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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脚印 十

龚宋氏在桌内,焦急地望着二­奶­­奶­的身影,她对二­奶­­奶­走后所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此时,宝儿也睡着了,母亲只能解开衣襟包裹着孩子。一个不吭声,一个熟睡着,龚宋氏此刻的心情真是焦急万分。

门外,北风呼啸,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和沙砾,在空中翻滚着,使昏暗的夜­色­浸透着一种恐怖和凄凉。此时,从远远的山冈上还不时传来阵阵悲凉的狼群的嗥叫声,它们同这恐怖的夜幕浑然一体,使人更加心惊胆寒,更加凄凉悲惨。

三个在后院站岗的日本兵,这时却被冻得双手交叉Сhā在袖筒里,衣领高耸着,颈脖缩着,怀抱着“三八大盖”枪,在地上不停地跳动着。他们远远地看见山坡下廊道里闪烁着的火光时,这才想到自己也应该生火取暖,便四处拾来了树枝和­干­柴燃起了篝火。

祖堂内的二­奶­­奶­这时也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在那里不停地抽泣着。她想到,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的结果,正是因为自己任­性­,不听劝阻,才使得四弟家二妹和宝儿也受到连累。她想到,自己在幼时,受到父母的娇生惯养,才使自己在平日的生活里为所欲为,曾做过那些个恶作剧欺负四弟家二妹,使得她挨打受罚……想到这些,她真是悲痛不已,悔恨交加。

哭声唤醒了似睡非睡的龚宋氏,她提了提神,轻声地问二­奶­­奶­:“二嫂,你咋的啦?”

“四妹啊,我对不起你们哩。”二­奶­­奶­悲伤地对龚宋氏说,“都是因为我,才使你和宝儿也在这儿受罪,我真是对不起你们啊。”她对龚宋氏哭诉,当初,她没(啦)听她的话,才闯下了这大祸来,就是千刀万剐,也抵挡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她痛定思痛,认为自己愧对祖先,愧对亲人,愧对龚宋氏呣子两人。

一席话,说得龚宋氏的内心是一阵酸楚。她不知道二嫂被日本人抓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急切地想知道这一切,便轻声地问:“二嫂,现在还说这些做甚咧。他们把你抓去咋的啦?”

不提这,二­奶­­奶­的心里还好受点儿,可这一提起,使得她更是万分悲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抽泣着:“莹秀妈的,他们都是一群畜生啊。我被他们带到大哥家院里……啊——我咋有脸见人咧。我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祖先咧。四妹啊……”

二­奶­­奶­虽然没有说出所发生的事情的经过,但龚宋氏心里已经明白了。作为女人,她非常同情二­奶­­奶­的不幸遭遇,不由得自己也伤心起来,暗暗地掉下了悲伤的泪水。

两人痛哭着,却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这使得整个黑洞洞的窑洞里充满着忧伤和凄凉。

过了一会儿,二­奶­­奶­对龚宋氏充满歉意地说:“莹秀妈的,二嫂我对不起你哩。自打你一进这宋家的门,我就瞧不上你,总觉得你出身卑贱,到宋家来也不知玩弄了甚手段,从心里我就恨你,就想着法儿整你。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后悔哩。莹秀妈的,你原谅二嫂啊,二嫂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愿意咧。莹秀妈的。”

龚宋氏听到二­奶­­奶­的哭诉,脑海里浮现出往日所发生的事情来,她对二嫂有些憎恨,可是,眼前的一切又使得她感到了有些悲哀;她已无暇顾及更多的怨恨,心里想的是看怎么想法子逃出这日本鬼子的魔掌。

想到这里,龚宋氏轻轻地把宝儿从怀里放下,脱下衣服给他盖上,来到了二嫂身旁。

二­奶­­奶­看见四弟家二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迎面紧紧的抱住了她。两人相拥,又是一阵凄惨的痛哭。

龚宋氏轻轻地拍着二­奶­­奶­,劝说她:“二嫂啊,咱不想那些了,你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哩。”龚宋氏觉得老天实在是不公,虽然它给了二嫂一个富人家的身子,远嫁到这富人的家里,她和二哥的心里却一直是空荡荡的,也憋屈着哩。这些,她早已明白。可眼下,她又遇上了这事儿,也不知她受了多大的罪,吃了多少的苦啊。二嫂跟自己是一样的,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

龚宋氏把心里的话慢慢说给了二嫂,听得二­奶­­奶­像刀子似的扎在了心头。她原以为无人理解她的心地,可是……龚宋氏越是这样,她的内心就越像被刀刺一样鲜血直流,越感到悲伤。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以致吵醒了熟睡着的宝儿。宝儿听见哭声,又发现自己的母亲没在身边,便放声大哭起来,并慢慢地向外爬去。

正在烤着火的三个日本兵听见这边的哭声,先以为是二­奶­­奶­一人在那儿哭泣,可这声音越来越大,哭声里还夹杂有小孩的声音,他们都惊奇地站了起来。一个日本兵拿着枪,从火堆里捡起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棍,便向祖堂这边走来。

当他一走进祖堂,发现堂内两个女人正两眼木瞪瞪地望着他,而在她们身旁还有一个小孩也在那儿哭泣着,他顿时脑子里产生了邪念,大声叫喊起来:“啊——花姑娘的,花姑娘的­干­活。”他顺手将手上燃烧着的木棍扔在了一旁,端着枪恐吓着两个女人:“花姑娘,花姑娘的。”

龚宋氏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日本兵,立刻想到了二嫂的悲惨遭遇,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怒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一只手已抓住了鬼子的刺刀,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枪筒,一跃而起,扑向了日本兵。两人就在这并不宽敞的窑洞里厮打起来。

鲜血从龚宋氏的手上顺着手臂往下流淌,日本兵还不停地叫喊道:“八格,八格。你的花姑娘的厉害厉害的。”

日本兵扔下的火棍点燃了被撕在地上的字画,又引燃了窑洞里的桌椅。顿时间,整个堂内火光熊熊,烟雾弥漫。

在一旁坐着的二­奶­­奶­,几次想起身来帮助四弟家二妹,可终因体力不支,不能如愿,在那儿­干­着急。

这时,只有宝儿看见母亲和别人厮打,他不知眼前到底为何发生这一切,只是在一旁使劲儿哭喊着:“妈——妈妈。”

一个女人要想拼过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男人,谈何容易啊。两人对打着,在那儿转了没几圈,只见那个日本兵用脚使劲儿一踹,龚宋氏一下松开了双手,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宝儿看见母亲倒在了地上,本能地扑向了母亲。日本兵顺势就是一刀下去,正好扎在了他的背上。可怜啊,一个还不满四岁的孩子,连最后一声“妈”都没有叫出来,就结束了他稚­嫩­的生命。这时的日本兵更加疯狂了,只见他把枪头一挑,将宝儿挑在了刀尖上,冲着墙壁扎了进去,将这个天真活泼的小生命钉在了墙上,鲜血顺着墙壁慢慢流淌了下来。

龚宋氏看到这一悲惨的景象,发疯似的扑向了那个日本鬼子。她根本顾不得一切了,朝着鬼子就是一口下去,咬下了他的一只耳朵。鲜血直流的鬼子,放下了手中的枪,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号叫起来。

这时,福庆他们正翻墙进入院内寻找二­奶­­奶­他们,远远看见祖堂这边火光闪闪,就快步向这边赶来。三爷第一个进到门里,他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后,也顾不得许多了,迅速走向鬼子飞起就是一脚。日本鬼子立刻倒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在那儿嗷嗷直叫。二爷和福祥两人急忙上前搀扶起了二­奶­­奶­。福庆也拉住了龚宋氏。等三爷准备抱起宝儿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喊声。福庆马上放下龚宋氏,走到门边向外探头望去,只见土窑旁的两个日本兵已发现这边有情况,正慌忙向这里赶来。

“鬼子来了,咱们赶快走吧。”福庆回头对窑洞内的人说。这时,二爷、福祥扶着二­奶­­奶­匆忙出了门。福庆搀扶着龚宋氏,龚宋氏挣脱了福庆,疯狂地扑了过去,嘴里还大声地喊着:“宝儿啊,我的宝儿啊。”

三爷看见发疯似的龚宋氏,嘴­唇­颤抖着对她说:“莹秀妈的,宝儿已经死了,现在是活人要紧哩。”说着和福庆一起使劲儿地拽着她向门外走去。

“儿啊——我的宝儿啊,我得把我的宝儿带走啊。宝儿啊——我的宝儿啊。”龚宋氏哭喊着,拼命地向后看,却还是被他们拉出了门外。

“砰砰!”两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催醒了下面院落里正在熟睡的鬼子兵。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哨声和叫喊声。鬼子们已经发现了上面有情况发生。

二爷和福祥搀着二­奶­­奶­在前面走着,三爷拉着龚宋氏走在后面,福庆手持短枪掩护着他们,快步向后墙角走去。

那两个日本兵赶到祖堂,只见窑洞里大火熊熊,里面除了死去的小孩儿和躺在地上的鬼子兵外,其他的人都不见了。鬼子见势不妙,朝着福庆他们逃离的方向就是一阵乱枪。黑夜里,福庆在远处能看见被火光映照着的两个日本兵的身影,他举起手枪打了过去,只见一个日本兵应声倒地,另一个被吓得向后面逃跑,嘴里还不停地喊叫:“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福庆他们来到后院墙边,下院出来的日本兵,有的举着火把,有的举着手中的枪向上面胡乱放着,都急促地向上面跑来,眼看着点点火把离福庆他们越来越近。

三爷冲着墙边走去,只见着他双手一握,手心向上。福庆见势心领神会,立刻将脚放了上去,就这样,三爷把福庆先送到了墙上。然后,又叮嘱他别再开枪了。

福祥一只脚也踩在了三爷的手掌中,三爷再次使劲儿一抬,福祥顺手抓住了墙头爬了上去。紧接着,三爷和二爷把二­奶­­奶­使劲儿地举过了头顶,可二­奶­­奶­像一摊烂泥,怎么也探不着福庆和福祥递给她的手。他们又试了好几次都不行,三爷他俩只好把她放了下来。三爷看了看地势,就让二爷快去寻找一个石头来,自己将龚宋氏举了起来。福庆和福祥拉住了她的双手,大家一使劲儿,龚宋氏平安地翻过了院墙。

二爷抱来了一块大石头放在了墙边,三爷站在了石头上,抱着二­奶­­奶­的双腿,再一次的将她送了上去。二­奶­­奶­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伸向了墙头。福庆刚抓住她的手,准备向上拉时,只听见一阵机枪扫­射­过来,二­奶­­奶­“啊——”地喊了一声,最终还是被福庆他们拉了上去。

二­奶­­奶­过了墙后,剩下的两人非常利索地也翻过了院墙。等鬼子们来到墙边搜寻时,福庆他们已消失在夜幕中。

他们气喘吁吁地来到山头向下望去,只见这时的宋家大院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黄土脚印 十八

当三爷身背着二­奶­­奶­,福庆和福祥搀扶着龚宋氏回到后山沟时,天已近黎明。可山沟里这时却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篝火在燃烧着。全村的乡亲们彻夜未眠,他们期盼着福庆他们能顺利归来。可当他们真正看见了福庆他们的情形时,山沟里却是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眼含着泪水目送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

福庆他们来到宋大老爷身边,三爷轻轻地放下了二­奶­­奶­,二­奶­­奶­因中了枪弹,流了很多血,血迹已染红了三爷的衣衫。在他们行至半路时,就已经死去。

看见二­奶­­奶­死去的身躯,三爷觉得自己有愧于全家的重托,他慢慢来到大爷的面前,拉着哥哥的手,却无法吐出一个字来,只是直瞪瞪地望着他。

兄弟两人目光相对,大爷心里已经清楚了所发生的一切。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疼痛,“啊——”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昏了过去。

天明后,二爷领着全家把二­奶­­奶­埋葬在了后山沟的一个角落,村里百姓们也都流出了伤心的眼泪。

三天后,后山沟里的百姓们在鬼子离去后,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村里。

经过日本鬼子蹂躏的杨家庄是一片狼藉,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被付之一炬。老太婆们和婆姨们回到家里,看到被鬼子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家园,个个都跪在自家的门前仰天痛哭起来,这凄惨的景象随处可见。二爷、三爷领着残缺的全家,回到了宋家大院里,他们看到昔日富丽堂皇、威武气派的宅院已不复存在,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破砖烂瓦,所有的楼阁也都被焚毁,就连长长的石阶上也撒满了破罐破缸的残片,满腔怒火难以平息。

全家人来到大哥家中,大爷急忙叫二爷、四爷到后院土窑洞去查看隐藏的财物。当他们回来,向大哥报告了情况后,大爷再次气得吐出了鲜血。

几天后,四爷又到了外面藏宝的地方查找,所见到的只是一个个弹坑,原来的地境已是面目全非。他寻不见任何深藏宝物的痕迹,空手归来。

大爷再次听见这一噩耗,自己仅有的一点支撑生命的力气也消失在漫漫的长空之中。他气绝身亡了。

财劫人亡,像晴天霹雳,砸向了这昔日的富豪——宋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小日本的入侵,他们家破人亡,从此过上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三爷一气之下回到了五台山,削发做了僧人。

再说福庆跟乡亲们回村后,立即组织起民兵,将从后山沟带回的粮食分发到各户,以解决眼前这燃眉之急。邻村的百姓们闻讯也都纷纷送来了木料、粮食,帮助他们泥窑、修补门窗。大约一个月后,杨家庄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但对日本鬼子这次大扫荡,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咬牙切齿,对日本鬼子充满了愤恨。这样,更激发起了他们对八路军的期盼,对鬼子兵抗击的斗志。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艰苦斗争,很快到了一九四四年的夏秋。这年由于天灾,老天几乎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烈日当头,酷暑炎炎,照晒得人们不能出门。地里的庄稼叶子被烘烤得枯黄,­干­瘪的谷穗儿偏侧着脑袋,像是在仰天祈求。再加上日本鬼子的连年扫荡,百姓们只能以野菜充饥,可真到了水深火热的境地了。而这时城里的小日本也因为天灾人祸,已无暇四处扫荡了,龟缩在城里。

一天上午,铁蛋兄弟俩忽然来到福庆家里,说是城里王掌柜有事相约。福庆很快向父母告辞后,便同铁蛋兄弟去了县城王掌柜那儿。

因为日本鬼子没有外出扫荡,县城里的店铺便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了。在几个汉­奸­的带领下,鬼子们来到饭店饮酒作乐。那里的客栈内,他们把县城里四处寻找到的女人带到此处以发泄­淫­威。白天,女人们根本不敢出门;夜里,整个县城死气沉沉,静睡在这恐怖的夜幕之中。一时间,县城里的百姓们饱受苦难、欺辱和蹂躏。

福庆他们来到王掌柜的小店,只见几个衣冠不整的鬼子和汉­奸­正在里面饮酒划拳。王掌柜看见他们的来到表面上虽是喜笑颜开,可在他的内心却是乌云密布。他把三人引进了后院里,找了一个客房把他们安顿好后,便又匆匆离去。

到了半夜,鬼子和汉­奸­才醉醺醺地离开了这里,忙活了半天的王掌柜才来到他们的面前。

王掌柜从福庆那儿了解到了杨家庄发生的一切,大家悲愤不已,痛数着日本鬼子的惨无人道。

王掌柜看着三位满脸的愁云,压低了声音,告诉了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刘先生在前些时候,被鬼子抓起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三人便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并异口同声地问:“是谁出卖了他?”

