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天宇,李德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忧伤,只是宇航现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几分麻木,没有了往日的敏锐和机警,竟然全没有察觉到李德的异样。李德慢慢开口:“他不在了。现在,我是这儿的总经理。”
宇航心一沉,愣愣地重复“不在了,不在了”,他自然不会想到李德口中的“不在了”的真正含义。他狂乱地问道:“那他去哪儿了?他们搬家了吗?他妹妹呢?贝贝去哪儿了?”宇航急迫的追问让李德想起了这些天接连的惨变,老人总是容易感伤的,所以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了。
宇航逼近一步,大喊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去哪儿了?贝贝在哪儿?”
莫杰上前拦住他,说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宇航已经几近疯狂了,他全然不理会莫杰的话,依然狂躁地大吼着,直到几个黑西装进来,粗暴地把他拖了出去。看着宇航的背影,莫杰默默低下了头。他是该佩服贝贝的智慧,料事如神,还是该嫉妒她对宇航那么深的了解和为他所做的一切?
宇航一直被黑西装“送”出了中天大厦。好在因为莫杰的吩咐,他们并没有对他动武。宇航颓废地坐在车里,他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贝贝真的走了。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依然不死心,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事。不在学校,不在家里,不在公司,她还能在哪儿?
宇航强压着痛苦,让自己镇定,试图从他混乱不堪的大脑中抽出一点线索。他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那些曾经和贝贝一起的快乐镜头,想着想着,他突然抬起头,眸子里好像亮了一些。他迅速启动车子,很快到了“万国春”前面。
宇航快步跑了进去。现在还没到吃饭时间,“万国春”里面人很少。他一进去,早有服务生认出了他,上前殷勤地招待。宇航满脸愁容,没有理会服务生,径直冲进了张总办公室。对宇航的突如其来,张总没有丝毫诧异,依然带着职业式的微笑向他点头。
宇航急切地问道:“贝贝有没有来过?”
“没有。除了你们的聚会,她从不来这儿。”
宇航心里又是一沉,但还是追问道:“那她在哪儿?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总平静地答道:“我很想帮你,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宇航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是啊,他怎么会知道?除了来这儿吃饭,贝贝大概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又怎么会告诉他要去哪儿?其实,宇航错了,除了在“万国春”,贝贝和张总还曾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场合见过面,那就是刘重义和天宇的葬礼上。
宇航是急糊涂了,急疯了,他只想去贝贝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幻想可能奇迹般地撞到她。虽然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必须去找,找到精疲力尽,不然他会去回想,他会去思念,他会崩溃的!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门口走去。
张总看着他颓废无力的背影,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不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一个人是不会突然离开的;既然真的走了,又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找到?不要再浪费时间找下去了。”
宇航没有转身,只是呆立在那儿,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这是他早已知道却不愿面对的事实。他紧咬着嘴唇,眼神悲苦,双手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忽然猛地拉开大门,冲了出去。张总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宇航开着车,找遍了他和贝贝曾去过的每一家饭店、KTV、茶室、咖啡厅,都是一无所获。他知道那些都是中天名下的产业,他渴望从那儿得到关于贝贝的蛛丝马迹,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每找一家,他那颗已经坠入深潭的心就会沉的再深一些,痛得再强一些。他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贝贝早在她离开前就做好了交待。她封锁了关于她家的所有消息,所以宇航根本不可能从中天任何人口中得到关于贝贝去向的一点消息,何况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只是知道贝贝家的剧变和她的新身份,至于她的去向,只有李德和莫杰清楚。
宇航已经整整找了一天,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从早上到现在,他水米未进,但却丝毫不感到饥饿,他有的只是疼痛,锥心刺骨的痛。宇航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最后来到了落日海滩。
第一次,他一个人落寞悲伤地走在这里。落日海滩上没有一个人,宇航放眼四望,突然看到海边有一个白裙少女临风而立,他欣喜若狂,高喊着朝那个白影飞奔过去。可是,跑到近前,却什么都没有。他太思念贝贝了。在这片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花园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宇航痛苦不堪,对着大海放声高喊:“贝贝,贝贝,你在哪儿?为什么要走?你出来!你出来!贝贝!贝贝!你在哪儿?”空旷的海滩上只有他歇斯底里的喊声。宇航绝望地跪倒在海滩上,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他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么让人心疼。
“男儿有泪不轻弹”,宇航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困难和压力面前,他从来都是笑着面对,他从来不会被任何事压垮,几乎没有同学见过他哭。可是,现在,这样一个坚强乐观的男人,竟然在无人的海滩上如此痛哭,他心里的痛可想而知。
从看到贝贝的那封信起,他心里就一直压抑着一股悲伤和痛楚,但是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直到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一次一次地失望,到现在,长久支撑他的那口气随着一次次的失望终于喷泻而出,他彻底地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的眼前,看不到一丝光亮。
过了很久,哭了很久,宇航无力地仰面躺在海滩上,耳边突然传来海鸥的叫声。他轻轻转动无神的双眼,呆滞地看了一下,只见两只海鸥在海面上空追逐嬉戏。海鸥都可以成双,为什么相爱的人却要分开?难道人还不如动物吗?
宇航泪眼模糊,他把自己的痛赤条条地袒露在夕阳下,这温馨的阳光能抚平他的伤口吗?不能,当然不能!不但不能,反而会加重他的痛,就像在伤口上撒盐,因为他和贝贝无数次地在夕阳下的落日海滩上幸福相拥,而现在,却只留下他一个人痛苦。夕阳的美好,只能让他更多地想起贝贝,只能让他更苦更痛。
碧海青天波粼粼,双鸥逐戏水天间。伊人芳踪杳无信,夕阳独映断肠人。宇航现在,就是一个断肠人。
他躺在海滩上,一动不动,任凉爽的海风徐徐吹来。这一天,他一直都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脑子无法思考,现在,被海风一吹,他一下子神思清醒,恢复了理智,慢慢开始回想,开始思考:假期一个月,贝贝一直关机,没有一个电话,甚至没有一条短信,仅仅是因为那个约定吗?仅仅是因为想赢小克吗?不,这说不通。即便是想赢,以她的聪明,也完全可以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何况,我们俩感情这么深,一个月让我时时思念她,她不可能不想我。约定之时,她的情绪一直很好,那时候一定没事,那么,就是在假期里发生了什么事。开学的第一天,她的行为举止,现在想来都那么不对劲儿,虽然她一直在笑,可那笑容中却总挂着一丝忧愁。她盛装来看我打球,喂我吃饭,她主动叫我老公,主动要我唱歌,主动要我背她,甚至主动吻我。还有她的话,她竟然会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说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要我忘记她开始新的生活。天啊,我怎么那么笨?这么明显的话为什么不多想一想?
宇航懊恼地不停捶打自己的头,他认为,如果当时他能发现贝贝的异常,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留住她,当然一切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宇航强忍着悔恨,继续想着:我应该想得到的,那天她那么依恋我,我应该感到不对劲儿的,可是,她最后的那个灿烂的笑容却冲散了我所有的疑虑。她一定是早在见我之前就决定离开了,不然她不会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不然她不会套我答应她的话!她一定是在昨天夜里走的,所以她才让我今天再看信。她怕我会拦住她,不让她走。为什么昨天没有看?只差那么一点,现在全都晚了。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没想到?现在看来,她昨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透着诡异,那根本不是她平时的样子。江宇航,你一向自负聪明机敏,可实际上,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傻瓜!她是一直在掩饰,可是,她掩饰得真的无懈可击吗?是你太笨了,是你太傻了,还以为是一个月的思念让她变得更依恋你,可你应该知道,贝贝怎么会因为那些事而改变呢?仅仅一念之差,难道就要擦肩而过,再也不能在一起,错过一生的幸福?
