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命星君那副模样,倾瑟好笑地负着双手,懒懒散散道:“怎的,司命星君莫不是被本司主给吓丢了魂儿?”
“咳咳”,司命星君回过神来,面皮有些僵硬,颤颤巍巍地翻开命格簿子,道:“司主,这百里国的太子妃……”
这瘟老头偏生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倾瑟一听,头就大了。近来她就是为了此事愁心愁神的,正想法子补救,幽冥境的轮回道都被修缮了一回又一回。
可太子妃还是投胎去了。
她捏捏鼻梁,伤情道:“天帝英明神武,不知道他如何布置这件事?”
早前说天帝面皮生得俊逸优美,就是心肺黑,脾气又实在难以拿捏。他最喜欢随随便便就将仙神往诛仙台上拎。
如今这档子破事儿算是尘埃落定无法挽回了,就是不晓得天帝他心里头是如何琢磨的。
说不定这次,天帝不顺心,也得让倾瑟往那诛仙台上站一次。跳得下诛仙台还好,万八千年之后魂魄又能成形;若要是跳不下去,天庭各路神仙都在那儿站在看嗳,倾瑟都不知道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司命星君来来回回翻了几次命格,与倾瑟装模作样讪笑道:“我的司主嗳,那百里国的太子妃的魂魄让您幽冥司的轮回道给送去投胎了,这可如何是好?”
倾瑟扶着额头,哀叹了一口气,道:“司命莫要寒碜本司,你且告诉本司天帝如何安排此事,莫不是真让我去跳那诛仙台?”
司命神君顺着胡须,沉吟道:“嗳,要是司主都去跳了诛仙台,那幽冥境一干众小怕是没有谁敢拉扯了,使不得使不得。天帝说了,司主需得一报还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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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被坑下界
(一)
司命神君顺着胡须,沉吟道:“嗳,要是司主都去跳了诛仙台,那幽冥境一干众小怕是没有谁敢拉扯了,使不得使不得。天帝说了,司主需得一报还一报。”
倾瑟有些不解,眼梢一抬:“一报还一报?”
司命星君道:“这百里国太子妃原本是J相之女,因皇家局势牵扯而政治联姻嫁给了太子。可太子妃是位识大体懂家国之道的奇女子,她未能成全自己相府家的野心,而是会助自己的夫君、未来的国君肃正朝纲安乐百姓,最终让夫君身为一代帝王而功德圆满。”
倾瑟眼皮一跳,颇有些不好的预感:“功德圆满?”
司命星君嘿嘿笑道:“司主怕是不知,那百里国太子乃是青丘君玖上神下界历劫的对象。天帝说是司主你扰乱了君玖上神的下界劫数,还得由你来负责弥补。”
顿时倾瑟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原来,人间太子妃这事居然还牵扯到了君玖上神!怎么事先没有谁告诉她,若是她先前就晓得,万不会改了那凡人太子妃的生死簿让她早死,说不定还会让她长命百岁。
不为别的,就因为倾瑟一向不与哪个仙家结怨,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君玖上神。君玖上神乃青丘九尾天狐之王,生性孤僻清傲得很,十分不好对付。
倾瑟私以为,君玖上神此番下凡历劫好死不死被自己给搅乱了,若是被他给知道了,待他回到天界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明里暗里对她实施疯狂的打击报复。
遂她忙问:“依司命星君看,如何弥补?”
司命星君沉吟了会儿,道:“先随我去北天门。”
北天门与南天门稍有些不同,是断开时空的一道门,外边是过去,里边是现在。也就是说只要预先调好过去某一点时辰,自那道门一出去,外面便是过去的某一时辰。只是这道门只能断开人间的时空,断不开仙界的时空。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天庭重地,没有上面的旨意不可随意自那里通过。
此次司命星君带倾瑟去北天门,却不知是何打算。
路上司命星君语重心长道:“君玖上神的凡尘劫数和人间百里国的国运气数皆因司主而乱,司主现去补救义不容辞啊。虽说我给君玖上神安排的太子妃被司主给弄折了,但若是司主出手必定可以再弄回来。”
谈话间,倾瑟与司命星君双双到达了北天门。
听了司命神君的话,倾瑟些许诧异,入了她幽冥境轮回道的魂魄岂能轻易再弄回来。遂她道:“怕是难上加难。”
哪知司命神君捻指一笑,那笑里意味十分不分明。他将手里的命格簿子递与倾瑟,道:“这是君玖上神的太子妃之命格,司主先拿去熟悉熟悉。现下时辰差不多了,司主马上下界吧。”
下界?……下界?!
(二)
自这北天门下界,莫不是想重回凡人太子妃活着的那个时辰?可是那太子妃早已入了倾瑟幽冥境的轮回道,眼下就是再回到过去亦救不回太子妃了。
如今司命这个瘟老头让倾瑟下界,定是想了些不该想的阴招。倾瑟眯着双目看司命,沉幽幽道:“你这老头想阴我?”
司命星君咳了两声,凑过头来小声道:“司主莫怪小仙我,这可都是天帝的意思。”
听司命如此一说,倾瑟立刻明白了过来,亦细声道:“天帝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司命你改一改命格重新让另一个凡人再当一回太子妃便是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你们……你们莫不是想本司主下界完成那凡人的命格罢?”她忽然顿悟,就是让她去跳诛仙台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只见司命星君又算了算时辰,似无奈道:“咳司主你又不是不晓得,天帝想什么我们这些做差哪里能猜得透,只得按照他的意思来办。遵天帝吩咐,小仙特意将北天门的时辰调至人间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当日。司主须得下界,附在太子妃身上,完成太子妃该有的命格助君玖上神顺利历劫归来。命格上小仙我都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如何做司主按照簿子上写的来便是。”
“这种缺德事本司可不干喂——”倾瑟当下咬牙拒绝,可哪晓得还不待倾瑟反应过来,那厮居然将倾瑟给活生生推出了北天门!
上面悠悠传来杀千刀的声音:“哦天帝说了,若是司主未完成任务,待司主回来时便让司主重写人间六道生死簿。”
“司命——你——给我记着——”
重写人间六道生死簿……六道……生死簿……那让倾瑟忙活个几百年也忙活不完。天帝,不带你这般玩儿我的!
(三)
倾瑟自北天门被坑下界后不久,天幕就开始阴晴不定,一阵闪电稀里哗啦地直往地面上劈。大抵又是哪个神仙或是妖精在历天劫。
怎的出门就遇上这等晦气。一路上,倾瑟十分淡定地将司命星君与天帝那两只坑货的前世今生鞭策了个透。罢了还觉得不圆满,遂又在心里念了一两遍,司命星君注定孤独一生,天帝注定洞房不举。
早前她就说了,天帝黑心黑肺,此等缺德事也亏得他能想出来。让堂堂幽冥境司主下凡去屈身在一介凡人身上完成凡人的命格,多半是天帝那货闲得慌想找点新鲜。倾瑟在下头千辛万苦与凡人周旋,说不定天帝在上头拿着观尘镜看得津津有味。
他就是喜欢往倾瑟身上寻乐子。三万年前身为小仙是如此,如今身为幽冥境司主亦是如此。
后来天雷闪电似乎大了些,好几回险些将倾瑟给击落了云头去。见这势头,怕是哪位上神在历劫。稍有不慎就会殃及池鱼。
不得已,她赶紧寻着最近的一片山头,进去躲一躲。万一这没长眼的闪电一不留神劈到她头上,那样就不好了。
然倾瑟才将将入到一个洞里,闪电便差不多消停了。不一会儿,洞口就落下一个东西,黑漆漆的还浑身冒着黑烟儿。
倾瑟迟疑了下,还是上前察看,结果发现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狐狸没反应。
莫不是,这就是将将历经天劫的狐狸?竟不是哪位上神在历劫?
一看它就不是一直普通的狐狸。因为那狐狸的ρi股上,有一堆狐狸尾巴。倾瑟蹙了蹙眉头,手指头缓缓拨开那堆尾巴,数了起来。
果真不多不少,恰好九尾。这是一只九尾天狐。
啊呀不得了,这可是君玖上神的同党啊,说不定还是那货的哪路三亲六戚。
一时倾瑟沉吟了起来,看那狐狸不好生照料一段时间怕是好不完了,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她幽冥境与狐族向来无甚瓜葛。
可是倾瑟却也记得自己才无形之中得罪了君玖上神……
万一自己这一走,这小东西就死在了荒郊野外该怎么办?本来她就已经与君玖上神算是结下怨了,若要是晓得自己又对他的狐子狐孙弃之不顾未及时出手相救以至于耽误了最佳救治时间而身亡,那他还不会将自己往死里整?
一番权衡较量之后,倾瑟还是将狐狸捞起来摊进怀里,可它却连丁点动静都没有。倾瑟忙掐了掐它软哒哒的狐狸耳朵,仍旧是动也不动,惊道:“莫不是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说来这小狐狸也忒可怜,定是修行还不够没能挨得住天雷。年纪轻轻地就挂了。
倾瑟思忖了半晌,决定给它挖个坑,遂摸摸狐狸道:“今儿你算是遇上本司了,这历天劫不成是常事,小狐狸莫要太往心上去。待个千八百年后,又是一只好狐狸。本司心善,今日就送佛送到西将你给埋了。日后重获皮囊得到新生,也莫要太感激本司,本司向来施恩不图报。”
想来能让她这个幽冥境司主亲自为它挖坑,也算是这小东西的福气了。
然倾瑟才将将要动手,怀里的家伙突然动了一动。随即它竟睁开眼,露出细长的眼梢里的琥珀色眼珠子,淡淡地挑了倾瑟一眼,又闭上了。
原来这家伙竟没被天雷给劈折。
但倾瑟也不笨,狐狸它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倾瑟颇有些无奈,这要当个好人委实不容易。
(四)
见狐狸淡淡挑倾瑟的那一眼就晓得,那狐狸对倾瑟十分不屑,似丝毫不领倾瑟的好意。
倾瑟亦懒得与一只狐狸置气,便将九尾天狐放下欲离开去办她的正事。可蓦然一回头,见它那般瑟缩单薄,一时又有些不忍。
倾瑟遂又在它旁边蹲下,捏了个决将它全身上下打理个干净,换回了原本雪白的毛发。扯扯它的耳朵,问:“乖来,告诉本司,你是不是君玖上神的亲戚?”
狐狸只身体一顿,没理会她。
倾瑟权当它是默认了,遂又道:“今日本司救了你一命,他日若本司在君玖上神面前有危有难,你定不可袖手旁观,知道了吗?”
它总算又睁开了眼,稍稍抬头瞟了瞟倾瑟:老子懒得理你。
亏得倾瑟脾气好什么样性子的人没见过,不然准给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一顿胖揍。倾瑟揪着狐狸的耳朵,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幽冥境一不小心弄折了他的凡间媳妇,乱了他的凡尘劫数,怕是与你们君玖上神结上怨了。本司好歹也救你这小东西一命,到时你给本司说说好话圆圆场面就成。”
白狐狸闻言,身体又是一顿。
倾瑟忽然仙脑一晃,心里豁然开朗,拎起狐狸,道:“不如你随且本司一道去凡间罢,若君玖上神想追究此事,你便自觉上前一命抵一命恐吓恐吓他,也好报答本司的出手救助之恩。”
倾瑟兀自做了决定,没问白狐狸同意与否便将它一同带往了人间。
想来倾瑟常居幽冥境,与五湖四海各路仙家们来往甚少,更别提这青丘的君玖上神了。但传言多少还是要信的。
君玖上神乃九尾一族,皮相生得定是无可挑剔。他的脾性,看起来宁静得很,仿佛早已看破红尘,对任何人事都生不出情绪来。
这才有了君玖上神生性孤高清傲之说。
然而,在倾瑟认为,天庭天帝脸皮也生得好,但性子很随便,想整谁就明目张胆地整。再看看君玖上神,谁都入不得他的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正是如此她才觉得尤其愁人。
若是哪一天,君玖上神看那谁不顺眼了,心里记恨着,估计那谁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上神,心肺肝肠指不定黑成什么样了。
这样一想,倾瑟还是觉得此人少惹为妙。他的历劫气数被自觉扰乱了,心里指不定记恨的就是她。
还好,倾瑟怀揣着白狐狸丝毫不乱。若实在不行,就真用这白狐狸一命换一命。
章三 太子大婚
(一)
不消半刻功夫,倾瑟携着白狐狸就去到了人间,也寻到了百里国都城,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宫邸。
现下已是夜晚,到处灯火嫣然,好不华丽。
她捏了个仙诀隐去仙身进入那奢华的宫邸,里面挂着大红的灯笼和飘渺的红纱,衬得四周景色十分喜庆。
倾瑟亲临凡间见到凡间成亲的景致,不禁生出些感慨,想不到这凡间的婚礼倒有几分韵味。
宫邸前厅以及花园里,凡人不少。桌桌相接,上面摆满了各种美味珍馐,酒杯器皿磕碰的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热闹是热闹,只是有些过于吵了。
于是她便转进后院,干脆直接寻新房去了。这个时辰,估摸着新婚娘子都呆在新房里。
想想司命星君和天帝合起来将倾瑟弄下凡间,还赶在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当日,估计那太子妃该是离死不远了。
本来她是不屑于干这等缺德事的,但又想到若是不干天帝便要她重写六道生死簿……罢了罢了,此等憋屈她决定咬咬牙也就过了。
几番弯弯绕绕,倾瑟就寻到了新娘的屋子里。
然里面的情况似乎有些异样。与外边喜庆热闹的光景格格不入。
桌上烛火摇曳得紧,挂着大红纱帐的新床边坐了一个人。她虽穿着喜服,但凌乱得很,头上早已没了红布盖头,各种发钗装饰散落了一地。
眼下她正捂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哭!怎么看她也算是个看得过去的美人了,这一哭比梨花浸雨还要凄惨几分。
这时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也是红着两颗眼泡子。她快步走到新娘子身边,扶住新娘子,百转千回地唤了声:“小姐……”
新娘子抬起头来,拉着小丫头的手,声声切切地泣道:“翠翠,翠翠,我不想嫁给他!”
小丫头哽咽道:“小姐,事到如今翠翠已经没什么别的能帮得上忙了。”她犹豫了几许,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倾瑟一看,眉头不禁一跳。
小丫头拿出的那把闪着凛凛寒光的匕首,还真有些晃眼。她道:“若小姐宁死也不愿遂了太子的意,那、那小姐当自己斟酌。”
新娘子欣喜若狂地收起了刀子。
倾瑟想,还是凡人实在,动不动就以刀相赠。这可是好事,人死了还都得往她幽冥境钻,那幽冥境也就不会太冷清。此等风化该在人间发扬光大一下才是。
比如有人讨厌你送你一把刀子叫你去死,有人喜欢你送你一把刀子作为信物,有人逢节丧喜送你一把刀子以作送礼,还有人投你喜好送你一把刀子供你性情陶冶……诸如此类,反正人手一把刀子,这样的话高兴就戳一戳难过也戳一戳,戳得多了死人就多了,幽冥境就热闹了。皆大欢喜。
咳咳,跑偏了。
话又说回来,这太子妃与司命瘟老头的形容,委实是有些不妥。瘟老头不是说,太子妃乃一介知书达礼识大体的女子么?
怎的却似不愿嫁与太子为妃?还哭得这般没面子没身份?
遂倾瑟带着疑惑将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拿出来,想细细核对一番。
哪知趁她这个当口未留意,小丫头出去新房了,那新娘子拿起匕首连眼都未眨一下就往自己心窝子上戳!
结果倾瑟来不及出手阻止亦无法阻止,三下五除二新娘子便在她眼前活生生将自己给戳死了。倾瑟看着就觉得甚疼。
当然她是头疼。幽冥境的判官改了生死簿,大抵可能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
(二)
一日,紫薇星君自天庭下来幽冥境传达天帝的旨意。
天帝说,幽冥境近几百年来规矩变得太多,越变越不成样子忒残酷严厉了些,使凡间生出不少孤魂野鬼和冤魂恶鬼无处超生轮回。人间的邪戾之气重了许多。
天帝的旨意是让倾瑟重新立规矩,尽量人道一点,凡事给那些孤魂野鬼和冤魂恶鬼一个投胎轮回的机会。
这让倾瑟十分不痛快。想她劳心劳力几百年总算渐渐形成了一套颇为合理又稳定的幽冥规矩,竟敌不过天帝那货的一段嘴皮子翻摆。
于是紫薇星君走的时候,倾瑟比平日多遣了几个长相壮烈的鬼差护送其回天庭。那时他的情绪看得出来很是不稳定。
恰恰这人一走,某个判官就来请示倾瑟了。道是人间有一女子几度寻死未果,但阳寿又未干净,本着给人痛快的好意,问她是否将其生死簿改一改。
倾瑟刚处于不痛快之中就遇上有凡人拼死拼活想往幽冥境钻。一有魂魄往幽冥境钻倾瑟就觉是好事。
况且黑心黑肺的天帝旨意尚在,凡事给人一个机会。遂倾瑟便与判官道,若是下回那女子再寻死,便结果了她。
失算啊失算,这一结果竟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倾瑟上前去,探了探新娘子的鼻息,死透了。一时有些暗自叫苦,都是自个作孽啊。后来又眼睁睁看着新娘子的魂魄离体被鬼差引着往幽冥去。只可惜她出手不得,鬼差亦没法看得见她。
虽说她是自北天门回到凡间的过去,有天帝旨意在可以改了凡人的天命。可惜偏偏人间的太子妃,她没办法将其给救活过来。太子妃的魂魄在她幽冥境早已经入了轮回道,成了定局。
恰逢此时,司命星君那瘟老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他停在半空中,急色道:“啊呀嗳,司主,您还不赶紧进去?”
倾瑟对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很是不满,问:“司命,你这命格是怎写的?不是说这太子妃是个识大体懂家国之道的奇女子么,怎的这般想不开,成个亲就自尽了?”
司命星君有些拉不下老脸,瓮声道:“凡人哪能比得上神仙,一生下来就识得大体?总归是要任性几回别扭几回。若不是她生死簿改了,那后边的命格也不会跟着改了。”
倾瑟一时结舌无语。
“上神,时辰到了!”
话语之间突然倾瑟头顶现起一道不明所以的强光,照得她是头晕眼花的,好一阵才消停了下去。待她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了,却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到新娘子的身体里了!任她如何挣扎都脱不出来。
倾瑟抬头便瞪司命星君,见他手里却正拿着缚神索为非作歹。
司命星君得意洋洋地晃着手里的缚神索,讪笑道:“司主莫要怪小仙,这东西都是天帝托付于小仙的。司主要好好干努力干,千万别辜负了天帝的期望,不然那六道轮回生死簿……”
“司命,最好莫让本司抓到什么你的把柄。”倾瑟打断他,算是忍了,淡定地自地上爬起来,然后竟一派淡定地抬手拂了拂裙摆。
都说幽冥境司主有些可怕,司命神君甚少与司主打交道,如今当真觉得传言不可不信却又不可尽信。他暗自抹了两把额头,干干笑道:“司主别这样,小仙难做得很……小仙这就回去向天帝禀告,司主做得非常地道圆满……”说着老头就似一股烟儿,溜了。
(三)
司命星君走后,倾瑟摸了摸心口,还在冒血,便先捏诀复原了伤口。虽然缚魂索虽缚住了她的仙身亦缚住了她大半仙力,但一些简单的小仙诀还是能够捏得出。
这具凡人女子的身体实在是娇柔得很,倾瑟在里边呆不惯,委实别扭。眼下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了,面对天帝的恐吓要挟,反正一时半会儿摆脱不得缚仙索,她姑且先在凡间呆上一呆。
待她完成了这具凡人躯壳该有的命格,回去了之后,有司命那老家伙好看。
倾瑟稳下神来,盘腿坐在床上歇息,顺便将白狐狸拽了出来,安静地蜷缩在她的膝间。这家伙倒是淡定得很,就算倾瑟放狠话道要拿它去君玖上神面前一命抵一命它也未有多大动静。
闲来无聊,倾瑟顺便拿出这具身体的命格子,打算细细研究一番。
她一行一行看仔细了。
第一页。青国二十五载,J相莫仲怀之女莫兰卿生。
第二页。青国三十载,莫兰卿识诗书。
第三页。青国四十二载,莫兰卿为太子妃。
第四页……第四页……没了?!
倾瑟僵着嘴角,来来回回翻了这破命格簿子,仍旧是只有寥寥三页,寂寞得很。
她顿觉自己被司命星君诓了,终于憋不住火气。好你个司命星君,你给本司的不是详细的命格簿子么?详细在哪儿了?!胡扯!这玩意儿本司不干了!
倾瑟捏诀就欲从新娘子的身体里脱身而出。奈何她卯足了劲儿就是脱不出来。除非司命星君能跑回来抽了缚着她仙神的缚神锁,再或者就是这副身体再死一回,死透了她才能出来。
床上,白狐狸动了动狐狸耳朵,似乎很惬意。
倾瑟看得不爽,过去用力捏了狐狸耳朵一下。它抬头十分淡然地瞥了她一眼。
倾瑟没空与狐狸计较,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颇有些严重的问题。今夜可是凡人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如今太子妃这副身体她脱不出来,莫不是真要等那个凡人太子前来与自己洞房?
难道司命那瘟老头与天帝那坑货在想出如此损招之前,竟然忘记了会有洞房这档子事么?
哪晓得倾瑟刚想什么,偏生就来什么。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步子有些乱。
(四)
只听有人在门外碎碎念:“太子爷当心脚下嗳,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哟!怎的却喝成这副样子……唉!”
倾瑟忙将白狐狸藏了起来。来不及多想,她赶紧两下收拾了衣着发饰,随后淡定地坐在床沿。先不管天上天帝眼下是不是在饶有兴趣地想看她的笑话,凡间太子的大婚洞房总归是要应付应付的。
门从外被撞开了,跌跌撞撞进来了个人。他与倾瑟一样,穿着大红衣裳,该就是凡间太子了。
太子一步步靠近来,步履踉跄,一股酒气熏天。
倾瑟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看去。却见太子正迷糊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瞅着她。那双凤目流光溢彩清透明净,面皮有些绯红,微微张开的唇吐纳着一股厚重的酒息。
若不是日后与这太子要生出些纠葛来,倾瑟大抵会觉得这个凡人面相生得还不错。
太子瞧了倾瑟半晌,终于咧嘴笑道:“娘子好美。”
此人长得颇为端正,眉目似画,唇润齿白。可这关键是……司命不是说了这太子有多厉害多厉害,都赶上他老爹了……然就这一句话,倾瑟霎时又觉得自己被司命那老家伙摆了一道。
这太子,怕是有些问题。莫不是有些傻?
随即太子没理会倾瑟瞧他的那寒碜的眼神,反而伸出葱白的手指边指着她边傻呵呵地笑:“一个娘子,两个娘子,三个娘子……”
在数到第三十八个娘子时,他终于一头闷栽在了地上。
倾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太子委实有些傻。她毫不慌乱,淡定地抖抖艳丽的衣裳,站起来在房里踱了几圈,再伸脚踮了踮太子,见他似醉死过去了没反应。
虽说这种倒霉事不该发生在她的身上,但转念一想,凡是有害必有利。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不,免去了倾瑟许多麻烦,起码洞房不愁了。
但倾瑟还是遣了神识欲唤司命星君那瘟老头下来,必须给她一个合理又合情的解释。
然而倒是倾瑟太高估了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是个极其猥琐的瘟老头!他居然似预先知道倾瑟会找他一般,竟在自己的司命宫外施法覆了一层仙罩,将倾瑟的神识堵在外面,使得倾瑟如何都找不到他!