接着,王掌柜就把刘汉春同志被鬼子抓起来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各位述说了一遍:原来,由于刘汉春同志积极工作,经常来往于县城与乡里之间,他又是一个外乡人,这样便引起了鬼子对他的注意。加上鬼子接二连三地遭遇到各村民兵组织的抵抗,就命令汉­奸­们四处打听,得知他是共产党一个地下组织的领导人之一。说到这里,王掌柜还特意提醒各位,就在他们师傅牺牲后不久,刘汉春同志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福庆他姐姐曾发现过一个情况,她追出去察看,也没(啦)看见他的踪影。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曾经在县城里贩卖过牲口的那个买卖人,杨福顺同学的那个舅舅。他在日本鬼子到来后就投靠敌人,并四处游说组织“维持会”,现在是这县城里有名的大汉­奸­。他一直跟踪着刘汉春同志,正是他出卖了刘汉春。

这一下,不由得使杨福庆想起了当年自己的父亲被那卖骡子的欺骗的往事,顿时,他恨得咬牙切齿,大伙儿更是怒火满腔。

铁蛋高声地骂道:“这狗日的,咱们咋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其他各位也不停地向王掌柜询问刘汉春现在的情况。

王掌柜回答道:“据我们的眼线说,汉春同志目前生命还没(啦)大的危险,只是在里面吃尽了苦头啊。”

二蛋急忙Сhā话说:“那咱们得想法子赶紧把刘汉春同志救出来!”

三人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王掌柜,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

王掌柜停了片刻,便对大伙儿说了这次叫他们来的目的:为了配合抗日战争的深入开展,为了尽快地营救出刘汉春同志,县委决定配合我主力部队消灭这帮盘踞在县城里的日本鬼子。从目前鬼子成天龟缩在县城里寻欢作乐、军心涣散的情况看,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时机。所以组织决定让你们赶快回去重­操­老本行——榨油。王掌柜说到这里,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各位,看见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既惊奇又迷惘的神态,他又接着说道:“听说,当年鬼子到来前,宋家四爷曾把一批油料让你们给藏了起来?而鬼子现在正急需食油哩。所以组织准备让你们抓紧时间回去,好好找找,筛选筛选,榨好了食油,给鬼子送去。咱们再配合八路军和区小队解放县城。”

王掌柜的一席话,说得二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急忙询问:“王掌柜,这榨油跟打鬼子,救汉春同志挨得着边吗?”

王掌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们除了榨油,还有个任务,就是想法子把送油的桶改进一下。这里面咱们除了装油外,还得装……”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福庆马上搭上了话:“装炸药。”

“对!”王掌柜立刻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第二天一早,福庆和铁蛋兄弟就离开了县城,他们还分头通知了二喜和柱子,师兄弟五人再一次相聚在了庙坪村。福庆第一个来到姐夫的家里,他跟姐夫述说了情况后,两人又寻回了隐藏的油料,便跟相继赶到的其他几人一块儿齐心协力,认真地筛选、翻晒这些有些发霉、有些完好的油料。接着,他们又开动脑筋认真研究改进运送油料的油桶。重­操­旧业,每一个人都是轻车熟路,所不同的是,压在心中的仇恨和怒火正待爆发。

一日傍晚,福庆从外面急匆匆地回来,告诉了大伙儿一个消息——那个汉­奸­又来到了村里。大伙儿听后顿时怒火冲天。几人急忙合计,趁夜深人静之时,人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大汉­奸­。

这天天如人愿,除了满天的星星,天灰蒙蒙的一片。二蛋和柱子根据事先的安排早已打探到,这个大汉­奸­正在村里的地主家里饮酒寻欢。午夜时分,二蛋和柱子跟着福庆他们摸黑进了院落里,听见里面鼾声阵阵,便飞起一脚踢开了房门,快步上前拽着炕上熟睡着的人来到了院里。当他看见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后生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急忙下跪求饶,并四处寻找机会逃脱。这个汉­奸­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一刀毙命了。消除了黄临县的一大隐患,人们真是无比的痛快。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年初春。

这天,杨福庆他们把一包包炸药放进了早已改装好的油桶的夹层内,在油桶里装满了榨好的食油,整装待发。他们前些时候就得到了上级的命令,让他们把装好的食油在今日送往县城,鬼子内部有同志接应,务必在夜里三时左右,将城门、军火库炸掉,迎接我主力部队和区小队解放县城。

太阳过了头顶不久,福庆等五人就赶着大车向县城出发了。

下午五时许,他们便来到了县城,只见王掌柜和一个伪军模样的人正站在城门楼外的古桥旁迎接他们。

“哟,你们来咧,一路可辛苦了。”王掌柜双手相抱,喜笑颜开地问候诸位。

杨福庆跳下马车,迎着王掌柜问道:“王掌柜啊,近来可好?你让送的货,咱可都送来了咧,你看下在哪儿啊?”

说完这话,两人走近相互握了握手。

然后,王掌柜又问他:“我让你给我这位老弟捎的土烟末和豆面也带来了没(啦)?”

说这话时,王掌柜特意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那位伪军。然后,他轻声的对福庆说:“没事儿,都是自己人。”

福庆打量了这位伪军模样的人一番,故意提高了嗓音,说:“烟末倒弄了点儿,可这豆面……王掌柜,你也知道,眼下这正是灾荒年,这让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啊。不过,咱是个榨油的,我看就叫这位弟兄拿点儿油去吧。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咧?”

杨福庆一边看了看他们身后站立着的那些伪军,好像也有意对他们说一样:“弄点儿油给兄弟们,换俩钱儿花花我看也成哩,你说对不?”

就这样,车队顺利的进了城门楼。看着浩浩荡荡的马车开进了城里,那位伪军模样的人急忙从哨所里叫出了两个伪军弟兄,同他们一块儿把车上卸下来的两大桶食油抬进了城门楼的房内。

接着,王掌柜领着福庆他们绕过了几条街道,爬过了一道山坡,很快便来到了鬼子的兵营前。

这日本鬼子的兵营全是由日本士兵把守着,他们对所有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中国人都要进行仔细的搜查。

站岗的两个日本兵让王掌柜出示了“良民证”,经过认真的查看后,又在他身上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接着,他们让他站在靠内的一侧等候,又对其他几位进行了盘查。当他们准备对大车进行检查时,就有些犯难了。因为这人好检查,可装了油料的大车就不那么容易了啊,他们只能围着大车走来走去,左看右看,不时地还用手敲打几下,并打开了一桶往里面瞧了一瞧。看到这些装得满满的食油,他们只好准许他们进去了。就这样,福庆他们顺利地进入到了鬼子的兵营内。

他们一路行走,一路观察,看见在­操­场的左边是两排营房,离营房大约有一百多米的山路边,站立着两个鬼子兵,这就是日本人的军火库。

送油的车辆经过了­操­场和营房,再绕过一个弯道后,便来到了敌人的伙房。

王掌柜走在前面,此时,从伙房内迎面走出一个腰系围裙的半大老头儿。从他这身装束看就知道此人是一个伙夫。

“王掌柜,你们来了啊。”伙夫笑呵呵地对众人问道,“这一路上可好走啊?”

王掌柜与伙夫一边握着手,一边答道:“托你的福啊,这不是原原本本地都给你送来了嘛。”

话音刚落,众人便把大车齐刷刷地赶到了门前,准备下油料了。

伙夫看着大家这一举动,笑呵呵地凑到王掌柜耳边,小声地对他说:“我们这儿一切都准备好哩,就等着你们的货了啦。”说完这话,他停了停,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而后,他又提高了声音,说:“皇军、老总们马上就要开饭哩,你们把车赶到伙房后面去吧。”

拉油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跟着伙夫进到了后院。就在这时,只听见前面乱哄哄的吵个不停。

伙夫急忙对大伙儿说:“你们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到前面看看就来。”说完话,他便匆匆地离去了。

伙夫走后,福庆、二喜等人就聚到了王掌柜的身边。

不一会儿,就听见从伙房里传出一声高喊:“哎,老头儿。今儿给老子留了什么好东西啊?”

“哦,是翻译官啊。还不是老一套,一盘炒­鸡­蛋,外带一点儿花生米。”大伙儿一听,这是伙夫在应答。

“哎——怎么老是花生米、炒­鸡­蛋,就没点别的什么吗?”翻译官好像有些生气的在那里说。

就在翻译官抬头质问伙夫之时,他瞥见了后院里有一群人正在窃窃私语。于是,翻译官从伙房里走了出来,当他的眼光落在二蛋的身上时,他认真地观察着二蛋,又在他周围转了一圈。他在想:这人咋这么面熟呢?

翻译官正在脑子里仔细寻思时,从伙房内走出的伙夫来到了他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我清蒸了一盘河鱼,待会儿给你送到房里。”

“哎——”翻译官高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伙夫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继续小声说:“你知道,现在粮食特别紧张,士兵们连饭都吃不饱,如果被他们发现咱给你们开了小灶,怕……”

“怕个毬啊!”翻译官一边向伙房走去,一边骂道,“给老子开个小灶就怎么了?这连队长都不管,他们算个毬啊。快!给老子端来。”

翻译官一走,后院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铁蛋已吓得全身直冒冷汗,他走到弟弟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方面是安慰弟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态。

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这声音由小变大,由少变多,不一会儿,锅、碗、瓢、盆被摔得“乒乒乓乓”直响,不时还传来一声声叫骂声:

“他娘的,这还拿咱们当人吗?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他们倒好,还吃香的喝辣的,真他娘的坏了心咧。”

“他娘的也是中国人咧,不过就会放几声洋屁,这就咋的哪?跟咱们不一样哪?”

“把他娘的脱光了,还不是一个毬样。”

“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不­干­了!”

……

听得出这骂声越来越高,局面也越来越乱了。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前院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群“叽里呱啦”的叫喊声。这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至远。在场的人们都明白,就是那盘清蒸河鱼惹的祸。这时,伪军们被日本兵赶到了­操­场上,让小胡子队长训话呢。

机不可失,王掌柜看着眼下这样的情况,认为今晚攻城的胜利就在眼前。他很快跟福庆等人合计后,让柱子翻墙而出,向主力部队报告:攻城可提前进行,信号还是听见弹药库的爆炸声或城门楼的爆炸声。总攻开始后,他们还是按照计划在城内接应。

柱子走后,福庆等人很快便从油桶底部取出了一个个炸药包,跟着伙夫,分头开始行动了。

二喜、铁蛋跟着王掌柜去炸军火库,福庆、二蛋还有那位伙夫到敌人的营房去取枪支和弹药。

这时候,天已近黄昏,­操­场四周燃起了火堆,站在­操­场中央的伪军们正在听着小胡子胖队长的训斥,不时地,在远处还能听到瘦翻译官那得意洋洋的翻译声。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顿时,整个日本兵营是火光冲天,从军火库飞出的弹片“嗖嗖”地四处飞溅,炸垮了营房,击倒了­操­场中的日伪军们。

“啊——我的妈呀!”

“八路军来了哩。”

“八格牙路。”

……

日伪军乱作一团。

“轰”远处又传来一阵爆炸声,只见城门楼方向火光四­射­,把半个天空映照得通红。

紧接着,在­操­场上的一个僻静处,机枪声响起,只见着四处乱窜的日伪军们纷纷倒地。

我主力部队很快攻进了县城,战斗不到两个小时就胜利结束了。

杨福庆他们救出了刘汉春同志,还缴获了大量武器。福庆本人还获得了一支德国造的“勃朗宁”手枪和一架望远镜,二蛋还得到了一架英国造的照相机。

胜利了,日本鬼子被消灭了。人们在得到这一消息后,都争先恐后地相互转告着,使这些本来身处灾荒年的男女老幼,忘却了饥饿,忘却了苦难,忘却了忧愁,他们纷纷自发走出了家门,来到大街小巷,村头晒场,扭起了秧歌,唱起了山歌,敲锣打鼓,欢庆这受苦人日思夜想盼来的胜利。

黄土脚印 十九

随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我国抗日战争的胜利,中华大地上的儿女们个个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是啊,八年,八年抗战啊,日本帝国主义对我中华民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真是罄竹难书。从长江到黄河,从东北到西南,不知有多少儿女的鲜血流成了河,有多少稚­嫩­的生命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又有多少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得知这一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后,怎不叫人心情舒畅,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呢。

抗战胜利后,吕梁山下晋西北地区的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轰轰烈烈地开展起了“减租减息”的土地改革运动。

一九四七年初春,根据上级组织的安排,杨福庆被送往中心县委党校学习。杨福祥被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任杨家庄的村长。这时的宋莹秀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由于她和杨福贵、杨福玉等人在抗日时期的积极表现,组织正对他们进行重点培养。

这时的宋家,已没有了昔日的富贵和威严,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也是每况愈下。宋二老爷和宋四爷这时虽然经营着大量土地,可因为这些年的灾难,使得他们所获得的租子大不如从前了。再加上失去亲人的痛苦,往日血气方刚的宋四爷,现在已是长年卧病在炕上,­精­神萎靡不振,而宋二爷这时也是神魂颠倒,终日不言不语,家里只有宋三爷还在五台山修行。

当然,宋三爷时不时也要回家来看望一下两位哥哥。在一次下山回家后,三爷看着家里的境况已是如此的衰落,使他突然萌发起一个念头来。他想出面,利用自己与杨老汉这层特殊关系,将侄女莹秀许配给福庆。听了三哥的叙说后,四爷是连连点头表示了同意,或许这能使得宋四爷的心灵得到一点抚慰哩。

这天一早,杨家庄村头的老槐树下吊着的用日本鬼子的炮弹壳做成的大钟,不停地“当当当”直响。这钟声,曾催促着人们死里逃生;这钟声,曾唤醒过无数个美梦;这钟声,也曾激发起人们抗日的斗志。而今天这钟声,却呼唤着全村的百姓们,要进行一场史无前例,旷日空前的大运动了。

现在已是黄临县县委书记的刘汉春,在村长杨福祥的陪同下,站在村头晒场旁的戏台上,等候着前来开会的百姓们。当人们陆陆续续来到这里时,只看到戏台正上方悬挂着“杨家庄土地改革运动动员大会”的横幅,在戏台内的墙上张贴着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戏台前沿还摆放着一排条桌和长凳。

由于前些日子福祥、福贵、福玉和莹秀等人挨家挨户做工作,今天到场开会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一时间,平日较为冷清的晒场,今天已是人头攒动,说话声、小孩的哭闹声响个不停,真是热闹非凡,只有在唱大戏时才能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

“注意啦,注意啦,大家都不要说话啦。婆姨们把你们的孩儿们叫着啊,让他们不要哭啦。”杨福祥站在台上,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拉扯着大嗓门儿,对大伙儿说道:“今天,咱们杨家庄全村的老百姓们,在这里召开大会,会念字的都知道,这上面写着的是咱们杨家庄土地改革运动动员大会。这土地改革是甚意思呢?咱们今天就是要弄清楚这些个理儿。”

这时,会场下面较为嘈杂的声音渐渐地静了下来。

接着,福祥又说:“我先给大伙儿介绍一下,”他用手指着自己身边这位身披土黄|­色­旧军大衣的汉子,继续说道,“这位就是咱村里福幸家油坊以前的账房先生,现在是咱县的书记刘汉春同志。在这里,我代表咱们杨家庄的全体百姓,对刘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福祥带头鼓起掌来,场上的群众也一起鼓着掌,顿时,场上是掌声一片。

一会儿,福祥又提高着嗓子说:“好啦,好啦,大家静一静。下面,咱们请刘书记讲话,大家欢迎。”场上又是一片掌声。

刘汉春站在台上,两手压着桌子,提高嗓音,用他那一半陕西话,一半晋西话对大家说道:“乡亲们,大家好哩。我在这里代表中共黄临县委,向晋西北地区的人民在抗日战争时期无私地支援咱们八路军打日本鬼子表示感谢!”

