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了看羊娃，没有吭声，可她那眼神里蕴藏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珍爱和希望。羊娃看见母亲那张在火光映照下布满皱纹的脸庞，也深知母亲的辛劳。

母亲接过娃递过来的馍，放在锅边，转过脸想对羊娃说什么，可马上又收了回去，然后只说了句：“去看看你爹回来没。”

羊娃急忙走到院门前向外看了看，在月光映照的远处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可他望了一会儿一直没见什么，就回头准备去告诉母亲。就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父亲正弯着腰，擦洗着刚从地里返回的家里仅有的那头老黄牛。父亲一边擦洗着牲口，嘴里还一边不停地说着什么。羊娃急忙走到父亲身边，弯下腰来，拿起一把刷子，帮着一同擦洗起来。父亲看着儿子过来帮忙，疲劳的脸上顿时挂上了一丝笑容。

不一会儿，两人把瘦得皮包骨头的老牛擦洗完毕，老牛顿时深感全身舒服似的，轻轻地呻吟了两声，以表谢意。羊娃接过父亲手上的刷子让他回窑洞里歇息着，自己又急忙去告知母亲。

羊娃父亲，从院中走进窑洞里，全身好似散架一般。他急忙上了炕，从炕头上摸着打火石，打出几个火星，点着了草纸捻的引线，点亮了炕桌上的油灯，顿时，整个黑洞洞的窑洞里充满了生气。油灯映照着他那张年近五十布满皱纹的脸庞，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他盘着腿，从腰间取出了旱烟袋，一边装着烟丝，一边问着躺在炕上的二娃：

“玉儿，今儿咋样咧？”

炕上的二小子没有应声，老汉便埋头抽着自己的旱烟，嘴里还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劳累了一天的老汉只能这样来释放心中的烦躁。

不一会儿，羊娃端着一个盛满面糊汤的瓦盆进了窑洞，母亲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碗、筷、勺，一家人这就准备吃晚饭了。母亲盛满一碗后双手递给了羊娃的父亲，又将羊娃带回的馍给老汉递了过去，然后就去看望躺着的二娃福玉。

羊娃自己盛上一碗，把桌上的另一个馍分了一半递给了上炕怀抱弟弟的母亲，自己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哗哗哗地喝面糊汤的声音一时间在窑洞内响个不停，半晌也没人吭声。

羊娃母亲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劲地喝着，轻声地对着老伴说出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娃他爹，今儿宋家三爷路过咱家，对我说，想叫咱羊娃往后早些放羊回来到他家私塾房去念字咧。”她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闪失。她停了一会儿，看见老汉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他还说，眼下一过就进冬了，也不用放羊哩，让娃好好念几个字，放羊的工钱他们照付咧。”羊娃母亲说过这话后立刻把脸冲向了怀抱中的二娃。

“不去！”羊娃父亲将碗使劲地往炕桌上一放，斩钉截铁地说，“咱庄稼人就知道种地，能种上地就是咱的福分。”

“我想，他不是看在你那年救他一命的情分儿上嘛，想回报咱们咧。”何氏又说。

羊娃父亲用手一抹嘴角上粘着的面糊汤继续说：“他那样谁遇见了也会去救咧，何况他不是叫咱娃到他家放羊去了嘛。”

说到杨老汉救宋家三爷的事，还得从宋氏家族说起。自从宋家老父母因病先后故去，宋家老大，撑起了整个宋家，凡大小事都得由大老爷了断。宋家老二是一个不爱读书，不管家事，好吃懒做之人。当年他们的父母满以为给他讨个婆姨管管他，他就可以改邪归正了，可把她娶过门不久就原形毕露了，比老二还懒不说，还好抽一口大烟。这老二自然而然也跟着上了瘾。宋家老四从小跟着父亲在外摔打则学会了一身做生意的本事，所以，他替换下二哥撑起了宋家在外的粮仓、钱庄所有的生意。整个宋氏家族就这老三从小喜爱看书绘画，习武耍枪，大老爷从心眼儿里也就喜爱上三弟，指望他多学本事，重振宋氏家族。就这样，便把老三送到北平的租界里读书去了。

三爷在北平读书，深知哥哥对他的良苦用心，在学习中就更加刻苦用功，很快从全班的中等成绩一跃成为了全班第一。加之人也有几分帅气，不免被很多女孩子所敬慕，而只有一个叫钟敏慧的女子让他动心，当然，钟敏慧对这个英俊男孩子也有几分爱意。两颗相投的心很快碰撞到了一起，相诉衷肠，很快进入到了热恋之中。但在最后一学期放假前，钟敏慧给三爷讲述了自己埋藏心底的秘密：她不是一个中国人，而是大洋彼岸大日本国的臣民，自幼跟随父母渡海来到中国做中药材生意。十多年来，她已习惯了在中国的生活，为了真正与中国人无所区别，父亲给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她的真实姓名叫田本慧子。三爷得知慧子的真实身份后，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不安。他急忙写信将此事告诉了大哥，大哥回信表示坚决反对。三爷内心真是矛盾重重：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大哥命不可违，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心上人情不愿断。他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最后，他还是决定早些回家说服大哥，了却自己的心愿。

可回家后，在给大哥再三讲明道理还是未得到应允的同时，从北平却传来了慧子在返日渡海时，轮船遭遇狂风沉没于海底，慧子也随船上众人遇难的消息。这一噩耗给三爷当头一炸雷，使得他失魂落魄。再加上大哥还为他提亲；三爷当然不同意，可哥哥的命又难违，矛盾的心情到了极点。他糊里糊涂，懵懵懂懂出了家门，走到山顶上，遥望远方，想对慧子的灵魂说些什么，或让山风吹醒自己。可天上突降暴雨，三爷在雨中狂号怒吼，发泄自己内心的痛苦。下山时，三爷走到山半腰，一不小心滑下了山崖。当他半醒半昏时感到自己趴在了牛背上，后来才得知是杨老汉救了他的­性­命，要不然，他早被冻死或被山上的野狼吃了。

杨老汉把三爷送回宋家，宋家对杨老汉不胜感激。从此，便把老汉租种的土地的租子降了一部分不说，还让羊娃到他家放羊去了。三爷在家疗病痊愈后，就上了五台山。但在他心里对杨老汉的救命之恩始终感到无从报答，深感愧疚。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