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时他感觉一阵温热。窗是淡轻的灰,由远及近的扫地声惊起一群麻雀。接着谷场又安静下来,格子是规矩的,缝隙有绿草。平房里的人还没醒,窗台摆着塑料红盆,破旧的柜子堆砌在墙角,柜子上是残缺的铁桶,不知名的植物在生长。他在洗手间里刷牙,拿着剪刀修着胡子,接着他利索地换上新买的衬衫,白色底子有浅绿色的纹理。他在镜子前一下子想到她,嘿嘿,如果她看到,会不会喜欢,喔,不要喜欢,哪怕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他觉得也够了。
他摸了摸口袋,一块五,刚好。他要赶六点的电车,然后转地铁,再转电车。他在一个软件公司上班,程序设计。他预计今天还能看到她。她和他一样要赶最早的电车,然后要去拿报纸。她最近的工作就在地铁站里卖报纸。一卖就一天。他有时会帮她买一份报纸。他看了看手表。六点的车,人不会太多,这样他可以坐在她后面,就算人多也没关系,他会让坐,这样他又可以站着偷看她了。他想着,咯咯笑。
五点四十五。他在等车。车六点来,他巴不得车来慢点。今天早上他没看到她,她不会有什么病了吧。不过……呃……今天会不会是她例行检查的日子。他没来得及想车就来了。这破电车,太讨厌啦!竟然提早到站了。他走上电车的那一刻依然没看到她。
他在车上,频频回头。路口没有她,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他仿佛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着急。他的手心出了点汗。他试图开着窗,风从口子里进来,温热的。他有点生气,把窗安好。接着又重新打开。连他自己都不耐烦了。努力让自己坐定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如果她在,看到现在的他又会不会嘲笑呢?
她以前住他楼下。他记得那时自己还是学生时自己就住那个小房子。房子是租的,下面是个复印店。他那时求职,老要去打印简介,于是歪打正着就溜到一楼的房子。一楼的房子,客厅放着复印机,薄利多销的生意只能祈祷细水常流。店里有个病恹恹的老妇人,皮肤臃肿,而且褶皱,仿佛在水里浸泡多时。她老了,脾气却不怎样。他见过老妇人和顾客的吵架。那是一个白领抱着一大裹文件去复印,最后埋怨店铺里的机子复印不好,文件里都留下一条长长的墨水印。她让老妇人重新印,老妇人不肯,接着两人争吵。那天他在打印一份个人资料,实在看不下去就帮白领付了复印的钱。两人平息时,他看到房间里有个穿睡衣的女孩谈出头来,像刚冬眠完的刺猬一样。女孩撇他一眼就进房去了。他记住了她拖鞋摩擦地板时的滴答声。
随后的日子他仿佛总能遇见女孩。女孩总是一个人散步,在附近的幼儿园,隔着围栏看着里面嬉戏的孩子。幼儿园是色彩丰富的地方,滑梯,圆木马,弹球床,他觉得女孩像孩子,尤其她看到孩子从滑梯上溜下来然后扑腾地着地时的那种兴奋又紧张的表情。那段时间,他总是怀才不遇,一次又一次面试,一次又一次失败。他有点灰心,垂头丧气,但每次看到她,他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微笑。
他有段时间仿佛找到份安稳的工作。那天,他拿身份证去复印。那次,他仔细地观察过小店的摆设。挂钟正下方是老式电视机,只有八个频道。电视机对面是个黑沙发,沙发的表皮有点磨损,里面的黄海绵透了出来。沙发的右边有盆绿色植物,茎很粗,叶子修长,一枝五片。植物用木盆养着,像酿葡萄酒的木桶。木桶上的墙壁有颗图钉,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条小鱼,自由自在。那次,他自作聪明,故意把身份证落下。结果却是老妇人交还给他的。他阴谋未得逞。
运气好的时候,他会和她擦身而过。她的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提着热水瓶去水房打开水。他碰到她几次。同样的裙子,没多久他发现傍晚五点,她,总会换上黑色的裙子去打开水。一天只打一次开水。她打完开水会去买一个苹果,她把苹果放在手上,慢慢走着,走三步,转圈,走三步,转圈,不知是欣赏自己的影子还是欣赏苹果的影子。她笑着上楼,和下楼的他擦身而过。
他开始买苹果。不吃,只是买。她一定喜欢吃苹果。他这样想的。每次他拿东西去复印总是要带着苹果。但他没有机会。他的苹果开始腐烂了他还没和她说过半句话。他想了想,把苹果埋到地里了,不在别处,就在幼儿园的附近。他觉得她的生活总是很隐秘。她躲在房间里,于是那片白色的门帘后的东西就成了秘密。这时他希望有阵风,风能把帘子吹开,吹出房间里的世界。他一想,风就出现了。真的就来了。
传说女孩是被风从上床吹下来的。她太瘦,风一吹就倒了。午夜的时候她被风吹下来,脑着地,昏迷过去了。她落到地面,手却护着苹果。一夜之间,她忘记了一切。
她的生活不再深居简出。她的脑子还是受了点伤,动作笨拙,她找了份工作,只需要收钱,找钱,她在地铁站里卖报纸。每天只需赶六点的电车。晚上再赶六点的电车回来。她的生活有规律。
他辗转多次,终于找到份好工作。每天也是赶电车。最近他加了工资。他的认识的一个朋友要给女友准备生日礼物,是一架钢琴,他想都不想就把工资给了朋友,他欣赏这样的男人。他只给自己留下了一百,省用一点,刚好一星期可以买一个苹果。为此,他有点得意。
她不再深居简出了。他有更多的机会。坐车时,他喜欢坐她后面,看她梳的辫子,看她的背。他一直闻不清楚她的味道。她的精神有问题,总是说着不着边的话。下车时她总是匆匆逃跑,他从来没和她并肩走过。车站离住的地方是个三岔口,虽然有路灯,但还依然危险,很多时他想护着她,他看过她在马路中央失魂落魄的样子,像受惊的兔子。他很心疼。