宇航心如刀绞,但他还是用理智强压着喷涌而出的悲伤。现在不是他该伤心的时候,他必须尽快查出一点线索,不然就真的晚了。于是宇航接着想到: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非走不可。她在信里说是她家出了事,会是什么事呢?什么事让你竟然不能对我启齿?什么事让你非走不可?中天集团还在,但是她大哥不是总经理了,难道她家破产了?破产又怎么样?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吗?贝贝,难道我看重的是你的钱吗?……不,不对,不应该是破产。贝贝家资殷厚,就是她名下也有几百万的产业,何况,就算是破产,也不用举家逼债吧。何况,“万国春”的人还对我那么恭敬,如果贝贝家破产了,他们肯定不会那样了。还有那个张总的话,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方便说,即使我再去找他,他一定也是不会说的。不是破产,那到底是什么?贝贝,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非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可?
想到这里,一阵锥心的痛楚又袭遍宇航全身。他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即将落山的太阳,高喊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找到你,哪怕找到天涯海角!贝贝,你听着,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找到你!”宇航坚定有力的声音响彻这空旷的海滩。
宇航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言犹在耳,可几个月来,他找遍了每一个她可能去的地方,他问遍了每一个她认识的人,可到头来,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现在已经几近绝望了。贝贝就像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不留一点痕迹。宇航发狂般地找,却始终没有一点发现。现在的他,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贝贝了,他也几乎失去了再去找她的勇气,他已经承受不起一次次的打击了,他只想这么颓废麻木地活在痛苦和回忆中。
宇航虚脱般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突然,一片白色的叶子飘了下来,接着是无数的叶子飘落下来。他轻晃了一下头,定神看了看,不是叶子,是雪花。下雪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窗外,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纯洁,美好。
他呆呆地看着,突然眼前一阵模糊,现实的景象被一年前一个在这个窗口接雪的女孩儿的身影取代了。一年前,同样在第一场雪时,贝贝一身白色站在窗前,调皮地伸手接雪。她那么纯洁,那么动人,像一个公主,又像一个天使。
宇航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前,“唰”地拉开窗户,伸出颤抖的左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里,转瞬化为晶莹的水滴,就像他此刻眼中澄澈的泪水。
宇航看着雪花融化,突然落下泪来:贝贝,你就像这雪花一样吗?我留不住你。你叫刘星宇,难道真的像流星一样,只在我的生命里匆匆划过一弯弧线吗?难道你真的是误落人间的天使,我终究不能留住你?
他凄苦万分地想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年前,贝贝消逝在雪地里的背影。他仓皇地跑了出去,拼命想要追上她,留住她。
同样的雪景,一年前,贝贝是欣喜的,她看到天使走进人间;一年后,宇航是悲苦的,他看到的却是天使走过人间。
宇航疯狂地跑下楼,他仿佛看到贝贝正一步步走向远方,一点点在路的尽头消失。他踉跄着脚步,狂乱地向前追赶,突然脚下一滑,猛地跌倒在地。
“宇航,没事吧?”一双温柔的手伸了过来。
宇航惊喜地抬起头,兴奋地叫道:“贝贝!”可眼前来的却不是贝贝。他眼中的狂喜一扫而空。心心慢慢扶起他,宇航继续向前走去。
心心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心疼地说道:“你都没有穿衣服,天这么冷,快上去吧。”说着,上前去拉宇航。
宇航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道:“我要去找贝贝!”
心心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忍着心酸,还是说道:“她已经走了,你要到哪儿去找?”
宇航突然转过身,直视心心,大吼道:“不管去哪儿,我都要找到她!”眼中满是悲愤,说完转过身,迈着无根的脚步向前走去。
他知道心心没有错,他知道不该对她发脾气,可他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已经濒临崩溃了!贝贝的突然离开,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就像是种在他心上的一棵用心血浇灌的大树,一下子被人连根拔起,那颗心,会是怎样的痛啊!
他向前走出几步,又踉跄着跌在地上。这些天,他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整日与他为伍的是那个叫做酒的东西。他以为借酒可以浇愁,他以为酒精可以麻木他,让他少想一点贝贝,可是,他错了,酒精带给他的除了一个虚弱不堪的身体,什么也没有。只要他还有心跳,只要他还有思想,他就不可能忘记贝贝!宇航跪在雪地里,对着贝贝远去的方向,无声地痛哭起来。
心心没有上前去扶他,看着他起伏不停的背影,她知道,他在哭,她的心像被人一片一片撕碎了一样。看着宇航痛,比她自己痛更让她痛,可她帮不了他,她不是贝贝!心心不胜悲苦,缓缓抬起头,任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和着她滚烫的泪水一起滑落。
她慢慢想起几个月前,在课本里看到的那个淡蓝色信封:
心心:
我最亲爱的姐妹,我最贴心的知己,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原谅我不能当面跟你说声再见。你一定觉得很突然,我只能告诉你,有一些事让我不得不离开,让我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完成剩下两年的学业。
两年来,我一直很珍惜咱们六个人的友情,那段日子,将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会一直把它珍藏在心底。多么怀念咱们六个人一起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啊,可惜,咱们都回不去了。
小克和多多是快乐无忧的,阿朗也在加拿大开始了新的生活,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宇航和你。我和宇航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永远地不可能了。我的离开,可能会让他沉浸在痛苦中。心心,答应我,陪在他身边,鼓励他走出阴影。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你为了和我的友情,一直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痛苦,看着你那样,我真的好难受。
现在,我走了,一切都明朗了,我真心地希望你们可以走在一起。大胆地对他说,也许他一时难以忘记我,但是,请你给他一点时间,耐心地等待,他一定会接受你的。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你照顾他,我很放心。你一定比我做得好。
心心,你们一定要幸福,在遥远的他乡,我会永远为你们祝福!
你永远的知己姐妹 贝贝
脸上冰凉的雪水浇不灭她心底的痛楚,她还清楚地记得,宇航发狂般地跑到教室找贝贝;她还清楚地记得,他消失了一整天,回来时失魂落魄;她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来他消沉颓废麻木。心心泪流满面,凄惶悲苦:贝贝,我永远不可能取代你,你快回来吧,别再折磨他了。我宁愿回到以前,一切的痛,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皑皑的白雪中,两个悲伤痛苦的人一动不动。她为他痛,他至少还在眼前,她还可以试着感动他,改变他,还有时间可以帮她;他为她痛,可她却不知在哪里,他连看着她的机会都没有。宇航,贝贝,心心,被爱折磨的三个人。爱情究竟是什么?彼此伤害,彼此折磨?
雪越下越大,伤越来越深,痛越来越强,可是,这样的彼此煎熬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
崭露锋芒
阳光和煦,暖风醉人,碧空万里,浮云点点,春的气息弥散在每一丝清甜的空气中。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正是气候最宜人的时节。
机场里人头攒动:送别的人,洒着泪珠,不舍地追望带走自己亲人的飞机腾空而起,直入云霄;接机的人,挂着笑容,欣喜地眺望送来自己爱人的飞机渐渐清晰,平稳降落。机场,有难分的泪,有兴奋的笑,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又一架飞机安全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不久,一群乘客快步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激动地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着自己亲人爱人的身影,只有两个女孩儿,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走着。
她们各自拉着一个旅行箱,一前一后。前面的女孩儿身材苗条,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她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虽然带着墨镜,却依然可以从她樱红的双唇和白皙的面庞上看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儿。
她斜挎着一个黑包,右手紧紧地抓着它,看得出,这个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同样苗条美丽的女孩儿,她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色风衣,一样带着墨镜。两人独特的气质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但她们却全没在意,依然平静地向前走着。
突然后面穿白风衣的女孩儿加快脚步,上前对黑衣女孩儿说道:“咱们提前回来,他们肯定不知道,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
黑衣女孩儿没有转头,淡淡地回道:“不必了,我讨厌被一大群人围着,咱们自己回去吧。”白风衣女孩儿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很快,她们走出了机场大厅。黑衣女孩儿忽然回头,呆呆地看着里面,若有所思。曾几何时,她在这里和全家人一起去旅行,她在这里送别家人,她在这里被别人送别……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咬着嘴唇,紧皱着眉头,想来,墨镜之下的那双眼睛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平静了吧。
白衣女孩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关切地问道:“没事儿吧,星宇?”