于是,倾瑟记仇了。
章四 新婚之后
(一)
倾瑟忙活了个大晚上,有些乏了。司命星君拽不下来,她干脆就不拽了。
鬼晓得司命星君是怎么安排这太子和太子妃的命格的,目前的情况与他给倾瑟的命格簿子丁点干系都没有。
当然,那只有可怜三两页的命格记录,也丁点作用没有。
当初在天庭的时候,司命说得倒好听。百里国皇帝威武,百里国太子更无人匹敌;依倾瑟看,这太子的傻劲儿着实是无人匹敌。
她怎么就如此缺心眼儿信了司命星君的胡话。早知如此,就是让她重写六道生死簿也没这般费神的。
倾瑟寂寞地躺在新崭崭的榻上,吁了一口气。
白狐狸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窝在倾瑟旁边,面色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
倾瑟捏了捏尖尖的狐狸耳朵,又将白狐狸给塞进被子里去,闷着。看那白狐狸的神情,她就总有一股子感觉,似她情绪不顺畅时,白狐狸就得意得很。
这人间的夜晚更深露重,让倾瑟很不习惯。她在幽冥境住了几万年,幽冥境虽气息阴沉了点,但也没如此寒凉的。
遂倾瑟思忖了下,还是抱了榻上的一张被子盖在地上的太子身上,先让他在地上将就一晚。然后再拉起另一张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被子里面,有一团温温的毛茸茸的东西,随着呼吸身子一起一伏的。
倾瑟又伸手摸了摸它,却是比自己手心还温暖几分。
遂倾瑟没问它意见,强行将它拉过来抱进了怀里。这才总算暖和了些,踏实了些。
那家伙用爪子在倾瑟身上刨了几把,身体拱了几拱,表示抗议。倾瑟睡得好,最终它抗议未果。
待天亮时,倾瑟一觉醒来,瞧见白狐狸猫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甜。谁说九尾天狐不近人情冷傲孤僻,这不与自己相处得好好的么。
地上,凡间太子也乖顺得很,扑着身体,嘴角粘着的地面一滩水渍,亮晶晶的。
看着太子这觉睡得一脸荡漾满足的神情,倾瑟翻身起来坐在床沿,开始细细打量他。这孩子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不知私下有没有被服侍他的下人给虐待过,看看现在连在地上睡一晚都能如此一本满足,委实让人不甚忧心。
倾瑟本着神仙慈悲为怀,遂抱起还在安睡的白狐狸下榻,而将太子给弄上了床,让他好好躺着。
(二)
白狐狸醒了,抬起脑袋睡眼惺忪地挑了她一眼。那一眼是十足的销魂。
这让倾瑟兀自愣了愣。一只狐狸都能长得如此一双琥珀色流转的漂亮眸子,若要是人,指不定能勾去多少三魂七魄和芳心暗许。
这是一只漂亮的狐狸。倾瑟些微挑起唇沿爱怜地伸手蹭了蹭狐狸头,狐狸头却不愿给她蹭,歪开了,倾瑟遂顺手逮住了它的毛耳朵,拧了拧。
恰逢此时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和恭敬的话语声响起,惊得倾瑟手里力道偏重,捏得白狐狸身子一颤。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向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问安的时辰快到了。”
倾瑟忙将白狐狸藏起来,随后便看见太子醒了傻愣愣地从榻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道:“向父皇母后问安……问安……”
这孩子……傻归傻,但起码还是孝顺的。
倾瑟抚了抚额头,颇为无奈,冲外面道:“你们都进来罢,为太子殿下梳洗漱洗。”她虽不是生在人间,但闲来无聊时人间的话本倒是看了不少。这人间的宫廷礼仪,倾瑟不用人传授自然就会。
“是。”房门被推开,一排小丫头鱼贯而入。
小丫头们的手乖巧而好使,不消一会儿便将浆糊脑子还在梦境里流连的太子打整得干干净净,显出了人形。
若是这太子不傻,看着倒真有那么几分顺眼。
倾瑟亦是被小丫头装扮得高贵而雍容,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脸上的妆容太为厚重,服饰太为繁杂,发饰太为招摇。
有小丫头过来传话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御膳房已将早膳准备好。”
太子一过来拉起倾瑟的手,笑咧咧道:“娘子,我们去用早膳吧。”
倾瑟心窝子一抖,老眼皮差点翻了上去。几万年了,三界内还没有哪个敢不怕死地执起幽冥司主的手。
这凡人太子胆子也忒大,但念在不知者不罪,遂倾瑟没与他多做计较。现今又被困于凡人躯壳里,只好由着他去。
出房门前,倾瑟悠悠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两个小丫头正收拾床榻,满面娇羞。
看来,那榻上的狐狸血有几分效用。
昨夜趁白狐狸睡着时,倾瑟偷偷放了它几滴血。若要是被它晓得了,还不知会不会蹭起来抓咬她。
(三)
这一来二回倾瑟总算是有些领悟了,太子妃能在新婚当晚自戳而亡,着实是情有可原。哪个凡人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眼下她正与太子坐在膳桌前,见他对着满桌子一阵风卷云残。罢了,他还从碗里抬起头来,嘴角沾着汤菜叶,眼巴巴问她:“娘子,吃饱了吗?”
只是看着,倾瑟就饱了。
遂她十分有涵养地微微笑道:“太子宽心,我已饱了。”
太子听了这话有点不大满意,嘟起嘴闷声闷气道:“娘子为何还要叫我太子?”
倾瑟眼角一抽,不叫他太子难道要叫他傻子吗?
但说起来,她着实是连太子的名字都不知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司命星君将太子的命格一并给她算了,虽那破命格屁用没有,但起码能知道太子的名字。
见倾瑟没不出声,太子便不依不饶又道:“快,娘子快叫我一声相公来听听。”
这……这孩子真真是不像话。
倾瑟四顾了下,见站着待命伺候的一干小丫头们都垂着头,指不定都在偷偷摸摸地笑。
嗳,如此苦差真不是人干的。
倾瑟稳下心神咳了两声,对着一众小丫头有模有样老成道:“你们还不快去给殿下备步辇,若是耽搁了殿下问安有得你们好受。哦对了还有,将本宫的贴身小丫头翠翠叫过来。”
说起翠翠,不就是昨晚送刀子的那个丫头么。若不是两人关系好得已经无药可救那丫头能对自家小姐以刀相赠?况且倾瑟还听到翠翠丫头唤太子妃一声“小姐”,大抵她是太子妃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罢,忠心得很。这点道理,倾瑟还是十分清楚的。
见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旁边却还有一个杵着没动。
倾瑟看了看她,蹙了蹙眉道:“就你,去给本宫叫翠翠过来。”
小丫头嗫喏了下,委屈道:“回太子妃娘娘,奴婢就是翠翠。”她抬起头来,神情十分哀怨,像是要哭了。
这丫头……低着头倾瑟怎么能看得见,况且昨夜没细瞧翠翠的模样……就算眼下看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
但倾瑟还是对她和和气气地笑了两声,道:“啊呀,翠翠原来在这里啊,害得本宫一大早好找。翠翠昨晚歇息得可还顺畅?”
翠翠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倾瑟,不做声。
倾瑟摸摸面皮些许疑虑,莫不是她演得不够像原太子妃?原太子妃的脾性她可是一点都不晓得,这丫头到底还是原太子妃的贴身婢女,这一瞧就瞧出状况了?
可倾瑟毕竟亦活了那么大岁数不是白活。她淡定自若地安抚小丫头道:“翠翠放宽心莫作他想,本宫只是想通了,凡事看开了就好。”
小丫头晶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似明白过来了,神情稍稍自然了些,道:“是,太子妃娘娘。”
哪晓得这头才顺畅了那头又开始打结。
只见偌大的饭桌前,太子手里举着筷子,将空碗敲得叮泠作响,不满道:“娘子快快叫我一声相公!”
让倾瑟当他娘子唤他一声“相公”……若不是司命星君脑子犯浆糊搞这么些破事儿出来,这孩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四)
问安的时辰差不多到了,倾瑟与太子一人一个步辇,后面跟着好些小丫头小监子,结果一支队伍便浩浩荡荡往皇后娘娘住的宫邸去了。
由于百里国的皇帝还在早朝,所以他们径直去了皇后的宫邸。
让倾瑟一介幽冥境司主去与一个凡间皇后问安,她也不知道让幽冥境判官晓得了会不会减了皇后的阳寿。一路上皆在暗叹,怎么凡人净干些折寿的事情出来。
倾瑟乘的步辇很宽大,一摇一晃的闹瞌睡得很。
步辇里倾瑟留下了翠翠陪她。眼下她连这具太子妃躯壳的自家老底都不清楚,太子家老底更是一无所知。留下翠翠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问。
虽说倾瑟仙身被缚,但身上仍旧还是存了一小部分仙力,若要亲自动手取得翠翠脑中的记忆不是难事。然而,留下的仙力终归有限,用一些便会少一些,一直到最后连个小小的仙诀都捏不出,与凡人无异方才休止。
所以倾瑟是个会打算的上神,仙力得留着日后用得着的时候用。况且翠翠就在跟前,不用她动手,只需动动口便能套得出话来。
遂倾瑟思量了一会儿,考虑应如何开口。
半晌她漫不经心地问:“翠翠如今跟了本宫多少年了?”
翠翠垂着头十分乖顺,道:“回太子妃娘娘,翠翠自幼便在相府跟随着太子妃娘娘。”
原来这原太子妃跟小丫头感情倒很厚实,难怪一有事就倾赠亮晃晃的刀子。倾瑟悠然叹道:“原来翠翠跟了本宫这么久。”
嗳,问家底是一件十分伤神的事情,倾瑟掂量了许久就是不知该如何问起,问得太明显了怕是小丫头机灵要起疑。从今早早膳时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敏感的丫头。
然还不待倾瑟想出下一句话该如何问时,步辇外响起了小监子的细长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这都还未问家底呢,就到了?她连这王家人姓什么都不晓得。
章五 司命,命格拿来!
(一)
然还不待倾瑟想出下一句话该如何问时,步辇外响起了小监子的细长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这都还未问家底呢,就到了?她连这王家人姓什么都不晓得。
回头一想想,倾瑟又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罢了罢了,就这种小场面,她就是一无所知也该是应付得头头是道。倾瑟料想,这定不会比许多万年前她初初拜会天帝时来得窘迫和丢脸罢。
还记得倾瑟初为小仙时,去到天庭报到。那时也怪她乡巴佬没见过大世面,在她眼里,天庭是又大又美丽,但重点是在大上。
倾瑟不识路,误入了瑶池。
瑶池里的芙蕖花开得正嫣然,淡淡的花香四处缭绕,经风一吹,变得飘渺而神秘。
瑶池边上,坐了一个男子,身着随意淡然,正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倾瑟私以为是哪个仙家闲得太慌,便过去与他攀谈了起来。
那男子生得十分耐看,白皙的肤色细长的眉目还有一张浅粉微抿的薄唇,着了一身华贵的紫衣袍子,看上去风流又潇洒。倾瑟眼珠子在他身上来回转愣是没停歇过。他倒淡定得很,一直轻轻浅笑。
当时倾瑟自然没能明白他那笑里蕴含的意味深长。直到倾瑟去到凌霄殿,见到上面端坐着的天帝时,才领悟过来,顿时方寸大乱。
瑶池边上饮酒赏花的男子不是天帝是哪个!
天帝与倾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句心伤长叹:“嗳,孤的诛仙台许久不曾站仙神了。”
吓得倾瑟嗳,霎时“噗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
到如今,每每倾瑟想起这窝囊事,老脸就挂不住得很。
回过心神来,倾瑟颇为淡定地拂了拂袖摆,然后落落大方地出了步辇。
太子就在外候着,见着倾瑟冲她咧嘴一笑,伸出手来牵起她的手,道:“娘子,我们一起去见母后。”
倾瑟不得不承认,这太子虽傻,但很会挑便宜捡。
一路进去,闻得小监子们层层通报。待走近最里边的厅堂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端端正正坐在上方,面色含笑。
(二)
太子恭敬地拱手作揖,与美妇人认真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倾瑟见状,亦跟着做了一回。能受她如此大礼,恐怕这次美妇人皇后是不折寿都不行了。
这人间的皇后很和善,走下来托着倾瑟的手笑道:“经昨夜一过,锦瑟唤哀家那声远房姑妈就得改口为母后了。”
倾瑟淡淡挑了挑眉,这美妇人皇后竟是原太子妃的姑妈?她居然如此急着将自己傻儿子往亲侄女怀里塞,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锦瑟……在天庭时听司命星君提过,原太子妃唤锦瑟,大抵是她的表字。
倾瑟遂大大方方理出一个笑来,与皇后温和道:“能唤您一声母后,那是臣媳的福气。”只怕是皇后你消受不得。
皇后听了十分开心,道:“哀家就知道,我们锦瑟是个好孩子。”她眉目之间,暗含淡淡是欣慰与沧桑。
倾瑟附和地点了点头。
皇后拉过一旁的太子,又道:“锦瑟,如今你已是落尘的太子妃,日后要与落尘相守到老,无论何事你都要在背后扶持他帮助他。”
皇后这番话倾瑟不傻听得明白,原太子妃是丞相之女,家底势力厚实,将来若是太子当了皇帝还需要身为太子妃的她拉着丞相一家大小帮忙扶持。
倾瑟侧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正对着自己又是一番傻笑,暗地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声。他这番模样怕是有些难扶持。
太子难得正经了一回,安慰皇后道:“母后放心吧,儿臣定会好好对待锦瑟娘子的,将来儿臣还要与锦瑟娘子一起孝敬母后。”虽然说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不着边际,但太子……还不至于傻得没天没理。
皇后一听,眼眶就润了。她偷偷抹了抹眼角,道:“落尘真乖。我的儿啊,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别再让你父皇和母后操心操肺了。”
倾瑟颇有些抑郁,这太子与皇后凑到一起,很会唠嗑。问个安,一去就是大半上午了。快至午时,皇帝总算早朝归来,风风火火地赶到皇后的宫邸中。
皇帝生得有些像太子,就是不如太子傻里傻气。不愧是人间的帝王,就是闲适地随意往座上一坐,那眉目那气度,皆能显出一股王者之风来。
皇帝看似对倾瑟这个儿媳妇也很满意,言语之间温和得紧,亦没有太挑什么敏感的话讲,未多加刁难倾瑟。
后来,皇帝皇后还留了倾瑟与太子一同用午膳。
(三)
回去的路上,倾瑟总算将太子与原太子妃之间的复杂干系大致理顺了。
原太子妃与太子是远房表兄妹。
太子一家姓百里,也就是百里国的国姓了。太子叫百里落尘,名字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可这人……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太子的错。他的命格掌控在司命手里,是司命造的孽。
但有一件事倾瑟十分怀疑,太子如今到底是不是君玖上神在历劫。君玖上神那般尊贵清高,怎会容得自己屈身在一傻子身体里;但也许君玖上神他寂寞了几万年,想挑个重口味的也说不准。
听皇后说,原先太子是不傻的,反而生得睿智果敢,做事也很有分寸,年纪轻轻便为百里国解决了不少麻烦。他还是百里国绝大数姑娘们眼中最最完美的夫君形象。当然那都是太子不傻时候的事情了。
后来出了一点意外。太子一次在御花园里,失足掉下水去了。
大抵,是脑子进水了,就傻了。
如今太子动不动就对倾瑟咧嘴傻笑,真真是能让人酸掉老牙。
坐在步辇里,倾瑟与翠翠小丫头从开始生涩地有句没句地交流渐渐变得熟稔了起来。有时她不知道的事情就装作记得不大清楚,翠翠也没多起疑,便详细地替她讲解。
小丫头提醒倾瑟道,虽她这太子妃是被皇帝封为锦瑟郡主嫁入东宫的,但仍旧免不了习俗,三日之后要与太子一同回娘家相府一趟。
倾瑟甚为头疼,这东宫还未摸熟悉就要去相府了,委实太折磨人了些。
今晚无论如何也该让司命瘟老头下来一次,倾瑟想看一眼司命星君到底是如何写凡人命格的。况且,这原太子妃的家底她也不知晓,得问一问他……她总不至于回自己娘家,连自己爹娘近况、有无兄嫂、家里共几口人都不知晓吧!
被如此凡尘琐事一搅扰,倾瑟眉心就开始疲软,遂将翠翠小丫头唤了出去,独自一人斜躺在步辇里。
倾瑟将白狐狸逮了出来,它前爪抓了抓自己的皮毛,安静地缩在旁边。
白狐狸总算开始有一眼没一眼地瞧倾瑟了,虽然那眼神仍旧是清清淡淡的,也仍旧是在警诫她:别过来,不许用你的脏手碰我,有多远就离我多远云云。
倾瑟眯着眼懒懒地将它拎进怀里,它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得就停止了反抗。她摸了摸它的毛,又顺又滑,心里这才安顺了些。想不到这只九尾天狐倒好养。
若是将来君玖上神找倾瑟算账时,她指不定还不舍得将这白狐狸给送出去一命抵一命了。
(四)
当夜,倾瑟将太子支去了书房,然后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想用神识戳司命星君下来。可惜都尝试未果。
倾瑟愤了,干净利索地转身出门,随后抱进来一大捆香烛。
身为神仙她自是清楚,凡人有愿想时大多会燃香烛祈神,而自己的愿想便可以或多或少地传进所祈之神的耳朵里。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法子也会用在倾瑟头上。
倾瑟手脚麻利地点燃了大捆香烛,霎时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呛人得很。她将香烛举到面前,口中幽幽念道:“司命你给本司滚下来,本司数十下,若不下来本司就诅咒你万世孤独。听到没有,已经不是一生孤独了,是万世孤独!待本司回到天庭之后有你好看!”说着她竟真的不急不缓地数了起来,“十、九、八……”
果真不一会儿,倾瑟那十下还未数完,那个栽老头就踉踉跄跄地下来了。双脚一落地便被呛得咳嗽气喘,直弯腰捶背“哎哟哎哟”地喊,还悲戚道:“司主喂,小仙下来了,下来了!您快快住手,小仙的司命宫差点被烟熏了!”
倾瑟手握一把燃得火热朝天的香烛,口中冲香烛吹了一口气,香烛燃得更甚。她侧着眼珠子斜睨司命神君,微微挑着唇角道:“不是不肯下来么,还在司命宫外头布了一层结界,害得本司好找。”
司命星君忙道:“司主您可冤枉小仙了,这不是凡间的太子妃被司主您给……嗳,经这一闹腾这不太子妃的命格给全打乱了么,小仙得重写命格想法子补救啊!”
倾瑟忙将香烛给掐熄了,摊过手去,道:“命格呢?全部拿来。”
司命星君磨磨蹭蹭了半天方才不甘不愿地取出一两只小本子,递了过去,瓮声道:“司主这命格可不好写,况且全乱了套了一时半会也写不出个什么名堂来。这两册不是命格,是太子妃身边之人的详细近况,司主需得事先参详几分。”
倾瑟蹙着眉头,修长的手指随意在册子上翻了两翻,道:“这么说,是没有命格簿子了?”
司命星君道:“委实没有,因司主您委身在太子妃身体内,不光是太子妃一人,凡是与太子妃接触过的所有凡人,命格皆乱了。”
倾瑟思忖了下,道:“那如此说来,这百里国的太子原先不傻,是因命格乱了才不小心傻的?”
司命星君恭顺道:“正是如此。”
倾瑟便摸了摸下巴,道:“你老实告诉本司,君玖上神究竟投了凡身没有?若投了身还是傻子,日后该如何成就一代帝君的兴国伟业?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罢,傻子历劫要个什么辅佐,迟早得亡国。诶你回头跟天帝说说,撤了本司的缚仙锁,本司要回幽冥境。”
司命星君干干笑道:“君玖上神着实是投的百里国太子之身没错,但他何时投身这个小仙还真不知。嗳司主您莫要为难小仙,天帝有旨让司主在凡间完成太子妃的命格,小仙不敢不遵。这样罢,司主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您就早些歇息,命格之事便到此为止了。还有司主您的命格小仙可管不了了,您想如何走便如何走,只要最后能协助君玖上神完成历劫便是。哦还有,还要助百里国国事兴运。那……小仙就先告退了。”
说罢司命星君还不等倾瑟再多说一句,捏个仙诀眨眼间就遁得没影没踪。徒留倾瑟一人在房间里细声碎念:“神仙报仇百余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章六 与狐共浴
(一)
司命星君走后,倾瑟一人在房里来回踱步,不顺意时便往桌子椅子踢一脚。可这手是手脚是脚的毕竟是凡人的身体,踢了数脚之后她自个又疼得直皱眉头。
司命那瘟老头,走着瞧罢,倾瑟心想着在这人间忍着先多呆几日,待君玖上神劫历完了,百里国国运也昌盛了,看她回去不跟司命那老家伙一顿胖揍!
唔……近来尤其爱动肝火。倾瑟闭眼深呼吸……息怒,息怒……
不想这一深呼吸,房间里到处都是烟雾,倾瑟一下给吸岔了气,捂着口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翠翠的声音,似有些担心:“娘娘,您没事罢?”
“没事没事”,倾瑟胡乱应声道,“翠翠,你给本宫进来。”
门应声而开。翠翠一眼瞧见了屋里浓烟迷茫的景况后,一双秀眉皱得紧,亦跟着被呛咳了起来,道:“娘娘,您这是……”
倾瑟大步走出房门,道:“叫人来将屋子收拾一下。”她抬起袖子往鼻间嗅了嗅,满袖子的烟熏味,不禁皱眉又道,“还有,准备一下,本宫要沐浴。”
翠翠乖顺地行了行礼,道:“是,娘娘。”
太子东宫别的什么不好,就是供人差使的小丫头小监子有大群,个个性子也还温顺。那么大一间屋子,几只小婢勤劳手巧,片刻功夫便收拾得干干净净。
连带屋子里边那偌大的浴池里,都已经灌满了温热的清水。
遣散了一干人等,倾瑟关好房门拉上浴池边上的锦帘子,兀自宽衣躺进了水里。沐浴这等琐事,她不常干,平日里都是捏个净身决就完事。但想想到了凡间与仙界哪里能一样,凡事皆需亲力亲为。
只是一进水里没多久,身体便涌上一阵乏意。倾瑟头枕着浴池边,懒懒地阖着双目。
后来还是边上一小点动静惊醒了她。
倾瑟张开眼来,微微侧过脸往边上一瞧,却见白狐狸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正蹲在浴池边上,眯着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盯着水面。
倾瑟伸出水淋淋的手指便去拨弄白狐狸的毛耳朵,好笑道:“还真难得,本司未逮你出来你这小家伙自己就出来了。莫不是太挂念本司了?”
白狐狸一听,琥珀色的眼珠清清淡淡地瞟了倾瑟一眼,十足的鄙夷,然后抖了抖身子欲往浴池外面走。
倾瑟哪里肯如它愿,手里力道重了些,一下便将白狐狸钳制住了,顺带手指挑起了白狐狸的下巴,安然道:“皆说九尾天狐性情清冷不近人情,我看也不全是。你的老祖宗君玖上神可能是传言那般,但你嘛,还是有点人性的。”
白狐狸闻言倒不急着走了,而是又蹲了下来,琥珀色的眸子撂在倾瑟面皮上,似探究一般晶晶闪闪。
倾瑟来了兴致,转身趴在池沿上,与白狐狸鼻尖对鼻尖,道:“乖,来你快跟本司说说,你们君玖上神何时才投到凡人之身历劫?你是他狐孙,该是知道些眉目。莫不是已经投身了?不应该啊,若是投了怎么太子还是个傻子?难道君玖上神的口味果真如此重?”
白狐狸闭目养神,懒得理她。
倾瑟不论问什么,它皆一副悠然的模样,似要跟倾瑟闷到底。到底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倾瑟耐性没了,索性眯着眼手捏住白狐狸的一只前腿,往水里一拉。
(二)
白狐狸一身雪白的毛经水里一浸,霎时变得湿嗒嗒。它浑身颤抖着用力甩毛发,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气的,结果甩得地面上到处都是水珠。
倾瑟见它那滑稽模样,忍不住晕开了唇沿,伸手便将白狐狸又捞进怀里,又浸在了水中,道:“你那么慌张作什么,来了人间自然要入乡随俗,沐浴可是一件享受的事情。”说着她便有一下没一下温柔地替白狐狸顺着毛。
雪白的毛在清亮的水里,染开一片。
白狐狸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便不再挣扎了,乖顺地蹲在倾瑟怀里,只是头往一边偏了去。
一人一狐泡在水里,倾瑟身上不着一物,也亏得白狐狸如此矜持懂道理。
洗罢后,倾瑟穿上一身素色衣裙,拿着毛巾替怀里的白狐狸擦身体,嘴里还少有的碎碎念道:“尽管本司向来施恩不图报,但你身为九尾天狐一族却不可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本司改变主意了,不拿你去一命抵一命。你看我对你这么好,日后见到君玖上神你千万千万要替本司说两句好话知道了吗?乱了他的劫数本是我不该,但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算是扯平了。”
想来倾瑟寂寞了几万年,如今总算逮到一只漂亮狐狸陪着她,她自然是话渐渐多了起来。情绪似乎也在逐渐多变。
白狐狸垂着眼帘安静得很。但若是细细看过去,它却似在戏谑地挑起嘴角一般,十分诡异。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翠翠的声音,有几分焦急:“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白狐狸兀自爬下倾瑟的怀抱,隐去了身形。倾瑟起身开了门,问是何事。只听翠翠垂头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在书房里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倾瑟捏了捏鼻梁,怎的会晕过去?晚膳后她三言两语将太子诓进书房让他练字,这才没两个时辰,怎的就晕过去了?
莫不是将墨水当糖水,喝得太多了?
翠翠道:“太子殿下原本好好地在写字,就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晕了。”
倾瑟问:“那现在人呢?还在书房?找太医看过了没有?”
翠翠道:“回娘娘,现在殿下正在书房卧榻上躺着,已经寻太医看过了,吃了药睡了。就是……就是殿下口中念着娘娘……”
这东宫里有几个老嬷嬷,是皇后那边特意遣到东宫来照顾太子的。嬷嬷还是老点的好,太子一晕倒,她们丝毫不乱,赶紧该干嘛的干嘛去,手脚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便将太子照顾得周周到到服服帖帖。
这不,待一切都安置好了,翠翠才过来向倾瑟禀告。倒也省去了倾瑟许多麻烦。
倾瑟冲翠翠摆摆手道:“念着就念着罢,念着念着也就睡着了。”太子傻里傻气的却单纯得很,估计念一会儿他自己都忘了。
翠翠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娘娘都不过去看看么?”