今天。他没看到她。他有点碌碌无为的感觉,对着电脑发呆。下班时他突然想买份报纸,他在地铁站等了很久,没看到卖报纸的。后来他匆忙赶车,傍晚六点的电车。
他在电车上睡着了。他想做梦,可梦是清白的。无辜得像幼儿园里偷糖果的那些孩子。他迷迷糊糊下车。他的跟前有个瘦小的女孩。穿着工作服。应该是清洁公司的。她皮肤不好,很瘦。走路低着头。过马路时,他把手Сhā在口袋里,慢慢走着。交通灯完全失去作用,开车的司机都是不要命的动物。突然有辆卡车急转弯,他猛的扯住了跟前女孩的手。女孩的工作服被他扯开了,露出了锁骨,“小心!”他说着。女孩却突然回头白了他一眼。女孩继续走着,口里嚷着难听的话。
他站在马路中央。失神地看着对面。马路上车辆在行驶,他有点迷失了方面。声音呼啦呼啦地从四周涌动。他感觉自己被一种东西牵着,他有点跟不上。他在跌跌撞撞间看到黑色裙角里的双腿。热水壶里水垢摩擦着瓶胆咔嚓咔嚓的,还有一个声音,赶紧的,我妈等着吃苹果呢。
《葵花朵朵》同 类
同类
K、P、Y三个男人在房间里。K和Y躺在床上,他们是对床。P在床下写字。今天他们三人偷偷拉了电线。P在写信,房间拉了电线能用上灯,所以他能写信。文字落下前P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至少不能让她看出自己的糟糕。也不能让她看不出自己的糟糕。这有点麻烦,怎样才能写得轻松又能让她明白自己的思念在蠢蠢欲动?他写写停停,把铅笔咬在唇边,像一只啃木头的老鼠。他写了份草稿,摘抄时又否定了。他想,无论如何,一个通宵,怎么都能搞定。
八点喝下的茶叶把K弄得失眠。他躺床上,不说话,怕打搅P。春天来了,如此伟大的季节。K知道P在写情书。爱情总是美好的。虽然白天的时候K有点郁闷。
K记得自己是抖动着放下电话的。他的声音模糊得自己都听不清,充满了亢奋和惊喜。天呀!她竟然约他了,在公寓楼下的花圃里,那里有张长木凳,适合坐下来说话。K十二点过后就到公寓那边了了。灰色鹅卵石小路竟也光润圆滑得像年轻的爱情。他约过她三次,都是石沉大海。今天她竟然约他了。K出发前特意打扮一番,挑选了比较得体的外套。戴圆边帽子。看起来很善良。善良是他唯一的武器。
K在花圃溜达,哎哟!不晓得买煎饼的小贩怎么溜公园的。嗨!这个不知时务的家伙竟然打搅人家约会?真不明白保安是怎么守门的。K在长凳边站着,没坐下,怕她看了觉得没诚意,堂堂一大男人呢!城市初春的太阳已经热辣辣,小贩看着K,笑着说,嘿!哥们真有魄力。K撇了他一眼,不敢生气,怕公寓上的人看见。K张望着那套公寓,白花花的墙,阳台上挂着她的睡衣,描有蓝色碎花的吊带裙,她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房间里静悄悄的。三个男人的房间。K想到白天的事就更加失眠。P的那盏台灯摇摇欲坠,光线支离破碎,他在思考怎么写一封信。信半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但毕竟这没诚意,况且电话里他的话疙疙瘩瘩的。还是写信吧。P眉头一皱,重新将笔掰在手里。K仔细听着P的动作,这是他感觉自己脚有点累。他拍拍小腿,有点酸,估计是今天站一下午的缘故。他揉一把,捏了下,被里肢体隐藏着,在运动,他侧眼一看。呀!Y也在揉小腿。K动作大了点,Y动作也大了点。嘿嘿。这个小男人,也不知道今天到哪去了,该不会跟我一样站一下午吧。K停下动作,Y也停下来。K低声笑了笑,你怎么跟着我呢。
P还在写信。K还在失眠。Y不说话,仿佛已睡去。清晨时P终于把信结束,他只写了一句话:昨天下午我失约了。对不起……
《葵花朵朵》女 儿
女儿
我收获了个廉价音乐播放器,像密林里潜行的猎人收获一只冻死的野鹿般一样开心。可见这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机器。它具备一个机器所需的功能。也是唯一的功能,那就是播放。
我的世界于是重新进入真空地带。我像一个穿着靴子在肥皂泡里行走的人,月球漫步。我又开始自私而疯狂的大笑大哭。没有音乐那段日子,我已经从烦躁中尝试回归宁静。而现在我再次进入自己的喧嚣。天边有绚丽、诡秘、高深莫测的色彩,我在北京即将入夜的片刻路遇季同学。她烫了卷发,我笑她是牧羊女,她朝我做鬼脸,奇怪的牙齿和嘴角,我失神地说着,诶,香水也,你也用香水,可惜我鼻子已经失灵了。当我想起是CK时,她已经走得好远。朝我说,你怎么老听那么多旋律的音乐呢。而且你喜欢的旋律都是一个调子的。我说,恩,是的呀。我喜欢黄舒骏的《梦游》,现在在听万芳的《夜照亮了夜》,我觉得我是懂钢琴的。所有人看过我的手都会这样说。
最近我开始学乖。做个安分守纪的孩子。情绪不低落,看书,画画,定时吃饭。我从来没有如此规律过。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是片刻的情人与纯粹的工作狂热分子。温软的尤利·巴基的《秋天里的春天》,从朋友家借的。三联出版。这本小小的一个册子我看得入神。我实在太喜欢里面荡漾在文字里的暖意,关于生死梦想,关于两个小孩子的懵懂爱情。小说技巧、暗示、小聪明、有秩序的写作,都运行得不错。但小说还是欠缺了点金属味。接着要说的是《瓦尔登湖》,三年前一个永远长不到的女孩送我的书。现在是我的枕边书。物质上的宁静归根于精神的和平。生活应该是欲望的延伸而并非欲望的抑制,当然我是说扭曲了的欲望,一些凶猛行为的平静变形,换了一种形式的存在项。最后我想说的是社会伦理学老师推荐的《卡拉玛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一直觉得社会伦理是门对小说创作很有帮助的书。人性的悲哀,道德理论上的悲凉与矛盾,都可以转化为不动声色的叙述。隐藏的目睹者。
