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二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卖骡人哈哈大笑起来。老汉这一动作也逗得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长道短。
卖骡人便趾高气扬地对众人说:“一个穷老汉,还想买我这好的牲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拿得出这么多的钱吗?”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这时,杨老汉一声不吭地走到一墙角处,取下系在腰间巴掌宽的裤腰带,将裤腰翻开,从腰内一个红布兜里取出几十个银圆来,然后,又将裤系好后来到了卖骡人面前,一把拉起卖骡人的手,将五十六个大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转过身拉过缰绳一声不吭地就这样把骡子给牵走了。
卖骡人手里拿着老汉递给他的银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穷老汉牵走了自己本想发一笔小财的骡子。围观众人的笑声比刚才更大了,而后便各自散去。
杨老汉习惯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牵着刚买的骡子,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他那喜兴劲儿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跳出几句五音不全的晋剧调调来。可惜啊,这难得的高兴劲儿却无一人看见、听见。
路过桥头一家卖烧饼的店铺旁,杨老汉停了下来,想到刚才那杂和面贴饼喂进了被宰杀的老牛嘴里真是有些不划算,还不如趁现在花俩钱买上俩白面烧饼回家,让娃们享用享用哩。他付了钱买了两个烧饼,又走到老桥另一边,看见一家卖对联的小摊儿,买了一副对联,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叠好后装进了褡裢里,牵着骡子过了石桥。
老汉过了桥没多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喊:“大叔——德成大叔——”老汉转过身往后一看,只见远处闪着一个人影,这人影急匆匆地边喊叫边向他跑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站在了老汉的面前。
来人正是本村唯一的秀才——杨福顺。此人中等身材,书生面相。从辈分儿讲,他跟羊娃算是一辈的,可从亲上看,他们却是远房堂兄弟。因为祖辈曾是一家,分叉儿分枝到了羊娃他们这也就说不清了,但同姓氏主脉上却是一根。从年龄上看,此人比羊娃略大几岁。
杨福顺父亲早年在太原赶马车,也算是见多识广。当有了这娃以后,就把攒下的钱带回了家里,一心一意抚育着这孩子。当孩子长到七岁时,这做父亲的又把他送进了县城里的学堂里念字。可当他念到中学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剩下孤儿寡母和那一点点积蓄也够他们生活的了。可母亲觉得孩子能念字,就省吃俭用,又让他在城里继续读书。
这样一来,杨福顺就成了这杨家庄学识最高的人了,这也使乡亲们对他有些敬畏,特别是那些年轻人更是羡慕不已。可近段时间,他老没有回村了,大伙儿对这倒也没有在乎什么,只有他的母亲觉得儿子可能是忙于毕业或其他什么,在心里常常惦念着他。
杨福顺气喘吁吁地跑到杨老汉面前,断断续续地对他说:“德……德成……大叔……,您这就回村……回村吗?我……我得……求……求求您,您老一个……一个事儿呀。密……密妈,密妈她生病住……住在城里医院好……好些时间……时间了。今儿……今儿就要出……出医院,我……我看您……您老牵着这牲口,”说到这里,他使劲儿将口中的唾沫往肚里咽了几下,说话的气息像也有点儿缓过似的说,“我想借用一下你这牲口,驮密妈回村哩。”
杨老汉听完了娃的这话后心里在想:前段时间不是还看见了嫂子吗?咋没(啦)听说这就住院啦?这进了城瞧病,看来是病得不轻呀。哎,管他哩,我整天在外瞎忙活儿,哪知道村里发生了啥事咧。这后生在外念字,虽说见面少,可看上去也是厚道;再说哩,同村同根的,别人借你个牲口使使,你不借,传到外边会遭人笑话的。想到这里,老汉就对后生说:“哦,娃啊,那你就快去接你娘吧。你娘她好利索了吗?”他用关心的语言来表示自己做长辈的心意,并将缰绳一同也递了过去。
老汉把刚买的骡子交给了后生,看着娃牵走它,从自己内心还真有一些舍不得,可碍于面子他只能这样做。杨老汉望着娃远去的背影,眼前又觉得空落落的了,他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双手背在后面向家走去。
