。”她拉过宋子君的手拍了拍,笑道:“二十年了,也该有个了断。我这就写信通知庄主,你也尽快联系宋大哥吧。”
宋子君一惊,真是有苦说不出。爹爹为了实践赌约,瞒了哥哥被娘带走一事,指女为子,是以牧三夫人还道她是宋子玉。而自己的剑术又实在惭愧得很,对付下九流绰绰有余,哪里能真搬上台面?
她正苦恼该如何是好,沈笑却已笑着说:“我想,这场比剑也可以省下了。”
牧三夫人皱了皱眉头,望向沈笑:“许大夫这话又如何说起?”。却见他从腰间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宋子君瞄了一眼,见那信封上写着一行隶书的“师弟修亲启”,铁画银钩,却正是她爹爹的字迹!宋子君诧异地看向沈笑,沈笑却正微笑地看着牧三夫人。
牧修在外期间,信件事物一概交由三夫人处理,是以她接过信笺,拆开阅读起来。
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行,牧三夫人很快便读完了。她放下信纸,长叹一声,久久不言。
宋子君好奇道:“父亲写了什么?”
牧三夫人将信纸交给她,宋子君展开,刀削斧凿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年四十九方知四十八非,年五十方知四十九非。心黛弃我白首之盟,吾又忍执着于龙渊之约?奉以金剑,勿使沉埋。
笔画苍劲如老松龙虬,字里行间却透出倦然沧桑。
宋子君心下一酸。
三年后哥哥带回娘的死讯后,爹爹便不再要求她再着男装和习剑,反而日日发呆,经常在娘以前的屋中抚着娘吹过的玉箫,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是明镜生尘,玉箫声哑,伊人已不再,只余满目怆然空念。
二十年龙渊之约,大半生争强好胜之心,终于在听到爱妻亡故的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吧。
宋子君微微一叹,解下腰间长剑,双手递过:“我一直以为这柄剑叫‘飞龙’,还请夫人鉴别,若是龙渊,子……子玉自当遵家父之命奉上。”
哥哥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只凭当年娘带走的剑谱,便已窥得飞龙剑真谛。但他记恨爹爹逼走娘亲,至今不肯相认,偶尔说起,也只呼他“宋邱”。宋子君不愿家丑外扬,况且此事解释起来甚为麻烦,所以干脆顶了宋子玉之名。
牧三夫人微笑道:“宋大哥看得开,难道我们庄主便看不开了么?飞龙剑便是飞龙剑,龙渊已再不存于世间。”
言下之意竟是要代庄主做主,将飞龙剑留于宋家。
宋子君大惊:“这……这如何使得?”
沈笑也已笑道:“宋老爷子的意思,他已无再入江湖之心,而相公与我也不是喜惹是非之人。如今世人尚不知龙渊在相公手中,而一旦消息泄露,这怀璧之罪可实在冤枉。思来想去,也只有名剑世家方是龙渊最适宜的归宿。也请三夫人尊重牧老爷子的意思,‘勿使沉埋’。”
牧三夫人思量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如此,也好。”伸手接过了宋子君手上的长剑,举至齐眉处,缓缓抽出一截,剑光如水,剑身倒影出她的眉目。牧三夫人杏眼弯眉,想来当年也是一时风华,只是岁月催人老,如今眼角已带微纹,眉色也已隐隐暗绿。
牧三夫人轻喃喃道:“勿使沉埋,勿使沉埋。名剑宝刀尚有老的时候,何况人呢?”
屋内几人一时被她的伤怀感染,无以为答,皆缄口不言。
牧三夫人合上剑,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宋子君见她好像心神疲累,便悄悄拉了下沈笑的袖子。沈笑会意,寒暄了几句,几人便告辞退了出来。
第四十七回 谁下的毒
走在回西园的路上,宋子君双手Сhā在袖中,一路无语。忽然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肘间,她回头一看——自然是沈笑。
宋子君微恼地想甩开,却被她在耳畔悄悄一句“你想整个武林都知道许大夫夫妇琴瑟不合吗?”弄得敢怒不敢言。
许若然抿唇一笑,加快两步走在了前头,表示“我什么也没看见”。
三人如是默默走了一阵,沈笑忽然低声问:“在想什么?”