倾瑟道:“本宫去了他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今夜就让他在书房里歇着罢。多差几人好生照料着。”
翠翠福了福身,道:“是,娘娘。”说罢她便转身退了下去。
倾瑟忽然叫住了她:“翠翠。”
(三)
翠翠停住了,垂头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倾瑟细细端详了这丫头一会儿,长得也还白嫩端正,那双眼睛尤为机敏,该是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心里如此一下定论,倾瑟便道:“翠翠你是随本宫自相府里嫁过来的罢。”
翠翠愣了愣,道:“是,娘娘。”
倾瑟吁了口气,道:“既然是随本宫从相府嫁过来的,只你我二人时便不必如此生分。该是什么模样便是什么模样。”像她这个年纪,应是天真活泼的。
翠翠闻言抬起头来,闪闪的眸子里总算多了许多情绪,动了动唇,许久才百转千回地道了声:“翠翠知道了,娘娘。”
见翠翠走远了之后,倾瑟这才回了屋,赶紧将司命那死老头给了两只小册子拿出来细细钻研。本来先前她还在愁,夜里总归要与太子同一间屋,到时该如何办才好。现在好了,太子在书房里两腿一蹬睡得老香,就什么都不用她愁了。
这回司命总算是有了点良心,晓得将里面记载的东西都交代得详尽一些。
先来说说这太子的家底。百里国的国姓是百里,有位威望颇高的皇帝主朝堂和一位贤能淑德的皇后主后宫。皇帝的后宫里虽佳丽三千,他是日日游走在花丛里,但却出奇地宠爱着皇后一人。
不晓得是不是皇帝的身体有问题,日日撒雨露,这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下来,却惟独与皇后生有一子,便是太子百里落尘。
百里落尘自然是被整个百里国寄予了莫大的厚望,当然在变傻之前,他也没有让百里国上下失望。面皮生得倜傥不说,那才能那手腕儿举国上下,也实属一流。
只可惜啊,怎的一回在御花园游园子,百里落尘他一下就失足落水了呢。结果脑子还进了水,傻了。当然,这些都是命格乱了之后的事情了。
但他似乎特别黏当朝宰相莫仲怀之女莫兰卿,也就是倾瑟屈身的这具凡人躯壳。皇帝英明果断,见宝贝儿子那么喜欢莫兰卿,当下便赐予莫兰卿“锦瑟”的名号,让其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但凡是个当官的都晓得,皇帝此举的深意,不光是疼惜独生儿子那么简单,还借此牵制了宰相莫仲怀在朝中的势力。
再来说说莫兰卿的家底。莫兰卿乃宰相之女这就不需多说了,在她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莫兰枢,二哥莫兰衍和四弟莫兰玥。莫兰卿排行老三,有一个爹,两个娘,一个大娘一个亲娘。
小册子看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后面记载的皆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比如哪家将女的女儿姓什么长得如何,哪家尚书的公子如何风流流连花街云云。
这些倾瑟看着就头疼,人名太多她一时也记不过来,索性就不看了。只是心里仍旧是忍不住将司命死老头鄙视了一把,叫他写命格,他八卦倒是收集了不少。
(四)
夜里床榻太过宽大,倾瑟一人睡不过来,白狐狸便跑了出来与她同睡。
如今倾瑟用的是凡人的身体,除了仅剩下的那一小丢丢仙力以外,其余的都与凡人无异。晚上入眠白日转醒。
只是时至半夜,屋子里发生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只见偌大的床榻上,蹲在里半边的那只白狐狸,忽然周身冒起了白光,温温润润不易叫人察觉。就连睡在旁边的倾瑟亦未被吵醒。
眨眼之间,白狐狸就发生了变化,竟变成了一个男子,一身白衣袭地,身长玉立地站在床榻前。他面皮生得无可挑剔,细长清然的眉目,几分清傲的鼻梁和那半抿着的薄唇,皆是耀眼得很。他正半垂着一双细长的琥珀色眸子,看着榻上安睡的倾瑟,眼里流光四溢。
半晌他抬起纤白温润如美玉的手指去轻轻碰了一下倾瑟的下巴。倾瑟似被惊扰到了一般,眉尖轻轻一蹙,随之侧了侧脸。
男子便若有若无地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又伸手去拨了拨倾瑟的长发,轻轻道:“说本君的口味重,怕幽冥司主是第一人。司主那般想本君快些投身历劫,本君一旦入得凡人躯体了便不会再记得本身为神而是与凡人无异,到时司主千万莫怪本君欺负你。”
说罢他周身闪着非凡的仙光,转身扬长而去。门响也未响,一转眼他就已经消失不见。
屋子里,又是一派暗淡。侧边墙壁上,镶嵌着一扇细窗,有些清淡地月光铺了进来,莹白了地面一角。
倾瑟睡意惺忪,身子往里辗转了一下,扑腾着胳臂便往里摸,摸了两下却只摸到榻上柔软滑腻的被单,余下空空如也。
章七 卖萌太子委实可耻
(一)
太子书房里一晕却没睡多久,仅三日而已。恰好在倾瑟顶着太子妃的身体要回相府娘家的这日清晨给醒了过来。
倾瑟不住纳闷,这咋才三日就给醒了来呢。若再多睡几日,指不定娘家都不用回了,不晓得又省去多少琐事。
不过说起这三日,倾瑟在东宫里算是悠闲到家了。太子昏睡得一塌糊涂,倾瑟便吃饱了喝足了就回屋里躺着,细窗那里两扇窗户向外敞开着,抬眼便能看见外面一片绿荫。
窗户外边有一间小池塘。傍晚闲得慌时,倾瑟就踱过去坐上一坐,撒着鱼饵逗水里的小鱼。
莫要看倾瑟悠闲,她一悠闲简直要急死东宫里的一干众小。小丫头小监子老嬷嬷包括翠翠在内,连番轮流来轰炸倾瑟,道是太子殿下睡了几日一直未醒,让倾瑟快些去看看。
关于太子睡了几日还要睡几日,倾瑟一点都不担心。任是他睡个十年八年的,总不会给睡死了去。君玖上神要历劫的凡人之身,哪里可能这么容易阳寿就干净了。
遂倾瑟很少去看太子。实在是被磨得无可奈何了,方才挪着腿进书房去瞧一瞧。每每一瞧见太子嘴角流出的一两条口水丝儿时,倾瑟就晓得她来此地是多此一举。
还真别说倾瑟只顾着自己偷闲,其实她是忧郁了。实实在在地忧郁了。她以往一直在思索,为何几万年了自己就那么寂寞没个人陪没个人说话。后来好不容易歪打正着让她给救了一只九尾天狐养在身边,心里总算纾解了些。
可这不过才一两日,那只白狐狸竟忒不顾倾瑟的救命之恩给消失了。昨日还是前日清早,倾瑟爬起来就发觉它不见了,后来找了许多地方愣是没找到。
倾瑟不承认也没有办法,白狐狸打心眼里始终是嫌弃她的。大抵之前是狐狸身体受了天雷没有复原才不得已呆在倾瑟身边的,如今身体一样好自然就抛弃她走了。指不定是回去哪个山洞继续修炼然后再次历劫。于是倾瑟唯一能与君玖上神讲价还价的条件也没有了。
忧郁了一两日之后,倾瑟才渐渐接受了现实。她真希望下回白狐狸历劫时,天雷能多往它身上招呼两下。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今早倾瑟懒洋洋地起来在大厅里用早膳。翠翠怎么说来着,貌似今日是她与太子成亲三日,是该回去相府娘家的日子。
可惜呀可惜,太子约莫这个时辰还在漫无边际的昏睡之中,看来是没办法回娘家了。
然正待倾瑟边喝着粥边感叹了一番然后再窃喜了一阵之后,门外匆匆跑来一个小监子。一看倾瑟就认出来了,是太子身边服侍的小监子。
小监子欢天喜地地与倾瑟禀报道,谢菩萨谢祖宗太子殿下终于醒了!
倾瑟差点没手抖将手里的半碗粥直接给扣在小监子的头上。
(二)
淡金色的晨光之下,倾瑟抬眼往大厅外面看去,只见傻太子着了一身青衣锦袍,面皮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步履不急不缓地往这边来。
到了门口时,他便停了下来,就站在门口半眯着凤目似打量一般看着倾瑟,脸上的神情明暗不定。
逆着光,倾瑟有些看不大清楚太子的神色,索性就没多看他两眼,而是忙活着双手替太子布置起饭食来,也丝毫没顾宫里的礼数,面色安然道:“乖,还站着做什么,进来用早膳。”倾瑟尽量用了最和蔼的口气,似一个长辈对晚辈那般。她私以为比太子年长出许多倍,也该是太子的长辈。
然倾瑟暗自却有另一番打算。她想百里国若是有这么个太子日后当了皇帝,那不亡国还真没道理。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幽冥境了。只要有这样的太子在,什么国运兴旺,怕是没个盼头了。所以眼下,自己干好太子妃该干的事情就好。
已然盛好了一碗粥,门口处却迟迟未有动静,倾瑟淡淡地蹙了蹙眉,抬眼看太子道:“怎的不过来?不用早膳了么?”
太子愣了愣,随即一如初初见面的那般咧开嘴角,弯着晶晶闪闪的眸子,道:“今日娘子真美。”说着他便走到倾瑟边上坐了下来,不等倾瑟反应,端起她递过去的一碗粥便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将其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后还将空碗递与一边的小婢,来来回回盛了四五次粥方才罢止。
倾瑟问:“太子食饱了吗?”
恰好太子很合时宜地打了两个饱嗝,天真无邪道:“娘子我食饱了。”
倾瑟便干脆大方地扬了扬手,叫一旁立着的小丫头道:“翠翠。”
“奴婢在。”
她将自己的手帕递给翠翠,吩咐:“替太子殿下拭唇角。”
“是。”翠翠恭敬地接过倾瑟的手帕,然后有些颤抖地沾上了太子的嘴角。大抵是没服侍过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所以她显得分外紧张。
太子有些委屈,但又没躲开,而是眼巴巴看着倾瑟问:“为什么娘子不亲自替为夫拭唇角?”
……为夫……
(三)
早膳罢后,太子一脸希冀地看着倾瑟,认真道:“娘子,你替为夫生个孩子好不好?”
倾瑟淡淡地看了太子一眼,斩钉截铁道:“不好。”
太子一脸哀怨:“为什么不好?可是娘子,为夫想生。”
“那你自己生。”
“……”
太子哪里都傻偏偏生孩子这一行不傻,机灵得很。倾瑟拗不过他,便拉长了脸问:“是谁教你这些的?”
太子老实道,宫里的嬷嬷教的,还给了他许多许多的本子,里面图文并茂。
结果倾瑟二话没说,赶紧招来小监子去将太子的那些本子搜刮过来,一把火全烧成了灰。看他还怎么不学好。
太子没有阻拦倾瑟,而是待倾瑟都忙活完了之后,才颇为得意又炫耀地对倾瑟道:“娘子,为夫全都看过了并且记下来了。娘子为夫是不是很聪明?”
倾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了下,笑眯眯对太子道:“真聪明,这么多东西亏得太子殿下能全部看完并且记下来。不如这样罢,小李子小顺子春儿玉儿,你们四个给本宫过来——”
两个小监子和两个小婢乖顺地到了倾瑟跟前。
只听倾瑟又道:“你们四个一会儿就去藏书阁,替太子殿下搬书到殿下书房,哦对了,专挑治国经略和兵书史志搬。不用太多,一百卷就好。还有,顺带给本宫搬几卷医术。”
小婢监子领命而去。太子脸色霎时一派忧郁,嘴都瘪了起来,瓮声道:“娘子要那么多书作甚?”
倾瑟道:“太子殿下聪明得很,那些书就用来给殿下闲暇无聊时打发打发时间,就是不知道一百卷能不能撑到一个月让殿下全部看完并记住以至于不那么无聊……”
太子忙道:“半年都够了!”
倾瑟挑了挑眉头:“半个月?半个月也太短了一点……”
太子颓然:“确实短了一点儿……”
倾瑟继续挑眉:“那十日?”
太子瞠倾瑟两眼,然后再赖皮地往地上跺了两脚:“娘子~~~为夫记不过来那么多书~~~”
倾瑟拂了拂衣摆,道:“日后叫我锦瑟就好,殿下亦不是什么为夫,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叫一干下人听去了闹笑话该多不好。哦殿下既然半个月看不完那么多书,那还是一个月罢。”
“……”
只是过了才没多久,太子似乎就将这憋屈事给忘干净了,献宝一般非要拽着倾瑟一路往书房里去,说是前几天倾瑟要他练字,他一口气写了好多,硬要让倾瑟去看看。
倾瑟便顺着他跟过去看一看。
只是待当真看到了之后,倾瑟又吃惊不小。书房内的书桌上满满摆了几大叠宣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字迹。而且那些字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一个傻子写的,一笔一划皆苍劲有力,不愧是一手好字。
倾瑟指着那些宣纸问:“这些,都是殿下写的?”
太子摸了摸后脑勺,不大好意思道:“娘子要我练字,我就练字了。只是后来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这家伙难怪会昏睡三日不醒,莫不真是练字时给累着了?但看着太子那张明媚中透着稚嫩的俊逸面皮,倾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殿下为何要这么听我话?”
太子思忖了下,似总算思出了一个结果,洋洋得意:“因为我终于娶了锦瑟做娘子。”
倾瑟扯了扯嘴角,听他那么说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四)
倾瑟与太子周旋,一直模模糊糊将近午时。
这时翠翠委实憋不住了,去找倾瑟恭顺道:“娘娘,今日是娘娘回门的时日。”
经翠翠这一提醒,倾瑟霎时记起了来。嗳,原本忘记了该多好,过了也就过了。一想起要去相府一趟,她就觉得十分愁人;相府一次不曾去过,相府里的人也一次未曾见过。好歹他们也算是这具凡人身体的爹妈兄弟,见面不来个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罢又委实不像话,但她压根不认识那群凡人又如何亲热得起来。
可偏生太子忒没见识,一听说今日该去相府不晓得哪里窜出来一股子兴奋劲,连连让倾瑟快去准备,然后一起去相府。
倾瑟揉了揉眉心,安抚太子道:“现下要去相府怕是时辰晚了些,不如我们用过午膳下午再去罢。”
太子不乐意,道:“为什么要用过午膳再去?娘子我们现下就出发,恰恰能赶得上岳父岳母那里食午饭呢。”
倾瑟一口老血淤塞在喉头。她见过许多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个天真得不要脸的。
果真,见倾瑟不答话,太子便自作主张地吩咐着翠翠快快去备几份礼,一会儿给他岳父岳母带过去。这一点,太子倒有点见地。
翠翠领命下去,却被倾瑟给叫住了,道:“翠翠还是先去备午膳罢。”
翠翠悄悄抬眼瞄了太子两眼,再次领命下去。去备午膳了。
太子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目,百转千回地盯着倾瑟,随后委屈地兀自跺了两脚,哀怨地唤了一声:“娘子~~~”
倾瑟难得学着太子,亦跟着跺了两脚,阴阳怪气道:“殿下~~~我们都是有面子的人,你要叫我锦瑟~~~~”
吓得太子霎时乖乖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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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太子妃要回门
(一)
午后,倾瑟带着太子回了娘家。若正经来说,该是太子带着倾瑟回娘家,怪只怪太子太不正经。
一路上倾瑟都在马车软轿里费神地细细交代他。
倾瑟问:“殿下还记得住君臣之间的礼数么?”
太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倾瑟便耐心对太子谆谆教诲道:“一会儿到了相府,切不可叫宰相和夫人岳父岳母,这个殿下记住了没有?”
太子疑声道:“为何不叫岳父岳母?他们是锦瑟的爹娘,自然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
倾瑟道:“殿下身份尊贵,不能如平常百姓家那般随意。就算是宰相大人向太子殿下下跪行礼,殿下也得应受下来。所以殿下一会儿必须端得住架子才行。”
不管如何,相府里好歹也住着一只宰相,即使是这太子的岳父太子妃的亲爹,可一旦到了朝堂便不是了。所以倾瑟私以为,太子在宰相面前,须得要有太子的架子。
太子似懂非懂,却道:“娘子,我们能在相府用晚膳吗?”
倾瑟无力地倚在轿中柔软的壁锦上。她在费力地与太子讲解君臣之礼,可这太子却在与相府的晚膳做斗争,实在令人担忧。但转而倾瑟又抬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太子,问:“想在相府用晚膳?”
太子暗沉着一双眸子看着倾瑟,沉重而认真地又点头。
倾瑟便坐正身体,凑近太子,眯眼道:“那你就端端正正好好地做半下午的太子殿下。在东宫里殿下可以随心所欲,但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太子若让宰相服气了,自然就能在府里用膳。”
太子一双眸子皆撂在倾瑟身上,不语。
倾瑟以为自己说这么多他不懂,遂再总结了一次道:“总而言之,一会儿到了相府万不可掉了身份,亦不能被宰相给压了下去。殿下得压住宰相才是。”不然日后朝堂上,怕是要遭宰相的欺负了。
倾瑟从未见过自己这个身体的宰相父亲,也并未对相府生出什么不良印象来。但既然下了凡,就算一百个不甘愿,总得先帮衬着这太子。她对百里国什么国运兴旺完全不抱希望,说是太子日后做了皇帝指不定要亡国,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况且依据司命的记载,百里国当朝宰相是J相,必须先防着。她只是在做太子妃应该做的事。
太子愣了愣,随即一把握住倾瑟的手,手臂一揽,竟将毫无预备的倾瑟一下给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又开始傻笑道:“娘子啊,为夫知道你是担心我,这样罢,待今晚我们回去后就生个孩子好不好?”
倾瑟双手抵着太子的胸膛,缎裳滑腻的触感自手心里传来。鼻间窜进一股淡淡的清幽之香,她道:“你快放开,我喘不过气来了!”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眼下被一个凡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况且,倾瑟还从未与谁这般亲近过,难得有些面皮搁不住。
太子没放,而是下巴搁在倾瑟头顶,半垂着一双沉稳的凤目,微微挑起唇角,道:“不放,娘子且好生看着,我就为娘子做一下午的好太子。今夜回去要生孩子。”
(二)
到了相府,下了软轿,倾瑟抬头便看见相府门口站了一干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到相府之前倾瑟已经差人过相府去通知了,所以这些人才在门口候着。
为首的是一位半老不老的老头子,见了倾瑟和太子,立马带头作揖行大礼道:“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许久不曾被人如此行大礼,倾瑟一时竟回味不过来。只听身边的太子负着双手一本正经道:“皆是一家人,莫相无须多礼。都平身罢。”
倾瑟看见老头子浑身怔了一下,然后应了声“是”,这才直起身来引着她与太子进府去。大抵,他没料到太子今日这么有身为太子的觉悟,就连倾瑟也没有料到太子真能做到。
倾瑟些微仰起头看过去,午后流金的日光明艳艳铺下来十分晃眼,她有些恍惚地看见百里落尘的侧脸,轻轻挑起的薄唇,明暗有致的轮廓似也镀上一层淡金。
这家伙,竟不傻了么?
出神之际,忽然倾瑟双手被人拉起了来。倾瑟回神一看,见面前一美妇人正面色柔和含笑,一双美目莹莹泛光地看着自己。此人,莫不就是自己的娘?
倾瑟沉吟了下,对着她软软唤了声“娘~~”。嗳,好歹这里也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家,住着自己的爹妈,现在人就在眼前,若不唤声“娘”怕真是不孝了。尽管,她自己听起来就一身鸡皮疙瘩。
美妇人十分和蔼爱怜地看着倾瑟,差点就要哭了,道:“我们锦瑟总算是长大了,叫大娘我好不欣慰啊~~~”
……咦原来这是大娘啊。
太子与宰相就站在园子里,见状便对倾瑟道:“锦瑟,难得回来一趟,你就与夫人好好叙叙罢。”
后来宰相与太子一道去了书房,而倾瑟则被引着去了后花园子。大娘性子十分温和,一路上拉着她嘘寒问暖忧东忧西,她带着倾瑟去见了自己的亲娘。
大娘说,自她加入东宫为太子妃之后,亲娘便一直闷闷不乐,生怕她在东宫受了委屈吃了苦头。毕竟东宫的太子已今不如昔,他是个傻子。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该回门的日子,亲娘兀自在大门口盼了大半个上午都不见倾瑟回去,以为倾瑟今日不会回来这相府了。遂亲娘一直一个人在后花园子里做绣活,不许人打扰。原本大娘想通知亲娘倾瑟下午会回来的,但看着亲娘那期期艾艾的模样,又一时忍住了想给亲娘一个惊喜。
这不,倾瑟到了后花园子才终于看见了亲娘,果真在做绣活呢。
(三)
倾瑟原本以为,像相府这么一大家子人,嫡庶有分,明争暗斗该是激烈得很才是。只是不想,大娘与亲娘竟相处得和和气气,就连后来见到了两位兄长一个弟弟,感情亦是好得很。
总之她对这家子人的印象,不坏。
尤其是亲娘,面皮生得十分柔美耐看。她见了倾瑟几经掩面而泣,愣是一个劲地冲倾瑟道歉说“对不起”。道是她这个做娘的没做好,让女儿受了委屈云云。
亲娘一双柔荑始终牵着倾瑟不肯放手。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倾瑟。倾瑟暗中想,她都将人家的女儿给一道生死簿弄折了,到头来还要接受做娘的道歉,委实不该。
因此倾瑟一直十分耐心地安抚亲娘,说她在东宫过得十分安顺,太子很听话,没有受到何种委屈。
大抵亲娘还是觉得,倾瑟嫁给一个太子,本身就是莫大的委屈。
后来半下午过去了,寒暄总算寒暄过了,安慰也安慰完了,几个女人家便坐在一起开始聊家常。
倾瑟不得不承认,莫看大娘温和可人,但八卦起来吓死人。她老是在问,倾瑟与太子如何如何,有没有怎样怎样,太子对她温柔不温柔……噢还有,如今初为人妇是什么感觉……
亲娘也渐渐放开了,晓得倾瑟在东宫过得安稳之后面皮上总算挂了淡淡的笑。她还将自己绣的一方鸳鸯枕巾给了倾瑟,让她拿回去。
大娘与亲娘谈起这门婚事,皆劝倾瑟,道是圣意难违,让倾瑟也莫要太怪自己的爹,毕竟在朝为官,很难做人。
要说怪,哪里轮得到倾瑟怪宰相,她该怪的是自己,幽冥司住不好当,尤其碰上像天帝那样的坑货与像司命那样的烂货,更加不好当。
一直快要到了傍晚,倾瑟才总算见着了两兄一弟。大哥莫兰枢温润如玉,身上带着股淡淡的药香,据说是刚从太医院赶回家来;二哥莫兰衍吊儿郎当风流俊逸,喜吟诗作对卖弄门面;四弟莫兰玥年纪偏小,生得唇红齿白,喜欢钻研政事。
两兄一弟与太子一起,到后园子找倾瑟。他们对倾瑟十分宠爱,连四弟那般小的年纪说起话来都带了股成熟体贴的意味。太子丝毫不客气,道是要与倾瑟在相府里用晚膳。大娘亲娘便乐呵乐呵地去厨房那边招呼晚膳了。
(四)
自傍晚一直到用晚膳结束,倾瑟都在细细观察太子。他那谈笑风生又悠然自得的模样,委实不像一个傻子。
果真,脑子又好了?
临回去之前,倾瑟被宰相叫进了书房。
一进去宰相便忧心忡忡地问倾瑟:“锦瑟,太子殿下的病好了么?”
倾瑟不答反问:“你觉得太子殿下像是有病的人么?”虽然她也不晓得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太子今日在相府的表现总归是可圈可点,这是一件好事。起码日后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宰相愣了愣,随即黯然下双目,颓然道:“锦瑟,你仍旧还在怨爹爹是不是?怨爹爹当初狠心将你加入东宫?哎哎~~如今都不肯叫我一声‘爹爹’了~~~”
倾瑟抽了抽嘴角,道:“这如何能怨爹,圣意难违。”她对自己这个爹的第一印象是,好一个多愁善感的老头……
宰相感叹:“我们锦瑟一直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感叹完之后他却又若无其事道,“其实若爹不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可以的,只是大局为重啊。哦对了,太子殿下对我们锦瑟好吗?”
倾瑟道:“好得很。”
宰相便凑过身来,离得倾瑟分外近,几乎是贴着倾瑟的耳朵低低道:“他对你好那便好。爹近来在朝中的势力有大将军相抗衡逐渐不稳,锦瑟得让太子殿下对你更好才行。”
倾瑟听得一惊,抬起眸子幽幽看了宰相一眼。这老家伙,难道将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果真就是为了图自己的权势?
倾瑟没显慌乱,而是沉稳地讶然问宰相:“爹这是何意?”
宰相道:“照目前景况来看,锦瑟还得努力。待不日做了皇后,控制局势就容易得多。”
倾瑟难免有些生寒:“你是想……”
宰相不等倾瑟反应,立即往倾瑟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道:“锦瑟,爹晓得将你拉入这波橘云诡的权力之争是爹不该,但身在朝堂爹别无他法。你看看莫家一家老小,若爹不据力相争,他日莫家有丁点闪失定会万劫不复。”
倾瑟看着宰相的眼睛,里边含着些沧桑含着些锐利,但看着她的眼神却慈爱不假。她忍下心绪,问:“你给我的是什么?”