这时,会场下面不知是谁说道:“打日本鬼子是咱们应该的,不用谢咧。要谢啊,应该感谢你们共产党啊。”

场上又是一片掌声和欢笑声。

看到人民群众有这么高的觉悟和热情,刘汉春心情非常激动。是啊,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依靠他们才取得的。如果没有了老百姓的支援,这场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作为县里的一把手,刘汉春怎能不为有这样的人民而高兴?怎能不为有这样的群众而感慨万千?这就是老区,这就是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区人民的思想觉悟。有这样的人民,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想到这里,刘汉春心潮澎湃,情绪激昂地又对大伙儿继续说道:“打日本鬼子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事儿。咱们共产党是人民群众的政党,是为咱们穷苦百姓谋幸福的政党。现在,日本鬼子已被我们打败了,咱们现在是为往后的好日子做准备哩。大伙儿都清楚,咱们农民是靠土地过日子的。而在以前呢,这土地大多都是被有钱人所占有,我们穷苦百姓只能靠给他们­干­长工、打短工,租用他们的土地过活着。而今天呢,咱们这次搞‘土地改革’,就是要解决这土地的问题,让没(啦)土地的人有土地,不再受剥削,不再受压迫,过上好日子哩。这就是我们这次土地改革运动的目的和任务。”

刘汉春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中还夹杂着无数的议论:

“是吗?有这么好的事儿?”

“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岁了,还没(啦)看见有这样的好事儿咧,真是头一次啊。”

……

看到大家个个都喜笑颜开,热情高涨,刘汉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向大家扬了扬手,又跟杨福祥欣喜地对视了一下眼神,继续向大家讲起话来。他从这次土改工作的意义讲到这次土改工作应如何进行,还讲了这次土改是在黄临县委的领导下进行的,各村应承担哪些具体工作任务。当然,他也讲了,在这次工作中可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和困难,他让大家都积极地给福祥同志提出来,也可以直接跟他讲。这些话,大伙儿听得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然后,他又说:“同志们,乡亲们,这次土改运动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它的成功与失败将直接影响到今后我们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的根本。这次任务贯彻落实的好与坏也直接影响到我们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所以,我希望杨家庄的村领导和百姓们,都要认真地对待这次运动,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把这次运动搞好,争取成为咱们县土地改革运动的先进典型。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会场上再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就这样,杨家庄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

根据工作安排,村里很快在以前“农协会”和“­妇­救会”的基础上选举产生了新的“农民协会”和“­妇­女协会”。杨福贵任农会会长,宋莹秀担任了­妇­女主任。紧接着,在村长和农会的领导下,开展了对村里每一户土地丈量和登记工作。

这天晚上,村长福祥在自己家里召开了有农会会长、­妇­女主任、民兵排排长等领导人参加的第二阶段工作会议。

福祥家的窑洞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的光临,人员相继赶来,一时间,炕上、地上是坐满了人。炕桌上的油灯在闪闪发光,它将一个个人头都映照在窑洞内的墙上,使得本来昏暗的屋内更加暗淡。福祥赶紧叫婆姨到邻居家又借了两盏油灯来,才使得整个窑洞亮堂了许多。

福祥将手中的旱烟锅放在炕桌上磕了磕,然后对大家说道:“今儿夜儿请大伙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商量、布置一下咱们下一步的工作。当然,在第一阶段的工作里,大伙儿很努力,特别是农会会长杨福贵同志领导的小组,丈量了全村所有家庭的土地,这为咱们下一步的工作打下了基础。他们非常辛苦咧。”然后,他看了看大伙儿充满笑容的脸庞,又说,“咱们第二阶段的工作就是要在第一阶段的基础上,划分出咱们村每户人家的成分来。然后,咱们再根据成分、人员分配土地。我想啊,对这项工作,得听听大伙儿的意见咧。”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爷们儿抽旱烟“吧嗒、吧嗒”的声音和阵阵吐痰的声音。

“大家不说,那我先说。”杨福贵巡视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个人,提高嗓门儿,“前些儿时,我到别的村里看了看,他们的土改也是搞得热火朝天哩。根据他们的做法和经验,这下一步,我看咱就应该是‘斗地主、分土地’了咧。咱们村,不是也有地主嘛,我看咱应该先斗地主才对咧。”

宋莹秀听了这些话,脸上立刻泛起了阵阵红晕,而在座的每一位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福贵当然也看清了莹秀的这一表情。接着,他有意识地让在座的人要站稳立场。而后,他特意看了看宋莹秀,又说道:“同志们,咱们只有这样,才能倾诉心里的苦衷,才能发动群众很好地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哩。”

而农会委员杨福春听了福贵的话后,却觉得他这话有些过头了。他是这样想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能当着莹秀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呀。虽然按现在土地的丈量情况看,宋家是属于地主成分,这是没(啦)说的。可是,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哩,开这“斗争会”合适吗?再说了,他宋家也不是甚恶霸,抗战时,一二〇师到咱们村里,他们宋家大老爷不是还送了那些个金条支援抗日吗?想到这里,他便开口说道:“我看这事儿,咱们大伙儿是不是再合计合计哩。要知道,他宋家在抗日的时候是作过贡献的,这咱们大伙儿都是看见了的啊。特别是那小日本鬼子来那阵子,他们家不也是受害的吗?也死了的咧,家也给烧咧。咱们做事可得凭着良心啊。”

福贵却越听心里越是生气,他再也坐不住了,福春的话音刚落,他便跳下炕来,站在福春的面前,用手指着他,说:“你这话是啥意思?你说这些个话是啥意思呢?他宋家不是恶霸,那你说说在咱这杨家庄谁是恶霸呢?他家二老爷,在掌管他家土地时,每到了年关,就领着打手上门逼债。还有,他同他那婆姨,成天抽着大烟,还欺负莹秀她娘。这些罪恶三天三夜也诉不完。你说这话,得好好想想你的立场问题咧。”

“我的立场咋啦?”福春也一跃而起,对着福贵高声地说,“你记着,我也属于贫农成分。我不就是说了几句真话,几句公道话,你能咋啦?”

福祥看着眼前这种境况,立刻站起身来,把两人分开,并劝说他们:“叫你们来是商量工作的,不是叫你们来这儿吵架的,都坐下。”

这才使得两人平静地坐了下来,但各自的内心却还有些不平。窑洞里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只见莹秀站起身来,对大伙儿说道:“我来说上两句。根据这次土改运动的工作安排,下一步应该对各家各户划分成分,我在这里表示赞成。至于我们家被划地主的问题,我也在这里表个态。我认为,只要大伙儿是根据上级的要求办事,该咋划,就咋划,我没(啦)意见,坚决服从。但是,我也请在座的各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因为我莹秀和宋家影响了咱们村的‘土改’工作。”

大家听了莹秀的这些话后,都表示了赞同。他们在内心都认为莹秀是一个有觉悟的人,跟福贵认为的不一样啊。

福祥在一旁对莹秀的态表给予了赞赏,说,莹秀这样做,就是与剥削阶级划清界线的具体表现,应该给予充分肯定。对于“斗地主”的问题,他认为应该在做好群众工作的情况下再进行。不能盲目地开展这项工作,不然,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而后他说,把这个问题暂时搁在这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议也成。接着,他又叫大伙儿对照所丈量的土地和登记的情况,结合县委下发的定成分的标准,把村里的每户人家,一个一个地给定了下来。

福春马上拿出了杨家庄土地情况丈量登记簿念给大家听。他念一个,大家议一个,定一个。就这样,这个会议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

黄土脚印 二十

四月,蔚蓝­色­的天空覆盖在这片黄土大地上,一早一晚,凛冽的寒风刺痛着人们的脸颊。杨家庄的百姓们,被这急促的钟声从自家的院落里再次催促到村头的晒场上。男女老少又聚集到这里,希望能听到有关自己家未来希望的声音。

杨福贵站在戏台上,神气十足,用他那两只小眯眯眼睛认真地巡视了一下会场上的群众。然后,他双手叉在腰间,气沉丹田,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声地向大伙儿喊道:“乡亲们,杨家庄的乡亲们,请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啦。在旮旯里的人都站过来。”

场上笑声一片。

杨福贵又向四周看了看,看到大伙儿继续笑着,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呀。

这时,场上群众的笑声更加强烈了。

“你们笑甚呢?”福贵有些生气了。他提高嗓门儿,对大伙儿吼道,“这么严肃的会议,你们还笑甚呢?”

场上的笑声慢慢地静了下来。

接着,他从腰间放下双手,继续对大家说:“现在叫大伙儿到这里来,是宣布村委会的决定的,我是受村长福祥的委托,在这儿讲话的。村长福祥到县里汇报工作去咧。今儿,这个大会有两个问题要给大伙儿说说。这第一,我在这里宣布一下,咱们村大多数的家庭都是贫农。”接着,杨福贵让一个有学问的后生把被评为贫农的人家一一给念了一遍。

而这时,台下站着的杨福春、宋莹秀等村委会的成员惊讶地相互看了看。福春想,福祥临走时根本没有交代这件事啊。他想上去制止他,却被莹秀一把拉住了。

台上的福贵听完了后生的宣读,继续向大伙儿说:“在咱们村,大多数都是受剥削、受压迫的穷苦百姓,是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受苦人咧。但是,在咱们村,却有那么一户人家,他们成天吃的是白面、米饭,穿的是绸衣缎面。我不在这儿说他们的姓名,大伙儿都咳哈(土话: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家。他们就是咱们村、咱们县有名的大地主宋家。这是咱们开会的第二个问题。”

紧接着,他对着后台高声地叫喊几声,让五六个后生把宋家二老爷和四老爷押上了戏台。

只见后生们双手架着宋二爷和宋四爷的手臂,向后高高地反举着,把两人推上了戏台。宋二爷和宋四爷的脖子上还吊着个用白纸糊的木牌子,上面歪七斜八地写着“恶霸大地主宋老二”、“恶霸大地主宋老四”的字样。

福贵看着被押上来的两人站定后,用手指着他们,对台下说:“咱们今天开的这个会叫‘斗争大会’。就是要让咱受苦人出出气,让百姓们伸伸冤。下面谁有甚冤屈就上台来说说,谁有甚苦就上来诉诉。”

场上有些混乱了,人们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莹秀站在台下,望着被押解的二伯父和父亲近在咫尺,满脸一阵火烧火燎的。但她使劲儿压着内心的急躁,想慢慢镇定一下。可压着压着,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她顾不得四周所发生的情况了,撒腿就向场外跑去。福春看着眼前的莹秀忽然跑向远方,心里非常明白她此时的痛苦,他马上叫上两个女青年和一个后生,向同一方向追去。他真怕她出现什么不测哩。

台下乱哄哄的一片,却无人走上戏台来。

福贵看见没人上来,便指着人群中央的龚宋氏,叫她上来说说。

而龚宋氏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的两人。她有些进退两难。

福贵看她没有动静,就对台上一个后生说,去把莹秀妈请上台来。

不一会儿,龚宋氏跟着后生走到了台上。

福贵见到她来到戏台上,心里有些安慰,他轻声地对龚宋氏说:“你别害怕。我告诉你,他们虽然和你是一家人,可你却跟他们不一样哩,你是受苦的人咧。咱们村委会已经把你划定为贫农了。你要多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家两个孺子想想咧。不能因为你的不是,影响了她们啊。”

福贵说到后面的话,让龚宋氏吓坏了。她想,也是啊,福贵说得对咧。她算甚?可莹秀还没(啦)成家,莹梅还没(啦)成|人咧。可不能因为她自己一时过失,使得她们受到连累啊。

想到这里,龚宋氏整了整衣角,提了一下­精­神,又看了看台上的二哥和她家男人。两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汗水一个劲儿流了下来。然后,她便大声地说道:“我姓龚,是陕西的人。民国十六年我跟密爹和密妈逃荒来到这儿,是莹秀她爹收留了我们……”

“谁叫你说这些个呢?”福贵觉得龚宋氏说得有些不对劲儿,就急忙打断她的话,“你要说说,他们是咋欺负你的。你在他们家里,吃了些个甚苦,受了些个甚罪?给大伙儿在这里说说。”

龚宋氏看了看福贵,又认真地想了想:是啊,我受了甚罪呢?我到宋家受了些甚苦呢?我在宋家吃得比以前好着哩,穿得也比过去强多了哩。要说不好,那不就是我刚进宋家时,莹秀他大伯父给自己定了那些个规矩吗,叫我永远不能走进他宋家那祖堂的门吗。还有他们嫌我是个讨饭的,动不动就给我气受。想到这里,龚宋氏就把所想到的对大家一一说了出来。

当说到二嫂给她气受时,龚宋氏两眼含满了泪水。这里面有她自己的冤屈,也有她对二嫂的同情,更有对日本鬼子的刻骨仇恨。

“咱是一个穷人家的,是一个讨饭的。”龚宋氏情绪有些激动地又说,“可这不是咱愿意的咧,这是老天的安排,这能有甚办法呢?咱们大伙儿又有谁愿意去讨饭呢?”

“打倒宋家大地主!”杨福贵带头高呼起口号来。此时,会场上的人们也情绪激昂地跟着高喊了起来。

“坚决消灭剥削!坚决消灭地主阶级!”

这一喊声,吓得台上的龚宋氏说不出话来。宋二爷也被吓得浑身发抖。

福贵看龚宋氏不说话了,就提醒她,叫她继续往下说。

龚宋氏看着福贵,又说道:“我在宋家,吃得比你们好,穿得也比你们好哩。在宋家­干­的活儿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咋的啦?又把话扯远了。”福贵又一次提醒龚宋氏,“让你说说你受苦的事儿,谁叫你又东拉西扯的咧。”

“我没(啦)甚说的了。”龚宋氏胆战心惊地回答他。

“你要好好地想想咧。”福贵进一步提醒她。

龚宋氏想了想,又说:“有这么一件事情。大伙儿可能都知道,莹秀她爹曾娶了一房婆姨,后来疯咧。我来到宋家后就一直照料着她。”接下来,龚宋氏就把那次下大雨所发生的事情给大家说了一遍。当说到因为她那姐姐走失他们要处罚她时,再一次激起了她内心的愤恨,特别是说到他们准备把她关进大院后面的小土窑里时,龚宋氏的泪水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哭诉着那时候身上还怀有莹秀的妹妹莹梅,自己哪能受得了那些个罪呀。是在莹秀再三的哭诉下为她求了情,才让自己逃过了一劫哩。

“打倒地主恶霸!”

“地主恶霸罪该万死!”