宋子君微叹一声,道:“我看……牧夫人好像很伤感的样子。”
沈笑淡淡一笑:“流光抛人,自是尘世间最无奈的事。所幸,我们都还年轻。”
宋子君点了点头。所幸,她还年轻,所幸,她在有生之年,碰见了沈笑……
思及此,她偷眼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不由又是一阵心慌,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到处飘着视线。
沈笑好像非常喜欢看她害羞又死不承认地样子,笑得异常灿烂。
过一会儿,宋子君忽然想起刚刚就存的疑问:“你怎么会有我爹的信?”
沈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宋子君差点跌趴在地上,杏目圆瞪:“我爹?!”
“正是。”沈笑一脸哀怨,“岳丈大人看我不顺眼,嫌我配不上你,就想干脆杀人灭口图个干净……”
“沈笑!”宋子君怀疑自己大半辈子的口水都浪费在这两个字上了。
沈笑哈哈笑了,终于大发慈悲地不再耍她:“其实真是机缘巧合。我帮若然找‘相见欢’,正好在登州碰上你爹。他知晓你跟我在一起,于是托我带你来名剑山庄。结果阴错阳差,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也算是天意如此吧。”
“那他为何要给你下毒?”明白了前因后果,宋子君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虽然这家伙很多时候是很欠扁,但应该罪不至死吧?
沈笑笑道:“其实并不算下毒。若然要用‘相见欢’以毒攻毒去救另一个人,但这‘相见欢’制成之后必须立刻使用,超过四个时辰便再无效果,是以只能养在我身上。待见到那个要救治的病人后,再将我身上的毒引出来。你爹刚好会配‘相见欢’,手边又有药材,于是……恩……这算是送信的报酬吧。”
宋子君闻言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虽说有忘川神医在,先前她仍无法放心沈笑,如今这样看来,既然毒是许若然和爹爹种下的,总是多几分把握的。
但转念想至沈笑竟肯为了许若然冒这么大风险,两人交情着实不浅。他对许若然……到底……
宋子君心中酸涩,面上却是怎么也不肯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地从沈笑身边移开了些。
沈笑先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在期待什么,见她悄悄退开,眼中的光亮黯了一下,随即却又笑着随意说了两句话,宋子君只是冷淡地闷声“恩”着,一下子又疏离起来。
前面的许若然突然驻足,回头道:“宋姑娘,其实你不是第一回见我了。”
宋子君一愣,皱眉望着她。
许若然微微一笑,道:“宋姑娘可还记得晏珍珍?”
宋子君怔了一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缓缓回头望向身边笑容僵化的某人。
沈笑勉强咧了下嘴角,大概还想以他的倾城一笑转移注意力。宋子君却已冷哼一声,长袖一甩挣开他,大步走向前去了。
沈笑爱恨莫能地冲许若然苦笑了两声,急忙跟上宋子君去了。
许若然看着前面疾步而行的两个人,绽放出一个懒懒的笑意——想拿我刺激你老婆?我帮你刺激个够!
第四十八回 潇湘……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甚甚!!!
宋子君大步流星,火冒三丈。幸好她的剑方才已经“上缴”,不然她不保证能忍住不帮那个大少在他毒发前解脱他。
那个该死的混蛋,他到底想耍她多少次?!
先是绝色楼,再是陶烨,再再是许若然,他他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那次在扬州街上被挑起面纱,害她丢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人,还被迫想起小时候的悲惨经历。本来以为若是真帮到了一对有情人,倒也是值得的,谁知谁知……
宋子君觉得自己现在两眼喷火了。不是没感觉到身后的人气喘吁吁意图追上她,但她这回铁了心就是不理!
中毒你活该!
爹爹怎么不下鹤顶红?!
怒发冲冠地三两步赶回远香堂,宋子君“碰”地一声推开门就往里冲,差点撞上站正厅中的一个人。
那人愕然抬头,惊呼道:“子君?!”
宋子君也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顿时惊喜交加,怒火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哥?!”
来人正是宋子玉。
宋子玉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宋子君,三两步上前拍上她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上下打量一圈确定没瘦,又笑道,“闯祸被抓吗?”一如既往地顺带贬损一下再说。
“我……”宋子君张口,发现实在不好解释,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道:“先别管我!你知道吗?许神医就在这里!许神医就在这里啊!盈香姐姐的毒有救了!”