天近黄昏,杨老汉漫不经心地回到了家中。走进窑洞里,他从褡裢里取出烧饼和对联交给了孩子他娘,并对她讲述了自己赶集的事情:“今儿我把咱家那老牛卖了二百三十块钱。哎,你说咱这老牛咋就这么贱呢?可它也确实老了啊,我只可惜把它卖给了一个开饭馆的人,给杀了。哎——”老汉说到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上了炕。接着又说,“后来我看上了一头骡子。那骡子可遭人喜爱哩。可那卖骡的人还瞧不上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笑话咱。可他哪知道,我老汉是存心看上这稀罕物就要买的。给了他几十个银圆,他声也没(啦)吭咧。”
老汉看到羊娃母亲正在炕头边的灶前生火做饭,就一边裹着他的旱烟,一边又说:“哎,我说娃他娘,你知道不知道,前院儿福顺他娘生病到城里住医院了咧。”
羊娃母亲这时正用老羊皮做成的吹风对着锅灶上下鼓动着,当她听到老汉忽然提起前院福顺母亲,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老汉却抽着他的旱烟,继续说他的:“今儿我回来时……”老汉说着话,一颗火星掉在了身上,他急忙用手抖了抖衣襟。可他哪知道,他说的这话可急坏了孩子他娘。只见着她两眼直瞪瞪地望着他,一脸惆怅的样儿。
是啊,羊娃母亲心里清楚地知道,今儿下午她还到前院大嫂家里借剪子使来的,咋这就说生病住医院了呢?孩子他爹肯定是被人骗了,这可咋办呢?如果把实话告诉他,这非把老汉气死了不可;如果不对他说实话,可他早晚也会知道的啊。
羊娃母亲正左右为难时,羊娃回来了。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杨老汉。于是,娘儿俩一同来到老汉的身旁。
杨老汉盘腿坐在炕头上,独自一人在那抽着旱烟,还不时地用手抚摩着睡在炕上的福玉。他看见呣子两人走来,就赶紧把旱烟锅里的烟灰在炕头上磕了磕,又放在嘴里吹了吹,并抬头看了看羊娃,对他说:“娃,你啥时候回来的?爹今儿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儿啊。”
羊娃没有立刻回答父亲,只是直接脱鞋上了炕。坐定后便对父亲说:“爹,我都知道了,刚才密娘都告诉我了咧。”他说着这话还望着对面坐着的父亲。
杨老汉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了,他好像想说:你看你,嘴咋这么快呢。不过他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兴劲儿。
羊娃继续对父亲说:“爹,有些个事儿呀,你也得好好想想,你一辈子喜爱牲口,这东西是个啥价钱就不知道?哪有买驴的价来买头骡子的呢?”
杨老汉一听娃说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提高了嗓门儿忙说:“咋的了?今儿不是就应验了吗?你这孩儿,知道个甚呢?那人当时就是看不上咱,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看你爹的笑话儿哩。再说了,现在这骡子已经到了我的手里,这不是真的吗?你看你这孩儿说的是。”
羊娃母亲听见娃他爹这么一说,知道他生气了,她怕父子两人因此把事儿弄得下不了台,急忙上前劝说道:“孩儿不是不信你,他是觉得这事儿你该想想才是啊,弄不好会出个甚事儿来呢。你想,那人明知道你给的钱儿会让他赔了,他能乐意吗?他不想法子骗回去?”
杨老汉扭过来,手指着外面,说:“这骡子在福顺那咧,他咋能骗回去?”
“哎,问题就在这儿。”羊娃说,“今儿密娘还见着大娘了,她……”
“你说啥?”老汉急切地问道。
“爹,你可别着急,我看这事儿你是被人给骗了。”
老汉呆呆地看着羊娃,又看了看老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羊娃继续对父亲说:“不过,这事我看也坏不成啥样。你想想,他福顺是咱一个村的人,今儿不见明儿要见,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会回来的呀。我想他也可能有啥事儿才这样做的,对吧?所以,爹,你就别着急了,气坏了身子可咋办呢?”
杨老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老伴儿,问道:“你今儿见着……见着他婶子了?”羊娃母亲和羊娃急忙来到老汉的身旁扶着他。
“爹——”羊娃喊着父亲。
“他爹——”羊娃母亲看着娃他爹。
“这畜生,骗到老子的头上了。老天爷咋生出个这畜生来呢?我见着他非把他的皮扒下来不可!”
杨老汉这一气就躺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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