关于美术方面。我这个非主流、非学术派的垃圾作者完成了计划中的三分之二。黑白的已经完成。危险少女。至于彩色的,我耽误了些时间。有个小Сhā曲,在逛超市的时候我碰到了心仪已久的油画棒。于是推翻了以前的设想,重新用油画棒来驾御新的系列。恩,我还是说点关键词好了。为了不辜负那些期待中的人。玩偶、藤蔓、吸血鬼、苹果、大笑黑猫、红桃J、兔女郎、猎人、蝙蝠与葵花A。
至于吃饭。我放弃了电热炉。不再靠在阳台上吃速食面。想做蔬菜汤。但考虑到材料繁多,搭配又很考验大脑,我又懒得每天去市场于是也放弃。厚意来我还是每天跑去小饭馆,有点好玩,像流浪猫回家。现在想起来,小饭馆我是吃了三年了。我已经熟悉它的结构、布局、各种餐具的摆设位置。我一进门,找个角落坐下,叔叔就会过来和我说话。我一如既往点啤酒和沙锅菜。他们有时会送我一盘毛豆或者水煮花生。当然,空闲时也陪我喝两杯。我安顿下来后脱了外套。播放器里是陈绮贞的声音。我想起我女儿。我们曾在繁华的步行街大步大步地走,我看着她的帆布鞋和牛仔裤,把她像布娃娃一样拽呀拽呀的。谢谢女儿请我吃的很简单的成都小吃,那里辣椒一点都不辣。当然,最不能忽略的是清晨等831时的拥抱。笨笨的女儿在后来,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后才突然对我说,哇,爸爸,我们原来已经拥抱过了诶。我看着小饭馆外面走动的人。北京夜里很凉,风很大,我心里取暖和极了。
大概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和谐的爸爸和女儿了。一个从不打骂女儿的爸爸。一个从不让爸爸担心着急的女儿。懂事的女儿。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女儿是88年的,我是84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我五岁的时候我已经获得了一个女儿。一个男的,再怎么为生活劳累、在怎么为生存挣扎,一想到你还有个女儿呢,心里顿时就塌实了。是呀,你再怎么垃圾再怎么糟糕。你还有个女儿呢。没有什么比有个女儿更幸福的了。
大概这样的想法才会让生活有寄托。我突然想抽根烟。路过买煎饼的小摊看到里面的女人口袋里放着包“都宝”,我想都没想就买了个煎饼。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笑呀笑,天呀,你竟然也抽“都宝”。她点头。我发现她的女儿在板凳上玩着一只流浪猫。天,应该是全世界人都有女儿的吧。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幸福地为自己女儿努力生活着。
昨天三点的时候,画完画,我点了根“都宝”。嘿嘿。我的女儿叫嘟嘟宝贝,简称“嘟宝”,我想她时就抽“都宝”,恩,这又是个小默契了。
《葵花朵朵》T的故事:梦游
T的故事:梦游
对于她的信息。T并不陌生。身边的男人谈起她,总会愤愤不平地说:“天啊!那是个闷骚的女人,天下间没有人比她更骚。都不是我要上的,是她自己躺床上了。还有她的声音,手段,就连骨子都是酥脆的,像夹果酱的巧克力威化饼,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长期单身的男人。”T不知道谣言里几分真几分假。T只知道她在南方。S城。
S城的回忆消失在十八岁那年。六年来,T从没回过。害怕S那些潮如沼泽的空气,还有S女人大街小巷大大咧咧的争吵。想起S城,除了父亲皮鞭的抽打,母亲口水泡沫的漫骂,街市小巷中的豆豉味,咸鱼味,酱油膏味基本没任何痕迹。用那堆夫妻的话来说,T是个不中用的男人,血脉中的决绝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他们只对T决绝,而T是对任何人决绝。于是,这次回城T并没有告诉那对夫妻。
T回城是南下火车。到了S城后,T开始寻找她。传说的那个女人是他认识的。而他认识的又生活在S城的只有两个人。后来一次电话中她出卖了自己。她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地说:“T。给我画张画吧。自画像!”T问:“什么?自画像?我怎么可以画我自己给你?”她想了半天:“喔。不对,是给我画张画,画我。”T冷笑一下:“好吧。等我有时间再说。况且……我又不知道你怎么样子……”“丘!”她仿佛生气,T甚至能想起她嘟嘴的样子。就是这个“丘”字出卖了她。T已经知道她就是她。在若干个男人的回忆录里,都出现过那么一个人,他们都说她很单纯,像小魔女,仿佛长不大,却又成熟老练,关键是喜欢用一个字:丘。
T想着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搜索她。从游乐场到街心公园,到SEVEN—ELEVEN。S城那些沉闷的气流一点点让T窒息,他感觉自己是摊在岸上的鱼,反着白眼,死命吐气泡。T感觉自己没力了,随便找了个我网吧坐下。T很奇怪S城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也开起了网吧。一看就知道是以前的游戏机室改装的。有跑马机,水果机,还有老虎机。几台破电脑,显示器挂一个摄像头,上面灯光一闪一闪的,像鬼火。T安静坐下,要了杯水,不想碰那些机器,只是呆呆看着。这样的空间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十三岁那年,就在S城的游戏机室里,两个男孩就是为了一块钢币开始了撕杀,他们手中的刀在T的眼前晃动,像不小心碰到的电灯泡,明晃晃的,人也眩晕。T只看到他们的舌头是鲜红而尖锐,热辣辣,像那些单眼皮小蛇,没多久,一人倒地,一人逃跑。第二天,游戏机室着火了,昨天逃走的那个人被淋了汽油,背部烧伤。T感觉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回忆。现在想起来,他竟感觉到一种甜蜜,当童年印象所剩不多的时候,偶尔一点,无论好坏都是可喜的。T留意到房间的角落,煤球的痕迹,一片片班驳的黑,没准就是被火烧了。T想到这里,有种快感,那是久别重逢老朋友。