宋子玉也笑道:“恩,我知道,我就是听说了许神医也受邀来到名剑山庄,才请何遥带我进来的。”
宋子君奇道:“何遥?”难道哥哥也认识何遥吗?
“恩,”宋子玉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是一直巴巴地想见潇湘剑吗?何遥就是潇湘剑啊。”
何遥就是潇湘剑啊。
何遥就是潇湘剑啊……
就是潇湘剑啊……
潇湘剑啊……
五……雷……轰……顶……
剑术高强的哥哥一直赞誉有嘉的潇湘剑……
天下第一剑客的潇湘剑……
据说神秘无比行事诡谲的潇湘剑……
为什么……为什么要和吃他个馒头都要清算银子、在客栈吃饭从不付钱的何遥重叠起来?!
宋子君心目中的崇高信仰瞬间崩塌,飞散成片。
欲哭无泪地仰头。苍天!连你也玩我!
“水阔山高,潇湘何遥。我好像很早就说过吧。”身中奇毒无法运起轻功的沈笑终于姗姗来迟。子君这家伙,真的从来不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呢。
宋子君狠狠瞪他一眼。
她恨沈笑!
她恨江湖典故!
宋子玉见到沈笑,抱拳道:“这位可是许神医?”
“不是。”宋子君立刻答道,“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声音还是恨恨的。
宋子玉心下诧异,他和这个妹妹相处虽没有几年,但也知道她待人向来极其有礼的,更从不曾对女孩子冷下脸色,眼前这位姑娘,却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么?
沈笑苦笑无语,正在这时,许若然已缓缓走了进来——扮了这么多天柯梦遥,她早已不耐烦了,现在凡事能慢则慢,能不说话则不说话。当然……能逃掉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宋子玉一见她进来,便笑道:“那想必这位才是许神医了。”
许若然暗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宋子玉还以为她不愿搭理自己,立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内子不幸身中‘天涯恨’,普天之下只有许神医能解。在下也知许神医一向甚少出手,只求许神医念在故人之面为内子治毒。”说罢,已从内兜中掏出一个物件。
宋子君想起哥哥曾说过拜托潇湘剑讨到许神医一位朋友的信物,好奇地伸头望去。却是一块……一块青白双鲤和田玉佩!
宋子君脸色顿时一阵青白,几乎和那玉佩同一成色。
好!很好!
沈笑!你又耍了我一次!!
如果潇湘剑就是何遥,那么他找来的“许神医的故人”当然就是沈笑!当日在嘉兴林子里,她以为是何遥抢玉绑人,巴巴地赶去救援,结果呢?!真相就是这样的吗?!
她向始作俑者丢了一记杀人的目光,对方干笑了两声,转头望向室外看天气。
许若然却还是没有说话——开玩笑,这些天连说了那么多话,口水要干涸了,脸颊要抽筋了。能省则省,能省则省啊。
宋子玉一咬牙,道:“我知道忘川神医救人的规矩,必要以一个人的记忆为代价,我可以……”
“哥!”宋子君一惊,抓上了宋子玉的衣袖,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连忙央求地看向许若然。
“许大夫。”许若然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真是麻烦,既然早决定要救了,为什么还要听这么多啰嗦。
“呃?”宋子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子君连忙说:“许姑娘比较喜欢人叫她许大夫。”笨蛋老哥,快说些好话吧!许若然性子不定,真的有可能去了你的记忆呢!
宋子玉也不是蠢人,立刻道:“许大夫,我愿用我的记忆来换……”
“还轮不到你。”许若然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沈笑面前,一抬手就塞了粒药丸进去。
宋子玉一愣,宋子君大惊,扑上前去。
沈笑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
许若然笑得很灿烂。
第四十九回 一梦忘尘
“想报答我?很容易啊。送我去临安吧。”
“破财消灾。反正我一时半刻也不打算讨老婆……”
“可惜我最近换口味了,爱上了水煮蛋。”
“你是我夫君啊。”
“子君,中午去知味楼吧!”
“子君,你笑得真难看。”
“子君,你还不明白吗?”