黑衣女孩儿挤出一丝惨白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黑衣女孩儿正是刘星宇,一年多以前,人们更习惯地叫她“贝贝”。那个穿白风衣的女孩儿就是蓝娟。
星宇慢慢转过头,说道:“没什么,蓝姐,走吧。”刚要转身,突然一犹豫,最后还是摘下了身上的那个黑包,递到蓝娟手里:“你替我保管它吧。”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蓝娟下意识地接过包,愣愣地。她很清楚,包里面有什么,她很清楚这些东西对星宇的重要,她更清楚这些东西是怎样折磨着星宇度过这一年多的时间的。现在,她放开了这些东西,那意味着什么?是真的决心忘记,摆脱痛苦?还是把它深埋在心底,继续受煎熬?
蓝娟还沉浸在思考中,突然感到身边吹来一阵强风,接着手中一轻,等到反应过来,包已经不见了。她看到不远处一个飞奔的黑影右手上正抓着那个包。蓝娟惊慌失措,大喊道:“包,包,我的包!抓贼啊!”
星宇闻声猛地回头,只见蓝娟神色慌乱,口中不停地喊“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星宇看到,一个飞速奔跑的黑西装手中,正抓着一年多以来一直陪着她的那个包。星宇大惊失色,扔下手里的旅行箱,飞一般地向他追去。
她发狂地跑着,眼看就要追上那个黑西装了,可就在她即将伸手抓他时,突然前方斜刺里又冲出一个黑西装。被星宇追的黑西装拼命一掷,把包扔给了前方的黑西装。那人接到包,又飞快地向前跑去。
星宇大怒,摘下墨镜,猛地向前方的黑西装后脑掷去。那人吃痛,脚下步速减缓,星宇飞起一脚,重重地把他踢倒在地。她没有再理会他,继续向拿着她包的那个黑西装拼命追去。
这个包对她太重要了,无论如何,她必须拿回它!也许她不会再看里面的东西,但她却说什么也不能丢了那些东西!她觉得,自己所剩的差不多只有那些了。
星宇拼尽全力,一点一点拉近自己和黑西装的距离。那黑西装回头看了星宇一眼,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惧意,就这一慢,星宇又赶上两步。正在这时,只听他大喊一声,前面突然又出现了三个黑西装拦在路上。显然,他们是一伙的。黑西装在三个同伴的掩护下气喘吁吁地跑向一部黑色轿车,星宇则被截在了路上。
早在听到蓝娟叫声时,就有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挺身而出,只是星宇抢先了一步,而且她跑得太快了,远远把他们甩在了后面。这时,那几个男青年见“贼人”居然还有同伙,而且是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一下子激起了他们英雄救美的豪气,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星宇看了看那三个黑西装,又看了看拿着包的那个黑西装,只见他离轿车越来越近了。星宇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得速战速决,不然他上了车就不好办了。所以当下,她没有说话,直接飞起脚,将靠右的一名黑西装踢倒在地。另外两人一看,纷纷出手,夹击星宇。
那几个见义勇为的年轻人集体愣在当地,一步也不敢上前。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纤弱美丽的年轻女孩儿,出手竟然如此干净,身手竟然如此不凡。几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他们坚定地相信,她一定是便衣警花。
在和这两个黑西装交手时,星宇瞥了一眼那辆黑色轿车,默默记下了车牌。她不敢恋战,攻击更加凌厉,转眼就把这两名黑西装打倒在地。她原来就有跆拳道的功底,再加上这将近两年的训练,对付他们,自然不会费力。
星宇刚要离开,猛地看到其中一名黑西装腰间的一个黑色物件。她眼睛一亮,冲上前夺了下来,迅速地把它别在自己腰间的后面。然后,她跑向旁边的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喊道:“借用一下,出来!”司机手脚并用,快速爬了出来。他也是早已认定星宇是警察,所以才二话没说,不过刚才的惊险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星宇启动车子,向那辆她记熟车牌的车追去。她开着出租车,在路上左冲右突,死死地跟着那辆黑色轿车。不知是被星宇紧逼,慌不择路,还是出于别的考虑,那辆车渐渐开入机场旁边一条极其荒凉的大路上。星宇跟在后面,来不及思考是否会有危险,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必须拿回那个包!
现在,只剩下这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路上飞驰。黑色轿车是帕萨特,性能远比星宇开的出租好得多,刚才路上有别的车阻挡,还显不出来,现在,路宽车稀,黑色轿车马力十足,渐渐把星宇甩在了后面。
星宇眼看着两车距离越来越大,心急如焚,可却想不出办法,只能拼尽全力跟着。正在她愁眉不展之际,路旁的一个路牌突然让她眼前一亮。就在驾车飞速掠过之时,她闪电般地看到路牌显示前方有两条岔路,最后会通到同一条大路上,而最令她惊喜的是,两条路一条较近一条较远。但是,车速太快,她实在来不及看清到底是哪条近,哪条远。
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回去细细看清了。星宇紧跟在黑色轿车之后,果然,前方出现了左右两条岔路,只见黑色轿车开进了左侧的岔路。星宇没有时间犹豫了,她迅速打转方向盘,开进了右侧的岔路。
她没把握自己走的是那条近路,但她也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继续跟着它,只能被它一点一点甩开,最后还是拿不回包。所以,她跟自己赌了这一场,她赌右侧的路更近,她默默祈祷,希望自己可以赢,因为她必须拿回那个包,它对她太重要了。
路渐渐变得崎岖不平,星宇微微面露笑容。如果没有猜错,她走的正是那条近路。尽管道路难行,但她并没有减速。经过尹士和甘维的训练,这对她来讲,显然是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就在星宇转过最后一个弯时,一条平坦的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不过,比这更吸引她眼球的是大道前方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轿车。也许是黑西装以为甩掉了星宇,所以放慢了速度,这时,猛地见到她又突然从后面出现,而且距离那么近,他着实吃了一惊。
黑西装赶忙提速,两辆车的距离又慢慢拉开。就在星宇苦思对策时,那辆车突然停在了路边,紧接着,黑西装拿着那个包慌乱地向山上跑去。
星宇停下车,飞速地跑到黑轿车旁边,透过车窗向里面仔细地巡视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看来他还没来得及掉包。她长舒一口气,看了看这荒凉的高山,来不及多想,循着黑西装的身影迅速追去。那个包对星宇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为了它,她不惜身犯险境,她必须拿回它!
黑西装看到星宇的身手,早已先有了几分惧意,这时见她在后面拼命地追自己,心里更加狂乱,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一个是不计后果拼命地狂追,一个是心存惧意仓惶地躲藏,所以,虽然是一男一女,虽然是星宇之前撂倒了四个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一点一点地拉近。
黑西装更加惊慌失措。但是当他远远地看到前方的一个旧仓库时,眼睛突然亮了许多,仿佛遇到了救星,他拼命加快脚步向仓库跑去。星宇也看到了仓库,她担心里面会有他的同伙,所以一面留心察看四周的环境,一面加紧脚步,争取在他进到仓库之前抢回包。
可是,黑西装离仓库已经很近了,星宇还没有追上他。眼看着他就要进去了,可自己又实在够不到,星宇心急如焚。突然,她急中生智,猛地合身向前扑去,两人一起倒在仓库的地上。这样既可以拦下他,又可以避免对方在门后的偷袭。
刚一着地,星宇立刻迅捷地反转身体,右手摸向腰间。待看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才放开右手,站起身来。黑西装被她出其不意地一扑,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直摔向地面,还没抬起头,星宇早已冲了上来,用腿死死地按住他。她扯下他的领带,熟练地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拿过包,打开后检视了一遍,大舒一口气,还好,什么都没少。
星宇将包背在身上,刚要起身,突然看到这个黑西装腰间也有一个令她眼前一亮却心生厌恶的东西。她微一皱眉,伸手夺了过来。那是一把枪,一把真的可以杀人的枪。星宇拿着枪,揪起地上的黑西装,冷冷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林昆?说!”