宰相冲着倾瑟眨了眨眼,涎着老脸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坏东西。倘若太子殿下真傻倒还好控制,但倘若太子殿下不傻,锦瑟便将爹给你的东西让殿下喝下,自此他便会对你百依百顺。”
最终倾瑟收起了瓶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爹正是为了如此大局才将锦瑟嫁入东宫的么?”难怪原太子妃新婚之夜要自杀,要她嫁给一个傻子已经很不幸了,关键是这不幸还是她亲爹一手促成的,她没有丁点选择的余地。一个凡人无力承受这些,完全是应该的。
宰相伸手揉了揉倾瑟的头,露出狐狸一般的J诈狡黠来,温和道:“也不全是。当然爹也希望锦瑟能幸福。”
倾瑟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她爹这个大J臣,这下有得费神了。
章九 这是治葵水不调的药水
(一)
回去的路上,倾瑟在软轿里一眼不眨地看着太子,愣是想从中瞧出个端倪来。不想与太子的眼神一对上,太子立马变得黏糊了起来,绞着手指头不大好意思地凑过身体来,坐近了些,道:“娘子,为夫坐过来些,这样娘子才能看得更细致。娘子是不是觉得为夫太俊逸了~~~其实我……我也觉得娘子好美丽~~~~”
先前倾瑟还觉得太子兴许已经不傻了,可听太子如是一说,她就晓得自己太高估他了。又傻又不要脸。
倾瑟扶着额头道:“今天下午表现得十分出色,颇有一个太子的样子。日后继续努力,莫要叫朝廷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给小看了去。”一想起那个宰相爹,倾瑟对这太子实为不放心,他哪里是宰相爹的对手。
太子兴奋得手舞足蹈,问道:“娘子亦觉得我今天演得特别好对不对?娘子是不是觉得为夫那个样子特别威武?”
演……敢情他是在演……倾瑟闷住老血,道:“日后还是继续演罢好好演……”
太子道:“不行,那样好累人。”
累死你活该!
倾瑟捏了捏鼻梁,心伤道:“你说说,今日我爹叫你去书房都干些什么了?他有没有欺负你?”
太子嘟囔了句:“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欺负啊。”
倾瑟坐起来,斜着眼珠子侧看了太子一眼,道:“我是问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太子又咧嘴傻笑了起来,过来拉倾瑟的手,道:“岳父对我很好,还请我喝了好多茶。”
倾瑟动了动手,没办法自太子手里抽出来。她便用了大力抽,太子用了大力傻笑着拽。似在得意洋洋地说,你抽啊你抽啊,你怎么抽不出去~~~后倾瑟索性不抽了,太子顿时又觉得无趣了起来。
突然此时,不晓得马车软轿如何了,猛地狠狠颠簸了一下。倾瑟与太子一个不稳,竟双双往一边倒了去。
结果倾瑟老老实实地压在了太子身上,太子猝不及防伸手搂住了她。那一瞬,百里落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二)
此情此景该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稍稍一忍不住便能让人胡想了去。比如太子会蹙着眉头轻声低问:“怎么,摔到哪里了没有?”亦或者会道,“小心一些,莫要摔到哪里了。”如何如何都暖人心窝子。
然事实上,却不是如此的。
倾瑟先抬起头来,蹙眉看着太子道:“你如何不小心一些。”
太子委屈道:“娘子你翻身向为夫压过来,为夫一时没准备好。没见过娘子你这般心急的。娘子若是想在、在轿子里生孩子的话……地方太、太小了,不好发挥……”
你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用无比稚嫩无辜地眼神望着你,嘴巴里说出无耻下流的话,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倾瑟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淡定地回一句:“生你妹。”
下一刻她刚想动身起来,太子就呻吟着连连喊疼了。
倾瑟以为他真是哪里给摔出毛病了,遂问:“哪里疼?”
太子顺手往身下指了指,道:“下面,下面疼……”
倾瑟一看,头都大了。眼下她正姿势极其怪异地趴在太子身上,这不是打紧的,打紧的是她的膝盖好死不死地撂在了太子的下身上。
差点没让他断子绝孙。
倾瑟抽了抽面皮,丝毫没有愧意或者是羞意地抬起眼帘地看了太子一眼,方才小心挪开膝盖,欲坐起身来。不想宽大的袖摆顺势一撩,自里边滑出了两样东西。
一方大红色的喜庆锦帕,还有一只小巧玲珑的瓶子。
太子动作快倾瑟一步,弯身捡了起来,将锦帕和小瓶子放在掌心里看了看,疑惑道:“娘子,这是什么?”
倾瑟一见那小瓶子,眉头一跳,忙倾身过来抢。不想太子手扬了扬,使得倾瑟扑了个空。那可是她那J诈宰相爹私下给她的东西,她也不晓得里面是什么药,只是宰相爹说若是太子喝了瓶子里的东西,就会对她百依百顺。
话是说的那么动听,谁知道她那J猾的宰相爹心里拨的是何种算盘,谁知道一瓶药下去会不会就将太子给毒死了。况且,就算不是什么厉害毒药,倾瑟亦万不能给太子喝了,果真喝了岂不是遭了宰相的道儿顺了宰相的意了?
因此,倾瑟原本想,待出了相府,趁着太子不留意,她便将那破瓶子给扔了算了。
失算啊失算,这不,还没来得及扔么,竟让太子给知道了。
倾瑟淡定地安抚太子道:“别喝,这个喝不得。”
太子立马鼓起腮帮子不满地瞅着倾瑟,道:“娘子你是不是偷偷藏了糖水不拿给我喝,想回去后自己一个人喝?”说罢他便赌气似的仰头将小瓶子里的东西尽数灌进了口中。
(三)
没人晓得,太子是听了倾瑟的那句“别喝”才意识过来,瓶子里的东西是可以喝的。小瓶子里装的是药水之类的东西,随着太子一口咽下,喉咙“咕噜”一声滑动了一下。
倾瑟睁大眼睛,看看太子将瓶子小口往下抖了抖,瓶子空空如也,再看看太子的面皮,咽了咽口水,喉咙跟着滑动了一下。
只听太子一声纳闷:“咦怎么才一小口就没有了,我什么味道都还没尝出来。”
倾瑟这回委实是吓坏了,霎时绷着一张脸,肃声道:“笨蛋,我都说了不可以喝你不信是不是?愣是什么都往嘴里送,万一是毒药呢?”
太子愣了一愣,安静地半垂着凤目。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猜不透他的心思。
倾瑟立即有些发慌了,摇了摇他,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万一那真是毒药可就糟糕了。
哪晓得太子抬起眼帘,眼巴巴道:“娘子,那不是糖水~~~一点也不甜~~~”
倾瑟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着壁锦,侧头抬起轿帘看向外边,无奈道:“那不是糖水,是你岳母给我治葵水不调的药水。”
“呕~~~”
后来倾瑟不理太子了,任是太子如何卖乖她都不理他了。她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太子证明,她十分生气。太子不听话的后果十分严重。
太子耐不住寂寞,拿起将将自倾瑟袖子中掉出来的一方锦帕在倾瑟眼前甩了又甩,不住地问:“娘子,这是什么?你快看一看,这是什么?”
倾瑟受不住太子的软磨硬泡,才淡淡道:“我娘送给我的鸳鸯枕巾。”
“鸳鸯枕巾?”太子迷糊地沉吟了会儿,似沉吟出了个什么结果,咧嘴一笑,将锦帕收进了自己怀里,道,“唔,今晚回去便将房里那条枕巾换下来,日后都用这个。”
倾瑟抽着嘴角道:“我不喜欢鸳鸯,亦不喜欢大红色。”
太子单手撑着下巴,道:“那凤凰娘子喜欢么?回头给岳母说一声,让她红橙黄绿青蓝紫皆绣一份罢,娘子喜欢什么颜色便挑什么颜色。”
倾瑟不晓得,他这磨人的功夫到底哪里来的。她瓮声道:“我不喜欢枕巾。”
(四)
回到东宫,时辰已经不早了。倾瑟唤来两只小婢伺候太子,让他早些洗洗睡。然后让下人在书房里铺了一张榻,道是太子沐浴过后就去书房的榻上睡。
倾瑟原本以为太子如何都要死皮赖脸一番,又是叫娘子又是生孩子的,可太子却破天荒地不吵不闹应承了下来,就是神情太过委屈了些。
倾瑟觉得有些好笑,道:“这回怎么如此听话?”话一出口,倾瑟自己都惊了一惊,莫不是……莫不是她的宰相爹给的药水起作用了罢……
太子却眼巴巴道:“是不是为夫不听话娘子就又不理为夫了?”
倾瑟挑起唇角,睨着他点点头:“不许自称为夫,叫我锦瑟。”
“……锦、锦瑟……”
“嗯,乖,去沐浴罢,然后睡书房。”
回到宽敞的卧房,婢女掌上灯,里边的浴池早已漫上温水,正冒着氤氲的热气。倾瑟便褪去衣裳在里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边洗她就在边想,今夜宰相爹给的那个瓶子里到底是什么药水,难道还真能使太子喝了之后对自己百依百顺不成?她完全不晓得宰相爹到底打的是哪门子心思,但有野心是J相着实不假。指不定日后还会与太子对峙朝堂。
名门皇族就是麻烦,面上君是君臣是臣的,暗地里却要你争我抢非要斗得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而不罢休。倾瑟想,她该是陷入这样一种境地了,只是才刚刚开始。
她若要帮太子,日后就得事事小心了。朝廷局势她是不大懂,亦不晓得有多少人多少支势力牵扯其中,但她只需尽自己最大努力护得太子周全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什么百里国国运兴旺没可能,那让太子做个体体面面的太子亦或是日后的皇帝,总该可以罢。好歹这太子是因为倾瑟乱了命格才傻的……而且还是君玖上神的凡身……
就是不晓得待君玖上神历劫归去后,想起当初自己在凡间历劫的傻子凡身看见自己在凡间干过的系列蠢事,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使尽一切手段,来磨灭这段足以令他羞愤欲死的历史。
这么想着,倾瑟不禁扬起了唇角,扯过一旁的干衣服,出了浴池套在身上。一想起君玖上神,她倒突然有些想念那只白狐狸了。
白狐狸忒没心没肺只顾着自己身体养好就不告而别,一点情意都不顾。倾瑟想,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去青丘一趟,将那死狐狸找出来,要它卖身做牛做马报答自己对它的救命之恩。
沐浴过后,身心放松,倾瑟就觉一阵困意袭来。她捂着嘴呵欠连连,直往床榻那边去。然却走了不过几步,这时突然房门被人叩响了。
章十 同床共枕
(一)
沐浴过后,身心放松,倾瑟就觉一阵困意袭来。她捂着嘴呵欠连连,直往床榻那边去。然却走了不过几步,这时突然房门被人叩响了。
叩门声不长不短不急不缓响了三声,让人听进耳朵里干干脆脆却又生出一股子绵长悠远的矛盾来。
可那声音听进倾瑟耳朵里,却令她十分头大。想来这大老夜的谁人敢不识好歹不知死活敲起太子妃的屋子,还没有一干小婢监子的阻挠?除了一人怕是没谁再有如斯狗胆。
倾瑟捏着鼻梁走到门前,未先开门,而是柔软的身体懒洋洋地斜靠在门壁上,出声道:“莫不是沐个浴出来后迷路了?转身直走然后往左拐第三间屋便是书房,为人指点迷津乃人生一大善事殿下不用太感激我,快回去罢。”
半晌门外才传来一小声嘀咕:“咦,娘子竟知道是为夫么?”
倾瑟干脆道:“回书房,熄灯,歇息。”
不错,这门外之人老老实实是太子,仅仅几天他就成为了一块成功合格的狗皮膏药。倾瑟私以为,太子其余的倒还好对付,偏生就是夫妻同房这唯一的一件事,让她颇为棘手。
因为太子虽傻,但同房生孩子一事他挂在嘴巴上不止一回两回,看来是自那些春·宫书籍中习到了精髓,极为不好打发。
只听太子似百般委屈地跺了两脚,道:“娘子~为夫就是自书房特意过来的~忧心娘子夜里胆小怕黑~娘子莫怕,为夫这就来陪你一道就寝,你快快将门打开放我进去~~~你看你一个人睡那么大的床多危险呀~~~~”
倾瑟抽了抽嘴角,放你进来才是真的危险。遂她道:“那你就睡门口罢,要不就立即马上乖乖回书房去。”
于是太子在外面嗫喏了许久,道:“那……那……你明明是我娘子,为何我要去睡书房……”
太子扬了扬袖摆,干脆身体亦懒懒地冲门板上斜了过去,恰好就靠在屋里倾瑟靠的地方,两人不过隔了一扇门,随后淡淡弯起了唇角,凤目微挑看着天边一轮清淡的弯月,声如温玉又道:“娘子不是想为夫要有个太子殿下的样子么,太子殿下哪有让新婚太子妃独守空房而自己栖身书房的,若是此事传到了朝廷那帮迂腐的官员耳朵里,怕又是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太子话将将一说完,倾瑟便僵着面皮开了门。恰好对上了太子那双黏糊糊的眼睛:“娘子让为夫好等~~~”
(二)
“娘子,为夫有些饿了。”
倾瑟一身白衣锦裙,悠闲地坐在桌前,手执碧瓷茶壶,闲散散地给自己添了一杯清茶,没理会身边一直嚷嚷着饿的太子。
太子见倾瑟无动于衷,便一本正经道:“娘子你这样做不对,娘子乃东宫太子妃哪有让太子爷半夜饿肚子的,若要是传进朝廷那帮迂腐的官员耳朵里……”
倾瑟捏着茶杯,不置可否地侧头眯了太子一眼。
太子便将未说得完的后半句话给生生咽进了肚子了,嗫喏了下改口道:“是……是宫里的嬷嬷教我这般说的……”
倾瑟顿了顿,随即好心好意地替太子也斟了一杯茶,道:“乖来,跟我说说,嬷嬷还教了殿下什么?”
不想太子当即变得扭捏了起来,倾瑟见势就晓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遂站起来对他笑眯眯道:“啊呀还是先别说了,殿下不是饿了么,我让人去给殿下弄点吃的。”
结果倾瑟闪个身就出了房门,屋内就只剩下太子孤独一人。
不想门将将自外一关上,太子便缓缓地戏谑地挑起唇角,单手撑着下颚,似笑非笑地伸出另一只手,葱白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的烛火,火苗一闪一闪变得摇曳了起来。
倾瑟去了隔壁一间相对较小的屋外,抬手敲响了门,道:“翠翠,睡了没?”翠翠是她的贴身婢女,所以为图方便干脆就住在了隔壁。
屋子里响起一阵窸窣声,翠翠惺忪道:“娘娘,奴婢在。”她只来得及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就替倾瑟开了门,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倾瑟愣了愣,道:“打扰到翠翠休息了?”她忍不住顺手替翠翠拢了拢衣裳,理了理翠翠额间的长发。想来在幽冥境时倾瑟身边就没个人做伴,如今屈身在凡人身体里,身边却跟了如此一个乖巧喜人的丫鬟,她看着翠翠有些瑟缩单薄的样子,心里就禁不住腾起一股子怜爱来。
她想,她该对这个凡人小丫头好一些。
哪晓得倾瑟这一善意举动,着实将翠翠吓得不轻。她连连后退了两小步,惊恐道:“娘娘,折煞奴婢了!”
倾瑟替翠翠理发的手撂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淡淡然垂了下来,负着双手,温和道:“本宫都说了,只你我二人时莫要如此生分。”
“娘娘……”
倾瑟扭头回去了她与太子的卧房,吩咐道:“太子殿下腹饥,你去御膳房给殿下取两盘点心来。”
“是,娘娘。”翠翠抬头看着倾瑟有些清落的白色背影,心里的滋味复杂得很。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惹得娘娘不开心了?
(三)
不消片刻功夫,翠翠就取来两碟点心,送去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的房间里。结果倾瑟只留下一碟,将另一碟让翠翠自个带回房间里。
翠翠红着眼圈领命。
生在大家大户里的丫头,多少懂一些人情世故。在大家大户生存本就十分不易,因此主子对她们哪怕是一丁点的好,她们都会暗记于心,发誓要对主子十倍百倍的好。小翠翠虽说不是个中代表,但起码也算是其中之一。
翠翠生性机敏,以往在相府还好,服侍小姐,过得算安顺。但现在不一样了,小姐已然是东宫太子妃,脾性……脾性似与以往稍有些差别,遂她事事小心时时小心,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一直像她那般小心翼翼地活着,也累人。
出了太子妃娘娘的屋子,翠翠看着手里捧着的一碟点心,眼睛霎时变成了水泡子。她觉得,自己心眼太小了,还要娘娘来体贴她,委实不该。
倾瑟将剩下的一碟点心移到太子眼前,道:“不是饿了么。”
太子盯着点心半晌,然后问了一个倾瑟觉得不该是傻子能问得出的高智商问题:“娘子为何要对下人那么好?”
倾瑟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面上一派认真严肃,认为眼下正是机会给他讲一些身为太子该明白的道理,遂耐心道:“殿下觉得,为何一个家会有家人住在一起,为何一座城会有城民住在一起,为何一个国家会有百姓住在一起?”
太子想了想,道:“是不是一个人太无聊了些?所以大家才要在一起?”
倾瑟笑了笑,道:“若是一个人独自活着,生为男子你能砍柴挑水种田,但你能刺绣纺织生孩子么?同样的道理,生为女子你能刺绣纺织生孩子,你却不能尽做男人做得来的事情。所以大家才会住在一起,各取所需各有所长,家会繁荣城会繁荣国家会繁荣。殿下知道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太子眸光深邃地看着倾瑟,道:“是什么?”
倾瑟挑了挑唇,道:“是人心啊。寂寞的是人心,需要温暖的是人心,相互倚靠的是人心。人心说好驾驭,同时也是最难驾驭的。善良、信任、勇敢,一不小心就会堕落为丑恶、背叛和懦弱。”
她虽知道这世间的一切简单或复杂的道理,可是自她口中说出来,唯有人心这一事,连她自己都是不懂的。因为她本身就没有心。
太子便问:“那依锦瑟看,该如何驾驭人心?”
倾瑟眯眼道:“这就是我为何要对下人这般好。但毕竟主仆与君臣又有所差别,就比如我对翠翠好,我若真心对她好她必会真意回报我,但君臣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倾瑟道:“君不可真心对臣好亦不可假意对臣好,不可对每一位臣皆好亦不可只对单独一臣好。”
太子摇头晃脑了好一阵,方才弯着眉眼对倾瑟咧嘴笑道:“娘子你说得好深奥,我听不懂。”他将桌上的点心吃得七七八八之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唔,娘子我困了~~~”
倾瑟无奈地看他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算了,不急于这一时,傻太子日后要熟悉的东西得慢慢来……
然而日后倾瑟才晓得,今夜她所说的一席话在太子心里扎了多深的根。太子一直秉承着她那些话,攀上了一代帝王的最顶峰。
最霸气亦是最无情的一代帝王。
(四)
太子坐在榻上,绞着手指头,十分扭捏地与倾瑟道:“娘子,我们歇息罢~~~”
倾瑟坐在桌前不动也不动,撑着下巴,道:“殿下累了就歇息,无需顾及我。”
“哪有夫君睡在榻上娘子却还坐在桌前的道理,娘子你也不怕传到朝廷那帮迂腐的……”
“停——”倾瑟侧头看他,却没留意到他眼底里流淌着的笑意,道,“乖乖睡觉罢,睡里面去一些,我这就来。哦还有,将外衣脱了隔在榻中间。”
太子站起身,缓缓向倾瑟走来,笑问:“娘子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不好,喂——”
倾瑟一声惊呼,眨眼之间身体便被太子打横抱了起来。长发缭绕了一片,垂落在半空中。一阵似熟悉又陌生的幽幽兰香钻进倾瑟的鼻尖,令她蹙眉道:“你快放我下来!”这孩子,还真不晓得天高地厚,莫不是真想与她生个孩子?那成何体统!
结果太子将倾瑟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榻上。他眼巴巴望着倾瑟:“娘子就不想要个孩子吗?”
“不想。”
这时不知怎的屋里的烛火冷不防地熄灭了。两人就在榻上对坐了良久。
太子先十分老成郁卒地叹了口气,道:“娘子不想的话,那就睡罢,也不急于今天晚上,明天生也不是不可以……”
倾瑟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淡定道:“床榻一人一半,殿下不可以往我这边挤。”
“为什么不可以,我是你夫君。”说着太子突然翻身过来,一下压在了倾瑟身上,似倾瑟哪里惹到了他一般。黑暗之中四目相对,倾瑟却看不清他凤目里不明的情绪。语气那么笃定,与前一刻的傻太子判若两人。
倾瑟眯起了眼,轻挑挑地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身体一顿,有些挫败的意味,随即离开了倾瑟的身体,兀自规规矩矩地拉过被子躺着,瓮声道:“娘子老是叫为夫殿下殿下的,煞风景得很,为夫一下便没有兴致了。”
倾瑟好笑道:“不叫你殿下那叫什么。”
“韶言。”
“韶言?”
太子闭上双目,却扬起了嘴角:“我的表字,韶言。”
百里国太子百里落尘,字韶言,自今日起,他允许倾瑟这么叫。她一个人这么叫。
章十一 傻子病得治
(一)
不晓得是不是回娘家那次,太子百里落尘喝了宰相给倾瑟的那瓶药的缘故,他果真对倾瑟百依百顺事事都宠她得紧。
倾瑟让他不许叫自己娘子,他就只唤她“锦瑟”;倾瑟让他日日去书房读那自藏书阁搬过来的一百卷书,他当真就去规规矩矩读书。
但近来,倾瑟亦是在规规矩矩读书,当然她研习的是医书。这人间的医学之事,倾瑟不读医术还真不知道,算得上是博大精深。
比如就拿下人去藏书阁给她带来的这几卷医书来说罢,倾瑟不过就是想钻研钻研傻子病该如何治,可这书上却列得颇为繁杂。单单是傻子病就分好几种,如心智低下、精神异常、脑子有病,此病的严重程度又可分为痴、傻、笨、蠢,时间差又有间歇性傻和全日制傻之区别。
倾瑟凝眉沉思,百里落尘到底该属于哪一类。该是脑子有病型的,而且是全日制的。
后来倾瑟招来了太医院的一干太医,全是之前有幸为百里落尘诊治过的老一辈,他们称太子殿下虽落过一次水,但身体与常人无异,就是不知症结在哪里,所以不好对症下药。
且莫看这帮太医手是手脚是脚,病理一套一套说得那是头头是道,倾瑟让他们上前再替百里落尘诊治,他们一个个又摇头晃脑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
彼时倾瑟只坐在高高在上的华丽贵妃椅上,撑着侧脸不辨喜怒地道了一句:“你们这帮迂腐的老夫子,只说不做,那你们就说说,本宫养你们何用?不如都去后园子里给本宫养鸡鸭好了。”
一干太医吓得直咚咚给跪在了地上。
最后倾瑟没多与太医做计较,而是差人去太医院搬回各种珍奇药材,还每日配备一位太医前来东宫报到替太子殿下诊治。而倾瑟则自己边看医书边照医书配药。
每每一熬出新药来,她都会拉着百里落尘近身的小监子先试喝一碗,见没大碍方才让人给百里落尘送去。
东宫为此新辟出了一座园子,专门给太子妃炼药所用。大老远皆能闻得到一股奇臭无比的苦药味。但倾瑟乐此不疲,园子里总能见到她那抹杏色除尘的影子,来来回回穿梭。
当然跟在她身边的,还有贴身丫鬟小翠翠。小翠翠可算心细,人又开朗了许多,与倾瑟在一起时亦没那般拘谨,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十分周到。
倾瑟始终觉得,傻太子的傻病得先医好才是。
因此几乎每日,百里落尘的书房里,都会顿着那么一碗汤药。刚开始百里落尘还不住皱眉,将那些倾瑟好不容易熬好的汤药全拿去养花,结果花却越养越好。
一日一日没停歇过,百里落尘也就真的开始喝药。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病,身体健康不健康。
(二)
今早一大早,倾瑟便已经在药房里忙碌。
翠翠勤快地煮了一壶茶往园子里送去,哪晓得才将将走进园子,突然一声轰鸣巨响,吓得翠翠浑身一哆嗦差点将茶壶抖落在了地上。
随着声音抬眼一看,只见园子里的屋顶不知何时竟破了一个大洞,瓦砾木屑到处飞溅顺着瓦缝滚落了一地,似柱子一般的乌黑浓烟直冲天际。
翠翠心里一咯噔,哎呀这可怎么得了,她的太子妃娘娘还在屋子里!她慌忙一手扔掉手里的茶,提着裙子便跑了进去,大叫:“娘娘!娘娘!”
还未进得了屋,翠翠就先给呛出来了。浓烟里,弥漫着一股十分甜腻的味道。
烟尘之中,倾瑟灰蒙蒙的身影立于药台子边上,淡定地伸手顺了顺自己的长发,亦淡定地抹着袖子擦了擦面上的土灰,一脸严肃,蹙着眉头看药台上还冒着黑烟的一团物什,碎碎念道:“咦怎么就焦了呢……”
待翠翠好不容易捂紧口鼻冲了进来看见她一动不动的模样,霎时急得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娘娘!你莫要吓奴婢!你有没有事?!”
倾瑟回过神来,眼睛自药台移到翠翠身上,问:“翠翠你哭什么。”
翠翠忙将倾瑟拉了出去,道:“奴婢没哭,奴婢是给烟呛的。”
倾瑟见自己一身灰败的模样,也就任由着翠翠拉着回去梳洗。
路上翠翠问倾瑟,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倾瑟摆手,说不用。
翠翠便又问,为何屋顶会炸开?
倾瑟道:“昨天太医给殿下熬的药本宫尝了一下,味道不是很好。遂今日欲比着药方子再熬一回,顺便加了些蜂蜜,不晓得怎么一回事,药罐子就自己炸了。”她思忖了下,又道,“莫不是那蜂蜜过期了?本宫还特意尝了尝味道,若是过期了怎的还那般甜?委实不应该……”
翠翠幽怨地望了倾瑟一眼,道:“娘娘若是想加蜂蜜,让奴婢来煮药就可以了,要是娘娘不小心伤到了让奴婢如何向殿下交代?日后娘娘不要再做出这般危险的事情来。”一段时日相处下来,翠翠已经成为一名唠叨又体贴的侍女。
倾瑟随意拂了拂衣裙上的尘,沉稳道:“下回不加过期的蜂蜜便是了。”
“娘娘!”翠翠跺脚嗔道,“这哪里是蜂蜜的问题,奴婢都听太医说过了,有些药相容,但有些药相克,相克的药是不可混在一起煮的。定是太子殿下的药不宜加蜂蜜!”