“子君……”
“子君……”
“子君……”
咸冷的泪水纵横在脸上,宋子君醒来的时候整个枕巾都湿了。
先前她疯了一样地把手伸到沈笑嘴里一定要他把药呕出来,任谁都没办法把她拉开。结果药没呕出来,倒差点把沈笑噎死。众人无奈之下只好让宋子玉点了她的睡|茓。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认识沈笑的第一天。她被人说调戏良家妇女,有口难辩,那时候他嬉笑着给她解围。
哪里能看不出他根本不是真的要去临安呢?但是当时的自己……大概潜意识里已想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吧。
泪水又滑了下来,滴在了她所在的绣榻上。她扭头,正看见躺在旁边床上的沈笑。已经拿下了面具,换回了一身白衣。
她颤抖着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眉目精致的面容。
只这么短短的时间,他的脸色已比他的衣服还要苍白。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细细描画他精致的五官。从修长的浓眉到坚挺的鼻子,一路到失去血色的嘴唇。
“你我都只是睡了一觉呢。”仿佛怕吵醒他似的,她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我还记得。但你醒来的时候,只怕梦里的一切,真的都要烟消云散了吧。”
她鼻子一酸,险些又滴下泪来。
“你问我,那时候为什么不问你呢?是啊,我也想过的,为什么不问你呢?后来的很多很多个夜晚,我都想过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终于弄明白。” 她抓起他的手贴在颊上,“因为……我怕啊……”泪珠滴落在他的白袍上,瞬间就渗透进纵横丝缕,留下一个淡淡的湿晕。“在扬州,楚湘灵问我两个问题。她问我有没有问过你,她问我有没有照过镜子。我那时一直不明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看穿了。看穿了我的自卑。”泪珠连成线的滴落,沈笑的前襟很快就湿成一片。
“我是那么的平凡,那么那么的平凡,我总想,你有什么理由喜欢我?你只是没见过我这样性子的女孩儿,觉得有趣,一时新鲜,才会……但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了你真心喜欢的女子,那时一定会将我弃如敝屣。那时……那时……我要怎么办?”宋子君凄然一笑,继续道,“与其等到连最后一点尊严也失去,不如宁可相信是我发现你骗了我,不如宁可就那样恨你也就算了。至少……我也能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够洒脱。”
手中的大掌仿佛颤抖了一下,但情绪激动中的宋子君并未察觉,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想必,你在登州碰见了我爹,知道了这一切,才会和许姑娘扮成陶烨和晏珍珍来找我的吧?你也,一定早看穿了我的担心,是不是?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傻瓜……”
她将沈笑的手带到自己心口处,温柔而坚定地说:“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逃开。一笑倾城沈七少又怎样?忘记我又怎样?这次只要你醒来,我一定牢牢抓住你不放。我就骗你说我是你的妻子,让你负一辈子的责任!”
第五十回 破釜沉舟
握着的手轻轻一动,躺着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竟是要悠悠转醒过来。
“沈笑!”宋子君惊喜出声。
面色苍白的人缓缓张开眼睛,在宋子君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茫然四顾了一圈,方将视线定在她脸上:“你是……谁?”
宋子君的心一下拔凉,随即却又勉强自己笑起来,道:“我是……”突然想到刚才自己下的决心,面色一下红了,“我是……我是……”真……真要说吗?
“你是谁?”沈笑追问了一句。
“我……我……”宋子君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丫头,醒了吗……啊,七少也醒了啊!”
突然进门的宋子玉害得宋子君生生憋回将要出口的话,差点玩出内伤来。宋子君看见自己还握着沈笑的手,仓惶地就要放开。
沈笑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却是当没看到宋子玉,反手抓住宋子君要拿开的柔荑,固执地问:“你是谁?”
“我……我……”宋子君张口结舌,看了眼目露惊诧的宋子玉,窘得不知怎么好。这头沈笑一拉她的手,偏要她说出答案不可。
拼了!宋子玉那家伙要笑便笑吧!
宋子君深深吸了口气:“我是——”
“都醒了啊。”
“咳咳咳……”宋子君被呛得直咳嗽。该死!许若然不是一向懒得动懒得说话吗?这会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她想抽出手给自己平平咳,沈笑却牢牢握住不给她退离的机会。
“你是谁?”看来沈笑对这个问题已经接近偏执了。
宋子君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舌头能打成盘长:“我……你……我……妻子……”
天呐!这句话居然这么难说的吗?!
宋子君紧紧闭上眼睛——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她深深吸一口气,终于气吞山河地吼了出来:“你……你是我的妻子!!”