福贵再一次带领着大家高呼起口号来。

口号声静下来以后,福贵又对着下面大声地说道:“还有谁想上来说说咧。有冤的赶快上来诉冤。我说过了,今儿是咱们穷人出气的时候哩,大伙儿都不要害怕。”

过了不久,一位老汉走上台来,诉说他家曾经因欠了宋家多少债,宋二爷如何带领着他家的家丁上门逼债的事情;一个曾经在宋家­干­活儿的女用人也走上台来,哭诉起她在宋家因为一点儿事做错了,怎么挨打受骂,还被关进了那小土窑里几天几夜,不仅没给她吃东西,还让她在里面受冻。当她出来后,被弄得头昏眼花,留下了残疾,最后被他们赶出了宋家的大门。

斗争会一直进行到下午时分。

福贵看着大会正常地进行着,心里暗暗自喜起来。接下来,他又对大伙儿讲述了宋家二老爷是如何在年关的时候,上他家里逼债的事情:那是一个冬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二老爷带着家丁来到了他家,硬要他家把过年仅有的一点儿粮食交给他们抵债。他父亲因为生病,躺在炕上,眼看着宋家二老爷拿走了那一点儿过年的粮食,气得一下从炕上摔了下来,跪在地上向二爷求情。这样,他们才离开了他家。可是,他父亲因为这事儿,一气之下死去了。

说到这里,福贵放声哭了起来。他走到宋二爷跟前,飞起一脚,把他从戏台上踢了下去。

台下的人群是一阵慌乱。

福贵叫了两个后生又把宋二爷押了上来。只见到他扬起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抽打起宋二老爷来。

看到这一情景,场下年老的人,纷纷离去。龚宋氏见此情景也扑向了杨福贵,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杨福贵,你这没(啦)人­性­的,谁叫你这样整人咧?”

杨福贵一把推开她,并叫了两个年轻后生,把她拖出了会场。

过了不多时,福贵又叫人抱来了一大捆圪针(荆棘),让宋二爷、宋四爷光着双腿,跪在上面。立刻,鲜血从他们的腿上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就是这样,杨福贵还觉得解不了自己心中的怨气。他又让人脱去两人的衣服,用圪针使劲儿抽打着他们赤­祼­的上身。一时间,两人遍体鳞伤,宋二老爷直叫喊:“饶命咧,你们饶命咧。我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吧。”

不一会儿的工夫,宋家兄弟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杨福贵看见两人躺着一动不动了,以为他们是在装死,便继续挥动着手上的绳索不停地抽打。

“住手!”杨福春在外面听到了这边场上的情况后,急忙赶过来制止他们这种野蛮的行为。看到宋氏兄弟俩赤­祼­的身体被鲜血染得通红,躺在那荆棘上面,他两眼冒着怒火,冲到福贵的面前,抓住他扬起的双手,怒斥道:“你非要整出人命来才算罢休吗?”说完这话,他让跟随的几个年轻人把宋家兄弟抬回了家。

福贵头发凌乱像疯子似的站在一旁,用他那直愣愣的双眼,偏着脑袋看着福春。

福春望着年轻人抬走了宋家兄弟后,回过头来看到福贵这副模样,非常气愤地对他说:“咋的啦?你还不服气?我告诉你,真要是出了人命,我看你咋收场?”说完这话,他双手背在身后,气愤地走了。

宋氏兄弟被抬回了家,一直昏迷着。

龚宋氏见此情景,跪在四爷睡的炕头下,痛苦地自责着:“天啊,咋就这样整人咧?要知道会成这样,我就根本不该上去说些个啥咧。天啊,这都是我的罪啊,老天总有一天要惩罚我的。我的天啊……”

莹秀从外面回到了家里。她站在母亲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一惨象,更加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悲伤,眼泪直往下流淌,而嘴里却在一个劲儿地劝说着母亲和妹妹。她让母亲不要哭了,要赶快想办法去请先生来为爹和二伯父瞧瞧,这还是救人要紧啊。她让妹妹赶快帮忙去烧水做饭,多为家里分忧解难哩。

不知道过了多久,福庆的父母来到了他们的家里。老汉手里提了一个装满粮食的小布袋袋,用沉重的语气对莹秀说:“哎——这真是作孽哩。他兄弟俩哪受过这样的罪呢。”然后,他又转过脸来对莹秀说,“闺女啊,这是一点儿小米,快跟你婶子给你爹他们熬点儿粥喝。遭了这么大的罪,让他们补补身子吧。”

莹秀随后便跟着福庆母亲离开了窑洞,煮粥去了。

接下来,杨老汉气愤地对龚宋氏说:“这狗日的杨福贵,咋就这没(啦)人­性­呢?平日里,他不是这样啊。今儿他倒像个疯子似的,叫在场的老人们谁见了不气愤咧?这狗日的小子。”

龚宋氏没有抬头,她好像既有些愧疚又有些难以理解似的说:“他不是说,他爹是被莹秀她二伯父逼债逼死的吗?”

“呸!他小子尽是胡说哩。”杨老汉听了这话,更加气愤了,“全村的人谁不知道,他爹一直有病,成天躺在炕上?再说啦,就是按他讲的,二爷是在那年上他家门要过债,可也不只是去了他一家呀?不是也没(啦)拿走他家过年的粮食吗?真是不知道他这是要­干­甚呢?”

龚宋氏看到老汉生气的样子还真是有些感动。是啊,在这时候,有人能同情他们已是不容易的了,每次都是在宋家有难的时候,能得到他的帮助,这真让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啊。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是想请他要小心点儿为好啊。

老汉看到龚宋氏有些见外,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莹秀妈的,你看你这说的是甚呢?早些时候,你们不是也关照过我们吗?这人啊,都应该以心换心才是啊。”

龚宋氏听了这话,心里觉得一阵热乎。她深情地说:“福庆他爹,你们这样,我是怕再连累了你们咧。”

“他敢。”杨老汉提高了嗓音,气愤地说,“我倒不怕他个愣小子。咱这人只要是走得正,看他能把咱咋样?”

杨老汉这声音好像是被躺在炕上的四爷听见了,他用他那微弱的声音劝说道:“福庆他爹,你还是要小心着点儿为好咧。我们已成了这样哩,万一再连累了你们一家,孩儿他们往后可咋办啊?”

杨老汉和龚宋氏见四爷已苏醒过来,便急忙起身看着他。

龚宋氏急切地对宋四爷说:“她爹,你醒了?你就别再­操­心咧。”

杨老汉也说道:“是啊,你就别­操­心了,还是养伤要紧咧。”

就在这时,莹秀和福庆娘各自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进了窑洞。她们看见四爷已经苏醒过来了,真是喜出望外。莹秀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将父亲扶起,然后,同福庆娘一勺一勺地喂着宋四爷,龚宋氏也端着小米粥来到了二哥的家里。

黄土脚印 二十一

三天以后,宋二爷和宋四爷在龚宋氏母女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渐渐得到了恢复。二爷已能下地走动了,四爷因身体虚弱,虽然不能下炕,可也能坐起身来了,母女两人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但是,宋二爷从苏醒到下炕,一直是闷闷不乐,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成天在地上来回地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低头沉思。这事,龚宋氏没有一点察觉,只是认为他这是在那儿活动筋骨。莹秀成天在外面忙碌,对二伯父的一举一动不曾知晓。只有躺在炕上的四爷心里非常清楚,他看着二哥这个样子,心急如焚,几次曾问哥哥:“咋啦?二哥,你别这样啊。这样会气坏身子的,你得往开了想咧。你别这样啊,二哥,有甚你就说出来吧。”

宋二爷一言不发,还是在那儿不停地走动。

四爷细心地察看着二哥的眼神,看见他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着什么。

这天天刚黑下来,宋家大院里的人们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嘈杂声一片。宋四爷、龚宋氏心里有些纳闷儿,觉得可能又要来人押他兄弟两人去斗争了,可这喊叫过了一阵后,声音却渐渐远去了。宋四爷就在想:这是在斗争谁呢?杨家庄除了他宋家曾是有钱人,谁又能够得着成为斗争的对象呢?

时间到了快近午夜,宋家除了莹梅正在炕上熟睡外,谁也没有睡意。他们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真怕发生什么事来。宋四爷一会儿望着二哥,一会儿看看龚宋氏,而自己内心的恐惧也难以掩饰。龚宋氏盘腿坐在炕上,用手轻轻地抚摩着莹梅,满脸的愁云深深地堆积在眉头。而这时,只有宋二爷低着头在地上走来走去,窑洞里灯火昏暗,把他的身影一会儿映在墙上,一会儿映在门上,搅和得两人的心情不得安宁。整个窑洞浸透在死一样的空气里。

大约在­鸡­叫三遍的时候,只看见莹秀心神不定地从外面急急忙忙回来了。

宋二爷此时也止住了脚步,他和龚宋氏异口同声地向莹秀问道:“外面出了甚事了?”

莹秀一进家门,便一ρi股坐在了炕上。她非常生气地说:“这福贵真是个疯子。你们知道他今儿晚上咋的啦?就因为福庆他爹给咱送了点儿小米,被人看见告诉了他,他就准备斗争福庆他爹了。这可惹恼了老汉,两人差点儿­干­起来了咧。可福庆他爹哪是他的对手呢,亏了乡亲们及时赶到,要不可要出大乱子了咧。”

宋四爷真不知道又发生了这事情,他急切地询问闺女后面又咋的啦。

莹秀看了看父亲,继续说:“这后来哩,他福贵就带了一帮后生,到了福庆家,要把福庆他爹拉去斗争。可乡亲们知道这事后赶到了,两边这就开始争吵,一直吵到村外面的场上咧。”

“行了!”宋二爷听到这里,终于吐出了话来,“咱们都睡吧,天儿不早啦。”

突然听到宋二爷开口说话了,屋里的每一个人感到有些惊讶。他们望着二爷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也都不动声­色­各自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龚宋氏起来准备到厨房里给一家人烧水做饭去。她走出窑洞,看见二哥家的门半开着。她怕寒风吹进去凉着了二哥,就来到门口准备拉门,但还是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忽然,她发觉里面有些不对劲儿,就急忙走了进去,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心想,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急切地走了出来,在大院里四处寻找二爷。当她来到曾经圈养牲口的房里仔细查找时,看见宋二爷已上吊自尽了。看到这一景象,龚宋氏吓得目瞪口呆,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用眼睛望着上吊的二哥。

宋二爷自杀的消息传来,本来已快康复的宋四爷病情加重了。他一气之下口吐鲜血,再一次病卧在炕上不能起来。

这一消息很快也传遍了全村,传到了县里。

本来跟随着刘书记到别的村里取经的福祥在听到了这一消息后,真是心急如焚。他随同刘书记一行人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杨家庄。

他们来到了村里,立即召开了村委会,对杨家庄所发生的事件进行了解。会议的地点设在福祥的家里,村委会的所有成员和刘书记等县里的领导同志都参加了会议。当时,正是大白天,因为人多,在窑洞里开会看来比较拥挤,他们把会议安排在了院落里召开。一时间,小小的院落里有坐着的、有蹲着的、也有站着的,挤满了人。

院落中央放有一张条桌,刘书记、福祥等人围坐在一块儿,仔细地察看着每一个前来开会的人。

过了不久,刘书记站起身来,非常严肃地对大家说:“杨家庄所发生的这次事件非常大,影响也很不好。在场的各位都要好好想一想,特别是参与了这件事的人,要认认真真地把所发生的经过讲出来,让我们县里的同志了解后解决。咋样,看谁先说?福贵同志,我看还是你先说说吧。”

蹲在一旁抽着旱烟的杨福贵,听到刘书记点着自己的名让他先说,并还称呼他为“福贵同志”,顿时感到浑身是劲儿了。他觉得,刘书记这是在给自己鼓劲儿,在支持他哩。他便立刻站起身来,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把烟杆Сhā在了腰间,理直气壮地说道:“刘书记让我先说,那我就说说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人群中间,“这事儿我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那我就把前前后后的经过给各位领导和乡亲们讲讲吧。”

说到这里,他用得意的眼神巡视了一下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让大家知道他这是多么的神气。他首先从刘书记在村里召开的“土地改革运动动员大会”说起,再三强调了会上刘书记让他们要认认真真地把这次运动工作搞好并做出成绩来,成为全县的先进典型。他还说,他就是为了响应刘书记的这一号召而采取了实际行动。

可是,这些话语让杨福春听不下去了,他立刻打断福贵的话:“谁让你扯那么远咧。刘书记这是叫你说说这件事的经过……”

福贵听了他这话,觉得有些不服气,就准备进行反驳。

而刘汉春看出了福贵的这一举动,对福春说道:“你让他讲,你让他好好地讲嘛。”

福贵听了这话,更是趾高气扬。他用眼神斜视了一下福春,继续说道:“我们村,在开了动员大会后,就立即开始行动。我们组织了人员对各家各户的土地进行了丈量,还进行了登记。那本本就在福春你那儿咧。我们根据所丈量登记的情况,又及时召开了村委会,对每一户人家进行了划分成分的工作。”

县里来的一位同志在那里埋头“哗哗哗”地记录着。

福贵又从这登记簿说起。他说,根据村里的记录看,就宋家是大地主,也是县里有名的大地主。所以,他们召开了斗争大会,让穷苦人家诉苦伸冤。他冤屈地说:“这又有甚错呢?”

听到这儿,福春再一次听不下去了,他打断了福贵的话:“开斗争大会,谁让你整人呢?你们打得宋家兄弟浑身是伤,这也太狠了嘛。”

“对!对阶级敌人就是要狠。”福贵提高了嗓音,争辩道,“难道当年他们上门逼债就不狠了吗?难道他们把密爹给逼死了,就不狠了吗?”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想发出他心中的怨气。随后,他非常气恼地将双手叉在腰间,偏着头死死地瞪着福春。

福春没理会他这一举动,只是对着在座的各位说道:“他爹是咋死的?在座的咱们村里的人都知道,全村的乡亲们都知道哩。”

听了这些话,福贵就像被针刺进了自己的心窝里似的,又恼又恨,满脸通红。

而这时候,院子的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群众在那儿旁听着。

看到这种情况,刘书记并没有立即停止会议的进行,他反而让福贵继续往下讲。

福贵没有像刚才那样神气了,也不像刚才那样滔滔不绝地说话了,他回到了原地,半蹲在那儿,再次掏出了腰间的旱烟袋,低着头,使劲儿地用烟锅子在袋里搅动着。

会场上的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场外围观的群众也都没有说话。

刘书记站起身来,又对福贵说:“杨福贵同志,你把你要说的话讲完嘛,事情的是是非非,必须要让大家搞清楚,这样才能给予评判嘛。讲,你继续讲。”

听见刘书记让自己继续讲述,福贵裹好的旱烟没办法抽了,他只好把它一系又Сhā进了腰间,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是,我是打了宋家兄弟俩。可他宋家老二的死与我又有甚关系呢?他是自己上吊自杀的咧。”

坐在一旁的莹秀一直没有说话。她听着福贵的讲述,又看见福春和福贵的争吵,对这些她心里都是非常清楚的。可是,她也曾有过几次想站起来说上几句的想法,却都被自己使劲儿压了下来。当福贵说到她二伯父的死与他无关的时候,她再也忍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气愤。她站起身来,说道:“刘书记,今天说的事儿,我本不应该发言。因为这事儿跟我家有关系。可是,福贵刚才说,我二伯父的死与他无关,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福贵急了,他气急败坏地问莹秀:“咋不对了?咋不对了?嘿,我原以为你站稳了立场,咋的啦?在关键时刻你就原形毕露了。”

刘书记看到这里,有些生气了。他看着杨福贵穷凶极恶的样子,狠狠地对他吼道:“杨福贵同志,让你说,你不好好地说。别人讲话,你就让她把话说完好不好?你能发表你的看法,别人就不行了吗?”