“唔,这些本宫倒是闻所未闻。”想来倾瑟一直钻研傻子病,却忽略了专治傻子病的药理问题。
(三)
倾瑟回头将将漱洗毕,下人便来禀报道是今日来东宫报到的太医已经到了。
前来来禀报的是一只小丫头,面皮上镶嵌着两只大眼睛十分灵动。倾瑟拿过翠翠递来的毛巾,草草抹了一把脸,却见小丫头迟迟未退下,便问:“怎的,还有事?”
小丫头怯生生道:“回娘娘,今日太医院来的那位太医说要先见娘娘,然后才去给殿下诊治施药。”
倾瑟顺带在毛巾上擦了擦手,道:“又不是给本宫瞧病要见本宫作甚,这太医院的太医个个倒还圆滑得紧。这样罢,先带他去给殿下瞧病,本宫一会儿就过去。”
小丫头欲领命而去,翠翠却冷不防叫住了她:“诶你等等!”
小丫头弯身垂头:“娘娘还有何吩咐?”
倾瑟将毛巾交到翠翠手中,道:“翠翠想说什么?”
翠翠便问小丫头:“今日来东宫的太医是哪一位?”
小丫头答道:“这个奴婢不知具体,但那人年纪轻轻儒雅非凡。”
翠翠想了想,凑到了倾瑟耳朵边,道:“娘娘,这人娘娘怕是要见一见。”
倾瑟挑眉:“见一见?”
翠翠提醒她道:“娘娘忘了,大少爷亦是太医院的人。”
“大少爷?”倾瑟思忖了下,道,“你是说莫兰枢是太医院里的太医?”这事儿她倒差点给忘干净了,之前隐约记得谁提起过她大哥在宫中有一份差事,原以为大哥那般年轻该是在太医院端端茶水打打杂,不想竟也是一位太医。
翠翠答道:“大少爷确实是太医院里的太医。”
倾瑟估摸着是得见一见大哥,他是太医的话,去给太子瞧病她不大放心。毕竟大哥上头还有一只老狐狸在。遂倾瑟吩咐小丫头将太医引去专门会客的一间凉亭里。
眼下是秋日,凉亭恰恰衬得上那个“凉”字。
倾瑟不慌不忙地绾好了发,重新换了一身衣裙,依旧是杏色的。太子妃的衣裳没有黑色,她最满意的就只有这一身杏色,遂在宫中只穿杏色。待她同样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清茶,方才到凉亭那边时,亭子里果然等着一个人,就是她的大哥。
雪白的侧影,似入了画一般,坐在石桌前,纤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一只茶杯,茶杯里水汽氤氲。倒给这秋晨添了一味不明意味的风景。
(四)
见了倾瑟来,莫兰枢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浸着盈盈笑意,微微扬起唇角,随后站起身来对着倾瑟像模像样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道:“莫兰枢见过太子妃娘娘。”他这礼行得不卑不亢,丝毫未降低身份和气质。
倾瑟忽然暗自生出一番感慨来,凡间竟也有如此温润如玉又儒雅非凡的男子。以往她一直以为,凡人与神仙最大的区别便是皮相,凡人的皮相是万万赶不上神仙的。神仙不老不死,尤其是爱美的神仙,几千年几万年的积累下来,几乎都总结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保养方法。如天庭的紫薇星君、蓬莱岛蓬莱仙主以及青丘君玖上神等等,那是一等一的爱美又绝色。
可是如今,接触多了些凡人,倾瑟觉得不光是眼前的莫兰枢,还连带相府的二哥莫兰衍和四弟莫兰玥,都是各有各的风韵。甚至连这东宫的太子百里落尘,看在倾瑟眼里都透着一股子天真无邪味。
莫兰枢行了许久的大礼,倾瑟都未叫他平身,他倒也没失风度,老老实实地弯着腰。翠翠适时地低声唤了唤倾瑟,这才将倾瑟唤回了神。
倾瑟扬了扬手,让翠翠退了下去。凉亭里就只剩下倾瑟与莫兰枢两人。倾瑟这才负着一手踱了过去,而另一只手秉承着对凡人后辈尤其是长相可观的凡人后辈的疼爱,亲自将莫兰枢托了起来。
莫兰枢身体顿了顿,面皮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站直了身,半垂着眼帘看着倾瑟道:“锦瑟总算是有了些身为太子妃的架子。”
倾瑟抬手拎起茶壶就开始给莫兰枢的茶杯里斟茶,闲适地挑挑眉道:“大哥说本宫有太子妃的架子,那见了本宫为何只行礼不下跪。”
莫兰枢浅浅笑道:“那大哥现在跪算不算晚?”
他就站在倾瑟面前,比倾瑟高了一个头的光景,神色柔和地看着倾瑟。一股淡得似有似无的药香钻进倾瑟的鼻子里。
倾瑟问:“今日大哥可是来给太子殿下瞧病的?”
莫兰枢“嗯”了一声。
倾瑟便道:“替殿下瞧病让别的太医来就是了,锦瑟怕是没办法让大哥替殿下瞧病。”不管莫兰枢是不是医术精湛,她都不能让他为太子看病。
尽管倾瑟清楚,自己那宰相爹每每一提起大哥莫兰枢面上皆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模样,道是莫兰枢别的不学偏偏就喜欢医术,害得他为莫兰枢辛苦铺的一条光明仕途都给白白浪费了。
确实宰相的大公子去当个太医,是有些浪费。
但倾瑟却不得不防,宰相爹让大哥来给太子殿下看病,让他偷偷使什么手段。
太子殿下的傻病久治不愈,朝廷里的大小官员怕都是心思各半。既有希望太子恢复正常的,也有喜欢太子一傻到家的。
结果莫兰枢但笑不语,自宽大的白衣袖子里拿出一只瓶子来,放在桌上。
PS:唔真的涨收加更噢~涨五十加一更~(⊙_⊙)
章十二 被强吻之后的应对之法【第一更】
(一)
结果莫兰枢但笑不语,自宽大的白衣袖子里拿出一只瓶子来,放在桌上。
一看见瓶子,倾瑟头都大了。莫不是这瓶子乃当今世上流行的居家赠礼之必备?连瓶子上的青瓷花纹都是最新款的。宰相送一只也就是了,还指使儿子也来送一只,还是一只大的。
倾瑟把玩上瓶子,食指撂在瓶口上使整个瓶子缓缓转动了起来,淡定问道:“这是何物?”
莫兰枢道:“替殿下调理所准备的。”
倾瑟蹙起眉淡淡看了莫兰枢一眼,随即拿起瓶子打开盖放在鼻尖嗅了嗅,道:“爹让你送来的?”她摊开手掌抖了抖,抖出一些褐色丸子,清香无比。
莫兰枢笑笑,道:“爹不知我来了东宫。”
倾瑟问:“那你为何要送这些药来?想治好太子?”
莫兰枢怔了怔,终于渐渐收敛了笑,凝神深深地看了倾瑟两眼,道:“那锦瑟想不想治好太子?”
倾瑟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答道:“想,当然想。”她还等着凡间之事了后,收拾收拾回幽冥呢,如何能不想。
良久,莫兰枢才轻轻道:“你知道,大哥从小喜医术,不喜欢政治上的争争扰扰,就算有爹为我安排了前程,我亦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
倾瑟挑开了话题,问:“大哥给我的这药可是对殿下有用?如何服用方才有用?”
“一日一粒。”莫兰枢似有些诧异,“锦瑟信大哥?”
倾瑟拈起一粒药丸,挑起嘴角,道:“信,怎么不信。”说着她竟将药丸毫不犹豫地放进了自己口中,顺着一杯茶给灌了下去。
“你……”莫兰枢显然没料到倾瑟会有如此一举,惊了惊。
只听倾瑟淡然道:“可总得有人先试药不是?我吃一粒,殿下方可吃一粒。”
莫兰枢叹了口气,直道拿倾瑟没办法。只是他眉间的笑意换做了微微的沉郁,始终未能散得去。
最终倾瑟没让他去给百里落尘诊治,他也只留下了药方便离去了。只是临走前,叮嘱倾瑟,日后除了他的药方,整个太医院不论是谁开方子,皆不可用。
倾瑟大大方方道:“可以,日后殿下喝一碗药锦瑟就喝一碗药。”
莫兰枢摇了摇头,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锦瑟放心,我不会帮爹对付太子。锦瑟已经做了决定要与爹背道而驰,大哥不问政事亦无法阻止,所以爹的野心只有靠锦瑟你遏制了。不光是大哥,你二哥对朝中之事亦没多大兴趣,只是四弟年纪轻轻便对政事着迷,日后四弟定会参与朝纲,届时还请锦瑟留些余地。”
倾瑟听得一愣一愣的,然更大的震惊还在后面。
莫兰枢温温笑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倾瑟对着口型:“哦对了,你二哥让我问问你,你将我们的三妹弄到哪儿去了?她过得可还安顺?”
倾瑟瞠着双目,就是做神仙她也从未这般吃惊过。竟然有凡人一早就知道她是冒牌的么?
唔,其实……也算不得真的冒牌,起码身体还依旧是同一具身体。
遂倾瑟安静地回了一句口型:“你三妹跟人私奔了。让我在这里好生照料着。哦莫要太感谢我,是我让她跟人私奔的。”
莫兰枢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转身而去。
那不明意味的笑,看得倾瑟委实郁卒。
(二)
相府大少爷莫兰枢、二少爷莫兰衍居然知道倾瑟不是真正的锦瑟,那难题来了,到底除了他俩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察觉出来了?
倾瑟拈着莫兰枢给的药方子去给百里落尘煮药,翠翠伴在左右。
边煮药倾瑟边忍不住问翠翠:“翠翠你说说,本宫与从前相比,如何?”
翠翠听得不明就里:“娘娘是指什么?”
“性子,翠翠觉得本宫的性子变了么,变化了许多?”
翠翠默了默,老实道:“天壤之别。”
“呲”,倾瑟摸了摸下巴,沉吟道,“看来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本宫都未怎么察觉,到底哪里变化了?翠翠乖,来,你给本宫好好说说。”
翠翠思忖了下,道:“若是奴婢说了,娘娘可不要生气。”
“不生气。”
翠翠大胆道:“以往娘娘是大家闺秀,有些小姐性子。”
“本宫如今不大家闺秀了吗?”
“但娘娘人还是十分善良的,对奴婢那是十万分的好。”
“本宫现在不善良吗,对翠翠没有十万分的好?”
“娘娘以往很爱琴棋书画的,而且样样精通,但现在奴婢没再见过娘娘再碰过其中一样。”
倾瑟又开始习惯性地摸下巴,思忖:琴棋书画那玩意儿,她会?
翠翠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还有还有,娘娘以往很爱美,为了保持身材可以节食一两个月,可现在娘娘专挑肉吃。”
吃肉也有错?大抵凡人都是喜欢吃肉的才对。
“娘娘向往的心上人,是二少爷那般多情又风流的公子爷,现在……现在娘娘就只对殿下掏心掏肺……”
这……这丫头,怎的越说越离谱。
“奴婢还以为娘娘会一直厌恶太子殿下呢,娘娘嫌弃殿下傻。可当初殿下不傻的时候,娘娘还不是一颗芳心净撂在殿下身上……”
照这样说下去,小丫头可就收不住嘴了。倾瑟私以为,自己对那傻太子可生不出一点情愫来,长辈对晚辈的指导和帮助,用“掏心掏肺”四个字,也忒严重了些。
倾瑟忙摆摆手,打断了翠翠,道:“够了够了,本宫就是觉得自己近来有些闷,翠翠有没有觉得还是本宫以前开朗活泼一些?唔,和以前相比,本宫是不是不大招人喜?”
翠翠道:“娘娘以前是开朗活泼一些,但现在奴婢也未觉有哪里不好,娘娘入主东宫,还是沉稳内敛一些好。”
倾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日后还是要愈加小心一些。还好眼下太子是傻的,未发觉出来,若日后不傻了一定会如大哥二哥那般一看就看出破绽来。
(三)
煮好了药,倾瑟亲自给太子送了过去。
一看到药,百里落尘就禁不住皱眉,问:“明明没什么病,为何要每日喝药?”
倾瑟看了百里落尘一眼,实在不忍心说他身体没病脑子有病,但凡每一个傻子都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遂她只草草安慰了两句:“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殿下得多喝才是。”
百里落尘颓然:“要那么强壮的身体作甚,夜里还不是得独自一人睡半张床榻,还不准过界。”
这是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经百里落尘如是一说,倾瑟忽然意识到,太子他傻归傻但也好歹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需要。
倾瑟忙问:“殿下是否想纳妾了?”
百里落尘一愣,随即眯起双目看了倾瑟一眼,垂下眼帘,又嗫喏道:“若再不与锦瑟生孩子,就得纳妾了。”倘若满朝文武闻太子妃久不孕育,到那时纳妾纳妃可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不如今晚我们就生孩子罢锦瑟!”
倾瑟严肃地想了想,说不定太子纳妾还真是个好法子,他既能与妾妃生孩子又能满足身为男人的需要,一举两得。
遂她一本正经道:“待殿下纳了妾再与妾妃生孩子罢。”
百里落尘抬眼看着倾瑟,面上神色却变幻莫测。他让倾瑟将送来的药放在桌几上,然后嘟声道:“锦瑟这药闻着就苦,你让小卓子进来替我喝一半。”小卓子是百里落尘的近身小监,专门试药的近身小监。
倾瑟却没叫小监子进来喝药,但总归是要让人先试药,她想也没多想,端起那碗药就往口中灌,一口气喝掉了小半。她和莫兰枢说过了,日后莫兰枢给的药,都让她来试。
凡是要守信。
百里落尘却深邃着一双眼睛,看着倾瑟捧着药碗入口,没出声阻止。他只是想让小监子来试药,却不想倾瑟有此一举。整个东宫,百里落尘唯一看不懂读不透的人,便是他的枕边人倾瑟。
宰相之女,是百里落尘唯一该戒备的人。
倾瑟喝罢,神色泰然,伸着袖子抹了一把嘴角,道:“我试过了,不是十分苦。殿下趁热喝。”
百里落尘没多做犹豫,将剩下的大半碗药喝了下去。他猛蹙起了眉头。不苦才怪!
“锦瑟,你诓我,苦死了!”
倾瑟见百里落尘喝干净了,方才跟着皱起眉来,道:“嗯,是有些苦。”
“但锦瑟,我们可以苦中作乐。”百里落尘眯着凤目灼然看着她。
“苦中作乐?”倾瑟挑了挑眉。
然下一刻,还不待倾瑟作任何反应,百里落尘倏地倾身而来,倾瑟猛然瞠大了眼。
(四)
一阵幽幽的暗香自百里落尘的身上飘忽进倾瑟的呼吸里,似自宽大的袖口里散出的,又似自精致典贵的领口里散出的。
那是一股幽兰香,令人很舒服的香。
倾瑟却如丢了魂儿一般,任由百里落尘一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令自己贴着他的胸膛,看他半垂着头,薄润的唇瓣欺压在自己的唇上。
倾瑟想,自己是神仙,三界大名鼎鼎的幽冥司主,怎能容得下一介凡人如此轻薄自己,简直是荒唐。
可惜,她亦是人人躲闪不及的幽冥司主,几万年来却是头一回,被眼前之人靠近,唇瓣相碰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她都不晓得该作何应对。
于是在想出应对之策前,倾瑟一眼不眨面瘫地望着百里落尘,淡定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痒痒的嘴巴。
霎时百里落尘的身体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浑身一震。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一手扣住倾瑟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力道大了些,随即探舌便滑进了倾瑟的口中,肆意席卷,霸道而不容逃脱。
倾瑟手撑着桌几的边沿,丝毫未挣扎或是反抗。她晓得自己算是被这个凡人给侵犯了,但仍旧还没想出个应对之法。
她忽然想起了以往看的那些凡间话本子。
上面是咋说的来着,男子不顾女子意愿轻薄了女子之后,要么女子会哭得一脸梨花带雨,娇骂一声“流氓!”随后夺路而逃。要么女子生性强悍一些,会恼羞成怒,逮着男子的衣领放狠话道“你居然敢占老娘便宜!信不信老娘剁了你?!”
还有一种属冷冰冰型的,会冷着一张·万年冰霜脸推开男子,对其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爱上你吗,就算你占有了我我也永远不会真正属于你。你死心罢。”
倾瑟私以为,冷冰冰型的女子虽话语刻薄了些,但最最符合此情此景,该是一记不错的应对之法。
只可是后来,让倾瑟颇为郁卒的是,她还未来得及推开百里落尘,百里落尘就先一步离开了她的唇,继而仍不放手,头枕在自己的肩窝里。
房间里,回荡着两人气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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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米线粉条好搭配【第二更】
(一)
只可是后来,让倾瑟郁卒的是,她还未来得及推开百里落尘,百里落尘就先一步离开了她的唇,继而仍不放手,头枕在自己的肩窝里。
房间里,回荡着两人气喘的声音。
倾瑟胸口微微起伏:“你在干什么。”
百里落尘轻幽幽道:“那你在想什么,如此不专心。告诉我,为何一直不愿与我圆房,为何不愿为我生孩子。”
这语气听在倾瑟的耳朵里,却让她察觉到了另外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如何都有几分诧异。因为,那不像是一个傻子能说得出的高深的话来,反倒似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所能说得出的话!
倾瑟微微抿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问:“这几日的药总算是见了些效果,殿下的头脑可是清楚了些?”
百里落尘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十分不要脸地给倾瑟来了一个熊抱,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了倾瑟身上,翁声道:“锦瑟你老实说,你日日让太医来给我看病日日让我喝那么多药,是不是也嫌弃我傻?我晓得你定是嫌弃我了……我没病,我才不傻……日后、日后我再也不喝药了……越喝才越傻……”
经他这一闹,倾瑟就晓得是自己估算再一次失误了。但凡傻子皆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这个她是知道,所以傻子常常会说自己不傻。就好比醉了的人一般会嚷嚷着自己没醉,这是同一个道理。
倾瑟身体那受得住百里落尘无耻一挂,兀自踉跄了两步,赶紧将他那块狗皮膏药扒扯下来,道:“我没有嫌弃你,乖你先放开我。”
百里落尘乖乖放开了倾瑟,一脸委屈模样。
倾瑟扶了一把额头,问:“殿下今上午看了几卷书?”
百里落尘跺脚:“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韶言。”
倾瑟改口:“韶言今上午看了几卷书?”
百里落尘颓然:“锦瑟……我们换个话题……”
“……”
(二)
倾瑟一忙活百里落尘的傻子病,百里落尘就嚷嚷着,这些日子他过得十分寂寞。他说,身边没个人陪,觉得很孤独。
当然百里落尘的意思是,让倾瑟多陪陪他。
结果倾瑟听了百里落尘一股子抱怨和哀叹之后,二话不说,当下让翠翠去召集东宫上下所有的小婢集合。
百里落尘不解地问她:“锦瑟,你要召集下人做什么?”
倾瑟笑眯眯道:“殿下不是嫌寂寞么,锦瑟这就给殿下挑个伴儿。”
百里落尘似不大乐意,鼓着嘴道:“寂寞是寂寞,但不需要下人。我已经有小卓子在身边伺候着就够了。”
倾瑟拉着不情不愿的百里落尘便去小婢集合的地方,宽慰道:“小卓子哪里懂情趣。”
不得不说,翠翠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不消片刻功夫,自前院到后院、自御膳房到浣衣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小婢,皆让翠翠给招齐了,老老实实地候在大园子里。一眼看过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
倾瑟满意地理了理袖摆,对着百里落尘闲适道:“韶言乖,来给我说说,你看上哪个了?挑一个就是,若是嫌不够,多挑两个也可以。”
百里落尘侧过头去,道:“我一个都不要!”
见太子自己不愿挑,倾瑟倒也自在,独自在众多小婢中间缓缓踱步,替太子挑。其实挑小婢这回事,也不是因太子吼寂寞而临时兴起的,而是倾瑟一早便有打算。
她觉得太子身边也该有个像样的近身侍女才成样子,就如翠翠那般,细心又体贴,凡是都能想得细致周到。有时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的,让太子的近身侍女照顾就可以省去了一干麻烦。
只是寻了许久,倾瑟还没能寻到个顺意的。眼见着小婢着的宫装红的红绿的绿,看得久了就直觉一阵头昏脑胀。
倾瑟捏着鼻梁问一旁的翠翠:“翠翠你觉得哪个好?”
翠翠手指头往边上一指,道:“娘娘,您看那个怎么样?”
倾瑟顺着看过去,见边上有一只小绿丫头,生得矮矮的,正灵动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偷偷四下瞧。一瞧见倾瑟正看着自己,她立马又乖顺地垂下头去。
倾瑟让她上前来,她就怯生生上前来。
小丫头那张圆圆的脸和那双大大的眸子,十分讨人喜。
倾瑟觉得小丫头有些眼熟,翠翠便解释道,这小丫头正是前几日来禀报莫兰枢到东宫的那只小婢。
还是翠翠记性好。倾瑟沉吟了下,问小丫头:“你且与本宫说说,之前是做何种差的,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脆生脆气道:“回娘娘,奴婢叫粉条,是负责前院值守的。”
这名字有些趣。百里落尘原先还满脸不屑,一听此丫头如是说,这才调转回了头,些微咧开嘴道:“你叫粉条?米线呢,米线在哪里?”