声音如闷雷般炸过房间的每个角落,隐隐的还带着点儿回声。房间里一时寂静如死。
宋子玉双目圆瞪,许若然似笑非笑,沈笑则嘴角微微抽搐。宋子君此刻面红如枣,直如关公再生。但若有关公的大刀,她只怕第一件事是横刀自刎——天呐!她她她都说了什么呀?!
完了完了……真的毁了……
本来她做最坏的打算,就算沈笑忘了她大不了还能重新培养感情。
可她竟然说他是她的妻子!
说他一个大男人是她宋子君的妻子!
只要沈笑是个正常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地吧?
呜……不要拦她……她要去死……
“噗……”
沈笑嘴角的抽搐放大到全身,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呵呵……”
宋子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他他……不是被自己吓坏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笑终于忍无可忍仰天大笑起来。
“你……你……”宋子君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子君……你……你太可爱了……”沈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君彻底石化,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你……你没有失忆!”
沈笑擦掉笑出来的泪花:“我为什么要失忆?”
宋子君愣愣地看着许若然:“不……不可能的!江湖传言,要许神医出手救人,一定要以一段记忆为代价……”
许若然偏着头认真想了会儿,冲沈笑:“我有定过这个规矩?”
沈笑同情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宋子君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可是……可是……莫回首,渡忘川……”
“子君啊子君,”沈笑哀其不争地摇头叹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江湖传言吗?那句话是我先编出来传出去的,本只为了讽刺那家伙健忘。”
宋子君瞠目结舌。
好了!她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她!恨!江!湖!典!故!!
“你……欺人太甚!”宋子君已经由愤怒转为出离愤怒,狠狠就要甩开他,沈笑拉住不放,差点就被她拖到床下去。
“你最好悠着点儿。”许若然慢慢地说,“他为了救你嫂嫂,倒真是放了半桶血,不好好调理说不定真要先去渡忘川。”
“救我嫂嫂?”宋子君心念数转,忽然想到,“难道……”
宋子玉点头道:“据说当日何遥找到七少,七少怕等我找到许大夫时已来不及解‘天涯恨’,故先通知了许大夫,准备解毒事宜。”说着向沈笑投去感激的一瞥。
所以他才会中了“相见欢”!
原来……说到底,他竟是为了自己中了这毒!
宋子君心中震撼,眼眶又红了起来。
许若然见状,微微笑着退出去了,宋子玉也促狭地冲宋子君一笑,跟着离开。
一时房内只剩下沈笑和宋子君。
宋子君心中又喜又恼又心疼,竟不知如何面对他好,于是道:“你……你先休息,我回头……”
沈笑微微一笑道:“我也很想休息。只是一觉醒来不知怎么衣服都湿透了,想睡也睡不了了呢。”
宋子君脸“刷”地一红,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你不知道你睡觉口水流得很厉害吗?”
沈笑哈哈笑了起来,却猛然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宋子君连忙扶住他,见他唇色白得厉害,心中又是一疼,又挺着面子不肯表现出来,只道:“躺下说吧。”
沈笑依言躺回了被中,却不肯松开握着她的手。
宋子君胸腔一暖一酸,叹道:“傻瓜!”
“傻瓜也认了。”沈笑满足地伸了伸腿,“我是傻瓜,你是君子,反正君子和傻瓜本就是相差不多的。这样才有夫妻相。”
宋子君“哼”了一声,心中却偷偷开心。为他掖好被角:“都病成这样了,还油嘴滑舌。省着时间睡觉吧。”
沈笑闭上眼睛,舒服地“恩”了一声,像孩子一样用被子蹭了蹭脸。看得宋子君哑然失笑。在嘉兴,她就是被这纯真的睡颜骗倒的。
“君子不欺暗室。我不怕你对我怎样怎样,所以……陪着我吧……”耍赖!彻底的耍赖!
宋子君内心没挣扎多久,微叹一声:“好。”反正她是被他吃定了。大不了当报“救嫂之恩”。
沈笑冲她展颜一笑,苍白的面色别有一番病态美,看得宋子君小心肝扑扑直跳。心中暗恼自己一定是中他的毒太深了。不然怎么天下公认的第一绝色是暨寒宵,她听到“第一美人”的时候脑海里只蹦出某人不正经的坏笑来。不由瞪他一眼。
“子君,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被瞪的人闭着眼睛,浑然不觉,朦朦胧胧地说着。
宋子君目光柔和下来:“恩,”唇边不知不觉泛起笑意,“我也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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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好吧……这个情节真的挺……恩……狗血……
第五十一回 双鱼系腰(完结)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在沈七少身上得到了生动的验证。
据说被放了“大半桶血”的沈七少在卧床第三天就能活蹦乱跳了。许若然自然是轮不到他再来扮,不然真的若然大概再给他中一记“相见欢”,而且这次绝不附赠解药。
其实此刻,她就很有这种冲动。
“好了。”许若然慢慢地拔出最后一根金针。一旁的宋子君不放心地问:“许大夫,他没事了吗?”