T在网吧穿行。这个网吧没人。S城好像还没变化。没钱的人死命要去赌,有钱的人死命要去偷情。T对S城的失望是根深蒂固的,来自那对夫妻。T和老板擦身而过。他欲言又止,没打招呼。T只是奇怪老板为什么不关门大吉。与其开个空房间不如好好赌一把,搓一把麻将。嘿!那不是你们最喜欢的么?搓得倾家荡产,纵欲过度。T没说,继续走,习惯来说,如果他要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他总要找最后最角落的位置。
T和一台台冰冷的机器擦肩而过。突然在一个幽深的地方发现了冷冷的灯光。一个女孩在抽绿MORE。T轻手轻脚走过去。他要入乡随俗,赌一把,于是说都没说就从身后搂住了她。她推开他,冷不丁来了句:“丘。”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他得意地笑起来。她戴着米黄|色的棉帽,框架圆大的浅粉色眼睛,拉着T的手就走。T回头重新看一眼网吧。发现网吧后面的街机怎么越看越像旋转木马。在他感觉疑惑时只听到她说:“嘿嘿。魔法变变变!”
他们在巴士上。以前S城没巴士,只有电车。巴士俨然是改造而成的,更让T惊诧的是,竟然有空调。他们坐在巴士最后的位置。巴士跟网吧一样,没乘客。司机在开车,什么话也不说,也不收钱,空调开得老大,有点阴冷。她在抽烟。T提醒她巴士是空调车呢。她诡秘笑笑,指指司机。T发现司机指间也夹着一根香烟。红双喜。T问:“巴士怎么开那么大的冷气?何况现在是冬天!虽然这里是南方……没等T问完,她就说起来了:“因为他有病。好了,乖,不要问了。如果你继续问下去。你也成他了。我可不要你有病。”T只好不说话,看着她,她的眼睛藏在眼镜里。“把眼镜摘下吧。”T提议。“不,我高度近视,摘下就看不到你了。”她说完就不说了。巴士里只有冷气的声音。“我冷。”她说着。T想把衣服脱给她,可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衣。
两人一直平静。T只用余光打量着她。她仿佛在躲藏。T的职业心理让他很担心。如果不细致的观察,画像是很难完成的。就在T想侧身仔细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时,她不见了。T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南下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和她做点什么。身体的接触。如果可以……呃……想法不太好。T出发前提醒自己要谨慎点。哎……看来这下不是谨慎的问题了。女主角消失了。
T在巴士上跌跌撞撞。司机扔给他一个军棉袄。“你冷了吧。穿上它。”司机猛抽一口:“她给我买烟去了。当然她也会随便买自己想要的烟。”T“恩”一下,看着司机。那个老头子。“她总喜欢把人带到着巴士上,说让我帮她看看。嘿嘿,男人嘛,没心肝的。不过你想等她可以继续留在这车上……我永远开,开不停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加油,开车,然后再加油,再开车……呵呵……他说着笑起来。T越发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空心的。
他下了车。K在车站接他。“老朋友啦。回来了也不告诉我?”T不说话。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回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他想了半天:“我是有点公事回来的。我没告诉任何人。你送我去旅店拿行李吧。我马上就回去了。”K很友好,送T回去。T想收拾好东西就离开S城。K问:“这里一天多少钱?”“一百吧。”“操!你让我给你找房间啊,开票报销啊。这不分明欺负外地人么。”T苦笑,“是的,欺负外地人。”K拿着T的牌号去领行李。T才想起保管柜里放的都是他想送给她的衣物。现在看起多半恶俗和不合时宜。T抱着衣物发现那东西挺重的。就打算不要了。“K,你拿回去吧。送给嫂子吧。”K笑了:“嗨。这是南方啊。穿不了那么厚的毛衣。热的啊。冬天也有8、9度呢!”T说:“那就扔了吧。”K没说话。包了起来。“我有朋友做外贸生意的,可以卖给他。我到时帮你张罗。毕竟你是客人嘛。”听到“客人”一词。T又笑了半天。后来K想了想纠正说:“不对!你嫂子会喜欢的,她老说了,每次回来都感冒,她老说车上的风很大。”T点点头。
T在北上的火车里。摸出画纸。想了半天,才画了一片嘴唇。她说话的时候,T只看到她的嘴唇。只有那片不停运动的嘴唇。就在这个时候,T突然接到了电话。“亲爱的。你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来S城啊。我一觉醒来看到窗外就想到你了。”T想了想:“恩?”电话那头继续说:“窗外下雪了。S城竟然下雪?好奇怪。但是不冷,我走在路上一点也不冷。可怎么会有雪呢?”T喝了口水,笑了:“那是因为巴士里的冷气开太大了。”电话那头继续说:“哈哈。你竟然也知道我们那里巴士开冷气的?”T没回答。电话那头继续问:“老公你为什么喜欢我啊?”T想也不想就说:“因为你有泪痣啊!因为你姓龚啊!因为你出生在86年啊!”
