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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脚印 三

秋去冬来,黄土高原已失去它昨日的生机,满山遍野光秃秃的一片荒凉,万物已进入冬眠;最可怜的是那一棵棵枣树,弯弯曲曲,黑乎乎的树­干­张牙舞爪,让人看后会增加几分恐惧感。若遇下雪天,雪片堆积在塬坡上,一层一层黄白相间,格外分明,那就像是一幅版画雕刻在这荒原大地上。空旷的原野,几十里难以见到人迹。这时的人们大多待在自己的窑洞里享受着天伦之乐,直到日头照在头顶,孩子们推着雪橇在山沟里戏耍,男人们也三三两两地圪蹴(土话:蹲着)在墙角边唠嗑。等婆姨们做好了饭,汉子们又端着斗大的土碗,圪蹴在这里享用起来。这就是黄土高坡所独有的风土民情。

这天,杨老汉一大早起来后,就一直在刷洗着他那头心爱的老牛。他一只手抚摩着老牛那高耸的背脊骨,另一只手拿着刷子顺着凸显的肋骨向下刷去。看见骨瘦如柴的老牛,老汉深情地在心里嘀咕起来:老牛啊,老牛,老汉我今儿个对不起你了,咱知道你为这个家不知受了多少苦和罪,也帮老汉我尽心尽力地拉犁驮物,咱甭说远了,就是今儿个收秋来来回回你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这才使得老汉打下了这么多的粮食,老汉今儿个要卖了你也是不得已的事啊。老汉心里一边想着,一边仔细地在老牛身上刷洗着,就连大腿前夹的缝隙处他也是轻轻地扳开慢慢地刷洗,生怕刷子刺穿了老牛的骨头,伤了它的筋骨。他刷了牛身又刷牛尾,刷了牛脖又来到老牛的头前,他望着斗大的牛眼慢慢地勾下他那罗锅的后背,双手紧紧地贴在老牛的脸颊上。老牛虽然是一头畜生,好像也懂一些人间真情,它虽然不能说话,可它眼中却含着泪水,如果它能开口说话,一定会给老汉下跪求情,但毕竟它还是一头畜生,只能默默地望着主人,一声不吭老实地站在原地。

一阵杂和面炕饼子的香味扑面而来,老汉知道这是老伴为自己在备下进城的餐饭,他急忙收拾好家什,走进了窑洞。

北方冬季的集市一般都是在正午时间最红火。因为这时的天气暖和,人们也趁着这暖和天气出门赶集。杨老汉身上换了一件虽有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褂子,肩上搭着个土布褡裢,手里牵着老牛,上了去县城的路。

杨家庄离县城约有二十多里地。顺着杨家庄村前这条­干­涸的小河往下走,出口正好连着汶河,县城就在汶河的上游。汶河顺山而下,人们依山修有一条大马路。这马路北过吕梁山直通省城太原,西行五十多里就到了黄河;隔河相望,对岸是临省陕西。每当逢年过节,闲暇集市,陕西乡党都会乘船或是渡着羊皮筏子过河来这儿凑凑热闹。

杨老汉肩上搭着褡裢,上面挂着个旱烟袋,双手背着,牵着老黄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县城——黄临县。

县城在汶河的对岸,河上有一座清代乾隆年间建成的石桥。经过岁月的洗礼,桥上原有的浮雕早已破败难辨,每逢过年赶集时,人来人往众多,桥又略显狭窄。县城依山而建,城门楼用青砖修筑而成,高大气派;城里修有这黄土高原少见的房屋,也有一排排窑洞。房屋自上而下,高矮错落;窑洞贫富不等,参差不齐,唯有这石板路,跟沿街撑出的布幡和不绝于耳的吆喝声,才给这座古老的小县城增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色­彩和热闹气息。

杨老汉进城后,没有顾及这热闹非凡的沿街叫卖声,也没有被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香喷喷的羊­肉­汤味所吸引,更没有被远处传来的那动听悦耳的晋剧唱腔所打动,牵着老黄牛就直奔牲畜市场。他找了一个角落,把牛系在一个石头上,圪蹴在那儿,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等着买主。

西北的牲畜市场是男人的世界,男人们为了买卖牲畜从四面八方云集到这里。平日里他们素不相识,而到了这里,一个个就像久违了的老朋友,说说笑笑,好个热闹的场面。

杨老汉独自圪蹴在那里吧嗒着旱烟,他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市场好像与己无关一样,一心就等着买家上门。可过了好大一阵,也无人问津。一袋旱烟接着一袋旱烟地吧嗒着,不多时便觉得肚里不停地翻滚起来,他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便撩起褡裢,从里面取出外黄里黑的杂和面贴饼,轻轻地掰了一块送进了嘴里。这贴饼闻起来倒是喷香无比,可进嘴里倒有些难嚼难咽,再加上没有水帮助送下,满口的颗粒就在嘴里打转转,即便这样,老汉也舍不得掉下一粒饼末,双手捧着贴饼慢嚼细咽起来。自己吃得那么香甜,也没忘了身边的老牛,在剩下不大一块的贴饼时,就将它喂进了牛的嘴里。老牛细细地咀嚼着主人送给自己的粮食,并没有向他表示什么谢意,上下嘴­唇­只是从左至右地来回摆动,有时两眼还不停地翻眨几下。老汉也没更多理会那些,只是将手上留有的一些贴饼粒用自己的舌头舔进了肚里。就在这时,他才开始认真地关注这个热闹集市,那眼睛来回张望,从左至右仔细观察。不多时,他把目光落在了一群人的身上;再往里瞧,人群中央站着一头高大的枣红­色­骡子:这骡子膘肥体壮,两耳直立着,毛­色­油光水滑好不招人喜爱。老汉边看边想,这畜生谁家有了它可是谁家的福分啊,它拉磨、犁地、驮物、拉车,真是一把好帮手啊。