抢包之初,说是一般的抢劫还过得去,可是,自从星宇见到了一个又一个黑西装,而且还带着枪,她就明白了,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肯定又和那个帮会有关。而在这里,唯一对她欲除之而后快的就只有林昆了。
黑西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仓库外响起一阵阴森的笑声。这个声音,星宇一辈子也不会忘!这个声音,和一年多以前,刘重义、刘天宇灵堂之上的一模一样。星宇怒火中烧,扯住黑西装挡在自己身前,用枪口指着他的头。
在这可怖的笑声中,四支手枪枪口出现在大门口,齐齐对准星宇,接着,四名黑西装走了进来,后面是两个一身灰西装的人,其中一个那狰狞的面目,星宇一生都不会忘!他就是林昆!
林昆满脸奸笑,大声说道:“大小姐,好久不见了。”星宇怒视着他,没有答话。
林昆接着说道:“真是不得了啊,这么短的时间,大小姐就像脱胎换骨一样,一个人撂倒我五个兄弟。行,真行!”他这话倒有几分真,星宇的变化确实让他吃了一惊,不然,以他昔日的傲慢自大,怎么会在四支枪口的保护下才敢进来呢?
星宇冷笑道:“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在外面也真有耐心,就不怕我杀了他?”说着用枪口抵了抵黑西装的头。
林昆笑道:“大小姐,过奖了。我们一看到你们进来不就跟着进来了,也没有多长时间嘛。”其实,星宇并不知道林昆他们在外面,她只是试探他,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这是一个计划好的圈套,她必须得冷静,不然,她很有可能根本走不出这儿。
星宇平静地说道:“你们用他做饵,目的就是要引我进这个死胡同?”说着用眼瞟了一下自己抓着的黑西装。林昆笑而不答。星宇早就明白了,这句话只不过是问给她手中的黑西装听的。她想让他明白,他忠心追随的大哥,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把他当作一枚棋子。果然,那个黑西装眼中有了几分怒色。
星宇转头对林昆说道:“你什么意思?还想不想他活命?”
林昆身后的灰西装脸现忧色,上前说道:“昆哥,我看……”
林昆猛地一挥手,截住他的话头,对星宇笑道:“大小姐,亏本的买卖我林昆一向不做,但是稳赚的买卖要是不做,我会寝食难安的。以他的命换你的命,我可是赚大了。”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星宇看到,不仅自己手里的黑西装脸现怒色,就连林昆旁边的几个人也都皱了皱眉。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一个无耻之徒,对我出尔反尔我一点都不吃惊。可我没想到的是,对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也一点义气都不讲,竟然可以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算上她手里的黑西装,星宇是以一敌七,她肯定不能硬来,只能用智,她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她骂林昆的话,表面上是发泄自己的一腔怒气,其实,句句是说给林昆之外的那六个人听的。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平举的枪口已经放低了几分,脸上也不像刚才那么麻木了。
而更令她欣喜的是,林昆居然出奇地“配合”,他全没在意其他人细微的变化,依然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你错了。人在你手里,是你不放,是你要杀他,不是我不讲义气,而是你逼得我不能讲义气。还有,我是因为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才不得已杀你,破了自己说过的话,这怎么能算是不守信用呢?”
星宇对着这副龌龊的嘴脸,早已怒不可遏,但她不能爆发,当务之急是要安全地离开这儿。发火只能让自己失去理智,最后曝尸荒野。她不怕死,反正她现在是生不如死,可是她不能死在仇人手里,她不能带着未报的血海深仇去见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已经为这份仇失去了太多太多,如果不能报仇,那一切就白牺牲白失去了。
她强压着怒火,尽量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放了他呢?你准备怎么办?”
林昆笑着答道:“那我自然就会信守我的承诺了。”话虽如此,可星宇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腾腾杀气。
星宇和蓝娟回来的这么隐蔽、这么突然,林昆怎么会第一时间知道?其实说来也巧,今天,就在星宇和蓝娟从机场大厅出来时,林昆正和一个客户在对面吃饭,刚好看到她们。星宇和蓝娟,尤其是星宇变化这么大,林昆当然没有立刻认出来。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个好色之徒,再加上这一年多来的横行霸道只手遮天,他过得更加骄奢淫逸,温香软玉,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在街上看到漂亮女孩儿怎么能不多看两眼?就是这多看的几眼,让他认出了星宇。
星宇当初的那一枪,让林昆足足休养了半年。虽然是他自己托大,而且又错在先,但他可不会这么想,他是恨透了星宇,只是碍于自己说过的话,不便于明着动她,才一直忍着这口气。但星宇的样子,他却印象格外深刻。所以,认出她以后,林昆就派了两个人去抢星宇的东西,然后自己就走了。本来他只想给星宇来个下马威,震震她,可没想到先前抢到星宇包的人在被星宇撂倒后突然打来电话,说星宇穷追不舍,而且已经快要夺回包了。林昆兴起,又派了三个人去帮忙。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让星宇俨然成了一个高手,转眼间就又将那三人打倒在地。开车逃走的黑西装见星宇拼命地跟着自己,赶忙在路上拨通了林昆的手机请示。林昆让他把星宇引到山上的旧仓库,所以,他看到仓库时才那么欣喜,他以为他的昆哥在里面给他撑腰呢。其实,那时,林昆对星宇已经动了杀机。报那一枪之仇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星宇的巨大变化。他不得不承认,星宇已经成了他的劲敌。且不论她会和他争老大的位子,单是他害死刘重义和天宇、逼疯明宇的这个仇,她就不得不报!所以,林昆当机立断。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于是他亲自出动,带着自己的亲信,准备在这个仓库悄悄地结果了星宇。
星宇已经感觉到危险的步步逼近,她很清楚,即使自己放了手里的黑西装,林昆照样会杀她,而且下手会更快。她努力镇定自己,脑子里飞速转动,同时一步步向仓库里面退去。这个时候,她必须冷静,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存亡。她集中身体里的全部能量,一面后退,一面思索对策。
对面林昆手下举着的枪已经不那么积极了,可林昆却是迫不及待了。他当先举着枪一步步逼向星宇。忽然,星宇感到头顶有些异样,又退了一步,用余光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屋顶。她眼睛猛地一亮,当下不漏声色,接着一步步向后退去。
又退了几步,星宇突然站定脚步,林昆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齐望着她。星宇突然放开枪的手柄,手一松,枪做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现在,这枪对林昆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她说道:“好,我投降,我放了他,还有枪。”说着,左手用力推出黑西装,右手高高抛起枪。林昆得意一笑,他觉得星宇就是Сhā翅也难飞了,所以,几人都纷纷收起了枪。
就在他们刚刚把枪Сhā进腰里的一刻,星宇闪电般地从后腰间拔出一支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对着屋顶开了一枪。枪声过后,林昆七人一下子被石灰粉的白雾紧紧笼罩住了,根本没办法睁开眼睛,只是狂乱地乱抓着。
星宇举起枪,本想一枪解决了林昆,替父兄报仇,但当她看到林昆死死地抓着一个黑西装也许现在应该说是“白西装”挡在身前时,她还是没有下手,她不想滥杀无辜。
从她掏枪到打穿石灰粉袋口,一切只有十几秒而已,等到林昆等人摆脱石灰粉,星宇早已不见人影。林昆狂怒地推开自己刚才一直抓着不放的“白西装”,破口大骂。这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呀。不过星宇也真是死里逃生了。
其余六人看到林昆抓住自己的兄弟挡在身前,脸上都明显划过几分愤怒,但还是没有爆发。不过,这根钉子,却是深深地钉在了他们每一个人心里。今天这一仗,林昆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林昆也曾是一个对兄弟很讲义气的人,不然怎么会有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反叛刘重义?不过,他却是个朱元璋式的人,可以共患难,却难以同富贵。尤其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更加狂妄、放纵,越来越不在乎手下的兄弟。大家心中早有了很多怨气,只是心照不宣,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们不知道,除了林昆,他们还能跟着谁?