这些话可把福贵震住了。他低下了头,又开始抽起他的旱烟来。

“说,莹秀同志你接着往下说。”刘书记这还真有点儿像给她鼓劲儿的样子哩。

宋莹秀首先对开斗争会表示了赞同。她说:“密妈跟其他的乡亲们一道上台去诉说了他们自己的冤屈,可你也不应该打人啊。”她还说,她二伯父跟她爹被打后,场上有多少乡亲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离开了现场。为了给她爹和她二伯父补养身子,福庆的爹给他们送来了一点儿小米,为两人熬点儿粥。就为这,福贵带着人马去了福庆他家大闹,还非要开什么“斗争会”不可。这是斗争谁呢?斗争杨福庆他爹?莹秀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看着福贵,对着刘书记说:“当时,福庆的爹跟他弟弟福玉差点儿跟他们­干­起来哩。幸亏福春领着大伙儿及时赶来,才避免了这场打斗。但是,他们双方一直争吵,从福庆家吵到了村头的场上。我回去后,把这事儿告诉了密爹和密妈,还有密二伯父。第二天,二伯父他就上吊自杀了哩。”

话说到这里,莹秀的嗓音有些哽咽。

在一旁围观的群众看到这一场景,都纷纷议论开了,他们异口同声谴责杨福贵惨无人道的做法。

刘书记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觉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跟县里来的几位同志小声商量了一下,然后大声地对大家说道:“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好。虽然出现了几次争议,这也是正常的。这下一步,我们县里的同志,还要到村里各家各户,认真地了解一下情况,广泛地听取群众对这事的意见。把事情搞清楚后,再给杨家庄村的老百姓一个交代,给这次死人事件一个定论,把土改运动引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另外,我要在这儿强调一下,以后开会发言,得让人把话讲完了。别人讲话时,你有甚意见,可以在别人讲完后,再谈出自己的意见来嘛。打断别人的谈话,这是很不好的哩。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散会。”

两天后,杨家庄村头的钟声再一次敲响。这一次,群众非常踊跃地来到了场上,他们都想听听县里对这次打人事件给的定论,都想知道这次土改运动怎么个搞法才算正确。

不一会儿的工夫,场上就人头攒动了。私下里,乡亲们窃窃私语地述说着对这次事件的看法和对土改运动的想法。

“好啦,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哩。”

村长杨福祥跟县委书记刘汉春及县里几个同志站在戏台上。福祥高声地对场下的群众说:“乡亲们,在前些个时间里,咱们村发生了一次打人事件,惊动了县里哩。咱们村的土改工作咋搞,成了摆在咱们每一个人面前的大问题了。不管咋样,这打人肯定是不对的。我作为村长,又是咱们村土改运动的主要负责人,我当然对这次打人事件负有责任。我在这儿,向全村的百姓们检讨,也请县委给我处分。下面,咱们还是请县委徐书记宣布县里的决定。”

徐书记手拿着决定,首先代表县委对杨家庄的打人事件表了态。他说,县委对这事非常重视。他请大伙儿放心,县委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然后,他把工作组了解的情况一一作了说明。他说,经过他们对情况认真分析,认为:一、杨家庄在这次土改运动中所犯的是“极左”的错误,它直接影响到了杨家庄土改运动的正常进行;二、在这次事件中,杨福贵同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经县委工作组研究决定,撤销杨福贵同志农会会长的职务,并要他在群众大会上作出深刻的检查;三、决定杨家庄的“农会”主席一职暂时由杨福春同志代理。

听了徐书记宣布工作组所作出的决定后,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县委及时纠正了杨家庄在土改运动中的“极左”错误,杨家庄百姓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个个是­干­劲十足,才使得运动胜利结束。老百姓在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后个个是笑逐颜开。大伙儿热情高涨地修理农具,准备来年大­干­一场,盼望第一次能从自己的土地上打下丰收的粮食来。他们也在心中深深地感谢共产党,热爱共产党,拥护共产党。

黄土脚印 二十二

自从杨福庆送到中心县委党校学习后,他的主要任务是进行文化补习和党的基础知识学习,时间长达半年多。学校又根据上级的指示和教学安排,把参加学习的数十名学员安排到中心县所属的农村参加了土地改革运动。直到运动结束,杨福庆才回到了家乡。

一九四八年,又是一个春节来到了。这个春节对于福庆和莹秀两人来说,却非同一般。他们依照双方父母的意愿,决定举行婚礼了。

接亲的这一天,杨家庄不少的乡亲前来贺喜。一时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福庆家的小院儿挤得满满当当的,真是热闹非凡。杨老汉夫­妇­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可真正忙里忙外的要算福玉哩,他看见哥哥­操­办喜事,更是跑到厨房又来到院里,一会儿帮着­操­持婚宴:杂和面馒头,豆面汤,用小米、黄豆磨成的粉面等物做成的米疙瘩,还有用山药蛋、粉条烩成的熬菜等等,一会儿,他又帮着迎接客人。

太阳高照,福庆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花轿,来到了宋家。

此时的宋家与往日已是大不一样了:所有的院墙被推倒,正大门和那排平房也被拆掉了。经过土改运动后,除了四爷家的窑洞还属于他们自己外,其他所有的窑洞和房屋都分给了穷苦人家。

吹吹打打,福庆按照当地的风俗迎娶了莹秀。莹秀坐上了轿子,经过一路的颠簸,进门时也跨了火堆,并罩着盖头抓了花生和核桃,在一阵热热闹闹的欢笑声中入了洞房。婚事就这样办了,既朴实又热闹。

婚后的第二天,福庆就接到了县里的通知,让他火速赶往中心县委报到。

此时临汾战役已经打响,为了配合主力部队作战,上级决定组成工作团。这一方面是接管被夺取的县城,另一方面是为前线组织军粮、安排战地医院、救护伤员、处理牺牲战士的后事和接收战地俘虏等。

就这样,又一次严峻的考验等待着杨福庆等人。

福庆来到中心县委报到,在这里他遇见了柱子、二喜和铁蛋兄弟俩。昔日的师兄弟,今天又成为了战友,再次相见,他们真是有说不出的亲切。可是,他们来不及问候近况,就跟着工作团队向晋中原地区出发了。

初春,晋中原地区的气候跟晋西北相比没有多大的区别,寒风阵阵,刺骨难忍。这里除了不见了许多高山峡谷外,还少了塬坡上的窑洞哩。这里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小平原和村庄上的平房,它们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华北平原。

这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福庆等人还没来得及吃饭(这已是他们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吃上饭了),便急忙赶到一个叫王伍塔的村庄里征收军粮。

福庆来到村庄后,先找到村长。村长看来比福庆大两岁,他非常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大伙儿在村长家里坐定后,村长便拉着福庆的手:“咱们可把你们盼来了哩。”接着,村长向大伙儿介绍这里的情况:前段时间,解放军已把县城围得是水泄不通,使城里的匪军们断了粮食。他们白天不敢出来,就在夜里跑到村里来四处抢粮食,­骚­扰百姓,乡亲们可吃尽了苦头啦。大伙儿真盼望解放军能早日把县城解放了,消灭这帮匪徒哩。

听了村长的这些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有感触,义愤填膺。

福庆听后,急忙对村长说:“是啊,让乡亲们受苦了哩。我们今天来村里,就是为围城的部队征收军粮,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啊。”听说他们是为解放军征收军粮,村长当即表示了同意:“只要能消灭这帮匪徒,乡亲们会举双手赞成的。”接着,村长让福庆他们先在家里歇会儿,自己先去跟乡亲们说说,叫大伙儿把粮食准备好,等明天一早,他再和同志们一道把粮食给部队送去。真没想到这次征粮会这么顺当,福庆等人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刻安排柱子和铁蛋跟着村长一块儿去了,其余的人员按照村长的吩咐原地休息,等候佳音。村长出门时福庆还请他为大家做些汤面来,以解饥饿之困。

听说征粮队的同志们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村长内心感到有些内疚和不安。他急忙叫婆姨为同志们做饭。而后,同柱子和铁蛋一块儿出了家门。

村长、柱子和铁蛋刚出门不久,又惊慌失措地回到了家里。

“不好了哩,不好了哩,咱们得赶快撤离。”柱子慌忙对福庆说。屋里的人们看见柱子他们魂不守舍的样子,都有些不得其解。二蛋急忙上前询问:“出了啥事了呢?”跟随着村长他们一同进门的还有村里另外一位乡亲。村长指着他,叫他快把刚才的情况跟部队的同志说说。那位乡亲神­色­慌张地说:“城里的匪徒又来了咧。他们这是刚进村,我看见情况后就赶紧过来给村长报信咧。”福庆听后,并没有显露出紧张的神­色­来,他只是问道:“敌人来了多少人?”“可多咧。听那脚步声,‘噼里啪啦’的好像来了一大帮咧。”村长看了看福庆,跟他一同商量起对策。看来情况非常危险,他们决定必须马上撤离这里。二喜却在一旁问道:“那乡亲们咋办?粮食咋办呢?”村长告诉同志们,粮食已被乡亲们藏好了。只要没有粮食,敌人是把乡亲们没有办法的。再说,如果这时间长了,他们还怕解放军来呢。他让大家赶快行动,自己愿意护送同志们出去。说完这话,福庆他们便跟着村长开始了撤离。

撤离的同志们刚走出村长的家门没多远,只听见他们身后“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个不停,不时还有一些喊叫声:

“前面有人,是###。”“快!追,把这帮###给消灭了,咱们就是死了也够本儿了哩。”“追,赶快追啊。”听到这脚步声和喊叫声,福庆深知目前是敌众我寡,要是硬拼,肯定是会吃亏的。再说,他们的任务是征集粮食,得保护好战友。他们眼前只有一条路:拼命地向外面奔跑,然后,想办法把敌人甩掉。而这时的敌人却不敢轻易放枪,他们确实怕这枪声一响,被我大部队听见了,前来增援。到那时,他们的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就这样,一场“马拉松”似的比赛开始了。在这时,福庆他们好像什么也不想了,只知道拼命地往前奔跑。寒风嗖嗖地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耳边响着。他们全都不知前面还有多远,后面的敌人离他们有多近。他们只知道跑啊,跑啊,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奔跑。这时的饥饿也随同风声跑到身后去了,他们再也无暇顾及这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平路。跑啊跑,他们跟着村长拼命地往前跑去。

然而,他们身后的国民党匪徒也在拼命地追赶。他们一路号叫着,这声音一会儿离他们很远,一会儿又好像近在咫尺。匪军们大多身背着长枪,跑起路来有些吃力。可是,也有一些亡命之徒,他们全然不顾这一切,把枪扛在了肩上,拼命地追赶。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眼看着这帮匪军就要追赶上他们了。就在这万分火急的时刻,从远处县城的方向忽然响起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枪声,随后只见着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夜空映照得通红。这火光也映照着正在奔跑的敌我双方。他们心里都明白,总攻开始了。

当初,我军围困龟缩在县城里的国民党军队的目的是想迫使他们投降,可是,敌人却负隅顽抗。白天他们不敢出来,到了夜晚就出城抢粮,­骚­扰百姓。这样,我军只得趁一部分敌人出城抢粮之时,正面佯攻,而侧面却派­精­锐部队从敌军出城处发起攻击,以便打开一道缺口,让我大部队顺利进城。

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敌军依仗他们­精­良的武器装备和坚固的防御,妄想作垂死挣扎。而我军将士不怕牺牲,英勇善战,一举歼灭了这帮顽匪。当然,我军的伤亡也很惨重。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明才结束。为了彻底消灭敌人,在战斗打响的时候,我军派了一个尖刀班,尾随出城的匪军。可这时,抢粮的匪军已追赶着福庆他们。当尖刀班赶到王伍塔村时,才得知敌人的下落,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向着前方追了上去。

“嗒嗒嗒……”尖刀班向着敌人扫­射­,只见落在后面的敌人都纷纷倒地。这时,跑在前面的亡命之徒也听见了枪声,他们一时间不知所措,更不知是继续向前追赶,还是调头还击。他们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团。而福庆他们听到了枪声后,先以为是敌人在对他们进行夹击。可是,他们相互看看,发现身边的同志无一人倒地,这才知道自己的队伍赶来增援他们了,就转过身来扑向了敌人。就这样,在两面夹击下,敌人只好乖乖地举起双手投降了。可就在这取得胜利的时刻,只听福庆“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摊鲜血,倒在了地上。

柱子、二喜和铁蛋等人纷纷上前,搀扶着福庆,口里还不停地叫喊着:“福庆、福庆,你咋的啦?你醒醒,你快醒醒哩。”就在这时候,尖刀班班长走上前来,拨开人群,半蹲在福庆的面前,用手先在他的头上摸了摸,而后,又在他的手腕上切了切脉。在他感觉到没有什么以后,就使劲地掐住了福庆的人中。不一会儿,福庆便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哎——可醒了,真把人给吓死了哩。”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尖刀班班长看着福庆醒来后,自己也放心了。

就这样,尖刀班押着匪军向县城方向走去。二喜、柱子等人也搀扶着福庆回到了王伍塔村。

而这时的王伍塔村可真是热闹非凡,因为战地医院和俘虏营都设在了这里。只见村里人来人往穿梭不停:有抬担架的乡亲们和拄着拐杖的伤兵,也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们在人群中风驰电掣般的跑动着,还有村里的民兵们,他们身背着长枪,护送着伤员。

战俘营设在村西头的晒场上。源源不断的俘虏们低着头被我军战士们押解着,向这里走来。福庆他们来到村里后,马上就与工作团取得了联系。这时,团部里只留着一位通讯员看守,其余的人都在外面忙碌去了。福庆他们又准备回到村里,去帮着照料伤员。可是,柱子看到福庆要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怕他身体吃不消,忙劝他留下。而福庆哪肯看着大伙儿出去,自己闲着呢。他用手拨开了柱子,说道:“咱又不是泥捏的,没(啦)事,还是赶紧走吧。”

就这样,大伙儿一同来到了战地医院,忙活着照料起伤员来了。

战地医院设在村东头的一个破庙里。只见伤员们有的躺着,也有的坐着。福庆他们帮着把抬来的伤员安排好,又去帮助医生为同志们包扎伤口,真是忙个不停。

就在福庆他们不停地忙活的时候,从破庙的大门外走进来几位领导模样的人,他们在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陪同下,对伤员一一进行看望。

福庆这时正抬着一名伤员,准备送他去手术。他走了没几步,只听见自己身后有人在叫他:“福庆,杨福庆。”福庆立刻停住了脚步,回头四处张望。只见一位中年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人看到福庆虚弱却强打­精­神的样子,急忙叫来一位民兵,让他换下福庆,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看你脸­色­苍白的样,这是咋的啦?”