小丫头憋着红彤彤的圆脸,嗫喏了半天,道:“回太子殿下,没有米线。”
倾瑟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这怎么能只有粉条没有米线呢,就好比天上只有金童没有玉女一般,总感觉不够完美。这一点太子的反应委实够快。
她抬眼看了看百里落尘,又看了看百里落尘身后的小卓子,认真道:“殿下,不如将小卓子改为米线罢,好搭配一些。”
小卓子一听,“咚”地给跪了。
百里落尘看似心情婉转,一口就答应了,道:“好,小卓子以后就叫米线。”
倾瑟手臂冲翠翠扬了扬,翠翠便将其余小婢给遣散了去。她对着小丫头小监子语重心长道:“粉条,以后你就是殿下的近身侍女,要好好服侍殿下的日常起居知道了吗?还有米线,你好好配合粉条。”
百里落尘欢天喜地:“米线,你快快带着粉条去园子里抓蝴蝶去~~~”
(三)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愈加薄凉了些。
倾瑟来到凡间做这劳什子太子妃已然几月有余,这人间宫廷里的事,她自是应付地游刃有余头头是道。
她与太子妃这具凡人身体日复一日地相处下来,亦融洽了许多,似当真与凡人身体融合了一般,偶尔生出的一些情绪,是自己几万年来做神仙所不曾体味过的。
有时候倾瑟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日日与她同床共枕的傻太子百里落尘,她忽然不急着想要治好太子的傻子病了,不急着让太子变得聪明然后登基为王成就一代伟业。偶尔看着百里落尘的天真无邪的傻笑时,她偶尔会放任他,就算他无法成为伟岸的帝王,如此开开心心安安顺顺过一辈子亦不是什么坏事。
夜间,倾瑟不再抗拒百里落尘熟睡时一不小心过界,时不时纵容着他搂着自己睡。呼吸相互缠绕之间,满满当当的一股幽兰暗香。
今晨用早膳时,百里落尘似不大精神,睡意惺忪地坐在膳桌前。如今他每日得早起,用罢早膳过后便要去朝殿。
皇帝已经下旨,道是太子百里落尘年纪不小,该是时候参与朝政结识朝中大臣。因此每日早朝时,皇帝便特允太子聆听早朝。
皇帝有此旨意,怕是已经打算一步步将朝政交由太子打理。为此倾瑟更加是一步都怠慢不得。
每日催促百里落尘起床,替百里落尘布置早膳,待百里落尘早朝回来后还要询问他有什么地方不懂,然后与他细细讲解。
倾瑟盛好了一碗八宝枸杞红豆粥,递到百里落尘面前,道:“殿下若再不抓紧些时间,一会儿早朝怕是要晚了。”
百里落尘盯着粥,蹙起眉头,道:“怎么没有玉米粥,我想喝玉米粥。”
倾瑟道:“哪里能日日喝玉米粥,殿下莫要挑嘴。”
百里落尘哀怨地鼓了鼓嘴,然后抱起粥碗咕噜噜地喝。倾瑟又为他布置其他的菜式。他不怎么挑嘴,不喜欢的菜若倾瑟硬让他吃他也会乖乖吃,但就是只有一样从不肯碰。
那就是鳝鱼。或许要许久许久之后,倾城才会知道,原来狐狸不吃鳝鱼。
百里落尘看着倾瑟细致专注的模样,忽然停顿了下来,柔声道:“天气转冷,锦瑟不必每日与我同起,可多睡一阵。”
倾瑟一本正经,道:“我怕粉条米线手笨,伺候不来殿下用早膳。”
百里落尘捧着粥碗的手微微收紧,骨节泛出一股葱白。
用罢早膳后,倾瑟草草交代了百里落尘几句,便催促着他快去早朝,道是作为太子自然要作为群臣之榜首,不可迟到早退。
这时翠翠匆匆前来禀报,相府的两位宰相夫人,大清早便遣人来宫中传信,说是锦瑟久不回相府聚聚,就想来东宫看看锦瑟。
说起来,娘家相府来人看望,这还得经百里落尘的同意。
倾瑟还未问百里落尘的意见,百里落尘便理了理衣裳,道:“锦瑟久不归相府惹人挂念,我倒是忽略了这事。一会儿两位夫人来东宫,锦瑟可要好好招待着,莫怠慢了。”
说罢,他在小监子的引领下上了步辇,直往朝殿那边去。
倾瑟看着步辇远去,有些发怔。这种感觉,哪里不对,待她想细细察觉时,却一闪而过,没有哪里不对。
(四)
上午时分,倾瑟让人在前园子里露天摆上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日光暖暖烘下来,有几分洋洋之意。
果真没多久,倾瑟坐在园子里就看见小监子引着两位夫人往这里来,只是走在前面的还有一人,倾瑟定睛一看,见那人大秋天的还手执一把玉骨折扇装点面子,潇潇洒洒地给自己扇着风,不是相府二公子她的二哥莫兰衍又是哪个。
他今日着一身绛紫锦袍,花里胡哨的。两位娘与其一比,立刻就显得朴素了不少。
待走得近了,莫兰衍一眼就瞧到了倾瑟,忙为两位娘指道:“娘,二娘,往这边来,三妹在那里呢。”
两位娘一见倾瑟,喜形于表,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一人拉着倾瑟一只手,忙开始嘘寒问暖。
一阵寒暄之后,大娘亲娘又觉得不妥,似乎忘记了与倾瑟拜礼,又开始收敛衣裙欲行拜礼。
大娘有些歉疚道:“你看,我与你娘一欢喜差点忘了规矩了。我们甚少来宫里,锦瑟勿要见怪。”
倾瑟忙扶住了她们,道:“大娘,娘,您二老来东宫看望锦瑟,锦瑟喜不自胜,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快,坐下歇息一会儿罢。”这两位娘和蔼温柔得紧,倾瑟不想对她们没好感都不行。
莫兰衍撂了撂袖摆,装模装样道:“啊呀锦瑟,你二哥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好累了。”
大娘适时地哆了莫兰衍一声,道:“兰衍,到了外边怎的还这么没规矩!”倾瑟虽说是由相府嫁入东宫的,可这里毕竟是东宫,不比得相府可以如此没礼数。
莫兰衍笑笑,潇洒自得地撂着衣摆坐下,饮茶。
倾瑟却大方不计较道:“二哥真性情,大娘莫要责备二哥。”
一家子人你说两句我说两句,渐渐说开了去。还真莫说,倾瑟二哥不仅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连那张嘴的八卦程度也丝毫不逊女人家。
他与两位娘,说得十分欢脱。一直说到两位娘为他和莫兰枢的亲事着急了,他才悻悻闭了嘴。
后来大娘手一扬,倾瑟这才注意到随他们一起来的竟还有两只小婢,一开始倾瑟还以为是宫里的小婢。小婢上前来,手里拎着两袋子东西在桌上摊开了来。
里面全是酸甜果脯。
大娘带些八卦味,问倾瑟最近有没有想吃酸。
倾瑟老实道,没有。
两位娘顿时有些泄气,但随即又道,暂时不想没关系,日后总会想。说着她们硬要让倾瑟将那些果脯收起来。
眼见着总算被莫兰衍给逮到空子了,他胡乱编了个借口将倾瑟逮到墙角偏处,两人独处。
莫兰衍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斜侧着双目看着倾瑟,嘴角噙着一抹邪邪的笑。倾瑟立马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莫兰卿。
倾瑟丝毫不慌乱,淡定地回看着莫兰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将我拉过来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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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 皇帝病恙 风雨前夕
(一)
莫兰衍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斜侧着双目看着倾瑟,嘴角噙着一抹邪邪的笑。倾瑟立马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莫兰卿。
倾瑟丝毫不慌乱,淡定地回看着莫兰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将我拉过来想干什么?”
莫兰衍修长地五指闲散有致地把玩着玉骨折扇,道:“这不,二哥我憋不住了,老想过来与三妹单独叙叙旧了。”
倾瑟挑了挑眉头,淡却笃定道:“是你怂恿大娘和娘来这东宫的。”
莫兰衍看了倾瑟一眼,随即拿着扇子就敲了一下倾瑟的头,低低道:“你比我那个三妹聪明多了。连太子妃也当得有模有样,若是换作我真正的三妹,怕是应付不来这许多复杂之事。”
倾瑟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眼前这个凡人好没礼数,还跟她宰相爹一样狡猾。
她不跟莫兰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罢,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兰衍似很满意倾瑟由此反应,勾起唇沿睨着倾瑟道:“听说我三妹跟人私奔了,此事当真?”
倾瑟面无表情道:“嗯,听说是私奔了。”
莫兰衍觉得有些好笑,道:“大哥不是说你让三妹跟人私奔的么,怎么是听说?”
倾瑟眯了他一眼:“是我让她跟人私奔的又怎样。”
莫兰衍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梢,哪晓得下一刻他忽然倾身过来,不待倾瑟反应,抬手便抚上了倾瑟的长发,将长发抚到一边,然后两只手指带些凉意地触碰这她的后颈窝!
倾瑟面色冷了些:“莫兰衍你这是做什么。”
莫兰衍凑到倾瑟耳边,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柔柔道:“三妹跟人私奔了,怎的你后颈窝里却还有三妹的一颗红痣?一般人怕是做不到如斯细节上。”
倾瑟浑身一震。她,当真是低估了这眼前之人,说不定是低估了相府的所有人。
罢了,却又听见莫兰衍一声疑惑的嘟囔:“唔,莫不是还真有借尸还魂之说?身体还是三妹的身体,就是魂儿换了一个?这还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往前走了两步,莫兰衍又回过头来,摇起了折扇,对倾瑟万种风情一笑:“三妹别这副样子,搞得像是二哥我欺负了你一般。放心罢,你二哥我不会闲得慌将此事说出去的,今日来这里嘛……嗯嘿,主要是想逗逗你。”
最后莫兰衍还哼唧了一句“没想到三妹你这么好逗~~”,让倾瑟浑身发抖。不晓得是不是被这无礼凡人给气的。
(二)
百里落尘下早朝回来,一进园子便瞧见倾瑟独自一人坐在太阳底下,桌上一大堆果脯,她正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送。
金色的阳光重重叠叠地铺陈下来,钳出一抹侧影,映照在百里落尘的凤目里。单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拈着果脯,低眉沉思的倾瑟。
百里落尘浅浅笑了笑,随后唤下了一旁候着的翠翠和其他小婢,安安静静踱了过去,趁着倾瑟不备,弯下身来头凑到她耳边,伸出手指就夺取倾瑟手里的那粒果脯。
倾瑟愣了愣,侧过头去,恰恰与百里落尘面对面,近在咫尺。
“这么早就回来了?”倾瑟看着百里落尘笑咧咧地将夺过来的果脯往自己嘴里塞,问。
百里落尘道:“不早了,今日早朝没什么趣,父皇身体又欠安,所以早早退朝了。哦对了,岳母呢,怎么我没见到?”
倾瑟指了指桌上大堆果脯,道:“送来了这个,没坐多久就走了。”
百里落尘伸手抓了一把,倾瑟让他慢些吃,他囫囵道:“怎的不留岳母在宫里用午膳?好不容易来一回,我还要让她们劝劝你替我早日生个孩子呢!”
倾瑟抽了抽嘴角,岔开了话题,问:“韶言乖,来跟我说说,今日早朝如何了?你将将说父皇龙体欠安,是怎的一回事?”
百里落尘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道:“父皇染了风寒,说是没什么大碍。倒是今日早朝,岳父和叶将军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叶将军叶放?”倾瑟皱了皱眉。叶将军可是朝里威望最高的一位武官,地位与宰相莫仲怀相当。两人在朝中各据一方暗暗较劲。
大抵是两方牵扯的势力颇深,皇帝至今未采取什么行动限制一方或是偏颇一方,一旦势力失衡将会十分棘手。如今两人却公然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见百里落尘点了点头,倾瑟便问:“是何原因吵起来了?”
百里落尘歪着头想了想,道:“大概他们都很看不惯对方,所以就吵起来了。”他没有说实话,宰相莫仲怀与将军叶放是因为皇家子息薄弱之问题而闹起来的。说白了就是太子纳不纳侧妃与妾室的问题。
倾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当真认为是两人看不惯对方而吵起来的。
后来,倾瑟与百里落尘不谈论政事,就懒洋洋地惬意地坐在园子里晒太阳。倾瑟早上起得早,晒着晒着就有些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百里落尘温润地手指顺着她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耳际与额间。他似迷惘地低声问:“锦瑟,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何事,你皆会如今日如以往那般不遗余力地帮我,对么?即使我们的立场对立,我们的目的对立,你还是会帮我对么?”
倾瑟觉得面皮有些痒,伸手去抓,呢喃了一声:“嗯,会帮你。”
(三)
天气转入冬季。
不想百里国皇帝偶感风寒,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在这种天气里却很难痊愈,一直零零碎碎拖到了快至除夕。
皇帝一直咳嗽得厉害。咳得最严重的那回,还是除夕前三日,宫里的太医忙得团团转,有监子急急忙忙前来东宫禀报,说是皇帝咳出了血。
倾瑟与百里落尘心都提了起来,顾不得着装收拾,风风火火往正宫里赶。
去到正宫时,太医皆已经退下去了,皇后正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里晒太阳。皇帝身体虽不好,面色有些难看,但精神矍烁,那双眼睛依旧光彩,有着帝王的锐气。
皇帝看到百里落尘与倾瑟来了,悠闲道:“韶言,锦瑟,你们来啦。”他侧了侧头,对着一旁的皇后又温温斥道,“又不是生个什么大病,怎么好让孩子们瞎操心。”
皇后眼角有些红,面色十分柔和。
倾瑟声气亦不知不觉温和了下来,对着皇帝皇后福了一个礼,道:“父皇勿怪母后,锦瑟与韶言久不与父皇母后相叙,想陪陪父皇母后逛逛园子。”
皇帝吁了口气,笑道:“我们韶言倒是有福气,能娶到锦瑟这么懂事的孩子。”
百里落尘过去搀扶着皇帝,沉着一张面皮问,父皇有没有好一些。
皇帝爽朗地笑着哆了两声,道:“这是个什么病,多喝几帖药就能好得干净了。”
见皇帝身无大碍,以为悉心调养一段时间便能好完全,百里落尘才算是放下了一大半心。
两人便陪着皇帝皇后在御花园里闲逛。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有些没精打采,该凋的都已经凋得差不多了。
其间皇帝几度欲言又止,负着手似在赏景,其实却是在凝眉沉思。
还是倾瑟沉稳道:“父皇有什么想与臣媳交代的,父皇尽管说罢。”
皇帝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方才叹了口气,道:“锦瑟果真心细又沉着啊,只可惜如今身在帝王家。”
倾瑟道:“父皇严重了。”
皇帝挑了挑眉,侧脸看着倾瑟,问:“锦瑟,你信这帝王家有真正的爱么?”
百里落尘面色僵了起来,低低唤了声“父皇”。他知道皇帝接下来想对倾瑟说什么。
倾瑟道:“当然有。只是帝王之爱不如坊间儿女那么狭隘自我。正如父皇,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献给了这一方皇土安乐与山河锦绣,这如何不是爱。”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倾瑟,她安静地垂着眼帘,说出这一席话,而自己却似置身事外,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皇帝心情舒畅,直赞叹倾瑟说得好。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毫无保留地问倾瑟,对于太子百里落尘纳侧妃一事,问她怎么看?
倾瑟顿了顿,抬起眼来,看了看百里落尘,随后道,既然帝王注定要舍小爱成全大爱,那在后宫里万无独宠一人的道理。很多时候即使身不由己,也得全力应受。
皇帝最终没再继续问,若是太子纳侧妃,倾瑟同意不同意?
当然,谁都不知道倾瑟会如何回答。大抵皆是以为她会同意。
倾瑟心里也自然这般想,她同意。人间太子日后为皇,妻妾成群该是一件平凡得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若待她完成任务返回仙界之后百里落尘连个妻妾都没有孤身一人,那就真的是她的罪过了。
(四)
傍晚时分,倾瑟与百里落尘方才自皇帝与皇后那里回来东宫。百里落尘似乎有些怕冻,一路上都在说天冷,要一直捂着倾瑟的手心才不冷。
倾瑟看着他好笑的模样,也就任由他捂着自己的手心。
回到东宫,百里落尘便让翠翠去给倾瑟取一件厚披风来,随后还没歇多久,便拉着倾瑟偷偷摸摸往外走。
倾瑟板着脸问他:“想溜哪儿去?”
百里落尘嗫喏了一会儿,才老实道:“这不马上、马上过大年了,这几日晚上听说城里会很热闹……所以、所以我们就去瞧瞧,瞧瞧就回来……”
倾瑟思忖了一下,道:“可是我不想走路,我想坐马车。”
百里落尘欢天喜地:“米线粉条,快快备马车!”
马车里,百里落尘很不安分,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跺跺脚,样子委实滑稽。马车都被他弄得一摇一晃的。
倾瑟拉着他坐下来,问:“有这么冷?”
百里落尘忙不迭地点头,牙齿都在打颤:“嗯,好、好好冷。”
倾瑟拉起百里落尘的双手,在他愣怔的神情下,握在手中,换倾瑟替他捂着。百里落尘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委屈又可怜道:“锦瑟你这样我还是冷得紧,要不你抱着我罢,兴许就不冷了。”
倾瑟破天荒地淡淡浅浅弯起了唇角,很安静很淡然,她倾身过去,抱住了百里落尘,口中却沉寂道:“韶言你何时才能长得大。”她是长辈,是神仙,该是要宠着这个凡间傻太子。今日去正宫那边见了皇帝,知晓皇帝这一病算是将他自己给完完全全撂倒了,虽精神好,但很快就会垮下去。且印堂暗淡无光怕是阳寿就要尽了。
百里落尘头乖乖枕在倾瑟的肩上,呵出的暖暖的气喷洒在倾瑟耳郭处,十分暧昧。他半垂着一双凤目,凤目里幽深如寒潭,似有若无地挑起唇沿,低低道:“再长大的话,就要变老了,我才不要这么快变老。”
下一刻百里落尘蹭起头就勾着倾瑟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倾瑟浑身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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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流街美景 佳人相伴
(一)
下一刻百里落尘蹭起头就勾着倾瑟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倾瑟浑身颤了颤。她不晓得这一颤之后,接下来是个什么感觉。仿佛如一只千年万年的死潭,忽然有朝一日开始一丝一丝一滴一滴注入了新鲜的活水一般,蠢蠢欲动。
随即百里落尘攀起了些身子,头却丝毫未离倾瑟,细细地舔舐·着她的耳廓,一直缓缓往下,似有似无地亲昵着她雪白的脖颈。
倾瑟就呆坐在那里,没挣扎没反抗,面皮有些茫然。被百里落尘舔过的地方有些泛凉,但身体却在回暖。所谓的男女相互依偎,原来竟还有如此功效么?
这时突然马车停了,外边想起米线恭顺的声音:“主子,到了。”
百里落尘离了倾瑟坐起身来,一脸沉郁,瓮声颓然道:“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倾瑟先一步起身出了马车,道:“不是想出来逛逛么,还不赶紧下来。”然她将将脚一落地,抬眼看到眼前一派流光的街景时,愣住了。
一条街上,好多凡人来来往往,街边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摊子,委实热闹。关键是一眼看过去,从街头直街尾,皆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喜庆的红光映照在地面上,还有凡人的面皮上,十分美丽。
以往在仙界,甚少来凡间,不曾见过如此光景;看过的不少凡间话本子,描述到这凡间夜景时也是少有墨水,寥寥几语单调又晦涩。如今身临其境,倒是别有一番惊艳。
百里落尘下得马车,过来娴熟自然地牵起倾瑟的手,温和地笑问:“好看么?”他侧着眼帘看着有些发呆的倾瑟,唇边不自觉浸着一抹宠意。俊逸非凡的脸上映照着不远处的火光,更是平添了几味妖娆。
倾瑟点头,好看。
百里落尘让米线将马车赶到街角一处去停着,然后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等他和倾瑟。他不许米线跟着一起瞎搅和。
米线一脸哀怨,见倾瑟没有反对,就孤零零一人驾着马车走了。
(二)
“锦瑟,你看今晚这么热闹,新鲜玩意儿多得很,你看上什么了就跟我说,我买给你。喏,那个玉扇要么?唔,不行,大冬天的要玉扇做什么……那个挂坠呢,好不好看?还有,锦瑟你喜欢簪子么,我买一支给你……”一路上百里落尘喋喋不休,嘴巴愣是没停歇过。
实在被磨得没法子了,倾瑟就停了下来,手里掂着钱袋,微微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要买给我?”
百里落尘霎时没了底气,动了动唇,细声道:“那、那……那锦瑟先给我买包蜂蜜炒栗子罢,我觉得有些冷,想吃热的东西……”
倾瑟顺着百里落尘的手指头看过去,见他指的那边果然有一家卖蜂蜜炒栗子的,热烘烘的炒锅将老板的面皮都烘得笑咧咧的,边上还围着不少发馋的小娃子。
倾瑟道:“韶言想吃那个?”
百里落尘咂巴了下嘴,咽了咽口水,然后慎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倾瑟挑着眉头,伸手进钱袋里拈出一块碎银放在百里落尘的手心里,难得颇有些俏皮地冲着卖栗子的地方努嘴道:“自己去买,我就在这里等你。”
百里落尘认真道:“那锦瑟你乖乖在这里不许走开噢!”见倾瑟点头了,他才接过钱跑去买栗子。其实,他想买栗子给倾瑟吃,捧在手心里该是会暖和一些。
倾瑟看着百里落尘在路人的映衬下显得颀长英挺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不想自百里落尘买栗子去了之后,卖栗子那边排队买栗子的凡人似乎渐渐增多,还越来越多。很快,百里落尘的身影便给湮没在了人群了。
倾瑟就远远儿地看着那个方向,许久也没见百里落尘出来。倾瑟有些担忧他被那么多平凡老百姓给挤着了,遂欲移步过去看一看。
然将将路过一家摊子时,倾瑟的注意力却被摊子上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面具摊,白色的帆布上挂着许多精致而漂亮的面具,有半面的,有整面的。
她淡淡扫了一眼,竟似有些兴致地挑了一具半面的面具,面具呈银白色,戴在面皮上恰恰能遮住鼻梁以上的部分。
倾瑟大大方方戴上了那面银白色面具付了银钱,不顾四周惊奇的眼光,干干脆脆地往卖栗子那边去,那里人少了些,她去找百里落尘。
只可惜,到了那里,细细一看,却早已不见了百里落尘的影子。
(三)
原本百里落尘他以为,他去为倾瑟买栗子,倾瑟当真会规规矩矩在原地等他回来。只是,待买好了栗子回来之后,却发现倾瑟不见了。
或许,倾瑟只是在沿街逛摊子,还并未走远。
遂百里落尘沉下心来,开始沿街一路细细地找她。一直从街头到街尾,仍旧是没发现倾瑟的踪迹,他才真慌了起来。
街道拐角处,百里落尘停了下来,阴郁着一张俊脸,单手一挥,霎时人群里闪出四五个干练的人来,对着百里落尘恭敬抱拳。
只听百里落尘低沉着嗓音命令道:“娘娘不见了,你们去给我找!掀翻整条街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倾瑟逮着银白色面具,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里兜兜转转。她原本是要寻百里落尘的,可是人太多看得她眼花缭乱,渐渐她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个什么了。
或许,不知不觉间,倾瑟就已经与百里落尘擦肩而过了许多回。
一直到后来天空里渐渐下起了雪,街上出来玩夜景的凡人才稀疏散开了些。
倾瑟就站在街道中央,对着天空摊开雪白的手掌,果真见到一片两片柔软的雪花掉落在她的掌心里,缓缓化开。
这人间的雪是由雪神所撒,倾瑟在仙界里有幸得以见过一回。但却从未切身感受过下雪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倾瑟淡淡笑了笑,随即收起手掌,信手拂落袖摆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抬眼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精致的小桥,于是提了提裙摆,缓缓踱了过去。
这边已然算是偏街,偏街边上有一条小河,河水十分安静。小雪落尽水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倾瑟禁不住想,难怪今天一天百里落尘都在喊冷,一到晚上就下雪了,一会儿他怕是会更加喊冷了。想起百里落尘,她难得清清然又晕开了些唇角。
然而,脚将将一踏上小桥,倾瑟抬眼往前方看去时,愣住了。
雪纷飞得大了些,在她眼前纷繁扰乱了她的视线。
小桥的另一头,百里落尘身长玉立地正站在那里,凤目里是灼然的焦躁,整个人似乎亦跟着不安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倾瑟抬起细长的手指抚上面皮,继而摘下了那半面银白色精致的面具,扬了扬青长的头发,眯起眼来,浅浅地笑看着百里落尘。
她不晓得,这云淡风轻的举动和那淡淡含笑的眉眼,看进百里落尘的眼里,着实与妖精无异。勾人的妖精,勾魂的妖精。勾他心神的妖精。
许多年以后,百里落尘会时常想起,某个年头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飞的夜里,他眷恋上了一个女子,实实在在地眷恋上了。
倾瑟淡淡挑眉道:“怎的买一回栗子,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百里落尘就站在原地未动,隐忍着声音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到我了。”
倾瑟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那半面银色面具冲他扬了扬,问:“这个好看么?”
百里落尘眯了眯凤目,凤目里幽光一闪。原来她竟是一直戴着面具,才害得自己一直没能找到她!他快步走到倾瑟面前,长臂一揽,竟将倾瑟牢牢实实地揽进自己的怀中,赌气似的道:“一点都不好看。”
倾瑟就任由他抱着,抱多久都没有吱声。她有些困惑,自己没有心,却似乎能隐隐听得见空荡荡的心窝子里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回荡着敲击声。
待倾瑟想细细回味时,一切又不复存在。那哪里能是心跳的声音呢,明明没有心,哪里来的心跳。
(四)
倾瑟老老实实让百里落尘在雪地里抱了她许久。一直到地面上都渐渐覆上一层雪白。
倾瑟伸手拍去百里落尘肩上的白雪,有些戏谑道:“天没下雪的时候韶言就已经喊冷了,现在下这么大雪,韶言竟不冷了么?”
百里落尘放开了倾瑟,幽深着一双眸子看着倾瑟一张一噏的嘴,下一刻一手紧箍着倾瑟的腰肢一手捧着她的侧脸,俯身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半面银色面具似受到了惊吓一般,自倾瑟手指离了去,跌落在地上。在满街的红光与幽幽河水的衬色下,细微的银色光片闪烁着清亮的光泽。
百里落尘连呼吸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兰香,有些薄凉,但闻起来却十分舒坦,比大哥莫兰枢身上的药香好闻,亦比二哥莫兰衍身上带些女人脂粉味儿的幽香好闻。
心窝子里,又开始循环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回荡。
倾瑟想,想个应对的法子。上回想好的那个应对的法子没来得及用上,这回总该是用得上。
可是,倾瑟手抵着百里落尘的胸膛,缎裳滑腻的触感蹭进手心儿里,却让她有些无措。结果在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推开百里落尘前,倾瑟的手臂已然缠上了百里落尘的腰际。
章十六 过年闹别扭
(一)
可是,倾瑟手抵着百里落尘的胸膛,缎裳滑腻的触感蹭进手心儿里,却让她有些无措。结果在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推开百里落尘前,倾瑟的手臂已然缠上了百里落尘的腰际。
百里落尘顿了顿,喃了一声“锦瑟”,愈加霸道地抱着她,吻着她。
虽然倾瑟也仍旧是木木然的,不知该作何回应。
良久,百里落尘在倾瑟的唇瓣上反反复复地流连,都不舍得离开。待他放开倾瑟时,两人的鼻尖和脸颊都被这场雪冻得通红。倾瑟的唇瓣被吻得红润欲滴,发丝经风吹得有些凌乱,配着凝雪的肌色,越发魅然。
百里落尘伸手替倾瑟耳边拢了拢发。
倾瑟安静地弯着眉目笑问:“不是买栗子去了吗,你买的栗子呢?”
百里落尘顿时换上一连委屈:“本来是买了,可买了之后就找不到锦瑟了,所以我将栗子送人了。”
倾瑟侧头看了看地上的面具,弯腰捡了起来,拍了拍,道:“噢我将将买这个去了,要不要给韶言也买一个?”
百里落尘不屑地嗤了一眼,道:“我才不要,又难看又幼稚!”
倾瑟思忖了下,道:“也不是十分难看,要不给韶言买个黑色的?”