星宇沿原路下山。到了山下,她对着那辆黑色轿车和林昆后开来的两辆车的轮子开了几枪,轮胎立刻瘪了下去。要不然,他们追来,自己这辆出租,她可没把握可以顺利逃脱。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枪,今天,它救了自己的命。劫后余生,她应该是欣喜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开心。才刚下飞机,就出现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你死我活,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星宇不敢想。
长久以来,她都刻意避免自己去计划以后的生活,因为她怕那会带给她绝望,会让她放弃;她也不愿去回想过去的生活,过去美好的回忆会让她痛苦不堪,它们不但不能让她有力地活下去,反而会提醒她,她现在的生命已经开始枯萎甚至终结;她只能应对现在,她的力量只能勉强让她应对眼前。她觉得自己已经看不到希望,她现在的存在只是为了别人,为了妈妈,为了二哥,为了报仇,甚至是为了那个帮会,尽管她对自己的身份厌恶至极。
星宇开着出租,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还没到那个岔道口,突然发现前方又出现了一部黑色轿车,她立刻全神戒备。忽然前面的车子鸣了几声笛,紧接着从里面伸出一个头,满脸惊喜地冲星宇招手。她长舒一口气,是蓝娟。
两辆车停了下来,星宇走下车来,还没站稳,蓝娟就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欣喜而又急切地问道:“星宇,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真怕你出事。你没带手机,也联系不上你,担心死我了。”星宇轻轻地安慰她。对面车上又走下三名黑西装,她看得清楚,走在前面的是莫杰。
当时,蓝娟看到几名黑西装围攻星宇,立刻感觉事情不妙,于是,她拨通了莫杰的手机。莫杰第一时间带着人来到机场,只是星宇当时已经开着车追出去了。蓝娟只记得车牌,却不清楚车是往哪儿开的,莫杰心急如焚。他当机立断,把人分成几组去找星宇,毕竟,迟一分,星宇就多一分危险。最后还是他找到了她。
三人走过来,恭敬地对星宇喊道:“大小姐!”星宇面色平静,交待了两名黑西装把车还给司机,再给他一点钱聊表谢意。两人领命,开着出租走了。
莫杰难掩一脸的惊喜,高兴地说道:“大小姐,你可回来了!”星宇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无嗔无喜,却始终没有开口。
莫杰不明所以,慌乱地躲闪着她的目光,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到底自己哪儿做错了。突然他眼睛一亮,犹豫了一下,低低地说道:“欢迎你回来,星宇!”
星宇淡淡一笑:“我可不希望看到你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莫杰笑着点点头。三人坐着车,离开了这偏僻荒凉又潜伏着巨大危险的地方。
莫杰开着车,不时地通过镜子偷看一直望向车外的星宇,这个他一年多以来,无时无刻不牵挂的人,这个从他第一次见面就无法忘记的女孩儿。他看到,现在的她不像出事前的快乐无忧,也不像出事后的绝望悲苦,现在的她,成熟、坚强、冷峻,喜怒不形于色,她似乎是用千年寒冰把自己封住了,但是莫杰依然可以从她忧伤的眼神中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绝望和痛苦。他很难过,他从不相信神,但是现在,他愿意做一个最虔诚的教徒,期盼神可以让星宇重新快乐起来。第一次,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为她祈祷。
星宇拒绝回她家的别墅,因为太空,没有人,因为太满,都是回忆。莫杰把车开到了李德的别墅。李德得到消息,早已派人收拾好了房间,此时正站在院子里翘首期待。
众人寒暄过后,在客厅坐定。李德急切地问起了机场的事,星宇只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经过。众人一边听一边大呼痛快,在称赞星宇的身手和智慧时,不免对最后她没有开枪除掉林昆有几分遗憾。
星宇简单地用过一点饭后,就早早地上了楼。她和蓝娟睡一个房间,不是因为房间不够,而是因为,她根本无法一个人入睡。从那一枪之后,蓝娟就一直陪着她,在尹士那儿时也是这样。不过,此时此刻,蓝娟正在隔壁房间收拾东西。
星宇轻轻关好门,坐在床边,平静地打开了那个她拼了命才抢回来的包。她一样一样地把它们摆在床上:手机,录像带,信,照片,还有那张卡片。这些,是她保有的和一个叫宇航的人之间的所有纪念了。
她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它们。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它们支撑着自己,又折磨着自己,但她却不能也不愿放开它们。星宇慢慢把手放到胸前,触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环。她小心翼翼地从脖颈上摘下一条项链,下端,那枚银白色的戒指在灯下熠熠发光。
她一下子被回忆惊惧的通身颤抖,狼狈地扔下链子,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口。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痉挛,几乎抽得不成形了,她喘不上气,简直要窒息了。她满目痛苦,眼中却没有一滴泪。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已经流尽了泪、流干了泪,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不是不痛,不是不苦,而是痛苦至极,没有泪的痛苦。
她全身战栗,心如刀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慢慢滑落她美丽白嫩的脸庞,但却始终没有泪。过了很久,星宇渐渐平静下来。她虚脱般的仰面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你呢?还记得世界上有个我吗?”
咫尺天涯
星宇和蓝娟在李德家住下了。她没有回过一次家。将近两年的时间,依然不能冲淡她痛苦的回忆,事实上,她的痛苦从未钝化过。过去那一幕幕的幸福,依然像锋利的刀刃,只要她稍一触碰,就会血流不止,所以,星宇尽量麻痹自己。她不敢往前看,前面没有一丝光亮,她也不敢往后看,后面亮得让她目眩,她只能停留在现在,活在现在,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思想。
李德家的装潢设计,较之星宇家都差得很远,毕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各种家具布置也只是华丽的堆积,完全没有品味可言。星宇在这里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星期,虽然外面黑西装的身影不断地闯入她的视线,但至少没有人拿那些事来打扰她。
她总是静静的,甚至有些冷冷的,话很少,笑得更少,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除了那张依然清丽脱俗的面庞,她几乎和过去的贝贝没有一丝联系了。
她的变化让莫杰感到锥心的疼痛,虽然他早就知道,在经历了所有这些后,她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但现在的她,似乎完全封闭了自己,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伤她的痛,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莫杰难过极了。他不知道星宇的一生是不是就会这样了?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开启她的心门,卸下她肩上的重担,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不管怎样,他决心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再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可他的心,现在麻木的星宇是一丝也觉察不到的,更加谈不上会有什么回应了。但是,莫杰无怨无悔!他知道,摆在她面前的路是异常艰辛的,她已经不可能指望任何人了。也许,她已经做好了一个人上路一个人战斗的准备,但莫杰希望,在这条满布荆棘的路上,他可以在她前面留下脚印。
星宇要走的那条路,的确是千难万险、坎坷非常的。如果说当初她打响走上这条路的那一枪时,她是无知的、冲动的、毫无准备的,那么现在,经过两年的训练之后,她应该在心理和身体上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当一个星期的平静后,她和李德在书房里长谈了三个小时后,她才意识到,她的准备是多么微不足道。
那天晚上,晚餐后,李德向星宇介绍了帮会的全部情况。帮会由老、中、青三代组成。老一辈,包括李德在内,一共有五人,都是和刘重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他们现在即使不是三代同堂,至少也得儿女成群了。事实上,他们早已处在一种半隐退状态,只是这次帮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出于对刘重义的义气,他们才重新出山,希望可以力挺星宇度过难过。
中年一代,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是目前帮会的中流砥柱,共有七人:一人负责帮内执法,一人负责枪支军火,两人负责收集消息,另外三人则负责走货和洗钱。他们是帮会的核心力量,个个谨慎稳重,精明干练,从某种意义上说,帮会的兴衰直接取决于他们。
在这七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星宇很熟悉的,那就是“万国春”的张总,他和另外一个经营洗浴中心的人,成为帮会网罗信息的中心。他们借助各自生意掩护,接触各个层面的人,从而收集各种信息,供帮会决策。除了他们两个,其余五人,均在中天挂职,各自独挡一面。
至于年轻一代,大约有四十几人,主要在那七个人手下,散布于中天及其名下的各个产业,负责一些诸如保镖或其他走货跑腿儿的工作。也就是说,星宇手下目前有六十人左右,这还不算林昆叛变带走的将近百余人。
对星宇来说,这六十个人是一个巨大的包袱。现在,她得对他们负责了,因为他们在帮里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离开,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坚定地留了下来,并且忠诚地拥护她。这是星宇第一次全面真切地了解到她的选择带给她所需要面对的。
她带着沉重的心情,勉强听完了李德的介绍,紧接着的一大摞关于中天集团及其辖下产业的真实账目,一下子让她的心情跌入了谷底。星宇在大学里是学经济的,对账目驾轻就熟,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中天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风光。