“哦哦哦。我知道了。嘿嘿。知道是茉莉有泪痣,知道那差点被你亲过的女孩叫龚颖。知道你收养的猫猫是那个86年的小女孩的。嘿嘿。我是三合一咯。那你要好好爱我。”T恩了一下:“不过,你来S城会不会找不到我啊?我总戴着大大的浅粉色眼镜。你怎么看到我的眼角呢?”T说:“凭直觉咯。”
“丘!那么儿戏?”她冷不丁来了句。T愣了一下。把水中的空瓶子扔到车窗外,轻描淡写来一句:“赌一把呗……”
《葵花朵朵》梦魇:爱情万岁
梦魇:爱情万岁
被富婆轰出家门的当天夜晚,男子重新想起了女子。她平胸、驼背、麻子脸,无论外貌和财产都与富婆截然相反。她在男子雨夜自杀的前一刻出现在聚福楼的拐角处。她大声呐喊,让男子慢慢停下来。她对他说,机遇不好并不重要,作为男人,关键你长得好看。男子半信半疑,但还是跟着她走路。中途,她笑了笑,稍微牵住了男子的手,男子冷不丁缩回衣袖里。没事。她重新笑了笑。
女子在中途岔路口停下,那只被污水浸得发烂的脚趾已腐臭不堪。气味是凶猛的野兽在雨水中逃窜,男人的胃猛地一阵反刍。他没理她。前面是条直路。男子头也不回,顺着光,行走,终于在光线汇集的地方看到了个院子。那是富婆的家隐藏不住的金子在闪闪发亮。
正如女子所说的一样。富婆很快就收养了他。男子很快乐,和富婆生活的日子他不需要面对毛手毛脚的狗屁上司,不用面对堆积如山的文案。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随心所欲,舒服而慵懒。他沉溺在美食中,很快,像发育的胚胎似的,他成了头粉红的猪。当富婆发现猪头时,抓来扫帚,一巴掌把他刮了出去。
男子忘记了回家的路。踌躇间,雨噼里啪啦下起来,男人落魂而逃。最后钻进了一辆双层巴士。巴士在市井里穿行,木瓜扭曲而畸形的烂奶味和榴莲的芬芳交错着,他才留意到巴士已经很破,铁窗哐啷作响,他看到司机,方才想起城市里的巴士都无人售票。他游荡着摸出一枚硬币投进铁匣子。当啷。声音清脆明亮。
他在寻找座位。随便摸索着坐下。铁窗上的玻璃映出他的脸,油光粉红,跷得老高的鼻孔能塞进十根香肠,当然还有那两片厚嘴唇和双下巴。他很郁闷,看到手,那些萝卜一样的指头,他更焦急。他留意到车外不是有人经过,打伞的,不打伞的。他很恐慌,生怕外面的人看到他所以跑上了二层。车厢的高度,也许可以阻挡一些眼光。可不用一秒,他又后悔了,二层基本人都满了,全都是接吻的情侣,他们卿卿我我,如胶如漆。他跟前的那两个人,仿佛有八只手,手一进一出,配合着车颠簸的节奏,他们在偷情!男子很害怕,连跑带滚溜下去。砰!他如同一只笨拙的泥球。司机边开车边回头笑了笑。男子感到口渴,随便抓住围栏靠了下来。
操!老子还没谈过恋爱呢!他心里嚷着,这才留意到车厢多了个披斗篷的女人。她跌跌撞撞,脸侧着,表情阴沉,仿佛很特别,但却找不到特征,所有感觉归纳一点就只剩两瓣嘴唇。或美或丑都只是两瓣嘴唇。巴士外的雨好像大了点。女人在他跟前像无头苍蝇,碰碰撞撞。她手中拿着张百元钞票。噢!原来她要找零钱。男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站起,手捏一块硬币,投到铁匣子里。当啷。声音清脆明亮。
女人没说话。直接坐他后面。她的呼吸慢慢平稳。巴士里像面湖,骚动过后仅存一丝荡漾。女人的气息透过雨雾成为温柔的手触动了男子的脊背。雨打湿了男人的背,这样的爱抚让他有点痒,蠢蠢欲动。也许她应该要感谢我的!毕竟是我给她付了钱……虽然……是一块……仅仅是一块……但她也要感谢我的!男子为自己的想法庆幸,虽然一直安逸,但他还没忘记一块钱的重要性。也许我是一个理财高手!都怪那白痴上司只顾摸女人的ρi股而不听我的劝慰!男子越想越亢奋,感觉自己都快要飘起来。当然……如果她没有零钱的话……可以拿东西跟我交换——最好是斗篷!我就要她身上的斗篷!我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捆上麻绳,再使劲用手揉成一团。哈哈,最好像粽子一样。这样就没有人看到我是猪了,那只粉红色的白痴猪,你见鬼去吧。男子开始激动,他差点就要叫起来。
巴士在行驶。感觉快要到聚福楼了。他开始害怕。万一自己先下车那可就糟了。我怎么开口呢?男子念叨着,频频回头,话到唇边,眼珠子一澄,骨碌一下又吞进肚里。他有点担心自己吓坏了女人。毕竟现在自己已经丑得成猪了。他情绪低迷,天呀,我只需要一张斗篷!我只想把自己包起来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他有点恨自己,痛到深处,他还是犹豫着侧过身,但依然没有勇气。他装成若无其事,继续看窗外风景。天呀。聚福楼的招牌已经能远远看到了,绿底红字,那么亮,那么耀眼,银瞪瞪的一根针刺痛了男子的眼。他疯狂的咬着嘴唇,脚跟踮起,大腿上下摆动着。就在他手心冒汗时,女人突然动了。她从容不迫地下了车。男人一看。没起来。看着。直到巴士即将开动他才在车门关闭瞬间闪出了出去。他要抓住她!