福庆笑着回答他:“没(啦)事,没(啦)事。”

中年人又对那位戴眼镜的医生说,请给福庆瞧瞧。医生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福庆的神­色­,而后,又摸了摸他的脉象,立刻对那位中年人说:“不要紧,他这是饿的。可能再加上有些过度劳累,才这样的。吃点儿东西就会好的。”中年人听了这话,马上明白了缘由,狠狠地批评了福庆几句:“看你闹腾得啥样了哩。”

而福庆却笑着回答他:“没(啦)事,没(啦)事。”

“你就知道说没(啦)事,没(啦)事。”这人有些不高兴了。他瞪着福庆,又询问道:“我问你,你们是甚时吃的饭呢?”

福庆低着头,向他说了实话。

这人一听就更是生气了,他提高了声音严厉地批评了福庆,还用命令的口吻,叫他赶快带着征粮队的同志们到团部去,让通讯员做点儿吃的。而后,他用严厉的目光再次打量着福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们呢。”中年人说完话,便转过身,双手一背走了。可他一边走着,嘴里还在一边不停地叨咕着:“真是不像话,照你们这样拼命哪成咧。看我待会儿咋收拾你哩。”

福庆看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寻思了片刻,心想:这人咋这么面熟呢?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不敢再多想了,因为没有提到这肚子的问题时,自己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而这一说到吃的,他的肚子里立刻就开始“咕咕咕”直叫唤,心里也是一阵发慌。他马上叫着铁蛋、二喜等征粮队的同志们再次回到了团部里。

通讯员听说征粮队的同志们两天多都没有吃东西了,立刻到厨房烧火为他们做饭去了。福庆等人也帮着一块儿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同志们个个都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高兴地吃了起来。

“咋样啊,我说你们饿坏了吧?”中年人高兴地从外面走来,对大家说,“你们呀,又不是铁打的。这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你们都两天多没(啦)吃上东西了,还要在那儿硬撑着。你们慢慢地吃吧。”然后,他又指着福庆说,“你,杨福庆,吃完了上我那儿来一下。”说完后,他便向团部走去。

中年人走后,福庆就端着碗,走到通讯员面前跟他打听:“这位是谁呢?说起话来咋这么凶呢?”

通讯员看了福庆一眼,回答他:“你问他呀?亏你还是黄临县的人呢,连他都不认识?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工作团的团长,你们黄临县的老乡,王开禄同志。”

王开禄?杨福庆还是不得其解。可他一听说是工作团的团长,便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来到了团部。

“报告。”杨福庆在团部外叫道。

“是福庆同志吗?进来,你快进来咧。”团长一听到福庆的声音,立刻兴奋地迎了出来。

福庆跟着团长走进了团部,只见面前这位团长这时已脱下军帽,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咋样,吃饱了吧?”

福庆仔细地端详着团长,不停地在脑海里搜寻着眼前这面熟的身影。当他再一次看到这熟悉的笑容时,顿时非常激动地从嘴里蹦出了三个字:“王掌柜?”

“咋的啦,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王团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福庆说,“你这小子,连我这昔日的老朋友都不认识了,真该打你的ρi股咧。”

说完这话,王团长拉着福庆坐了下来。

福庆这时真是欣喜若狂。可他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对不住似的忙向王团长解释道:“你没(啦)了马褂,穿上了军装,我还真是认不出你了咧。再说,解放县城一战后,就没有了你的音信……你说说,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王团长却又笑着询问柱子、二喜、还有铁蛋兄弟俩的近况。

福庆急忙跟他说,刚才进门他看到的就是柱子和二蛋哩。

“是吗?他们长得我都不认识了咧。”王团长笑了。

福庆说罢,便急忙拉着王团长要去见他昔日的伙伴,而王团长急忙拦住了他:“不着急,不着急,待会儿我会去看望大家的哩。现在得给你们一项艰巨的任务啊。”

说着说着,王团长就站起身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对福庆说:“目前的形势对我军极为有利。主力部队在全国对国民党反动派发起了全面进攻,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而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地消灭他们,解放全中国。但是,有战争就会有牺牲。每一次大的战役都会使我军付出沉重的代价哩。所以,经过工作团研究,决定组成一支工作队,专门负责处理牺牲同志的后事。”

王团长一边说着,一边把决定递给了杨福庆。然后,他又说:“这项工作很艰苦,而且,特别是随着天气逐渐暖和,又更加困难。你们要把每一个烈士安埋好,做到他们都要有棺木安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咧。但是,只要在你们心中,把他们都当成自己的兄弟来看待,并带着深厚的阶级感情,我想,你们是能够做好这项工作的。我和团部领导是相信你们的。”

福庆接过任务,坚定地向王团长表示:“请首长放心,打小日本我们都没(啦)害怕,就别说­干­自己的事儿了哩。这事儿不管咋样都得做,别人能做,咱们照样能做,而且会做得更好的。”

黄土脚印 二十三

战斗一个接着一个进行,胜利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取得了,杨福庆他们却是更加忙碌了,时间很快就接近一九四八年的夏日时节,他们又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

原来,随着战争不断深入,我军逐渐解放了太原周边所有的县城。可是,敌人越是在快要灭亡的时候,就越是要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也就更加疯狂。总部首长认真研究认为,太原周边地形平坦,敌人会依仗四周的城墙作掩护,对我进攻的部队进行阻击。然而,我军在广阔的地面上发动进攻,必然会遭到很大的伤亡。为了确保有力地打击敌人,取得最后的胜利,总部决定,先将太原周边的县城各个击破,最终使太原形成一个孤城。但是,进攻这些县城,需要投入相当的部队,军需粮草就尤为重要。在前段时间,工作团曾派了几个送粮队,都受到飞机的轰炸和地面敌人的阻击。为了更好地完成这项任务,需要投入一批运粮的车队。团部考虑再三,这时就想到了福庆他们,认为他们在征粮、送粮工作方面是很有经验的,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近几场战役中,他们都出­色­地完成了多项任务。把这一任务交给他们放心。

为了确保这次送粮任务的顺利完成,考虑到沿路的实际情况和团部首长所讲述的其他运粮队的经验教训,他们决定利用一早一晚加速行进,并尽可能地多走那些隐蔽路线。但是,就这样,他们一天也只能行进不到四十里地,根本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再加上距离前线越近,危险­性­就越大了。

车队慢慢地前进着,时间却一天天地逼近,这任务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福庆喘不过气来。

这天深夜,车队在一个村里停息。福庆等不着吃饭就赶紧把同志们叫来开会。

看见人员差不多到齐了,福庆就对大伙儿说:“我们自打出来以后,已有三天了。粮食也安全地运到了这里,大伙儿很辛苦。可是,照咱们现在这样走,很难在团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咧。我叫大伙儿来开会,就是想合计合计,看下一步咱们咋走才能完成任务。”福庆提出的这一问题,让在场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二蛋首先同意了福庆的看法。同时,他也认为,这运送粮食他们也不是头一次了,为什么要像老鼠似的,藏着掖着往前走呢?他说,在抗战的那阵子,小日本不是一样天上飞着飞机,地上追着打他们,可又把他们咋样呢?他们还不是照样赶着大车,给前线运送了大批军粮嘛。依他看来,白天,他们走他们的,看他蒋匪军能咋样?

柱子听了他的这些话后,觉得他说得不对。他站起身来讲了自己的看法,他们以前是出­色­地完成了多次运输任务,可那是在他们的黄临县哩,那里有山作掩护。现在却不同了,他把这里的地形详细地给大伙儿描述了一遍。他认为,他们在这里万一被敌人的飞机发现,那是往哪儿也跑不掉的哩。这不仅使粮食受到损失,还可能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牺牲呢。

一个对目前行走的状况感到很不满意,一个觉得要小心谨慎,以完成任务为前提,你来我往争得是互不相让,大伙儿坐在一旁都不能开口了。

“哎呀,我说你们争这些有甚用呢。”铁蛋听见二人争执不休,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身来看了看二人,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咱们还是照现在这样走咱们的,你们有什么可争的呢?”接着,铁蛋讲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一,必须保证粮食的安全。如果他们白天前进,目标本来就大,这样车队必然会被暴露哩。这咋能确保安全第一呢?第二,要想确保安全,车队只能是照现在这样一早一晚赶路,才能不被敌人发现。虽然这在时间上就慢了点儿,但只要咱们做到了安全,迟到几天也是不要紧的咧。大伙儿都累了一天了,吃饭要紧咧。”

在场的人对铁蛋这些话有些不同意,可又感到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再说,他们认为,他的话也有些道理。

这屋里的争吵声惊动了房东大爷。他先是走到屋外细心地听着,可到了后来,当他听清了里面的缘由后,就急忙走了进去。

福庆见房东大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表示了歉意。大爷却又笑了起来:“我都知道你们在吵甚了咧。这事儿啊,你们咋不问问我这老头儿呢?”听到房东大爷突如其来地说了一通,在场的人都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大爷站在一旁,看懂了后生们的意思,就对他们讲起了自己的往事来。原来,大爷自小就跟着他爹赶大车,到现在已快有五十个年头了。他对于这一带,没有什么地方是不熟悉的,就是哪几条路上有几道弯,哪几条路上有几个坑,大爷他也都是清楚的哩。

听了大爷的讲述,大家高兴地上前把他围了起来,认真地听着他的述说。

大爷说:“我刚才听同志们说,要把粮食按规定时间安全运到,我老头儿认为,这不难办到哩。”

可二蛋却打断大爷的话,问道:“我们这批粮食可是运往临汾去的咧?”“临汾?我老头儿去过。”大爷听到二蛋说这临汾,他一下更来了兴趣,对二蛋说,“这临汾不就是河东是丘陵,河西是平原嘛。别说是临汾,就是去太原,我老汉也能保证你们准时、安全地把粮食运到咧。”

福庆听见大爷这话里有想为他们带路的意思,就劝说大爷,怕这样会给他老人家带来危险。

没等福庆把话说完,大爷就有些生气了:“咋啦,看不上我这糟老头儿?告诉你们,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车把式咧。别说为你们带路,就是让我给你们赶大车,你们在座的后生们谁也比不上我咧。”看见大爷生气的样子,福庆难为情地向大爷讲明了这次任务的艰巨­性­和危险­性­。他说,他们并不是看不上他老人家,而是怕这路上万一遇见匪军,不安全哩。“咋样?还是看不上我这老头吧。”大爷看着福庆说,“告诉你,大爷我呀活到现在,甚事没见过啊?这阎匪军有甚怕的咧?你去打听打听,咱们这一带有谁没有受过他阎匪军的迫害?你们来了,是替咱老百姓打他狗日的咧。其他甚也别说了,你们呀,就赶紧吃饭、睡觉吧。咱们啊,明儿一大早出发。我保准你们按时完成任务。”福庆看说服不了大爷,就只好让大伙儿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

大爷对这一带的道路确实非常熟悉。他一早一晚领着车队沿着大路行进,而在天亮后,又把车队带进了小路。这小路两旁生长着高大的白桦树,树叶茂盛,真是遮天蔽日,敌人的飞机在天空中根本看不见树林里的车队。

就这样,车队行进得非常顺利。在剩下最后一天的路程时,福庆还是考虑到大爷的安全,请他返回。大爷看见后生们对自己关怀无比,再三推辞也起不了作用,只好遂了他们的意愿。在辞别前,福庆再次向大爷表示了感谢,而大爷却耐心地对他们嘱咐道:“我说后生们哩,虽说剩下的路程不多了,但也不要麻痹大意咧。你们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的。”

大爷走后,车队又顺利地向前行进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路程。就在大家兴高采烈地继续向前行进时,突然,从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飞机马达的轰鸣声。大伙儿仰头向前望去,只见天空中飞着大约有五六架敌机,正向他们这边气势汹汹地扑来。敌机飞到他们头顶上空,就不停地在空中盘旋。福庆立刻叫车队停止前进,并密切注视着敌机的动向。这时,敌机时而从左向右飞行,时而自上向下俯冲,在俯冲时还不停地向下扫­射­。

“不好,敌人发现了我们。”不知是谁在那儿大声地吼叫。

“别乱跑。”福庆对大伙儿喊道,“赶快隐蔽起来。”

福庆话音刚落,队员们迅速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纷纷躲进了路旁­干­涸的水沟里。敌机胡乱地扫­射­了一阵后,好像觉得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就又轰隆隆地向远方飞去。队员们看见敌机远去,纷纷从沟里爬了起来,跳上大车继续前进。

“咳,我还以为他狗日的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他就知道胡乱吓唬一通,这有甚了不起呢?”二蛋赶着大车,走在队伍的最前边,他大声地对身后的柱子说着。

“你小子,愣头愣脑的,可别胡来啊。”柱子在后面对二蛋说。

二蛋这时却侧着脑袋对柱子说:“要是早知道他狗日的只有这两下,我还真不会下车,继续赶我的路咧。驾——”

二蛋说着说着,就扬起手中的马鞭,驾着大车飞快地跑了起来。

“驾——”柱子看到二蛋的大车突然往前跑了,就迅速地追了上去。他一面追赶,一面不停地喊道:“二蛋,叫你别胡来,你咋不听呢?你慢点儿好不好?叫你慢点儿咧!”

可二蛋越跑越来劲儿,他一边赶着大车飞快地向前跑去,一边大声地对柱子喊道:“柱子哥,这么长时间了,可把我憋死了咧,你就让我痛痛快快地爽一把吧。”

这时,大伙儿在后面看见二蛋和柱子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福庆在后面对二人大声地喊道:“柱子——二蛋——你们咋的啦?把车停住,把车停住。”

二蛋哪听得见后面的喊叫声,他在前面飞快地跑着,嘴里还不停地说:“柱子哥,你来追我呀,你快来追我呀。驾——我飞起来咧。”

“轰隆隆”敌机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他们的上空。福庆再一次叫车队隐蔽起来,可这时的二蛋却得意忘形地在前面继续飞跑着。

“轰轰”只听到两声巨响,一时间烟雾弥漫,柱子和二蛋的身影被这烟雾所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柱子——二蛋——”众人们一齐向他们跑去,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弟弟,柱子。”铁蛋一边跑着,一边叫着他俩的名字。

烟雾中,人们分不清东南西北。

敌机乱炸一阵后,便向着太原方向飞去了。

“柱子,二蛋。”

“在这哩。柱子,是柱子。”二喜寻找到了柱子。他看见他的马已被炸死,大车也侧翻在路旁的沟里,可是他本人却被大车上翻滚下来的粮食死死地压着。二喜和其他几位队员迅速地跑上前去,搬开粮袋,抱起柱子。只见这时柱子的头上鲜血直流,染红了粮袋,浸红了他的衣裳。

“柱子,柱子。”二喜大声地喊着,还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柱子在呼唤声中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轻声地问:“二蛋,二蛋他咋样了?”