中天和它下面的大部分产业都是长年亏损的,而它之所以可以有如此的排场,完全是由于帮会走货的收入。换言之,中天集团不过是帮会洗钱的一个幌子而已。这样的情况让星宇尤为头痛,因为那意味着她将不得不接过接力棒,继续走货。虽然她早就应该知道,但这毕竟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违法的事。可是如果不做,恐怕半年内中天就得破产倒闭。那些清白的员工还可以再找到新工作,可那六十个人呢?他们能很好地活下去吗?星宇不敢想。可如果做了,那她的一辈子就真的全完了。星宇很是烦躁,她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她的性格早就注定了她的选择,她不可能背弃那份责任。也就是说,如果想不到别的办法确保那六十个人的生活,她将注定走上那条不归路。星宇又一次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为什么生活总不能给她另一个选择?为什么她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痛苦至极。巴金曾说:“任何时候,在我的面前或远或近或明或暗,总有一道亮光。”可是,星宇觉得,她现在的生活没有一丝亮光,从那一枪响起之时,她的世界就只有越来越暗,再没透进过一丝光。
留下来的黑西装都是忠于刘重义和刘天宇的。他们虽然决心拥立星宇,但事实上,这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项风险投资,每个人心里都没有把握,直到星宇在机场力战林昆的消息在帮内传开后,他们才肯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星宇那么年轻,几乎是帮里最小的,她又那么漂亮,现在的她是一种冷艳之美,所以,黑西装们对她是又敬又爱,敬她是“大小姐”,敬她作为领导的一身本事;爱她年轻美丽,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因而,所有的黑西装对星宇都很好,不仅限于下属对上司的恭敬,更多的是一种家人般的亲切。
星宇渐渐从混沌迷茫的状态中走了出来,她也开始试着接受那些黑西装们,因为,她已经决定,这辈子都跟他们在一起,绝不背弃自己的责任。与其说是决定,倒不如说她终于勇敢地面对了她早就存在的意念。性格决定命运,她的性格早就决定了她的选择。
那是六月初的一个清晨,星宇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记不清为什么会醒,只是隐隐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整个上午、下午,她都处在这种迷惘之中。她感觉自己好像失落了千年的记忆,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该做而没做的事,但是,任凭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
晚饭之前,星宇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坐着,依然在拼命地想,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天就要过去了。她坐在镜子前,目光呆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容貌依旧,可神韵何在呢?镜中的她年轻却没有朝气,美丽却没有自信,最要命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它们不再熠熠发光,那里面也没有快乐,只有忧伤。事实上,她现在已经不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了,因为她已经不能传递给别人快乐,因为她自己有的只是凄苦和伤痛。
星宇不敢再对视自己,她慌乱地错开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下台历——六月一号——然后她又收回目光,呆望着镜子。她不敢再看那双忧伤绝望得可以沉没整个世界的眼睛,她把目光慢慢下移,看到了自己肤光胜雪、绰约秀美的脖颈,上面,一条银白色的项链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芒。
星宇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胸前,隔着衣服,轻轻地抚摸那个圆环。良久,她慢慢拉动项链,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在项链的尽头映入眼帘。星宇万分小心地把它放在掌心上,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她缓缓把它放在自己的唇边,无限依恋地轻吻着它,仿佛这吻可以到达她日思夜想却再也不能拥抱的那个人。
想起那个人,星宇突然一惊,猛地睁开眼,急迫地又看了一眼台历,这才恍然大悟,她终于想起了她今天要做的事。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总是那么迷惘,那么恍恍惚惚的,原来,今天,她就要见到那个她深爱却又不得不放手的他了。
星宇迅速地换了一套衣服,仍然是一身黑色。她现在的衣服,几乎都是沉重的黑色,她已经永远地告别了那些公主色系的美丽服饰。她没有化妆,特意选了一件高领上衣,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项链上的戒指放在衣服里。她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戴上墨镜,走了出去。
星宇执意拒绝了黑西装们的保护,但莫杰还是开着车陪她一起去了学校。车内是一样的沉默,但沉默跟沉默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莫杰不时偷眼观察星宇,她带着墨镜望向窗外,他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是从她紧闭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约略感到她的紧张和激动。
星宇始终望向窗外,六月的天气,夜不会来得太早,可现在,外面的光线也已经很昏暗了。星宇带着墨镜,想来她所见的一切,是更加漆黑无光的,可她还是一直望着外面。或许,她根本不是望向空间,而是望向时间,望向那遥远深刻的记忆里。
星宇一个人漫步在校园里。两年的时间,学校和她记忆中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人一定是变了的,至少是来了新人,走了旧人,依然在学校的呢?恐怕也不会一成不变吧。
今天是六月一号,按照她记忆中的,学校会在今晚为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举办一场“唱给毕业生的歌”专场晚会。两年前,星宇在学校时曾主持过这样的晚会。那个时候,看到大四学长学姐们,或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或依依不舍留恋过去的学生生活,或悔恨交加痛恨自己浪费光阴,星宇和宇航几人还会感叹,设想自己毕业时的样子。没想到,真到毕业时,会是这副模样,准确的说,她根本没有毕业的资格。
星宇知道,今天的晚会上,宇航一定会出现在舞台上。她只想在台下偷偷地看看他,毕竟已经两年了,毕竟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虽然知道不该,虽然知道不会有结果,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太想见到他了,她太想知道他好不好了。
星宇默默地走在校园里,每一处都曾留下过宇航和她的影子,那些回忆,那么鲜明清晰,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感到胸口一阵气闷,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像个囚犯逃离牢笼一样。
华灯初上,她走到了一条静谧的大路上。左右是一排排大树,灯光下,影影绰绰,星宇心头猛地一阵剧痛。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一群狂欢归来的少男少女走在这条路上,一个女生被一个男生吓得放声大哭。她怎么也忘不了另一个男生背着那个女生,唱着动听的歌,走在这条大道上。歌声依然萦绕在耳畔,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美妙,可是人呢?她不再是那个幸福快乐的女孩儿,他呢?还会是那个阳光快乐的男孩儿吗?他会唱着歌儿背着别的她走在这条路上吗?
星宇心痛不已,一阵狂奔,到了学校礼堂。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定了定神,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礼堂里人山人海,不但座无虚席,两旁还站着不少人。星宇好不容易挪到左侧的一个偏僻角落。她混在人群中,丝毫也不显眼,这样更好,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宇航。晚会已经开始了,台上一群女生正在跳一支民族舞,台下观众显然对此不敢兴趣,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星宇旁边站着几个女生,看样子像是大一大二的,她们全没在意星宇,自顾自地大声说着。
一个女生说道:“下一个就是他了,我最爱的‘忧郁王子’!哎呀,他真是太帅了!”
另一个女生接道:“不可能吧,晚会才刚开始,‘忧郁王子’怎么也得压轴啊,他唱的那么棒!”
前一个女生回道:“骗你干什么?我看过节目流程了,下一个就是他!他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办。哎呀,不知道了,他那么优秀,肯定很忙的嘛。”
后一个女生说道:“那倒是。对了,他唱什么?”
前一个女生兴奋地说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他的经典主打了。每次晚会他都只唱那一首嘛。不过他的声音超有磁性,我是百听不厌,每次都是飘飘欲仙。”
后一个女生笑道:“老大,那是一首悲歌,你怎么能飘飘欲仙呢?”
前一个女生嘟着嘴回道:“我不管!反正我爱死他了!他那么高大、帅气、优秀,声音还那么棒,他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就是他总有一点忧伤,像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伤心事似的,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好深好深,简直摄人魂魄,那里面的忧伤几乎可以沉没整个世界!”
后一个女生笑着逗她:“哟哟哟,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跟他对视过?”
前一个女生叹道:“我哪儿有那个福分啊。他要是能深情地望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秒,就是让我立刻死了也值啊。哎呀,老天爷,行行好,让我成为他的女朋友吧,我一定会倾尽一切治好他的忧伤的。”
后一个女生接道:“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忧郁王子’有女朋友?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或许,他本来性格就是那样吧。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称号呢?”