雨把城市的喧嚣打湿了。在丰润的背景中男人如一只野兽,用他肥厚的手扯下了女人的斗篷,他动作麻利,行为粗暴,俨然一头悍匪。他拿过斗篷后赶紧把自己的脸捂起来。这下。他心情好多了。女人在他跟前慢慢地走。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她把手伸口袋里,慢慢地,寻找半天,指甲间捏出一枚硬币。金属的光泽穿透了雨水弥漫的夜。
“其实……我有零钱。”她说,“其实,我一直在后门看着你,日日夜夜。其实,岔路口另一条路也能通过去,而且是捷径……男子没等她说完,歇斯底里,大喊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下。接着只剩下喘气,呼吸,雨是这般稠密,把一切闲杂的声音湮灭。雨如只猛兽,把声音吞噬了,把意象也吞噬了。男子眼前的意象如同水彩颜料般一点点褪却,城市的形状归纳起来,平胸,驼背,麻子脸。城市是透明的,透明得只剩下两瓣嘴唇,像一颗心形的果冻。接着,气味油然而生,木瓜的烂奶味,榴莲的腐臭,污水浸泡后细菌萌发的脚趾。一切一切,把男子的鼻孔填得满满的,那些东西,要比十根,二十根香肠的Сhā进更有力量。
男子呆住了。气味是如此熟悉。他的嘴巴动了动。终于没说出一个字。他像只红ρi股的猴子,冲上了聚福楼。他在高空站起,双手伸展。那一夜,他以为自己会飞。
《葵花朵朵》 第五部分
《葵花朵朵》苏木吉祥
苏木吉祥
某个时候,我管你叫苏小吴。
苏小吴在看原版的《芭巴拉少校》,Barbara的名字,让他想到小野丽莎。地中海风情,蓝色夏威夷,或者其他。爵士应该是种什么音乐?舒服的节奏,或者,慵懒的想象。《芭巴拉少校》里说到她父亲,是个优雅的男人。但是,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呢?举止稳重,轻手轻脚,或者语言谨慎。偶尔开点小玩笑?隐藏的幽默感?又或者是突然任性地微笑。不合适宜。
苏小吴冬天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煤炉。黑色的煤球燃烧着,通过银白的管道,暖气会一涌而上。苏小吴最习惯做的应该是把自己打扮干净。抹点香水,套上围巾。围巾不宜过长,稍微垂到口袋就好。苏小吴修了发脚,看起来更明朗点。他在看书。红色封面的《芭巴拉少校》。苏小吴冲了麦片,不加糖,不放奶。水是滚烫的,隔着杯温度在扩散。苏小吴冰冷的手慢慢熔化,不知最后会不会成为一朵花。
苏小吴今天下午去过小店。店是个叫赵子湘的女子开的。认识她的人一般叫她苏老师。苏小吴不知道她是教什么的。只知道她是教师。这样的职业总会让人欢喜。为人师表,教书育人。苏老师的丈夫是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也是教师。不过他会画画,画得很细心,把草稿绘纸上,然后整理成册。苏小吴今天路过小店时看到苏老师做的小袋子,先找一块布,绣上双鱼,再缝牛仔布上,最后配好长绳,成为安全感十足的布袋,可以放唱片。苏老师有空就会做针黹。线是她找来的,针是她揉捏的,底稿却是她的男人设计的。苏小吴喜欢工作这种模式。冥冥中有种和谐。
苏小吴总会冷不丁笑出声来。例如现在。苏老师是手巧的女子。苏小吴想过,如果真要找个女孩过门的话,非苏老师那类不娶,不然他会心有不甘。男人间总有这般莫名其妙的醋思。纵使不是爱着同一女子。这样的吃醋却又是美好的,不相互攻击,更多的是祝愿。
苏小吴离开时看到苏老师的小店里多了张照片。一朵花的照片。叶子新鲜,花瓣绯红。很真实的红。仔细一看,偶尔会发现里面的浅紫粉。苏小吴不说话,满怀欣喜,离开小店。
优雅的少年曾经追赶过一朵花。那花不是芍药,不是牡丹,不是海棠,只是蔷薇,或者月季,或者玫瑰。苏小吴不知道。若干年前,他为这样的问题纠缠不止。其实这并没有太大区别。花还是花。那时的花在墙垣下,残缺古老的墙,已不晓得多少年没人问津。苏小吴就是在破墙下采下一朵红花。花身带刺,叶轮有齿。花是脆弱的。奄奄一息。苏小吴把花养塑料瓶里,透明的水,纹理浅浅。
苏小吴见到女子时把花送给了女子。不加思索,义无返顾。女子是喜欢那朵花的,因为她对着花笑了笑。苏小吴把花的枝条留下。花瓣随女子离开而去。苏小吴忘记告诉女子,花谢后,可以晒干,放杯中用温水泡开,味甘甜,日服之,可滋肺养声。女子没告诉苏小吴一切,可苏小吴知道,她是一个歌妓,在聚福楼上,夜夜笙歌。苏小吴心疼女子。但他忘了提醒女子。他把枝条Сhā门前,然后开始抱怨自己。
一直以来,苏小吴从不去听女子的歌。他不喜欢说话,也一直觉得自己是聋子。最多看人家的嘴形去猜度。他很懒,不想费心,很多时候,他也没信心,到底能明晓多少对方的话,他不知。苏小吴也从不去看戏。他害怕自己看到女子的忧伤。虽只是假装哭相,不曾落泪,但他仍于心不忍。纵然他知道女子是当地最红的歌妓。