“哎哎哎,老汉。”一胖者来到老汉处叫他,而老汉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想得孜孜入神,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哎,老汉神哩。你这牛卖不卖?”胖者提高了嗓音又叫他两声。

“卖,卖,到这来不卖做甚呢?”老汉这才回过神来应道,还慢慢地站起了身。

胖者瞅也没瞅那老牛一眼,径直走到老汉面前就说:“那说说你这老牛是咋卖呢?”

老汉急忙回答:“你说说,你出个甚价咧?”

胖者听老汉这么不会说话,感到有些纳闷:真没听说过他这样做买卖的,哪有卖牲口的问买牲口的出价钱的;看来这老汉不是一个会做买卖的人。他想到这里,就对老汉说:“我说?你这卖家不出价,我咋能说价呢?我看你这头牲口瘦得稀呼(土话:可怜),能值上几个钱儿呢。”

老汉一听急了:“你这人,咋说话的咧?我这牛瘦是瘦了点儿,可它能­干­活儿啊,在我家甚活儿都­干­过。你说说出个甚价?”

胖者拍了拍身上系的围裙,走到老牛跟前摸了摸它那凸显的背脊骨,说:“你以为你这头牛还能­干­活儿?”

老汉听了这话心里“怦”的一下,更觉得不是滋味,便用眼斜了他一下,没有吭声。

胖者又说:“老汉啊,我注意你好长时间了咧。你说说,你来这儿多时了,有人来问过你吗?”胖者拍了拍他那粘满油污的围裙,面带笑容地继续对老汉说,“我实话告诉你咧,我是开饭馆的,你这头牛就只能杀了卖­肉­炖汤。再说啦,你来这是做甚的?不就是要卖了这牲口吗?”

这时候,从那边围观的人群里不断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招惹得老汉情不自禁地向那儿看了看,他真怕那样好的骡子被别人抢走了。没办法,老汉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了胖子系的围裙里。

胖子接过手立刻便说:“就这个数。”

“我说再添点儿?”杨老汉望着胖子,面笑心不笑地看着他。

胖者把头抬得老高的,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这数?”

“你也太小气了,再添也不是这个数呀。”老汉有些不高兴了。

胖者把眼睛盯着老汉狠狠地又说:“这数,不愿意就算哩。”说完这话,他扭头就想走了。

老汉见势紧追上去,说:“我说,我让点儿你退点儿,咋样啊?”

胖者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行行,老汉就这样吧。”

杨老汉听了这话,一脸苦涩的样。他出于无奈,只好答应了胖子出的价——二百三十元(纸币)。然后,老汉慢慢地走到老牛身旁,在它头上轻轻地摸了摸,又来到背后拍了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老汉钻进看骡子的人群里,站在不太显眼的地方,仔细打量着骡子。只见身边不时有人说这骡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又说这牲口­干­活儿是正当年什么的;当然,也有人说这骡子要价太高,上去几个人都没趣地走了。老汉全神贯注地听着别人的谈论,自己却不说不问,只把肩上的旱烟杆拿下来,将烟锅子伸进烟袋里裹着烟丝,然后取出来含在嘴上,划燃洋火点燃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真是自得其乐。其实他在寻找商机,估计这骡子要卖多少钱,自己从家带的和刚才卖老牛的合起来,看把这可爱的骡子能不能买下来。是啊,这骡子确实招人喜爱啊,你看它那两只耳朵直立立的,那眼睛真是炯炯有神,里面还透着一股子灵气哩;再看那ρi股圆溜溜的长得是那么结实。真是头好牲口啊,怎不叫老汉爱上它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大一阵子,围观的人也换了好几茬儿,到这时已是稀稀少少的没几个了。杨老汉把烟锅里的烟灰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把烟杆儿又搭在了肩上,双手一背,围着骡子转了一圈儿,细细地看了看。这时,卖骡人瞅了瞅老汉,心想:穷老汉,你还想买我这骡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啥样儿?别说让你出跟前边几个人一样的价钱,就是他们的一半儿,把你搭进去你也给不了价咧。

杨老汉这时走到骡头前,左手拉起缰绳,右手准备扳开骡子的牙口看看。卖骡人见这阵势立刻急了,他立刻走到老汉面前大声吼道:“嘿嘿,嘿,老汉你这是吃饱了撑的,没(啦)事儿动我的牲口做甚呢?”

老汉扭过头看了看他,心想:你瞧不起人咋的?他没理睬他,继续看他的。

卖骡人一把抢过缰绳,急得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杨老汉不愠不火,用左手把右手袖口一抹,将手伸进了他的袖筒里,和卖骡人手对手地捏起码子来。

卖骡人想:前面几个人都没趣儿地被我给轰走了,你个穷老汉还想买我这好的骡子?今儿非得让你当着众人的面出丑不可。

卖骡人给老汉出了个价,老汉还价让他降点儿。

卖骡人想:好,我给你降点儿,降得让你出得更多。

这时,老汉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两人把手抽了出来,又互相搭在了肩上,表示了诚意。

这时,卖骡人却对老汉说:“我可要的是银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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