前一个女生无奈地点点头,还没开口,另一个坐着的女生突然Сhā道:“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他本来是个开朗幽默的人,可惜你们来得太晚,没赶上。”
前一个女生一脸惊喜,追问道:“真的吗,学姐?他原来不是这样?”
坐着的女生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骄傲地说:“当然,他原来当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刚上大一,他上大二。他是全校的焦点,球打得超棒,人又有才华,唱歌跳舞,尤其是他的街舞,别提多棒了。他每天总是很阳光,很快乐,他的笑容简直是致命的。”说着满目神往,仿佛看到了那张灿烂的笑脸。
站着的两个女生听得又惊喜又遗憾,一起说道:“哎呀,天啊,真是的,我都没有看过他跳舞,每次他总是唱那首悲歌,太可惜了,我怎么没早生两年啊。对了,学姐,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么忧伤?”
坐着的大三女生清了清嗓子,仿佛要宣布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天大秘密,慢慢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他女朋友……”
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制止了她:“别乱说人家隐私,那是他的痛处,传到他耳朵里多不好。”前一个大三女生只好怏怏作罢。
两个低年级学妹紧追不舍,急切地问:“他女朋友怎么了?死了吗?”
那个大三女生还是忍不住,接道:“不是死了,是走了,消失了。”
两个学妹兴趣大起,不停地追问,可那个大三女生碍于同学提醒,也不便再说,而且就这样留一个谜团吊着别人胃口,也着实让她洋洋自得呢。
星宇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几人的对话,早就感到有几分不对劲儿,越听到后面越让她难受,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忧郁王子”是谁了。
两个学妹见学姐怎么也不肯再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愤愤地怨道:“那个女生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她有多了不起,难道‘忧郁王子’还配不上她?真是的!要是我,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绝不会离开他!”
星宇心里一阵绞痛,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慢慢平复。她现在不能走,她必须得见一见这个“忧郁王子”。
那个无聊的舞蹈终于完了,赢得的却是雷鸣般的掌声,也许是大家都盼着后面“忧郁王子”的节目吧。主持人的报幕很简短,依然用的是“忧郁王子”,但这四个字足以让全场沸腾,尤其是女生。星宇旁边的女生疯狂地大喊着“忧郁王子”“忧郁王子”……
音乐声慢慢响起,全场瞬间静默,场下一片昏暗,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台上。伴着悠扬的旋律,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舞台深处走来,一张俊朗却又带着几分忧伤的面庞渐渐清晰。星宇全身一震,呼吸和心跳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时间和空间凝结成一个点,全场的人和声音似乎都离她越来越远,只有他,一步步地走向她。
台上的人正是星宇日思夜想的江宇航。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辉映着他忧郁的面容,仿佛在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伤感,下身是一条白色长裤,更衬托出他的高大和伟岸,难怪台下的女生都如痴如醉。
眼前的宇航,依旧是那么高大帅气,只是他的那份忧郁却让星宇凄惶悲苦,心如刀绞。他没有抬头,站在台中央,慢慢把话筒移近唇边,全场响起了那澄澈、动听、磁性而又让人心疼的声音:“初秋的天,冰冷的夜,回忆慢慢袭来。真心的爱,就像诺言,为何却要分开?灰色的天,独自彷徨,城市的老地方。走过孤单,走过忧伤,心碎还要逞强。想为你披件外衣,天凉要爱惜自己,没有人比我更疼你。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相约的地点。求求老天淋湿我的双眼,冰冻我的心,让我不再苦苦奢求你还回来我身边,我身边。”他的声音充满感伤,如泣如诉,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一面沉醉在这悠扬的歌声中,一面心疼着台上那个孤单落寞的身影。
星宇被重重地震在那里,一动也不能不动。她看着台上自己用生命去爱的那个男生,他变得忧郁伤感,他变得憔悴颓然,他变得沉默封闭,他变得痛苦凄惶。是她,是她让他变成这样,是她亲手毁了他!她的心被痛楚充斥得快要爆炸了!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疼惜地望着台上的宇航。
星宇很清楚,两年来,他一定没有走出自己离开的打击,他没有忘记自己,可这份记忆却让他如此痛苦,如此憔悴,在他身上,星宇看到了哀莫大于心死,尽管她自己其实也是这样。可她宁愿他已经忘记自己,宁愿他已经接受别的女生,至少那样,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那样的宇航还值得她如此深爱吗?她不知道。她该为男友的忠诚而欣慰,可她却无法回应这份忠诚。她曾经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可命运却注定她不能拥有他。她不能,她不能,她什么也不能!她只能伤害他,只能让他苦,让他痛!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他是一个“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人。真正地爱一个人,是要让他幸福,而不是占有他,尤其是在不能占有的时候,就更应该放手了。
看着宇航沉醉的表情,听着他美妙磁性的声音,星宇仿佛穿越时空,目睹了两年来他所受的折磨。这首《秋天不回来》就是他内心的独白:“求求老天淋湿我的双眼,冰冻我的心,让我不再苦苦奢求你还回来我身边,我身边。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相约的地点。”
星宇心里的泪早已湮没一切,但是她的眼底却没有一丝湿意。有人说,爱是不受时间、空间、条件、环境影响的忠实。星宇在宇航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忠实。他们真心相爱,为什么却只能擦肩而过?
她感到锥心的痛楚袭遍全身每一个细胞,她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双眼紧闭,眉头深锁。我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否则我一定会死在这儿的,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可现在的她,意识已经不足以支配她那像灌满了铅的沉重的双腿,它们牢牢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星宇狂躁不已,她集尽全身所有力气,终于,麻木的双腿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她仓皇地转身冲向门口,正与迎面走来的一个男生撞在一起。那男生殷勤地道歉。星宇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所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向前走。
那个男生“咦”了一声,突然大喊道:“贝贝!”星宇吓了一跳,觉得声音很熟,慢慢回转过身体。果然,小克那张笑嘻嘻的脸孔赫然映入眼帘。
小克这一声大喊,对宇航犹如霹雳一般。他猛地从自己忧伤的世界中惊醒,满眼惊喜地看着星宇的方向。
星宇错开小克惊喜的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台上,就这一眼,让她再也无法把目光从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眸上移开。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她不动,他也不动,仿佛两年的岁月似水般潺潺流过,又像是用眼神诉说着恍若隔世的深情。
音乐还在继续,但却没有了宇航的声音,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中。
台下灯光很暗,宇航不能看清星宇的脸,但他却可以从对方深情爱怜的眼神中肯定,那就是他等了两年的心爱女孩儿!重逢的情景他不知想过多少回了,等到真的发生,跟任何一次想的都不同,他完全不知所措了,只感觉恍恍惚惚的。
良久,星宇看到,惊喜和快乐瞬间燃亮了他黯淡的双眸,灿烂的笑容漾开到他整张俊朗的面庞上,他狂喜地大喊道:“贝贝!”然后话筒从手中滑落,他疯狂地跑向星宇。星宇紧咬着嘴唇,在那声“贝贝”响起的同时,强忍着刀绞般的痛楚,猛地转身,冲出了礼堂。
宇航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反映过来,飞奔着追了出去。他再也不能放她走,他再也不要像两年前那样,他不要!