苏小吴并非聋子。这是他知道的。只是因为自己缺乏耐心。花的枝条让他浮躁,终于一天,枝条彻底枯萎。也在那天,他去了聚福楼,不为看戏,只想告知女子花为何物。他在台下,看着粉墨登场的女子。女子脸蛋粉红,不上胭脂,则显得净白,上了胭脂,却有感觉略为浓艳。苏小吴边笑,边专心听戏。听了半晌。苏小吴发现自己果真是聋子。估计太久没用耳了。于是努力去听。结果依旧如此。滴水不响。苏小吴只好根据女子的口型来想。那是一台喜气的戏。
那天人很多,子夜时分,女子才匆匆下台。她找到苏小吴,呆呆看着。不语。苏小吴也觉得奇怪。他嘘寒问暖,提及那朵送去的花。女子继续不语。苏小吴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聋子。只因女子是哑巴。女子忧伤地看着苏小吴,眼泪徐徐而下。她的心思化成泪水,滔滔不绝。苏小吴不知何解。他爱怜跟前女子,却软弱无力。转眼间,女子化成一把弓子。苏小吴转身一看,身边观众纷纷不知去向。苏小吴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梦。深想一下,不对,手中弓子栩栩如生,真真切切。
事情过了多年。苏小吴依旧没忘旧事。弓子此刻就挂在墙上。粉白的墙。苏小吴把《芭巴拉少校》合上,从容淡定地穿上皮靴。门吱地一声开了,又被他合上。苏小吴慢悠悠走在路上。冬天的剧情,有更多适合接吻的情侣。苏小吴看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镜头。这些年来,他只念着女子。那个哑巴女子,他记得自己忘了告诉她,那花风干后可入药。他走到苏老师的小店,门开着。蜡烛跳着。苏老师和她的男人在说悄悄话。苏小吴轻轻扣了下门。没等苏老师出来,苏小吴就溜了。弓子外面裹了块红布,放在门口。接着它被匆忙开门的苏老师发现。苏老师把弓子拿到了小店,像对待一个婴孩。
苏小吴在三天后重新去了小店。苏老师不在家。只有她的男人。苏小吴一个人在小店里仔细看。他用来包弓子的红布被苏老师绣上了牡丹,凤凰。苏老师的男人在房间里写字,他也是那种很优雅的男人。苏小吴没有打搅他,离开了小店。他跑到聚福楼要了一碗阳春面。聚福楼已不是什么唱戏的地方了,而是一个食馆。那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就苏小吴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耐心地等着老板上面。店里有只白猫,在苏小吴脚边躺着躺着就睡起懒觉。苏小吴用手挠了挠猫猫。猫猫缓缓眯开眼,然后爬苏小吴腿上,伸了个懒腰。
苏小吴吃下第一口阳春面的时候,仔细看看了面汤里的红辣椒和绿香菜。他淡淡一笑,多少年来,他一直念着那个叫苏木的女子,护着那把苏木做的弓子。他预想着,冬天过后,苏老师的小店有娃娃呱呱坠地。而她的男人则像《芭巴拉少校》中所描述到的优雅男人一样,守在她身边。苏小吴不晓得娃娃何时会用上那把弓子。但不管怎样,包裹弓子的那块红布现在已是牡丹怒放,凤凰飞舞,富贵吉祥。
《葵花朵朵》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
这个悠长假期,我在看一本关于心理学和建筑学的书。有人说建筑是为了禁锢个人内心的罪孽,而城市则是让脆弱的人群团结的个体。我认同。在谈及都市与街道的碰撞时,我想到了奋不顾身。
我在一个上午仓促地去放弃了所有课程跑去见一个女孩。她到北京是清晨,给我发了短信,那天北京下着蒙蒙细雨。她把那归纳成她对北京的印象。我把她当成陌生人,没回。结果转辗半天后,我才知道她是Mickey。她做了若干小时火车从大连来到北京。然后再赶23小时火车去重庆。她在这个假期要去见她男友。我当时看着北广门口的她,笑了笑。不知道是笑她长大了,还是笑她勇敢。她让我想到奋不顾身。
她出现在我的文字里。恩。是这样的。很久就开始。当我从来没有全面完整地写过她。只是把她的细节分碎,零散地嵌藏在故事叙述里。现在想想,她小学就和我认识。然后初中,高中。直到现在。也十几年了。我给她洗过袜子。一起出过海报。最早的时候,我们一起进选过班长。一起画画。最早的合照我还是穿白T恤的,当时我裤子膝盖开了个洞,拍照时我用手轻轻遮住了。记得那天,我们忘了带教室的钥匙,我爬窗进去,裤子就是这样刮破的。
那年暑假,我们五年级。十二岁。
她比我小一点。事实上,这十几天,我们都是相互关注着。她喜欢拉勾。我说的承诺基本都兑现了。唯一没做到的是她约我过乌镇,但因为我忙,所以一直没达成。送她的书上,我忘记了她的名字。事实上是我不知道写哪个,她换过很多名字。现在就叫M吧。Mickey。她送我的围巾在酒吧里被一个老外抢走了。当我说起这事时,她很生气。于是我请她吃灌饼。