“……我不要,难看。”
“算了还是不要黑色的,金色的罢,那里很多颜色,喜欢哪个挑哪个。”
百里落尘颓然:“锦瑟我都说我不要了……为什么非要买……”
“因为你说它不好看。”
“……”
倾瑟说着便拉不情不愿的百里落尘往正街那边去,今日说什么都要给百里落尘买一个面具。他说不好看,非得让他一直戴着回宫不可。
这不,两人将将一转身,恰好碰上桥口着一身湖蓝衣袍的莫府四公子、倾瑟的四弟莫兰玥。
莫兰玥显然十分惊诧,先叫了声:“三姐?”随后看见倾瑟边上的百里落尘,立马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来往路人虽不如正街那边多,但仍旧是有一些。
百里落尘嘴快,笑嘻嘻道:“兰玥小弟你不要多礼了,叫我一声三姐夫就是。”
莫兰玥愣了愣,随即当真闷闷叫了一声“三姐夫”。
(二)
听莫兰玥说,今夜他和莫兰枢、莫兰衍三兄弟恰好也来逛夜景,只是途中走散了,碰巧看到了倾瑟。
到了正街,百里落尘非得再去买一回蜂蜜炒栗子,让倾瑟捧在手里,他好一路走一路剥栗子吃。
莫兰玥年仅十四岁,湖蓝色衣裳衬得他还未长开的身子有些小巧,但眉目之间已少有英气。路上他言谈都十分有度,遇事说事,不仅颇有些老成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倾瑟料想,若往后让莫兰玥在朝中做了官,那必定是一块难得的翡玉。
百里落尘偶尔趁着剥栗子送入倾瑟口中的空档,会眯着凤目审视莫兰玥一两眼,他的想法与倾瑟全然一致。
后来,倾瑟正犹豫着要不要让米线赶马车先送莫兰玥回相府,恰逢莫兰枢与莫兰衍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人身着飘逸白衣,一人继续花里胡哨,面皮上皆挂着婉转的笑。
原来他们之所以和莫兰玥走散了,是因为莫兰枢不知不觉就去逛药材店了,而莫兰衍亦是轻车熟路往勾栏院去坐了一坐,顺带陪着小娘子喝了几杯薄酒。完全将莫兰玥这个小弟弟给撂在了一边。
倾瑟虽面不改色,但私底下仍旧是防着自己这大哥与二哥。他俩看似与世无争,谁知道心里头又在打什么算盘。遂她草草与兄弟三人寒暄了几句,便道天色已晚要拉着百里落尘回宫。
莫兰衍吊儿郎当,却邀倾瑟与百里落尘去相府喝酒暖身。
倾瑟想也未想就要拒绝。可惜身边的百里落尘却天真得很,嘴快先倾瑟一步答应了下来。后几人一齐去了相府,倾瑟拦也拦不住。大家都坐在屋子里,火炉上暖着酒,开始边喝酒边谈天说地。
从大哥莫兰枢的药理谈到二哥莫兰衍的姑娘,再谈到四弟莫兰玥的志向。
百里落尘知晓莫兰枢和莫兰衍一意坠在医学和姑娘身上,无心参与政事,只有莫兰玥对国家大事十分感兴趣。百里落尘便问他,日后想干什么?
莫兰玥双目炯炯有神,笃定而老实道,日后他要考状元。
莫兰枢与莫兰衍听了,霎时变了颜色,皆若有若无地瞧着百里落尘。他俩想方设法置身事外,偏偏莫兰玥要往里头搅。
还好百里落尘只笑咧咧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日后若莫兰玥去考状元,他一定钦点莫兰玥做一个状元。
莫兰枢和莫兰衍,连带着倾瑟,都暗暗舒了口气。
(三)
一直到夜半上三更,倾瑟才带着歪歪倒倒的百里落尘坐上马车回了宫。
只是不想,回去的当夜,两人闹了别扭。
路上百里落尘一直死死抱着倾瑟不放,他不想放舍不得放。脑海里一想起小桥上他与倾瑟拥吻时的情景,心里都忍不住荡漾了开来。
他想与倾瑟圆房。
不管宰相莫仲怀将其三女莫兰卿嫁入东宫是何用意,亦不管她如今对自己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但百里落尘想,就算是另有图谋他也该占有了她。完完全全地占有了她。
所以他想与倾瑟圆房。他想倾瑟为他生个孩子,不必再纳侧妃,可惜倾瑟皆不在意,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
结果百里落尘拂袖而去。
自那夜以后,百里落尘再也没与倾瑟同榻而眠。
这种境况持续到了过了除夕过大年。倾瑟对此丝毫不慌乱,百里落尘夜里不来与她同一间屋子,她倒安稳得很,不必再去想一些纠结的事情。
因为近来,倾瑟偶尔也会想,想她堂堂幽冥司住,怎么能与凡人生孩子呢,不能与凡人生孩子,不能与凡人同房!
她就是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又会这么想了。反正自己是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就是不能。
倾瑟这副淡定的模样倒是急坏了东宫里一干亲近的小婢监子。翠翠就时常在倾瑟耳边碎碎念:“娘娘天气冷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穿多些,娘娘殿下关在书房里已经几日没出门了该是出来晒晒太阳,还有娘娘……”翠翠跺脚,“娘娘你就去看看殿下罢!”
米线粉条那几日亦是出奇地齐心协力,每日双双必会在倾瑟跟前晃个四五回。不晃得倾瑟眼花是不罢休。
终于,过大年那日,早早地就又看见粉条米线过来了,一见倾瑟便跪在地上,直呼太子殿下没有娘娘近身照顾,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了!早晨也不肯吃汤圆,他们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倾瑟揉了揉眉心,让翠翠去御膳房端汤圆来。
于是小丫头小监子终于喜出望外地跟着倾瑟带着汤圆往百里落尘书房里去了。
只是不想,去到了书房,却见百里落尘着一身银灰袍子,正优哉游哉地在书桌前执笔涂涂画画。面皮打整得干干净净,哪里有一丝憔悴不堪的样子。
倾瑟闲闲地端着汤圆往书房内走去,还不忘吩咐身后跟着的米线粉条和翠翠,道:“米线粉条,去后园子里给本宫刷一上午的夜壶,翠翠你负责看着他俩。”
米线粉条呜咽了几声,在翠翠的监督下自觉自愿刷夜壶去了。
(四)
百里落尘看到倾瑟进了书房,眼底里的光彩稍纵即逝,只将头侧到一边去,那他那双凤目斜斜地看了看倾瑟带了的汤圆,赌气道:“我不吃汤圆,不吃不吃!”
“不吃汤圆?”倾瑟自顾自地将汤圆放在桌几上,转个身就向门外的候着的小监子吩咐道,“殿下不吃汤圆,去御膳房给殿下煮饺子。”
百里落尘跺脚:“饺子我也不吃!”
倾瑟手指掂了掂下巴,思忖道:“御花园里的花该是开了些了,就是不晓得好看不好看。算了,下回待全开完了再去看罢……”
“等等——”百里落尘忙离了书桌走过来,端起桌几上的一碗汤圆,瓮声道,“待我吃完汤圆就去御花园看花!你陪着我!”
倾瑟负着双手,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那双往日沉寂似水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开始闪闪泛光。
百里落尘一见倾瑟没拒绝,立马狼吞虎咽将汤圆吃了个干净,然后心满意足地就拉着倾瑟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里,果真不少花都开了。树梢上的桃花,也已经含苞待放。
倾瑟曾听闻,蓬莱仙岛的仙主喜欢花,蓬莱岛处处都开满了繁茂的花,十分美丽。但在三界享有盛誉的,唯独只有蓬莱岛的桃花。
谁都想去蓬莱岛请仙主赠一束桃花,说是有了那桃花,只要拿回去好生养着,命里就真能养得出几朵桃花来。
彼时倾瑟有些许的不屑。她时常想,如果蓬莱岛的桃花能享负盛名,那若是她幽冥境的月凰呢?倘若开花了,会是个什么光景?
倾瑟时常有些黯然,哦对了,幽冥境唯一的一株月凰,已经三万年不曾开花了。自她被魔族剜心以来,就没再开过。因为,她本身,亦是一株月凰。
如今,倾瑟看着御花园里的桃花苞,不禁眯起了眼。有机会,能看一看这桃花繁开,她想看看究竟有多美丽。
出神间,倾瑟的袖子被拉了拉,她回过神来,见百里落尘扯着自己的袖子正看着不远处,那里有一名女子在两只小宫婢的引领下正洋洋洒洒毫无拘谨地往这边走来。
女子着了一身荷绿衣裳,紧紧裹着身体,显出曼妙之姿。领口高高竖起颇有几分干练之色,她亦未如一般的官家小姐那样打扮,只将柔软的长发绑了起来,如何看如何觉得英姿飒爽,似个巾帼女豪杰。
女子竟是冲着百里落尘而来,一到跟前就冲着他笑着抱了抱拳,干脆道:“臣女叶凝见过太子殿下。”
章十七 你我相隔甚远
(一)
女子竟是冲着百里落尘而来,一到跟前就冲着他笑着抱了抱拳,干脆道:“臣女叶凝见过太子殿下。”
叶凝?朝中大将军叶放之女,难怪带着一股男子气。倾瑟神情安然,没打算说话,就算这叶凝女将军刻意忽视她这个太子妃,她也丝毫没在意不欲计较。
百里落尘却不愿随了倾瑟的意,而是冷着一张俊脸有板有眼轻挑挑道:“今晨天气好,本宫与爱妃在园子里赏花,遇上叶小姐甚巧。只是为何叶小姐只见了本宫行礼,却不给本宫的爱妃行礼,莫不是没将这当朝太子妃放在眼里?”
叶凝一愣,方才那抹自信出挑的笑霎时僵硬在了白嫩的脸蛋上。她没料到百里落尘会如是说,原以为这太子会如外边所传言的那般,失足落水之后变得痴傻,不想今日一见却应了她爹的猜想,果真不像是个傻子。
这些日子叶凝往宫中来往甚为频繁,一来是为满朝闹得风风雨雨的太子纳侧妃一事周旋,因为皇帝有意让她入宫为太子侧妃;而另一方面,她自己又想亲自试探一番,当朝太子百里落尘究竟是不是痴傻得无药可救。
方才远远地看见百里落尘,叶凝心下权衡了一会儿,才直直过这边来给百里落尘行个礼道个安。
只是他身边的倾瑟,叶凝却颇为不屑。大抵她以为,自己与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多少不一样,即使眼前这位是当朝太子妃,她也没把倾瑟看进眼里。
只可惜,倾瑟未找叶凝茬儿,百里落尘倒先找起来了。
倾瑟显然也没料到百里落尘会这么说,侧过头去看他,只看得见他俊逸非凡的侧脸,凤目微眯睥睨着叶凝,唇角若有若无地翘了起来。
见叶凝又抱拳向倾瑟行礼,面皮上的表情过分僵硬了些。倾瑟是个疼惜后辈的神仙,叶凝礼还未行得下去就被她单手托住了,道:“太子殿下只是跟叶小姐开个玩笑,叶小姐无须多礼。”
叶凝闷着道了声:“谢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后来百里落尘问,今日过大年,为何叶凝还要往宫中跑?不是该在家与家人团圆么?
叶凝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是进宫来给长辈拜个年。她口中的长辈,无疑是皇帝和皇后。
临走前,叶凝还特意让身后两只小婢给了倾瑟一打年糕,说是她亲手所制,想拿给太子也尝一尝。倾瑟嘴角一挑,挑出一个干净的笑来,当当然地接受了。
只是,人走了老远之后,倾瑟方才回过神来细细打量着百里落尘。那神情,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将将百里落尘那席话说得口齿清晰思路明确,不大符合他的风格。
百里落尘憋了老久,见倾瑟还瞧着自己,忍不住跺了跺脚,嘟囔道:“锦瑟~~人家还不是看她见了你不行礼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忍不住了才说了她两句~~我们继续赏花罢~~”
倾瑟扬了扬手里的那打年糕,扭身往回走,道:“乖,来我们不赏花了,我们回去煮年糕。”
“可是、可是我才吃了一碗汤圆,吃不下了。不如锦瑟你拿去喂鱼罢。”他看着倾瑟的背影,抽了抽嘴角两步跟上,甚为无奈道。人家送什么她还真敢拿回去煮什么吃什么。
“现在吃不下中午还可以吃,还有晚上。”
“……”
(二)
倾瑟第二回见到叶凝,是在三月,桃花开后。
宫里举办了一场宫宴,倾瑟与百里落尘皆应邀入座。宫宴上,倾瑟原以为叶凝比起一般的官家小姐更似一位干练的女将军,但叶凝却也化身为千娇百媚的官家小姐,一曲曼舞舞得身比花絮柔腰若迎风柳,惊煞四座。
能来参加宫宴的人不多,相府莫仲怀一家,将军叶放一家,还有就是皇族百里一家。宰相莫仲怀一直闷头喝酒,时而摇头叹息。
倾瑟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宰相爹托大哥莫兰枢来过东宫几次,皆是打听她有无子息,还催过许多回让倾瑟不论用什么办法,快快怀上孩子。
且莫说倾瑟是神仙,哪能与凡人有孩子,况且这孩子还真不能生。若是有了孩子,即使日后百里落尘登基了,为均衡朝中势力纳了这样那样的侧妃,那宰相家仍旧是会凭着孩子而略胜一筹。
此次宫宴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一舞罢后,皇帝跳过所有人,直截了当地问倾瑟:“锦瑟觉得叶将军之女叶凝,这舞跳得如何?”
倾瑟微微一笑,道:“回父皇,叶凝妹妹舞跳得十分好,锦瑟亦十分喜欢。往后叶凝妹妹来东宫与锦瑟作伴,锦瑟还企望着能从中学得几分舞姿呢。”
皇帝开怀大笑,他不得不承认,倾瑟委实是个识大体的儿媳,倒给皇家铺了一截大台阶。
叶凝却似不大领情,只若有若无地扬了扬下巴,十足的鄙夷和不屑。
只有太子,嘴角噙着一抹冷冰冰的笑,执酒杯的手骨节青白。
宫宴结束后,皇帝下旨,封叶将军之女叶凝为东宫侧妃,五月十五与太子百里落尘完婚。
当日,百里落尘撇下了倾瑟,一人先回去了东宫。倾瑟大方自在,先与叶将军一家寒暄之后,再与自己宰相家寒暄了一阵。
宰相莫仲怀看着倾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两叹,然后甩袖离开。也只有相府里的大娘、亲娘,红着眼对倾瑟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直暗叹倾瑟命苦。她嫁入东宫明明一年都还未到,太子就要纳侧妃了。但皇家本就性薄,谁都奈何不得。
回到东宫之后,倾瑟连问都未问一下百里落尘去哪儿了,径直就回房眯了一个瞌睡。宫宴上喝了几杯酒,有些乏了。
翠翠跟在身边,皱着秀眉,想说又说不得,只得干着急一阵之后退了出去。皇帝已然将圣旨传到了东宫,东宫上下老少皆知道,太子殿下要纳侧妃一事。
(三)
倾瑟躺在榻上,瞠着双目直愣愣地盯着上方暖色的绒帐。
她想,太子马上要纳妃了,是不是该从这间屋子里搬出去了。是该让百里落尘住侧妃那里还是让他搬回东宫的主园子去?
原本太子太子妃是各有一所园子的,只可惜自倾瑟嫁进东宫以来,太子就赖进了这里,主园子都空了好久了。改明儿,她得叫下人进主园子去收拾收拾。
还是让太子搬回主园子里比较好。若是和侧妃住在一起,以后定还会有其他妾妃进这东宫来,这样莫不是太子还得屈尊与每位妾妃都同居一段时间?倾瑟来回思忖,这样不好。
想着想着,倾瑟渐渐阖上双目,睡了过去。连梦里她也在对自己说,不要急不要急,日后太子殿下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妾妃,皇家子息会一派繁荣。其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急什么。
身体里隐隐有股焦躁,让她一遍一遍的梦靥。
倾瑟梦见了初初下凡来时眼睁睁看着原太子妃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给戳死时的光景,一下给吓醒了过来。原先她未觉得此事有多离谱,人死魂离对于她幽冥境司主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将将在梦里,她却由始自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倾瑟坐起身来,伸手抚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胸腔里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回荡。
外边的天色已然昏暗,这时突然门响了一下,倾瑟抬眼看去,只见有人拎着酒瓶踉踉跄跄地推门进屋来。
闻得满屋子的酒气,倾瑟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她翻身下榻点上了灯。
却见百里落尘双颊绯红,趴在桌子上,手里还不断晃悠着酒瓶往嘴巴里送。倾瑟移开了他的酒瓶,问:“怎的喝这么多酒?”
百里落尘侧头认真地打量了倾瑟半晌,随即竟突然似着了魔一般,凑过身来就将倾瑟打横抱起,往床榻那边去。
倾瑟眉头蹙得深了些:“你干什么。”她胸间的回荡越发地显得空洞而醒神。
百里落尘将她扔在榻上,欺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倾瑟的眉目,呢喃着问:“锦瑟,你爱我么?”
(四)
爱?什么是爱……倾瑟知晓人间的男欢女爱男女情爱,但如何才算爱?她爱他么?倾瑟十分笃定地想,她身为神仙疼爱凡人实属应当,但若要涉及男欢女爱,那便是子虚乌有。
秉着但凡傻子皆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这个道理,倾瑟未答。
百里落尘遂自言自语道:“不爱的罢,我晓得你一直都是不爱我的。不然你为何不愿为我生个孩子,为何至今不与我圆房,为何还要允许我纳侧妃?你嫌弃我是个傻子,还是我本身在你面前就是一个傻子?”
倾瑟禁不住伸手抚上了百里落尘那如流苏一般顺滑的长发,长发散在自己身上,滑进自己的颈窝子里,有些痒。她任由百里落尘压在自己身上,将百里落尘的头轻轻摁着贴近自己的肩窝里,道:“哪会嫌弃你傻。今日纳侧妃一事,不是很好么,等日后做了皇帝,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百里落尘打断了她:“锦瑟,以往你说,你只要真心对翠翠好,那翠翠必会对你十倍百倍的好。那现在,若我真心对你好,你会不会十倍百倍地对我好?”
倾瑟愣了愣,道:“韶言忘记了我跟你说过的关于人心的话了吗,君臣不一样,君不可随意对一个臣好,亦不可随意对每一位臣都好。你是君,我是臣。”
百里落尘忽然抬起头,桌上摇曳的烛火映照进他的凤目里,熠熠生辉。他对倾瑟霸气十足道:“那从今往后,本太子只对你一人好,他日登基,我为帝你为后,后宫三千佳丽本太子滴露不沾滴露不洒,只宠你一人只要你一人,你愿是不愿?”
倾瑟手僵硬在百里落尘的发间,身子动弹不得。她只听得到心窝子里,一段一段似城墙一样轰塌崩溃的声音。
不容倾瑟迟疑,百里落尘薄凉的唇就欺压上倾瑟的唇瓣,辗转反侧。罢后他压抑着沙哑的嗓音,再问:“回答我,愿是不愿。”
倾瑟手握成拳,安安静静地放于榻上。半晌,她方才抬起眼帘,正视着百里落尘,看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愿。”
一代英明的帝王,怎么能将爱系于一人之身。她要百里落尘成为一代英明的帝王,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上亦说,他会成为百里国英明的帝王。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随即双目染笑,那笑意却令人乍寒。他安安静静,起身离榻,负着双手背对着倾瑟,一字一句清傲无双道:“好,很好。莫兰卿,总有一日,你会哭着求我。”
章十八 夜逛勾栏院
(一)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随即双目染笑,那笑意却令人乍寒。他安安静静,起身离榻,负着双手背对着倾瑟,一字一句清傲无双道:“好,很好。莫兰卿,总有一日,你会哭着求我。”
百里落尘走后,倾瑟愣愣地躺在榻上,颤抖着伸手抚上自己的唇,唇上还残留着一股酒息,灼烫非凡。继而,她又抚上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呼吸着,反复来回许多次,手方才放上了自己的胸膛。
下一刻,她却似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害怕地将手缩了回去。
那里,果真有心跳。倾瑟,感受到了心跳。
一声一声,一下一下,在她的心窝里回荡,手放在上面,亦随着有节奏地鼓动。
有好多年,她都不曾真真切切感受到心跳的声音。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虽没有心,但屈身的这具凡人身体有心。
会悸动,会疼痛。
整整一个多月,倾瑟都未再见到百里落尘。百里落尘搬出了她的园子,连带着粉条也跟着走了,这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她与翠翠两个人。
倾瑟不怎么说话,翠翠在边上伺候着也开始少言寡语。
东宫不久就要纳侧妃了,倾瑟还能如斯淡定,翠翠就是再沉得住气,一举一动中也透着几分焦躁。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就问倾瑟一句,要不要去太子殿下那里看看?
倾瑟自然是懒得动身去的。她一直在想,这段日子百里落尘不见她,倒也安分,他自己安安心心准备婚典就好,纳个侧妃与其圆房之后,就能如愿生个孩子了。到时候登基不久,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回仙界,与这人间再无瓜葛。
虽说这太子是君玖上神的历劫之身,命格被倾瑟打乱,但倾瑟好歹也在凡间呆了这么久,该帮的都尽心帮着,算是对得住君玖上神了。就算回仙界之后,君玖上神想找麻烦,也万万不可拿此事当说辞。
只可惜,倾瑟将一切算得安安顺顺,可百里落尘他压根不是一个安顺的主儿。
今日后半下午,倾瑟在园子里半躺着,享受日日闲暇的时光。米线匆匆跑过来与倾瑟禀告,大事不好了。
倾瑟懒懒地睁开双目,见米线难得往这边跑一次,便问,何事?
米线心急如焚道:“殿下出宫了!”
“出宫了?”倾瑟挑了挑眉梢,自长椅上坐了起来。
米线往额头上抹了一把汗,道:“殿下他出宫不让奴才跟着,说是……说是在宫里憋得慌,要去、要去花街柳巷寻勾栏院!”
倾瑟幽幽问:“是哪个告诉殿下外边有勾栏院的?”
米线一脸严肃:“回娘娘,绝对不是奴才说的!是今日殿下早朝归来后,一直念叨着勾栏院,然后他就去了!”
早朝?莫不是早朝又在查哪家官员去青楼了?
倾瑟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来,往屋子里踱去。
“娘娘……您就不管么……”米线幽怨瘪嘴。
“翠翠,给本宫弄套衣裳来,本宫要出宫。”
翠翠与米线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兴奋,娘娘总算愿意搭理太子殿下了。她忙欢喜应了声“是,娘娘!”
(二)
“娘娘……”翠翠看着倾瑟站在铜镜前,目瞪口呆。
倾瑟着了一身墨绿长袍衬得身材颀长,头发用银白发冠束了起来,手执一把玉骨折扇,双目半眯。原本一张眉眼似画的少女脸蛋,经她如此一打扮,妩媚中还真添了一两分风流气。
就跟街上那些贵家纨绔公子哥一般无二。
倾瑟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那柄折扇,指尖一绕转,折扇就跟着打了一个圈。一举一动,看起来十足优雅倜傥。她收了折扇,吩咐米线去驾马车,然后让翠翠也跟着换了一身男人装,这才悠悠往宫外去。
去到所谓的花街柳巷之后,夜幕将将落下,正是勾栏院开始张罗生意的时候。一条街走下来,倒是繁华得紧,光是在外面走着,里边就时不时传出女子的娇声软语,难怪叫许多人流连忘返。
翠翠与米线跟着倾瑟,见倾瑟一派闲散的模样,两人早已吓得不轻,直抹冷汗。若要是被人晓得他俩跟着太子妃娘娘来逛勾栏院,就是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
“主子……您这是要去接子殿下么……让米线去罢,您让米线去就好了……”眼见着倾瑟走到了整条街最繁华的勾栏院前停了下来,翠翠立马上前去,细声劝说。
米线直捣头:“奴才去就行了!奴才去就行了!主子在外面等着,奴才这就进去找人,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倾瑟点头,米线便小跑着往那家勾栏院的大门进去。大门口顶着两只红彤彤妖冶的灯笼,同时还站了两个高大大魁梧的大汉。
大汉一下就将米线给拦下了,似看米线没什么来头。能进这家勾栏院的人,大抵都来头不小。
米线脸红脖子粗了一阵,才梗着腮帮子道:“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找我家主子!”翠翠在不远处看得直摇头叹息,米线就是米线,拿不出男子气概来。他若是抬头挺胸地进去,人家还会拦他?非得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地进去!不被抓才怪!
倾瑟收起手里的折扇,扇骨兀自在手中敲了两敲,对着那两个大汉道:“让他进去,去找本公子要找的人。”
俩大汉看向倾瑟,愣了一愣。还真莫说,大汉常年在鱼龙混杂的地方过活,自然养得一双识人的慧眼,一看便晓得倾瑟是位得罪不起的贵主儿。他俩手一松,霎时米线就跟个泥鳅似的滑溜了进去。
下一刻,倾瑟转身就走。
翠翠不明所以:“主子您要上哪儿去?”
倾瑟边走边道:“且随本公子去别家看看。”
翠翠一听,急了:“主子您还想去别家逛逛?我们、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米线吧,他很快就会将殿下给带出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三)
后来米线是在街尾一角的最后一家勾栏院门前找到倾瑟和翠翠的。倾瑟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而翠翠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她们面前正围了好些个大汉子,面上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十分可怖,似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大打出手一般。
大门口处有两名女子被人押着动弹不得。
勾栏院里的打杂小婢企图逃跑,亦或是将将被卖进勾栏院的良家妇女不愿接客,在这条街上那是家常便饭,这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倾瑟缓缓踱了过去,眉头挑了挑,随即以手中之折扇抬起了其中一名女子的下巴,女子身着不大保守,但却是生得明眸皓齿长相可观。
遂本着神仙疼爱幼辈,尤其是疼爱长相可观的凡人幼辈的优良原则,倾瑟直接与老鸨道:“这两位小娘,本公子今夜包了。”
原本老鸨以为倾瑟是想要闹事,不想她如是一说,霎时眉开眼笑,直道倾瑟是赶上了好时候,这两位女子还未开·苞,今夜头一回接客。
而急急赶来的米线和边上的翠翠一听,两腿发软。
倾瑟点点头,似对那两名女子越发的满意,问:“多少钱?”