如果说小克的一声“贝贝”,引起了局部动荡,那么宇航的这一声“贝贝”,则足以让全场陷入天翻地覆的混乱。所谓的“知情人士”,纷纷向不知情者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这场纯美浪漫的爱恋。
那两个站着的女生和坐着的大三女生全都目瞪口呆。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谈论的女主角竟然是一直默默站在她们旁边的那个黑衣女孩儿。大三女生庆幸,好在自己没有过多的说什么。碍于小克站在一旁,她只能放低声音,向学妹们讲述起这段悬念迭起的感情波澜。
小克一时惊喜交加,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跑向后台。他要把贝贝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多多和心心。
星宇一路狂奔,宇航紧紧跟在后面,大声地喊着:“贝贝!贝贝!我是宇航,你的宇航啊!”星宇闻声跑得更快了,她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她怕自己会失去理智,什么也不顾地和他在一起。只有她自己清楚,宇航足以有这个力量,他足以让自己不顾一切,因为她爱他爱得那么刻骨。
宇航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不安地喊道:“贝贝,你别跑了,我不追你,我不追你。”说着,真的站在了原地。
星宇知道他已经站定,她本该说服自己趁这个机会赶快逃离这里,但是,她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那里,背对着宇航。与其说是她双腿行动失控,倒不如说她意识里本就不想离开。面对坚守爱情苦等自己两年的爱人,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绝情地离开吧。
宇航看到星宇驻足不跑,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慢慢说道:“贝贝,我知道是你。不要跑了,我不追你。我不要像每次梦里那样,我拼命地追,你拼命地跑,最后你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我不要那样!”
星宇心口一阵剧痛,犹如万箭穿心。她不知道这样的情景宇航曾梦到过多少次?两年来,难道在梦里,自己也在折磨他吗?她不胜悲苦。两年来,我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呀?!
宇航缓缓接道:“贝贝,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贝贝,让我看看你,好吗?”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恳求。
星宇此刻心情矛盾极了,她总是一个人战斗,一个人被自己的理智和情感撕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见他,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能害了他;可情感却用她们之间一点一滴的记忆作为武器,大声地呼喊,让她回头,让她去爱他。
宇航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星宇的选择。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和渴望,一颗心仿佛生生被提到半空,飘摇不定。
良久,星宇慢慢转动身体,宇航紧张而激动地盯着她,心仿佛也随着她的身体在转动。昏黄的灯光下,宇航看到一张异常平静的面孔,而这张面孔无时无刻不浮现在自己的心里脑子里甚至是梦里。
他长舒一口气,狂喜不已,眼中挂着激动的泪珠,猛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幸福地说道:“贝贝,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如果这又是一场梦,那就让我永远也别醒!”宇航更紧地抱住星宇,慢慢说道:“贝贝,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想你想的快要发疯了!不过,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会放你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再也不要!”
星宇靠在宇航温暖的怀抱里,分明地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喜悦和幸福,但是,她却不得不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打破他的幸福。她强忍着刺骨的痛楚,冷冷地说道:“你忘了,两年前,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这是两年的分别后,他们见面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语气冷的可以杀人,对处在重逢喜悦中的宇航而言,那无异于是Сhā入他心窝里的一把利刃。宇航犹如五雷轰顶,全身僵硬,震在那里,一动不动。
星宇轻轻挣脱他的双臂,冷漠地退后两步。宇航虚空的双臂悬在半空,神色凄苦,他像是瞬间失去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只是不住地摇头。过了很久,他呆呆地说道:“我不懂……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星宇面色平和,直视着宇航,定定地说道:“两年前,我在信里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永远地结束了。”
宇航又像是被雷重重地击中了,他颤栗着问道:“为什么?”
“没有理由。”星宇冷冷地回道。
宇航一下子怒气上涌,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大吼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他狂躁地开始不停踱步,突然猛地冲到星宇面前,双手像钳子一样死死扣住她的双肩,拼命地摇,大喊着:“贝贝,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有什么苦衷的,你在信里说你家出了事,所以你才不得不走。你不想离开我的对不对?”他眼神狂乱,满心希冀着她的回答。
星宇脸上划过一丝伤痛,那一刻,她几乎要对宇航脱口而出了,她几乎要把两年来的一切一切对他和盘托出了。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不能让他卷入这是非的漩涡,既然已经不可能挽回,就让自己再补上这致命的一刀,结束这段感情吧。也许,他现在会痛,但总比害了他一生要强吧。
星宇下定决心要把这场戏完美地演下去。她平静地与宇航对视:“那是那个时候。”
宇航急迫地接道:“那又有什么不同?我跟两年前一样,一样地爱你爱得不可自拔,我从来都没有变过!”说着举起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那枚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闪发光。
星宇明显一震,但她随即镇定下来,冷冷地回道:“可是我变了。”说完也举起自己的左手,那上面自然什么也没有。
宇航又像被什么重重击在了心上。他下意识地松开双手,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上。星宇眼中充满关切,双手几乎要伸出去扶他了,但是在最后关头还是没有伸出。宇航像被雷打懵了,没有看到她的这一切。
他凄惶悲苦,不安地问:“你变了……你变了……你不再爱我了……”他试探着问出最后一句,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必输的赌博,只能侥幸地祈祷奇迹的发生。然而,奇迹没有发生,星宇没有开口。事实上,她是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承认,她开不了口,她点不了头,她无法强迫自己的意识承认这弥天大谎。
可星宇的沉默在宇航看来,却无异于是一种默认。他感到一阵目眩,仿佛是天塌地陷了。良久,他慢慢睁开眼,看着星宇冷静得近乎冷酷的面孔,悲愤交加,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你知不知道,两年来,我几乎找遍了所有你可能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可你就像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坚信你还爱我,我坚信你是因为迫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离开,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一直等你!这两年里,我没有一时一刻不想你,我像一个病人一样封闭自己,坚守着我们的誓言,等你回来实现我们的约定!两年来,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找你,想你,等你。现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却告诉我你的离开没有理由,告诉我你不再爱我,告诉我我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宇航怒不可遏,两年来,他的心底沉积了太多的伤痛,今天又从重逢的天堂瞬间坠入绝望的地狱,他怎么能不怒不恨?!
星宇的心早被戳出无数的大洞,鲜血跟着喷涌而出,她几乎可以闻到从胸间弥散出的血腥味儿,但是她的面色却异常冷静,冷静得让她自己都有些恐惧,因为,那已经不再是一张有感情的脸,而只是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具。
她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刺破这宁静的夜色:“这些都是事实。如果两年前我没有说清楚,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永远地不可能了!你必须去面对,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别让我看不起你!”
宇航带着惊惧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不住地摇头,慌乱地说着:“你不是贝贝,你不是贝贝!我的贝贝不会这样。”星宇心头一酸,她多想还是以前的贝贝啊,可是……
她突然悲愤地大声说道:“对,我不是贝贝!你的贝贝两年前就死了!”她面色凄苦,说完猛地转身,大步向前走去。宇航被她的反应惊得呆住了,一动不动,竟然忘记上前追她。
星宇走出几步,突然站定,没有回头,平静地说道:“既然你知道你的贝贝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那么,就不要再等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贝贝没有回来过,也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我叫刘星宇。”说完又继续向前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她犹如万箭穿心,这下全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宇航,对不起,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忘了我,开始新生活吧,别再让自己那么痛苦。我希望你可以快乐,可以幸福。星宇一面走,一面默默地祈祷。
宇航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慢慢消失。他的心也在同一时刻从身体里消失了,它被伤痛融化了,蒸发了。两年前的离别是突如其来的,他还可以坚信星宇会再回来;可今天,她亲口说了,从她走的那一刻,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也没有希望,永远地结束了,从此相逢不时,从此天涯各路。她回来了,但却仿佛更远了。
宇航痛苦万分地看着星宇远去的方向,是啊,她不是贝贝,贝贝胆小,会怕黑,会需要我,可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需要,宇航泪流满面。原来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两年前小克吓哭星宇,宇航唱着歌背着她的地方。
是巧合吗?巧合也在告诉宇航她不是贝贝了。可宇航为什么这么痛?痛到窒息?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为什么他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宇航一个人凄惶悲苦地呆立在昏暗的树影斑驳的大道上,久久地,久久地,望着那个她远去的方向。
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明明相爱却不能启口,偏偏要面对面折磨,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以前是空间上的天涯,现在是心灵上的天涯,原来面对面也可以隔着天涯,原来有一种距离叫咫尺天涯,而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吧。咫尺天涯,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怎样的一种无奈,又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
有人说,两个相爱却分离的人再相见时,彩虹就会出现。在这样的夜晚,彩虹当然不会出现,即使出现,又能在这咫尺间架起一座桥,让两颗深深相爱却相隔天涯的心慢慢靠在一起,彼此疗伤吗?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当初,他们还会不会相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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