那天,她和静同学撑着雨伞慢走。我和邹在雨中陪她们慢慢地走。邹同学说,我们真浪漫啊,竟然是雨中漫步。我说是呀是呀,你看我的头发都湿透了。我们从北广北门走到南门,然后去男生宿舍。邹同学请吃饭。后来面包同学下课后也来了。那天我们突然奇想如果我们考研都考到北广了,那我们每天一起吃饭像不像兄弟姐妹。大概没有人比我们更幸福与幸运的了。我们在饭桌上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例如高三时候面包和M为了防止大家用文曲星玩游戏影响学习竟然分别设一部分密码。面包设前三个。M设后三个。结果面包把密码忘记了。现在M每次用文曲星都玩不了俄罗斯方块。现在想起来,游戏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密码却成了最好的回忆。我也想起当年和面包的事情。我们上物理课一起作弄老师,我们当时流行创造一个什么系数。例如面包的生日除以她喜欢的男孩子的生日,就是面包系数。例如我的生日720除非我喜欢那个人103,然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我的系数。我们说着,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天我穿很随便的衬衫。被她强制拍照,结果我样子很不好看。实在抱歉。我不太适应别人的镜头,我的样子只有我自己拍的才好看。于是我们在饭局后匆忙赶地铁。邹折腾了一半天,需要休息。于是我和静同学送M去坐火车。北京到重庆,23小时。有点接近我当年去成都的线路。
在地铁上我不顾修养地抢位置,为了让身边两个女生有地方坐。十几个站的地铁,她们都很累,所以我必须抢到位置。M在小睡。我在地铁上和静同学说悄悄话。我说我突然有了做爸爸的感觉。看着自己女儿现在投身一场爱情中,真的是有酸有甜。感觉紧张而欣慰。我询问M的男友,才知道是我们那个城市的。才知道他们以前是同学。M在我来北京念书后选择了复读,她比我们多体验了一年高中的感觉。他们就在那时认识的。
M说,那是个长得比较斯文的男孩子。我说,恩,我还比较放心。随后,我补充一句:旅途无论怎样都要开心点。至少告诉自己开心,无论后果如何。说实话,我是个危机主义者。我的确很心寒。凭什么让一个弱小的女子坐33小时火车去看你?不过我又觉得,如果她不经历这样的奋不顾身很难成长。于是,我和静同学只有祝福。
我们在北京西站乱撞。静同学像妈妈似的张罗这些张罗那些。她跑去买站台票时我和M在一边等着。我感觉她们都长大了。静同学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与懂得坚强。而M则真的认真投入一场感情。拿到站台票,我们紧张。静同学一副高兴满足的样子,向我炫耀一元一张。而我动作太笨,进站时又被人扣了身份证耽误了点时间。好不容易过了关卡就直奔候车亭。M一路劳累,没上火车就表现出疲惫。后来终于赶上了火车。找到8号车厢,上车时和列车员打招呼,方便我们帮M拿行李上去。还好,列车员也比较友善。一切张罗完毕。我和静同学走下火车时我才送了口气。隔着玻璃和坐在角落的M打招呼,说再见。然后走出车站。
走在人行道上的瞬间。我竟然有情绪和静同学谈及很深重的问题。我说:“其实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父母都应该开心。他们都应该满足的。做一个父母,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生育的苦难,还有教养的艰辛。我觉得如果我是我爸爸,我已经很满意了。因为我不确定我以后的孩子会像我现在这样。”静同学会心笑笑,她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像M一样奋不顾身。我想起一直以来,静同学都是乖乖女。她的确是让父母放心的。相反的,我觉得我自己有时实在任性。其实,我一直很欣赏我爸爸,虽然他是简单的工人,农民家庭出生,但是我觉得,一个男人,真正打动人的是他的学识、修养、举止与处事能力。虽然他个子瘦小,我们甚至打架(我很坦白承认:初三前,他打我,高一后,我们对打),甚至曾经争执。但是我觉得他一些方面的理解与虔诚的确感染了我。让我受益良多。
在我慢慢成长的过程中,其实他也在学习。他掩饰自己的卑微。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欣赏他,喜欢他。我甚至有时觉得他婆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做了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我相信他决定生养我的瞬间是一场抉择。以此来说,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是他最奋不顾身的事。
正如,想在我想起的Mickey。一个小女孩,一场长途旅行,一个坚信的爱情。可爱,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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