许若然慢慢将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慢慢用帕子擦拭干净,慢慢收回针袋中,最后又慢慢看了她一眼,才道:“这是最后一次施针,今日以后,他体内的毒便排尽了。”真受不了。这个家伙分明健硕得很,更何况放血前还浪费了她的一颗宝贝“生查子”,谁死也轮不到他啊。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宋子君终于松了一口气,冲许若然感激地一笑,坐到沈笑旁边。
沈笑一只手抓过宋子君的柔荑,一只手摸了摸鼻子:“若然,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许若然看他一眼,没说话。但他知道那意思就是——问吧。
于是他道:“我记得……岳丈大人说,在我体内种‘相见欢’,到时引我的血,以毒攻毒就可以解‘天涯恨’,对吧?”
许若然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了——废话。
沈笑非常娴熟地破解了她的体语含义,继续问道:“但是……我怎么记得他说,解毒的血只要几滴就够了?”
宋子君愣住了,看向许若然。
许若然面无表情,姿态优雅地慢慢收拾好她的医箱,抱在怀里,缓缓起身,款款走到房门口,回头淡淡说了句:“我忘记了。”扬长而去。
屋内宋子君已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问:“她真是神医?”
沈笑苦笑:“有时候我也很怀疑。”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更怀疑是她怨我让她扮柯梦遥说话太多,蓄意报复。”先前扮晏珍珍她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前些日子又设计他闯入浴室看见子君出浴,如果说她要借机放他点血那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宋子君看着他提到若然时眼中不经意浮现的温暖,又不说话了。
沈笑看着她,把脸凑到她面前:“在想什么?”
“没什么。”宋子君淡淡说着,转过头去。
“说说看。”俊脸如影随形。
“说了没什么!”宋子君烦乱地一推,却听沈笑“哎呦”叫了一声。宋子君急忙上前查看,待发现上当后怒斥一声“沈笑!”,转身就要离开。
沈笑哈哈大笑着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宋子君恼羞成怒,干脆闭了眼睛不理她。
沈笑忽然叹了口气,凑到她耳畔低低说:“子君,无论有什么事情,不要瞒我,好吗?”
宋子君心中一动,把脸深深埋进他胸前,片刻才模糊地说了句话。
“恩?”沈笑挑眉,“没听清。”
“我问!”宋子君刷地一下抬起头,险些撞上沈笑的下巴,“我问,你喜不喜欢许若然!”
终……终于问出来了!
宋子君觉得一阵轻松的同时又惴惴不已——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是很像一个妒妇?
偷眼看沈笑,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宋子君一下子恼了:“不说算了!”起身就要走。
沈笑拉住她,笑道:“我很高兴,你终于问出来了。”
宋子君又是脸一红,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恩……这么说吧,”沈笑想了一下道,“我可以为若然去死。”
宋子君心一下沉了下去。
是……是这样吗?
“但是,”沈笑笑着接下去:“我会为你男扮女装。”
“呃?”宋子君愕然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士为知己者死,七少为悦己者容嘛。”沈笑促狭地说着。
宋子君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愤怒地一拳打了过去。
沈笑笑够了,道:“子君,若是楚湘灵是男子,你会爱上她吗?”
“不可能,”宋子君截口否认,“湘灵是女孩子。”她若是男子……恶寒……
“若是呢?”沈笑坚持道,“你可会爱上她?”
宋子君低头想了想:“不会。”她坚定地说,“她是我的好朋友。是男是女都一样。”她不会忘记楚湘灵为了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费劲心思为她打点女装,不会忘记她的开朗带给自己多大希望。
“所以,一样的。”沈笑笑着说,“若然即使穿着女装我也无法把她当成女子,而你穿着男装,我却没办法拿你当男人看,明白吗?”