福庆和铁蛋四处寻找着二蛋,只见到他所赶的马车也翻进了沟里,人和马匹却不见了踪影。大家东张西望地四处探望。在离他们不远的河沟里,看见二蛋正牵着马,在水中艰难的走着。

“二蛋,二蛋你咋样了?没(啦)甚事吧?”福庆和铁蛋急忙跑向了他。

这时的二蛋就像落汤­鸡­似的,浑身是水,头发上还沾满了稀泥哩。

两人很快帮着二蛋爬上了河岸,一同来到了柱子的身边。

“柱子哥,柱子哥。你咋的啦?你咋的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哩。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二蛋看到柱子浑身是血的样子,惭愧地哭泣着,拉着柱子的手呼喊着他。

柱子这时却闭着双眼,张着大口,使劲儿地喘着粗气。

二蛋跪在柱子的身旁,还在那儿不停地哭喊:“柱子哥,柱子哥哩,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柱子哥,柱子哥,你醒醒,你醒醒呀,柱子哥。”

柱子仿佛听见了二蛋的哭泣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说道:“二蛋……二蛋兄……弟,你……你已经……不小……不小了哩,别……别再……再愣头……愣脑的了。你看……你,这事儿……这事儿做的。这……这样……这样不好……啊。”

说到这里,柱子又把眼光转向了福庆,接着说道:“福……福庆哥,你可得……可得,好好……好好地……帮助……帮助二……二蛋兄弟哩。别看……别看他……他莽……莽撞,他……他可是个……可是一个好人啊。”

话说到这里,柱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二蛋扑向了柱子,痛哭起来,在场的人也都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福庆来不及深思柱子留下的遗言,只是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盖在了他的身上,抱起他来到了大车旁,轻轻地把他放下。而后,又同队员们一块儿把翻在地上的粮食,分别搬到了后面的大车上。他们含着悲痛,含着愤恨,含着愧疚,一同赶着大车向目的地进发了。

黄土脚印 二十四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由毛泽东主席起草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正式发表。这是在国民党反动派政府拒绝签订国内和平协定以后,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命令我各野战军,在尚未解放的广大地区,举行规模空前的大进军,拉开了解放全中国的序幕。

为了配合进军大西南,对四川地区进行领导和管理,一九四九年五月,晋绥党政机关、军区机关和各类­干­部学校,以及准备南下的­干­部进驻了临汾,组建成立了“晋绥军区­干­部培训学校”。学校吸收了大量青年。福庆等人接上级命令,来到了这里,从此翻开了他们人生道路上新的一页。

培训学校分了四个部。第一部,主要是培训省、地区两级的­干­部;第二部,是为培训将来县一级的领导做准备;第三部,大多是培训将要进行政法工作的同志和一般的同志;第四部,主要由一些家属和一部分进步青年所组成。当然,各部学员的界线也不一定划分得非常明确,它们里面或多或少的都掺杂有各类人员。他们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党的方针、政策,当地的风俗民情和地理环境知识。

福庆他们被分在了第三部学习。

既然是学校,在教学内容设置、纪律作风、学员管理等方面当然跟常规学校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全是一些身着军装,身强力壮的年轻后生。他们在­操­场上是歌声嘹亮,在教室里也是专心听讲。一时间,古老的临汾城焕然一新,热闹非凡。

这天上午,杨福庆他们所在的班将要教授“风俗民情”课,学员们便早早地来到了教室里,等候着教员。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英俊小伙子手拿课本和粉笔盒来到了教室里。学员们立刻起立,目视着教员。

教员走上讲台,很有礼貌地请大家坐下。然后,他把课本和粉笔盒放在了讲台上,取出一支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四川——这块风水宝地”。

当教员走进教室时,他那张脸立刻吸引了福庆:这人咋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教员又转过身来,笑着对大家说:“今天,我给大家讲讲四川,这块风水宝地。”说到这儿,他用粉笔在黑板上所写的字的下面重重地画了一条线。然后,他继续讲道:“为甚说它是风水宝地呢?因为,它由群山包围着的。你们看,靠近我们最近的陕西有秦岭山脉,而东面呢,有大巴山,西面是青藏高原,而南面就是云贵高原。可以说,它是由四面群山包围着的。所以,人们称它为盆地。”

一听到有山,学员们一个个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有的说:“咱们这儿到处是山,咋没(啦)说是风水宝地呢?”

也有的说:“山,谁没见过?有山就穷。你们看咱们这儿的西北高原全是黄土坡。可它能跟咱晋中、晋南比吗?还风水宝地呢,我看啊,就一个穷山窝窝。”

福庆始终一言不发,注视着讲台上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教员提高嗓音,让大家静一静。

教室里说话的学员听见教员高声提醒,也就立刻停止了议论。

教员继续讲道:“我刚才才说了个开头,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你们得让我给你们讲述下面的内容,才会知道为甚说它是块风水宝地咧。”

教员说这话时,依然是面带笑容,语气平和。他看见讲台下面一个个学员注视着自己,就从四川的巴山蜀水之称说起,讲了不少名山大川。然后,他又说了主要的河流,如岷江、金沙江和嘉陵江等。他说,正是这些河流汇聚在一起,才形成了我国有名的大江——长江,使四川成为了山林茂盛、水土肥沃的地方。他还向大家讲了《三国演义》这部书里的故事。另外,他不仅讲了蜀国的来历,还讲了现在的四川民俗民情。

教员谈古论今,从四川的人文地貌到山川河流,一一讲述,一下把大家的兴趣提了起来。学员们个个听得是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当然,也有像铁蛋这样的人却不会理会他说的这一切。他在想: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咱们这里到处是山,咋不见你说的猴啊、熊啊之类的东西呢?再说啦,大伙儿都知道,这大米产在平原有水的地方。你看咱这里的晋中地区就盛产大米,我就不信,在那山沟沟里它还能长出来不成?不管教员在讲台上说得是天花乱坠,你讲你的,我就是不信,死个劲儿地钻进那牛角尖里不出来。

一节课后,大家被教员所讲述的内容深深吸引,三三两两地围着教员问这问那。而铁蛋却不管这些,只见他叫着弟弟二蛋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二蛋看着哥哥叫自己,也不好推脱,只好跟着向学校外走去。只有福庆一人还坐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员。

这时,教室外响起了一阵军号声,人们纷纷来到­操­场上开始做课间­操­,而福庆却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教员。

“咋啦?”教员走到福庆身边问,“你咋不去做­操­呢?”

福庆站起身来,细细地看着教员,从口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两个字:“福顺?”

杨福顺这时也认出了福庆。他非常激动地看着福庆,并仔细地端详他。

两人相见分外高兴,疾步上前相拥在一块儿,眼睛里都含着泪花。

“坐下,坐下。”福顺一边叫着福庆,一边坐在一旁。两人坐定后便开始互相诉说着各自不同的经历。

福顺自从做了那件对不起杨老汉的事情以后,内心一直深深地愧疚着:一定要想法把钱挣到手,加倍偿还给大叔。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老人家,才能挽回自己这读书人的颜面,才能不被村里人耻笑,抚平他内心的伤痛。就这样,他先来到太原一家商行里做事儿。因为他勤奋、能­干­,很快就得到了东家的赏识,把钱庄里的事情交给了他。这样一来,他如愿以偿地挣了不少钱,也同他的那位同学办了喜事儿。后来,他曾几次想回去把心中的那件事情给了了,可总因为事务繁忙而耽搁了。再加上这时抗战已经开始,他又结识了一些同他一样的文化人士,不久便参加了“牺盟会”,这使得他不但不能回家,还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他除了忙于东家的事务,还时常往来于阎锡山与八路军之间,为我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做了大量的工作。

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杨福顺只在抗战胜利后不久回家了一趟。由于当时时间紧,工作繁忙,他把老母接到婆姨家后,便又奔赴了太原,从事他的老本行,­干­起了地下党的工作。直到太原解放,他被上级调任做了­干­部培训学校的教员。

福顺再一次为当年­干­的那件蠢事向福庆道歉,福庆又再三谦让。这样,两人谈了很久,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说不完,以致忘记了吃饭,直到午夜。

再说,铁蛋和二蛋离开教室后,便匆匆来到学校外的一个小杂货铺。

铁蛋买了一盒香烟,抽出了一支递给弟弟,并问他:“二蛋,你信不信那教员所说的呢?”

二蛋接过哥哥递来的香烟,看了看他满脸疑云的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从衣兜里掏出洋火来,划着后给哥哥点燃,随后,自己也一边点着,一边反问哥哥信不信教员所讲的。

“我当然不信啊,”铁蛋对弟弟说,“听他讲得那么好,他去过吗?听那口音像是他们黄临县的人哩。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二蛋听了哥哥这么一讲,也不好反驳他,只是两眼呆呆地看着他。不一会儿,两人便回到了学校。两人来到­操­场上,看见做­操­的战友们都已散去,就向教室走去。就在这时候,从远处跑来一个人,来到两人身边,传达了校领导的指示:叫他们快步赶到校部办公室。两人听后立刻紧张了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了校办公室。

“报告。”两人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屋内。

“进来。”

两人慢慢地走进了办公室,只见一位首长模样的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俩。两人手足无措,非常紧张。

首长走到他们跟前,问:“你俩一个叫铁蛋,一个叫二蛋,对不对?”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是。”

首长立刻笑了,又问:“我还知道你们姓赵,是兄弟俩,是吗?”

两人又回答:“是。”

首长继续笑着说:“你们已是革命军人了,像这蛋啊什么的,不好听。你们就没有其他什么名儿了吗?”

两人相互看了看,回答:“没(啦)咧。”

首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取个名好不好啊?”

两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没敢说话。不过,那紧张的心理却有所缓解。

首长看他俩没有吭声,继续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山西人,也具有晋西北地区的人这一特点,加上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了,为了不忘本,就给哥哥取名叫赵晋西,弟弟叫赵晋北吧。

两人听首长为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得给你们说一下。”首长把刚才的笑脸立刻收了回去,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现在已经是革命军人,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了。革命军人就得遵守革命的纪律。像你们刚才那样,随随便便地外出,这是很不好的。如果咱们学校里的学员都像你们这样,一下课都三三两两地外出,这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会是什么样?咱们以后到了四川咋­干­革命?我对你俩的所作所为,要给予批评。回去后,你们要写出检查。”

两人立刻又低下了头。

而后,首长又对他们说,考虑到两人这次是初犯,就不在全校通报了。可这检查是一定要写的,写好后直接交给他,他会给他俩保密的。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两人吸取教训。

首长说完话后,走到办公桌前,在桌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又问:“赵晋西同志,你是不是有个婆姨叫刘桂花呀?”

哥哥晋西刚听到这名字还真有些不自在,可当他听到刘桂花的名字时,就有些纳闷儿了。他抬起头来看着首长。

首长面带微笑,和蔼地告诉他,说他的婆姨现在已到这儿看他来了。他又说,学校领导为这事已经进行了研究,准备给他三天假,让他陪陪婆姨。不过,首长还说,这三天他还得照样上课,当然,早­操­可以免了。

晋西听了首长这么一说,马上向首长敬了个军礼,转身准备离去。

首长看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立刻叫住了他,开玩笑地说:“你听见婆姨来了就待不住了,是不是想婆姨想疯了?急不可耐了?”

首长这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让晋西一头雾水,他半天没回过神来。接着,首长又告诉他们,晋西的婆姨不是一人来的,她呀还带来了一位,说这次来主要是给弟弟晋北提亲的。在对待婚姻问题上,他告诉他们,革命队伍是不会­干­涉的,可有一条必须让他们知道,这就是一定要尊重­妇­女,爱护­妇­女。他指着晋北提醒他,让他牢牢地记住这一点。当然,至于婚姻成不成,由他自己拿主意。然后,他对晋北说:“晋北同志,你目前可不能像哥哥一样,享受那些待遇哩。”一句话,弄得晋北是满脸通红。

三人一同笑了起来。

事情确实像首长说的那样,这次晋西的婆姨刘桂花来到这里,就是专为弟弟说亲来的。她带来的是他们临村一个姓何名玉兰的姑娘。这姑娘长得是北方女人典型的样儿:高个儿、体壮,身板儿硬朗,­性­格大方、直爽,在外能­干­活儿,在家会缝补。她曾在打蒋匪支援前线时,因做军鞋又多又好,被村里推选到县里戴了大红花呢。

何玉兰跟晋北的事儿,很快在他的同学们中间传开了,你来我往都来撮合他俩。学校领导知道后,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不但延长了晋西的假期,还让晋北和玉兰拜堂成了亲。

十天的假期很快过去了,桂花和玉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们的丈夫。晋西和晋北又回到了同学们中间,继续他们的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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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脚印 二十五

近半年紧张的学习生活很快结束了。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紧接着,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向全国发布了歼灭国民党残余匪军,让五星红旗飘扬在中华大地上的命令。

而这时的四川尚未解放。十八兵团接到上级开往四川的命令,杨福庆等同志被编入第四梯队的先遣队,他们的任务是押运军需物品。

秋日的晋中地区,北风呼啸,一大早起来的先遣队的同志们,发动着汽车,整装待发。

福庆他们第一次坐上汽车,特别是自己的同志开的汽车,心情格外兴奋。他们回想起当年赶马车的情景,又看到今天的情景,真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车队很快来到了黄河的风陵渡口。因为要乘船渡河,汽车只能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了长队,等待着。

黄河水奔腾咆哮,“哗哗哗”的波浪拍打着河岸船舷,杨福庆站在船头,河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他眺望这川流不息的黄河水,浮想联翩:是啊,从曾经的放羊娃到如今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不知有多少艰难岁月让他不能忘怀,有多少出生入死的往事让他铭记在心。陈师傅、柱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久久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以后的路是啥样?他不清楚。往后的日子会是啥样?他不明白。他只知道,自从自己走上了这条革命的道路,就把一生交给了党,交给了人民,不管今后是流血还是牺牲,自己都会坚定不移地跟着共产党走下去。

车一辆接着一辆渡过了黄河,又风尘仆仆地向着目的地——西安进发了。

车队到达西安城已是晚上八点左右。夜幕下的古城,热闹非凡,解放了的老百姓个个是喜笑颜开。

福庆他们不时地看到欢迎大军入城的百姓们,手拿着鲜花、彩带和红旗,已经是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地回家去了。夜晚的集市上,灯火通明,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他们还看到,一队队迈着整齐步伐的人民解放军战士行进在大街小巷。这一幅幅动人的画面,怎不叫人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但是,由于胡宗南匪军盘踞陕西多年,当地的人民群众深受其害。在我军突袭一举解放西安后,胡宗南在逃亡时隐藏了不少特务,他们妄图乘机进行破坏。所以,西安城也不是一座安宁的太平城。在这里,零零星星的枪声不断,社会秩序在一定程度上还比较混乱。

车队穿过一条大街,拐过几个弯道便来到原胡宗南军部的军需仓库。

经过长途跋涉,车队的同志们都有些疲惫。晋北慌忙跳下车,四处寻找解决内急的地方。只见他一手捂着下腹,一手提着三八大盖,一路小跑消失在夜幕中。这时的库房内,除了车队处有车灯照明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晋北来到一个墙根处急迫地解下裤带,痛快地释放出他体内的污秽。就在这时,突然从墙头上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打探着墙下的动静,见到下面没有任何情况后,这才放心地放下了绳索,一个接着一个地滑了下来。

晋北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慌张,只是轻轻地埋伏在草丛中。他看到三个人影从墙头上下来了,怀里都抱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瓶子和小桶,上面还留守了一个像是放哨的。

几个人下来后,只听见其中一个小声地吩咐着部下:“咱们分头行动,然后再到这里会合。”

另一个也在说:“全他妈的给烧了,看他们这冬天咋过!”

