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小清默默地看着女笛师香罗的背影,许久,才转过身对卫国夫人说,国夫人,天已经亮了。
四、皇天有运我无时
飞烟。
卫国公进来的时候,卫国夫人正好在卸妆。对着铜镜里的人影,卫国夫人叹息了一声,可惜,我已经记不起飞烟的相貌了。
卫国公走到卫国夫人的身后,看着镜子里女子的面容。闪亮的镜子里的面容和真实的面容并不完全相同。镜子里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一股随时会在镜子里湮灭的飘忽感。临照在铜镜里的卫国夫人与现实中的卫国夫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卫国公总觉得有点迷惑。他原本以为会因为与女笛师一夜长谈而显得疲惫的夫人的姿容这时反而显现出一种清新的神色。卫国公默默地看了半晌,他问卫国夫人,讲了些什么呢?
飞烟,香草。卫国夫人转过头看着夫婿的脸,你知道这两个名字吗?
香草,记得是你从前的名字,至于飞烟,我不知道。
有人在找我,一支笛子,一群人,不,也许只是一个人。
没什么的。卫国公轻轻地拍了拍夫人的香肩。近年来他略显苍老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泊无奈的微笑。年过四十的卫国公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张扬了。他常常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虽然他如今还尚未达到垂垂老矣的程度。然而迟暮之感却无所不在地侵袭着他。镜子里的卫国夫人的美貌不减于初逢时节,可是卫国公却已不是当初那个才气纵横的李药师了。
想当年。卫国公总是情不自禁地回首往事。多少年来,他晚上常常做梦。在梦里,一直是年轻的自己和卫国夫人也即是香草初遇时的情景。这个情景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几乎成为他以后梦境的主题。他对卫国夫人矢志不渝的爱情可能也源于这种永无厌倦的梦境。
梦中的卫国夫人总是顾盼生辉,她轻轻挥动红拂的姿态令整个梦境都为之明朗完美。卫国公常常在醒来后看着绛罗帐顶呆呆地想,卫国夫人当初为什么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呢。一见钟情并不需要任何理由,但卫国公需要。卫国公认为自己的命运就因为与卫国夫人的相遇而改变得面目全非。他从心底里热爱这种面目全非的感觉。
卫国公在看到卫国夫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爱上了卫国夫人的存在,然后是卫国夫人这个人,最后是卫国夫人的美貌和才智。假如说卫国夫人既不美貌又不智慧,卫国公想,自己也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不可救药地爱上她的。
梦境有时比现实更具本真的意义。卫国公常常觉得梦境是他存在的故乡。他是为这个梦境而来到世界上,然后为了温习这个梦境而继续存活在这个繁华又复杂的世界上。卫国夫人是梦境的主要构成部分,卫国公对此一直有一股强烈的莫名的敬畏之感。
卫国公一直猜测着卫国夫人失去的记忆里有些什么。卫国夫人没有身世,就像凌空出世的一幅字,所有的空白都成了美妙的衬托。因为她没有来处,所以也给人以没有去处的感觉。在刚刚结缡的时候,卫国公哪怕坐在卫国夫人身边,也一直觉得卫国夫人随时随地有可能随风飘逝。不,卫国夫人本身就像是在水面上吹过的一阵清风。卫国夫人只存在于现时,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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