宋子君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沈笑微叹了一下:“我和若然是知己,是朋友。可能目前这世界上还找不到有谁比她更了解我,也找不到谁比我更了解她。因为我们真的很相似。但……我们最相似的一点就是,我们都太清楚朋友和爱人的界限了。”
宋子君低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道理,却似乎……无可反驳。终究,她释然地叹了口气:“我……我明白了。”她抬头冲他展颜一笑:“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知己。”
沈笑笑着揽紧她:“现在她却要羡慕我有这样相伴一生的人。”
宋子君红脸轻哼道:“谁说要陪你一生了?你少自作多情!”
沈笑哈哈笑着,从怀中掏出样东西——那块青白双鲤和田玉佩。
“还记得这个吗?”圆形的玉佩在倾城倾国的笑脸前晃悠着。
“据说是南派大师天工璇的上等青子玉雕。”宋子君假装回答地漫不经心,天知道她的心跳已经有多快!
沈笑轻笑着将这块玉分成两块,青色一块佩上了自己的腰间,白色一块帮宋子君挂在腰带上。
宋子君的心脏简直要跳出嗓子了!“这个……这个是……”她有些慌乱地想解下来还给他。这个明明是……他怎么能……
“我娘说,当找到心仪姑娘的时候,就分她一半。以玉为媒,便是定下我沈家的媳妇了。”沈笑笑着蹭着她的鬓发:“你想说不要也来不及了。沈家货物既出,概不退换。你做了我两次夫君,还那么大声地在大家面前宣布我是你妻子,我的闺誉早叫你毁光了。你是君子,难到舍得不负责么?恩?”仍是清清亮亮,微微扬起的尾音。就如怀中宋子君微笑扬起的嘴角。
清风拂过,白衣上的青佩和青衣上的白佩随腰带轻舞,准备碰撞出最美丽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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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第五十一加一回 平坑后的废话
那个那个……首先谢谢各位怀着无限耐心与爱心将这根鸡肋吃干抹净的大人们!一鞠躬!(众:吃干抹净……请不要把这么WS的词用在我们身上……)
点点字数,这个的确是咱填过的最长最大的坑了……ORZ……当年沈笑GG冒出在脑子里的时候,只是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自我陶醉”的白衣帅哥而已,其他性格形象情节一概为0(恩……俺的一贯刷文习惯)……由于先前没有任何构想,只是写了个片段玩儿,后来因为填了别的上万字的文,突然老骥伏枥,雄心顿起,抽风地打算把这篇也埋汰了,谁知道这一填居然还真能让咱平了……奇迹啊……(老泪纵横)~
如果猫头蛇尾(因为算不上“虎头”)的《江花边月》不算,《情缘?;;错》又是帮别人写的番外,那么这篇应该算是第一篇完完整整属于我自己的作品,所以虽然它还是很不成熟,但对俺的意义的确是非常特殊的。在此再次感谢所有看文跟文特别是鼓励和指点俺的朋友们!不然以咱这一身懒骨,“ALL-OR-NONE”的性子,不知要拖沓到何年何月(事实证明“细水长流”果然是与我无缘的词汇。)
ANYWAY!咱暂时安心地忙考试去了,也希望大家期末都有一个好成绩!
啊对了对了!关于子君,也许有亲会觉得她难当女主大任吧?毕竟跟湘灵和若然比起来,她太平凡。太平凡了!甚至尹香旋都比她有个性。但的确并非每个人都能活得很精彩的,某琴窃以为,能做个子君那样的平凡人已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比如她和沈笑初见时明明被冤枉却往肚里吞,比如在林子里明明负伤又饿却先问沈笑吃没吃东西,比如知味楼里明明嫉妒尹香旋还是不动声色地帮了她,比如明明受了变态老爹二十年的荼毒提起他却没有丝毫的怨愤……总之,这是个好得很低调的孩子,她的人可能和她的剑法一样,穷其一生不会绽放出绝顶高手的光华,但只有真正去接触,细细去品味,才能了解她的珍贵。只是作者这支拙笔(拙键盘)无法尽述罢了。
所以,真心希望大家能接受子君,给这个碌碌众生中的小君子一点支持哦。:)
虽然后半部分的情节是老早就构思好的,仍怕仓促之间有些交代不清的地方,欢迎大家给予批评指正哦!
某琴笑领小七子君一干人等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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