啊——原来这几个坏蛋妄图搞破坏。埋伏在草丛中的晋北得知了这一情况后,内心一下紧缩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敌众我寡,自己一人根本不能消灭这伙特务,要是回去叫大伙儿也是不可能的。晋北这时真是左右为难,万分着急。

忽然,晋北灵机一动,大声地喊叫起来:“一班长,你带几个人到左边;二喜,你带人到右边。我就不相信他三人今天还能跑掉!”他一面喊着话,一面动手拉响了枪栓。

那三人突然听到草丛中有喊话的声音,而且枪栓声还“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顿时紧张了起来。就在这时,一条花蛇也“窸窸窣窣”地在草丛里动来动去,好像有很多人埋伏在这里似的,这让三人更加惊慌失措了。他们在想:怎么了?我们的行动被###发现了,还是他们早有准备?

“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晋北大声地喊道:“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双手抱着头,一直往前走。”

晋北一边喊着话,一边又把手上的枪栓使劲儿拉动了几下。只听到墙上站的那人扔下绳索,哭喊起来:“我的妈呀,我们被###发现了。”就魂不守舍地跑了。

下面这三人见没有了退路,只好乖乖地放下手中的物品,一个接着一个向前走去。

再说,自晋北跳下汽车向黑暗中跑去后,福庆他们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是好笑,知道他这是去解决“个人问题”了,也没过多理会他,便匆匆下车准备下货。可是,这老长时间还没看见他回来,大家就有些着急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说是出现什么意外,万一遇见了野狗、毒蛇啥的,那可是个大问题了。

就这样,福庆领着几个同志向着晋北跑的方向一路寻找。走到不远处,突然看见前方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就马上四处散开。只听见福庆大声地向前方喊道:“谁,­干­甚的?”说完,几个人都拉响了枪栓。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们已经投降了。”特务们被吓得大呼小叫。

而这时的赵晋北还在远处喊道:“大伙儿都围上来,好啊,好啊。”

福庆听了这喊声,有些糊涂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立刻把三个特务团团围住,一同押着他们向车队这边走去。

车队的同志们看见他们押着三个特务从远处走来,个个都感到惊喜和好奇,纷纷走到他们面前。这时,驻守的首长也赶来看望他们。看见这意外的收获,首长对他们的表现表示了钦佩和赞赏,对眼前这种情况更感到了一丝警觉。

三个特务被转交给了驻守的部队。忽然,晋北又觉得小腹一阵疼痛。

“咋的啦?”福庆看到他这样子,又好笑地问:“你这又准备去抓特务啦?”

在场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车队的同志们推搡着晋北,要他给大伙儿讲讲刚才抓那三个特务的经过。

晋北苦笑,说:“有甚讲的哩,咱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要紧呀。”

说着说着,晋北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夜幕中。

田二喜是一个做事认真少言寡语之人。不管是当年在油坊当学徒,回乡做群众工作、解放县城、搞土地改革,还是在征粮队、临汾战役、太原战役、­干­部培训学校学习和这次押运军需物品时,他都是默默无闻地工作着。可是,他本人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不管­干­甚事儿都应本着既不冒尖,也不落后的原则,跟着大多数人走,永远不掉队。

他凭着这样的信念,在油坊同福庆成为第一批入党的人;在回乡做群众工作和土改运动中,他虽然不是什么先进分子,但总不落后。在解放县城的战斗和临汾战役、太原战役中,他弄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这­干­革命一样可以不流血、不丢命,不能像柱子那样傻乎乎地做事太认真,结果把自己给牺牲了。他曾对柱子的牺牲暗暗感到后怕。当然,他对参加革命也并不后悔。他认为,既然自己走上了这条路,就得走下去。再说,从整个形势看,他参加了革命是顺从主流,是大势所趋。只是在有的时候会想:既然是革命,在哪儿都一样的。在咱家乡轰轰烈烈地搞革命,也有了土地,为甚要跑到那异地他乡去呢?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有土匪,这会给自己的生命带来不知有多大的危险咧。这革命要尽可能地减少牺牲,特别是自己的生命啊。想当年,咱在为主力部队牺牲的同志处理后事时,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真叫人或多或少地产生一些畏惧咧。

但是,二喜他这些想法可从来没有对他人说过,就是在他认为最要好的福庆面前也没有流露过半句。当他看见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柱子的牺牲和晋北成亲办喜事以后,他更是少言寡语了,经常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发呆。

再说,先遣队出­色­地完成了这次押运物品的任务以及晋北的意外表现,他们得到了团部首长的通令嘉奖。但是,并没有给他们什么物质奖励和特殊照顾。第二天,就叫他们回到所在地部队参加­操­练,准备接受兵团首长的检阅。

在西安,部队驻扎了十多天时间。在接受完兵团首长的检阅后,又放了大家三天大假,这是部队首长让他们稍事休整哩。福庆他们抓住这难得的时间,匆匆上街,到相馆里照了一张身着军装的标准相。

四人先照了一张合影。可那荧光灯闪得他们的双眼老半天睁不开,而他们又觉得新奇,在那里回味无穷。是啊,这些从大山沟里走出来的农民娃,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哩。而后,他们又一个接着一个照了一张个人照。这个人照可就更让他们手足无措了。只见他们一个个紧锁着面容,双手垂直地放在大腿上,两眼死死地盯着镜头。最难受的却要算是那位照相师傅了。只见他一面不停地叫他们放松神态,不要那么严肃了,一面跑来跑去,帮助他们整理军装,忙得是不亦乐乎。“好嘞。”随着照相师傅一声令下,只看见银光闪烁,使得他们军帽上的“八一”帽徽更加耀眼,佩戴在胸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标志更加光彩夺目。好不容易师傅才把手中的活忙完了,而他们却像上了刑场似的,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从照相馆出来,晋北、晋西两兄弟说是想去古城墙上逛逛,福庆也有此意,可当他看见二喜闷闷不乐地要归队的样子,又打消了去的念头。他让兄弟俩快去快回,自己就陪着二喜向营地走去。

两人走在大街上,迈着整齐的步伐,一声不吭。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不停,好像这一切跟他们无关似的。外人不知道还会以为他俩在巡逻呢,可巡逻又没带枪,大家都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走了一阵后,还是福庆主动打开了话匣:“二喜,咱好不容易来了趟西安,咋不去转转呢?”

二喜侧过脸来看了看他,答道:“没(啦)甚。福庆哥,我看你还是去瞧瞧吧。”

“咋啦?有甚事儿让你这么犯愁呢?”福庆问他。

“没(啦)甚事儿呢,就是想一人待一会儿。”二喜闷闷地回答他。

福庆看了看二喜,停了一会儿,就对二喜说,自己注意他好长时间了。他觉得,自从柱子牺牲以后,二喜的话就越来越少了。他问,是不是因为柱子的牺牲使他很难过,可自己也是一样痛苦呀,这有甚法儿呢?这样不能叫死去的人活过来哩。他语重心长地对二喜说,他们几个是从小认识,就像亲兄弟一样过了这么多年,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就对他说出来,这样会好受点哩。他还劝说二喜,凡事得向前看,得为活着的人着想啊,得想办法为柱子报仇啊。

二喜一直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想:哥哥哎,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哩。你看你,晋西兄弟俩都结婚成家了,而我呢,至今还是光棍一个咧。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回到了部队。

黄土脚印 二十六

秦岭山脉绵延千里,海拔两千米以上,山峰陡峭,森林茂密,它是南北气候的分水岭,也是北面入川的交通要道。崎岖狭窄的山路环山而建,犹如一条条巨龙横卧在山的中央。冬日里,白雪皑皑,冰坚路滑;夏日里,细雨濛濛,云遮雾盖,好似给绵延的山脉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敌军近五千余人。十八兵团就是从这里挺进大西南。

这天,雨雪交加,北风呼啸,沿秦岭山脉的川陕路上,前行着十八兵团的将士们。他们抗严寒,战风雪,忍受着饥饿,一步一步艰难前进着。

“这鬼天气,”晋西走在队伍中,跟大家嘀咕着,“咋跟咱们那儿不一样呢?你下雪就下雪吧,还下着甚雨哩,真让人走得难受。”

福庆搭上了话,说:“你没(啦)听咱教员说过吗,这秦岭啊是南北气候的分水岭,它既有南方的热,也有北方的冷哩。冷热相汇在一块儿,不就有了这样的雨和雪嘛。”

不爱说话的田二喜这时不知咋的啦,也气鼓鼓说了两句:“还说这是甚宝地呢?依我看就是一个鬼地方。这哪有咱们那儿好咧,让人连走路都难受。”

晋北听了他这话,觉得二喜说得不对,也搭上了话:“嗨,这还没(啦)到四川呢。”

晋西没有抬头,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看着脚下的道路,生怕因路滑给摔倒了。他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还在埋怨着:“教员讲的四川的山上长满了树木,你们看看这地方,到处是树林,这不是到四川了吗?”

“到哪儿?”晋北感到哥哥越说越离谱了,“这是秦岭,秦岭你知道吗?”

看到这满山的树林,晋北他更是来劲儿了。他高兴地对大家说,这儿有这么多树林,里面一定有老虎和豹子哩。惹得同志们既好笑,又有些后怕。

这时,天­色­近黄昏,部队行进到一个山弯处就停了下来。他们接到上级的命令:原地宿营,生火做饭。

这说是宿营,他们却没有一件遮风蔽雨的装备,战士们只能依山就地,相互依偎在一块儿。行进了一天的士兵,已是疲惫不堪,想尽快找一个地方歇息。有些战士还没等自己身边的战友坐稳当,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只有炊事班的同志们架起了锅灶,找来湿淋淋的树枝生起了火。一时间,山沟里烟雾弥漫,它们同山里的云雾飘浮在一块儿,让人分不清哪是烟雾,哪是云雾,只有呛人的气味,让人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咳嗽的声音。可睡熟了的战士们却全然不顾这一切。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唤醒了正在熟睡的人们。队伍里还传来了一声声叫喊:“土匪,是土匪,大家赶快隐蔽起来。快,赶快!”

同志们迅速地找一蔽处躲藏起来。刚才还困乏的人们被这一惊吓,那些睡意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枪声还在不停地响着,但并没有目标。有经验的老兵一听就知道,这是敌人没有准备地胡乱放的枪,或是我众敌寡,他们胆怯了。只有那些刚入伍的新兵,吓得不敢抬起头来。

部队中的支队领导叫来各班班长,安排部署了作战方案。不到半个小时,就把这股零星土匪全部歼灭了。部队打扫完战场已是深夜,待吃下晚饭,留给他们睡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伙儿没有过多地谈论这次战斗,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要抓紧这仅有的时间休息,他们知道这天一发亮,部队又要开拔了。

老兵们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只有那些新兵们怎么也不能入睡。当天­色­刚蒙蒙亮时,他们才睡得正酣。可是,这时营地四处又响起了急促的“进发”的号声。老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新兵们却满脸倦意,无­精­打采地跟着队伍前进。

队伍行进约一个小时后,天­色­已大亮了。可就在这时,福庆发现队伍中没有了田二喜的身影。他迅速地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支队领导。

支队长听后顿时感到惊讶,他满脸严肃地问:“昨晚土匪袭击时,你们看没看见他呀?”

福庆回答道:“昨晚枪响以后,好像就没(啦)看见他了。”

支队长听后更有些着急了。他立刻让福庆马上带上几个同志沿路寻找,还叫他们要抓紧时间,只要确定田二喜牺牲了,便就地掩埋起来,并留上记号,等以后再作处理;如果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要迅速返回。

福庆按照支队长的指示,带着几个同志沿着行进的路线往回寻找,一直找到昨晚的宿营地,他们也没看见田二喜的影子。福庆愁眉苦脸,焦急万分。他这次带的几个同志,是支队长亲自点的,里面的用意,他也是非常清楚的。支队长怕万一二喜当了逃兵,影响到他们,怕他们也跟着一块儿逃跑了。哎,支队长真是用心良苦啊,我杨福庆再咋糊涂,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儿来啊。

福庆一边想着,一边寻找着田二喜,可没有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时候,在离福庆较远的地方,传来急促的喊叫声:“快,你们快来看啊,我找到了这东西。”

福庆急忙跑过去,接过那位同志手上的东西仔细察看。

“是,这是他的烟袋。对,是他的,是二喜的。”

福庆手拿着田二喜的烟袋,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又沿着发现烟袋的地方详细查看。他心里立刻明白了:田二喜当了逃兵。

福庆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让同志们不要再找了,马上追赶部队去。

归队后,福庆急忙来到了支队长的面前,向他汇报了查找的情况。然后,取出二喜的烟袋递了过去,说:“只是在离营地较远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接下来,杨福庆向支队长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田二喜没有牺牲,可能是回家去了。他不敢说出“逃兵”二字,因为,这样会让他们有些丢脸哩。

支队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大声地说道:“你咋知道他回家去了?你咋知道这东西肯定是他田二喜的呢?”

支队长虽然这么说着,可自己心里却非常明白:田二喜肯定是当了逃兵。只是他也不愿意说出这事是发生在自己的队伍中。是啊,有谁愿意往自己脸上抹黑呢。

福庆看出支队长不愿承认眼前这一事实,他却老实巴交地对支队长说,自己跟二喜同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也是比较了解的。这烟袋没(啦)掉在宿营地,而是落在往回走的地方。所以,他认为他……

支队长看着杨福庆,听他述说着,可越听心里越是生气。他用手指着福庆高声地嚷道:“既然你对田二喜很了解,就没有发现他要当逃兵吗?”

福庆不敢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二喜一直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一般都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他还是对支队长说了在到达西安时,二喜不正常的表现。

支队长听后更是气愤了:“那你为什么不报告?”

福庆想对支队长说明理由:“我当时认为他这是在打太原时,因李柱子同志的牺牲而伤心哩,可我怎么也没(啦)想到,他……”

“没(啦)想到,没(啦)想到,”支队长被气得来回踱步,并不停地在那儿埋怨着杨福庆,“你能想到什么呢?”

他停住了脚步,说这事是出在福庆的班里,他这当班长的是负有责任的。他要福庆好好地认识,要在全支队作出深刻的检查。

杨福庆非常委屈地离开了支队长,一路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班里。

这时,部队正开着午饭,晋西和晋北看到福庆回来,就立刻给他盛了一碗端过来。晋西还问他:“二喜他咋样了?你们找到他了没(啦)?”

福庆接过晋西递过来的饭碗,把眼光久久地停留在里面,他现在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哩。他将自己碗里的用大米和小米掺和做成的午饭拨了一半给晋西,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真给咱们丢脸咧。”

晋西和晋北看到福庆满脸愁云的样子,再加上看到他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心里已知道了一二。他们没再说什么了,埋着头各自吃起饭来。

经过大约七天的行军,南下部队翻秦岭,风餐露宿,艰难地长途跋涉。许多同志脚上打起了血泡,痛苦地前行着。他们不仅要排地雷,而且还要同路途中对我前进部队进行阻击的小股土匪作战。最后终于到达了陕西褒城。

到达褒城后,兵团首长考虑到我军已逼近四川,形势已发生了变化,遂将原已确定到川北、川西(含成都市)和西康省的­干­部名单和“工作团”分配到各地县的­干­部名单,提前在这里予以公布(公布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进行)。同时,这批部队队长调整为刘汉春同志。

就这样,杨福庆等人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被分配到了老领导刘汉春所属的部队里。到了后来,他们知道了这一切后,深深地感到:缘分啊,真是缘分,这跟刘汉春的缘分真是割舍不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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