老鸨眼珠子一转,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两。”
倾瑟侧眼一挑:“那加上卖身契呢?”两名被押的女子闻言一愣,随即皆抬头看着倾瑟,眼底里难掩流光。
老鸨继而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百两。”
倾瑟展开手里的折扇,悠然摇晃了起来,道:“翠翠,拿钱。”
……
“主子,我们没带钱……”
“咦竟没带钱么?”倾瑟继续悠然摇晃折扇。
老鸨面皮一冷:“你敢玩儿老娘?”将将松懈的汉子在老鸨的眼神示意下,一个个又蓄势待发起来,将倾瑟团团围住。
米线吓坏了,尖尖地叫了一声:“你们大胆!”
倾瑟淡定地看了老鸨一眼,道:“本公子对你还不感兴趣。”她抬手就将腰间的玉坠扯了下来,递给翠翠,吩咐道,“翠翠给本公子去相府,唔就说这家勾栏院当街欺辱良家妇女逼良为娼净干些见不得人的下流事,让莫兰衍带人来封了此家勾栏院。噢还有,让他给本公子备一顶两人轿,送过来。”
见翠翠拎着玉坠跑远了,老鸨方才回过神来。见倾瑟那不急不缓的气度,她心知这回是真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忙对着倾瑟连连道歉,还将那两名女子放开,送到倾瑟面前,道是今日搞活动,白送的,不要钱!
后来莫兰衍人来了,轿子也来了,就是没带一干官差过来。倾瑟也知晓他常年在这一带混,该是混得相当熟。
莫兰衍果真拉下了脸替老鸨说了两句好话,此事才了。
倾瑟不过就是想看看莫兰衍在她面前拉下脸的模样,就当是上回他对自己不敬的回礼。她将两名女子弄上了轿,欲一起带回宫。
米线禀告说,他去寻太子殿下时,宫里来人传了话,道是太子殿下已然回宫。他们兴许是在半路上给错过了。
遂最终也没再多生事,倾瑟任由莫兰衍护送回了东宫。
(四)
被倾瑟带回宫的两名女子,一个叫白桃,一个叫以亦,据说这是她俩在勾栏院里边被人叫的名字,倾瑟也就这么将就着叫。
以亦和白桃是两个干净女子,用倾瑟的话来说是长相可观。她俩在勾栏院打杂了几个年头,不想勾栏院老鸨一心掉进了钱眼里,见她俩身子长开了,便想了法子让其接客。
倾瑟不是一般多事之人,只是偶尔闲得无聊多事起来一般一般。原本她没要求以亦和白桃硬随自己回去,可人家姑娘念这份恩情硬要随着一起回去,倾瑟也没在半路上将姑娘撇下,反正东宫不缺一两口闲粮。
只是到了东宫之后以亦和白桃才晓得,救她们的翩翩贵公子哪里是个公子,而是端端正正的东宫太子妃。
倾瑟专辟了一座园子给以亦和白桃居住,心想着她俩啥时候想出宫了,随时出去皆可以。
而太子百里落尘压根儿不晓得东宫里哪里冒出来的以亦和白桃这两号人物。他甚至都不晓得自己前脚出宫去勾栏院寻查贪官的账目后,倾瑟后脚就跟着出了宫,还办成纨绔公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花街柳巷。更甭说倾瑟还自青楼里带回两位姑娘。
遂百里落尘问米线,以亦和白桃是何来历。米线哪敢说实话,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是太子妃娘娘喜欢那两个姑娘,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落尘就没再多问,既然是倾瑟喜欢,随便她弄几个进来住都随她意。就是自己一个多月都未见到她,怕是自己在她心目中还抵不得那两名女子罢。
再过不久,侧妃过门了,该是会更加热闹些。百里落尘也只得如此自嘲地想。原本他以为,莫兰卿嫁入东宫了,做了太子妃了,他陪着她演戏他假意对她好,她总归会爱上自己对自己百依百顺。那时扳倒宰相也可少了些障碍。
到头来,他却有些过于入戏了。
章十九 婚前琐事
(一)
还记得上回相府的大娘亲娘给倾瑟送来一两带酸梅果脯,那时倾瑟不大喜欢,大娘亲娘就硬要倾瑟留着,道是总归有那么一段时间会想吃酸的。
近来,倾瑟还真就喜欢吃酸的。她将果脯拿出来,闲的时候往嘴里塞几颗,闲得慌时再往嘴里塞几颗,总之是越吃越酸越酸越想吃。
她时常动不动就会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不错,里边的的确确有凡人的心在跳动,可是为何她却觉得空落落的。似没有心一般。她就偶尔会产生错觉,是不是心就没有了,然后又会摸上一摸。
偏生翠翠就是见不得倾瑟这副模样,一看倾瑟吃酸梅翠翠牙槽就跟着酸了。有一两回她还眼睁睁看着倾瑟给吃酸吐了。
翠翠给吓得不轻,忙去招呼太医,皆被倾瑟给阻止了。她想她只是吃得太多,身体并无大碍。让那些劳什子太医过来,睁眼瞎说一阵,也无济于事。
翠翠心疼地将倾瑟扶上榻,道:“娘娘是有心事罢,何苦要如此作践自己!”眼下侧妃要进门了,倾瑟与太子又不晓得为何冷战不下,翠翠自然是以为倾瑟有了心病了。
倾瑟一听立马自榻上坐了起来,道:“唔原来有心事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她最近总觉得空落落的。她冲着翠翠招手道,“翠翠乖,过来给本宫说说,本宫有什么心事?本宫最近总觉得心里头不甚圆满,莫不是闲得太久了?”
翠翠嗫喏了下,鼓起勇气道:“娘娘您是太久没见太子殿下了,定是想见殿下了,所以这般寝食难安。”她管不得倾瑟有没有想太子,只想着倾瑟能快快去见太子一面,然后两人重归于好。不然待侧妃娘娘入东宫之后,怕是更加难了。
倾瑟思忖了下,两指摸了摸下巴,似恍然道:“咦原来本宫竟是想他了么。”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百里落尘的身影,在她跟前讨好的笑,对她千个万个的好,那张俊逸中透着点无邪的面皮在阳光下耀眼得紧。
如此一想,倾瑟顿觉自己的心窝子果真不再空落落的了。看来翠翠真给说准了。
倾瑟来回在房里踱了几步,方才问翠翠:“翠翠,殿下今日的早朝可结束了?”
翠翠忙点头:“结束了结束早结束了,米线差人过来说了,殿下现正在书房呢,娘娘是不是要过去看一看?”
倾瑟一想起要过去看百里落尘,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不妥在哪里。她摆手道:“不用了,本宫不去了。”
翠翠一脸颓然。
然待翠翠正要退出去时,倾瑟才又叫住她道:“翠翠你中午让御膳房别往园子里送午膳了,都送去殿下那里罢。”
翠翠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欢天喜地地道了声:“是!娘娘!”
(二)
午膳的时候,百里落尘坐在偌大的膳食桌前,看着比以往丰盛而又多量的饭食,皱眉。早前他就吩咐过,膳食不要太繁杂,怎的今日还搞出如此多花样来?
然百里落尘将将端起碗筷,门口便罩了一道黑影。他抬头一看,不想却见倾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逆着光。外边明媚的阳光自她背后照进来,将整个身体都镀了一层淡淡的光亮。恍惚间,他似看见了她轻轻晕开的唇角。
百里落尘问:“你怎么来了?”
倾瑟挑了挑眉,简简单单答道:“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就将膳食都搬到百里落尘这里来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看百里落尘有没有好好吃饭。
总之来了一次过后,看见百里落尘与平时无异,她心里总算没有空洞洞的感觉了。遂她静默了下,连门口都未踏进,转身欲走。午膳还是回园子里将就一下就好。
身后百里落尘似有些不满:“怎么来了又要走?你不是要看看我有没有好好吃饭么,我还没吃你就要走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倾瑟沉吟了下,貌似百里落尘说的确实是个道理。只听百里落尘有些赌气却有些霸道,又道,“锦瑟,过来,跟我一起吃饭。”
后来锦瑟与百里落尘同坐在了膳食桌前。百里落尘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然后肆无忌惮地用手里的筷子对着满桌子指指点点。
“锦瑟,我要吃玉米。”
“怎么老想着吃玉米。”
“锦瑟,还有那个,你给我夹。”
“自己动手。”
“锦瑟,给我盛碗汤。”
“汤就在你面前。”
“锦瑟,我们俩换个碗吃。”
“……”
屋子里,这厢百里落尘摔筷子敲碗好不快活,那边倾瑟边抽着嘴角边给他布菜,一派手忙脚乱。
然三四月这个时节,该是很美丽的季节,园子里桃花都开得嫣然了。园子里一簇一簇的粉嫩,经风一吹,带起一股子清甜,花瓣飘了一地。枝头上,隐隐挂起一粒一粒的青色小疙瘩。
(三)
眼看着百里落尘婚期将近,百里落尘与倾瑟之间的关系又多少有了些缓和。只是倾瑟仍旧觉得别扭,但又委实不晓得究竟别扭在哪里。
有一回在穿过园子的小桥上,百里落尘终是忍不住再问倾瑟:“上回我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再问锦瑟一回,你愿是不愿?”他以为,指不定倾瑟回心转意了。
倾瑟愣了愣,却些微挑起唇角,淡淡笑道:“以往韶言哪里能说出那般较真的话来,我还以为你口中说说转眼就忘了。”因为百里落尘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傻孩子,并且印象日益深刻。就算是有朝一日她面前的百里落尘褪去了那层装傻的伪装,当真不傻了,她还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
百里落尘笃定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才非得要较真一下。”
倾瑟蹙了蹙眉,淡定道:“唔若是喜欢的话是可以较真一下,但也不一定能较真得出个所以然来。就好比人的一生喜欢的东西总不至于只有一样,该是有许许多多样,到头来却又无法每一样皆能得到……”她倏地猛愣了愣,抬眼看着百里落尘。
百里落尘半垂着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嗯还有呢?”
她凝神沉吟了下似没得出个什么结果,道:“你将将,说什么?”
百里落尘遂再说了一次:“我说我喜欢你。”他看似心情不错,嘴角微微挑起,心里头爱极了方才倾瑟那看似理智其实迷糊的模样。
那日倾瑟不晓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但却又似什么都没说。喜欢,她堂堂三界皆避之不及的幽冥司主,这小小凡人他居然说喜欢。噢对了,他问过她爱不爱他,但却似乎从未说过他喜欢她。
百里落尘问,就算侧妃进门,他也只与倾瑟一人生孩子好不好?
倾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然她肯定是觉得不好的,但由于傻子皆有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想起那夜她与百里落尘在屋子里的光景,倾瑟就有些沉闷。
五月间,离太子百里落尘大婚还有三日。整个东宫忙得团团乱。倾瑟倚在池塘边,偶尔往嘴里塞一颗梅子,而后往池塘里扔一颗喂鱼。一如既往地悠闲。
然今日,东宫里却来了一位贵客。这贵客不是别人,恰恰是叶大将军的女儿、即将入宫为太子妃的叶凝。
翠翠将将去给倾瑟备茶果点心,可出园子不过才半刻功夫,便又一路小跑了回来,与倾瑟焦急地禀告道,准侧妃娘娘竟带着贴身小婢大大方方地过东宫里来了,说是要看看三日后成婚的新房。
人家都说,婚前的女儿多害羞,婚前的男女不当见,这叶凝倒好,一切世俗眼光都抛得干干净净。一时倾瑟对这未来侧妃多出几许玩味来。
但玩味归玩味,倾瑟就坐在池塘边继续扔着手心里的梅子,动也不动,道:“那就让下人引着她看一看,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下人照她的意思改一改便是。”
翠翠一听急了,道:“娘娘你就不过去看一看么,难道真让太子殿下与她一起布置新房啊!”
倾瑟这才抬了抬眼梢:“殿下这么闲,竟也在?”
翠翠瓮声道:“听说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让殿下陪着她。”
(四)
倾瑟本不想过来图无趣,但听翠翠一说百里落尘也在,竟鬼使神差地过来了。于是她满意地看到百里落尘陪着叶凝,任由叶凝吩咐着东宫里一干上下的小监小婢,皆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
果然叶凝对东宫给她准备的园子不大满意,那种不满意尤其是待倾瑟悠悠然来了之后,愈加明晃晃地摆在叶凝的面皮上,给足了倾瑟脸色。
倾瑟看着几个小监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柜子自面前路过,遂让他们停了下来,挑眉道:“不必搬来搬去了。”
小监子眼神偷偷飘忽到叶凝那边,左右为难。
百里落尘见倾瑟如此道,忙装模作样指手画脚道:“对,锦瑟说不搬那就不搬了,你们都把东西全部搬回去,半点位置都不要变!”
叶凝目光幽沉地看了倾瑟一眼。她以为倾瑟该是好对付的,正如他爹所说,只要入了这东宫,那晋升为正妃,日后封为皇后那是指日可待。
若要比起手腕,她觉得倾瑟比自己还嫩了许多。
倾瑟注意到叶凝的目光,侧身看着叶凝,唇角晕开一抹大方得体的笑来:“叶凝妹妹似对这座园子不大喜欢?若叶凝妹妹对往后在东宫的日子有何喜好习惯、园子要如何装饰,差人来东宫报个信儿便是,哪里劳得叶凝妹妹亲自前来。”
叶凝皮笑肉不笑:“下人哪里能全部都报得清楚,总归是要过来看上一看方才踏实。”
“嗯,说的也是”,倾瑟兀自掂着下巴,思忖了一下,吩咐边上站着的小监小婢道,“小李子小顺子兰儿香儿,你们给本宫传话下去,这座园子侧妃娘娘不想要了,让大家都不要再装饰了。自明日起,明后两日,大家去东宫主园子装饰,用作大后天侧妃娘娘入门所用。”
在场的所有小婢监子,包括百里落尘甚至叶凝,都愣住了。
东宫的主园子,那是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倾瑟,是想让叶凝住进太子殿下的园子里。
章二十 韶言,别走
(一)
继而倾瑟又温和冲叶凝道:“这回叶凝妹妹总该满意。”她没注意到叶凝边上的百里落尘,面色极其难看。
叶凝动了动口,明显彰显出来的气势收了几分,道:“叶凝劳姐姐费心了。”她伸手招过自己的近身小婢,让其跟着过去主园子那边看看。
这样一来,就算是叶凝再不满意,她也绝无可能挑主园子的毛病。一时心里几分复杂却又有几分暗喜。她想着能和太子一间园子那自然是最好,可是同时却也摸不透倾瑟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后来百里落尘得空将倾瑟拉到一边,隐忍着问:“你是什么意思。”
倾瑟怡然自得地挑挑眉,道:“你我新婚那段时日不也是住在一起的么,侧妃进门,哪里能怠慢冷落了去。”
百里落尘宽大的衣摆自倾瑟的手上拂过,他转身而去。
待人走后,倾瑟方才安静地低着眉。将将她往这边过来时,远远地就见到叶凝与百里落尘站在一起,女有羞意男有笑意。两人当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她忽然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离开凡间了,百里落尘身边能有这么一个人和他一起有说有笑,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倾瑟看着百里落尘与叶凝一起去了主园子,她往另一头回去了自己的园子。她还记得百里落尘说喜欢她的那日,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人的一生,喜欢的东西总不至于只有一样,该是有许许多多样,她大抵就是百里落尘喜欢的那许许多多样中的一样。
三日后,太子百里落尘迎娶侧妃叶凝入东宫。该来的王族大臣皆来了,该行的大典一个一个步骤的来。从上午一直到傍晚,皆没停歇过。
还真莫说,太子纳侧妃,太子正妃还不能缺席,得盛装出席为那二人主持新婚大典。遂白天里倾瑟一刻功夫都没歇下过,身着繁杂的衣饰,委实累人;而且面皮上一直挂着大方的笑还不能收敛,时不时抽筋一下。
人人都夸,她这太子妃当得体面啊。
太子纳侧妃可是皇帝的旨意,饶是再小肚鸡肠的太子妃,在今日也不得不体面。更何况是倾瑟。
只是,在座上的倾瑟,抬眼看着那对新人时,只觉得今日尤其乏,脑子里嗡嗡嗡地鸣响,双目一睁一闭之间,尽是百里落尘那抹着了大红喜服的丰神俊朗的模样。
倾瑟忽而神思一动,想,不知自己这具凡人身体与百里落尘大婚时,是不是这副光景。
典礼都走过了,后来总算是开宫宴了。热闹非凡的宫宴,吵得倾瑟耳根子直泛疼,她干脆换下一身繁杂的衣饰,穿上往日一般杏色的轻衣薄裙,没去前殿凑热闹也不去祝贺新人喜结良缘,而是难得去了以亦和白桃两位姑娘的园子里。
(二)
以亦白桃是倾瑟带回宫里来的两个姑娘,性子都很安静,太子纳侧妃这等大事,她俩自然是不能去殿中。
若是被那些大臣宾客知道,东宫里还藏了两只貌美如花的女子,该是要非议一番。
倾瑟没让她二人拘礼,而是让她们一起坐在园子里的石桌前,招来几壶美酒几碟点心。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淡酒,随即又给以亦白桃各自斟了一杯,闲适道:“今日外边吵闹得慌,还是你们二人这里安静些。因你二人身份特殊,今日不能露面,不会埋怨本宫冷落了你们罢。”
以亦淡笑着回答:“哪里是冷落,以亦和白桃倒让娘娘费心了。”
倾瑟平日里皆大多饮茶甚少饮酒,今日这酒却让她觉得甘甜醇美回味无穷。她开始闲话道:“你们倒是淡然,被本宫引进这深宫大院里也不吭个声。哪有女子愿意被锁在这里的,待今日过后,若以亦白桃何时想出去了,给本宫说一声,本宫自当领你们出去。”
白桃笑道:“当时可是位俊公子将我们自勾栏院买出来的,我们本就无居无所出去又能走到哪里去?还是承蒙俊公子不嫌弃,能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我们自然是随侍左右不会另作他想。”
白桃比以亦俏皮些,语气里带着些调笑娇嗔的意味,竟让倾瑟冷不防地笑了起来。
几杯薄酒下肚之后,白桃看着倾瑟,面含忧色,道:“娘娘今日,怕是不好受罢。”
倾瑟愣了愣,抬起眼似恍然,轻轻蹙眉道:“唔本宫今日确实是不大好受,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来。”
以亦道:“娘娘身在深宫,诸多身不由己,勿要太往心里去才是。”
“这话说得实在”,倾瑟单手撑着下颚,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不过本宫今日虽乏累了些,但见着太子殿下能觅得眷侣,着实还是令人高兴的。只是本宫不大喜外边的吵闹。”
白桃有些惊诧:“太子殿下今日大婚,难道娘娘就不觉得有些失落吗?”以亦扯了扯白桃,示意她莫多嘴。
倾瑟来了些神儿,身子正了些,道:“如何失落?”
白桃低声道:“自己夫君娶别的女人,怎么不失落了?”
“咦”,倾瑟沉吟着点了点头,“那如此说来本宫确实该好好失落失落。”她看了看天色,又道,“眼下该是很快就洞房吉时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倒是个好时候。”
以亦和白桃皆愣了愣,道:“娘娘似一点都不在意?”
倾瑟想了想,神色忽而变得有些迷离,道:“有一点本宫不是十分明白,你们给本宫分析分析,人喜欢的东西会有许许多多,但喜欢的不一定能得到,有的能得到有的又不能得到。就好比太子殿下前一刻对本宫说喜欢本宫,后一刻便要娶了她人。你们说说,这样的喜欢是不是很廉价?唔也不对,明明是本宫让他娶的……”
白桃有些急色,问:“娘娘是不是醋了?”
“醋了?本宫醋了吗?”倾瑟多喝了几杯,双颊隐隐泛红,平日里淡定清明的双目却迷茫而晶闪。
以亦想了想,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要是喜欢的东西什么得不到?但能让他亲口说出喜欢的话,想必他是真的喜欢得紧。说不定一辈子也就只说这么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
倾瑟执着酒杯的手一顿,酒水洒了些:“当真?”不知为何,她听以亦如是说,只觉得心窝子似往油锅了过了一遍,阵阵焦躁悸痛。
她忽然想起,百里落尘与叶凝,双双着了大红喜服,站在大殿里百般和谐的光景。
(三)
“翠翠,给本宫拿酒来!”倾瑟有些焦躁,有些焦躁。她突然就有些焦躁,一想起眼下该是百里落尘与侧妃的洞房她就有些焦躁。
一旁的翠翠担忧道:“娘娘不能喝那么多酒。”
倾瑟摆手:“不要一壶一壶地拿,要一坛一坛地拿。”
“娘娘!”翠翠跺脚,求救地看着以亦和白桃。
白桃先忍不住了,道:“娘娘心里头是不是难过了?平时听园子里伺候的人说,她们的太子妃娘娘是位温柔的娘娘,即使她们太子殿下是个傻子,娘娘也将其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为什么侧妃娘娘将要进门,我却听她们说娘娘你不为所动,亲自为太子殿下应下这门婚事?娘娘亦是喜欢太子殿下的罢?”
倾瑟紧紧皱起了眉。
白桃不敢再多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倾瑟忽然冷幽幽地问翠翠:“现在几时了?”
翠翠立马道:“酉时未尽,戌时将始。”
百里落尘与叶凝,大抵是戌时入洞房。
倾瑟抬手揉了揉眉心,混混沌沌地起身,袖摆不慎拂倒了桌上的酒壶,一阵清脆的声音乍起,在夜幕里显得尤为醒耳。
下一刻,倾瑟敛起裙摆,跌跌撞撞就冲出了园子。这一回,她再也淡定不起来。
往太子的主园子冲的半路上,倾瑟脑海里便一直在回放,她与百里落尘这段时日相处的点点滴滴。百里落尘在书房里吻她,在宫外冒着大雪气喘吁吁地到处寻她,他用力抱紧她,他说愿意只宠她,他说喜欢她……一个傻子,竟能这般对她……
倾瑟沉寂了太多年月,早已不知晓情为何物,喜欢又是怎么个喜欢法,但眼下她的心窝子里却实实在在有一颗活蹦乱跳的凡人的心。这颗心,能让她感受得到,喜欢是怎么样的喜欢,要怎么个喜欢法。虽然日后待她回去仙界,就会再度失去这样一颗心,但起码现在自己所能感受到的皆是真实的,可以触碰的。
以亦说得对,想他百里落尘身份地位何等尊崇,喜欢什么是他不能得到的?他能说出自己喜欢一个人,那委实该是喜欢得不得了。说不定,一辈子就只说一次,只对一个人说。
(四)
五月的夜里夹杂着薄凉,降下一层淡淡的露气,使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润润的,人亦变得润润的。
倾瑟那抹杏色的身影,就在这样的夜里翻飞。轻衣纱裙拂过的地方,裙角微湿,却添了一抹妖娆。
不远处那座园子,灯火嫣然。一眼看过去,到处皆是一片红彤彤喜庆的光。
当倾瑟大口大口喘息着抵达那园子时,园子里安静一片,只有房间里燃着的烛火,自外边看进去似有些跳跃。
那里,是新房。
倾瑟身体无力地靠着墙上,依旧大口大口地喘息。看来,她还是晚了一步,任由着百里落尘说喜欢她,然后娶了她人,与她人入了洞房。
月上树梢,将一片地面照得十分圆满。
倾瑟些微仰着脖子,眉间那抹暗含的疏落渐渐化为沉寂。她是幽冥境司主,一位没有心的司主,何曾这般落魄狼狈过,竟想着在凡人身上执着一回?
靠着墙头倚了一会儿,直到倾瑟不再气喘,她方才直起身体,淡淡拂了拂裙角,转身离去。饶是身后缠绵缱绻,与她何干。
迟了就是迟了。
然就是转身的那一刹那,墙角忽然现出一个颀长的大红色身影,影子在月色下被拉得很长。他似惊喜似惊诧地唤了声“锦瑟”。
倾瑟蓦然转身,却见百里落尘身长玉立地站在不远处,一双凤目灼然地看着自己。
他看着倾瑟发丝经风一吹,丝丝凌乱,轻衣纱裙在夜里如一朵昙花一般层层叠叠地绽开。那双眼睛,似装不下太多东西而迷离得发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如白玉的面皮,不知是不是被凉夜给冻的,晕开了两抹淡淡的红晕。百里落尘就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只妖精,会蛊惑人心却又茫然不自知的妖精。
百里落尘问:“你来干什么?”
倾瑟动了动唇,却看向他处,道:“自然是来恭贺韶言娶得如花美眷,恭贺韶言入得洞房良辰花开。”
百里落尘沉下眼来,自嘲地挑起嘴角,语气如夜一般薄凉道:“既然如此,我这里就受下了。你回去罢。”说罢他抬起步子就往新房那里去。
看着百里落尘的背影,倾瑟心口倏地一痛,三两步跑了过去,自百里落尘不经意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得他浑身一震。
倾瑟就站在他侧后,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轻轻呓念了一声:“韶言,别走。”
章二十一 良辰花开
(一)
看着百里落尘的背影,倾瑟心口倏地一痛,三两步跑了过去,自百里落尘不经意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得他浑身一震。
倾瑟就站在他侧后,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轻轻呓念了一声:“韶言,别走。”
百里落尘站着没动,缓缓扬起了嘴角,声音温柔得似能挤出水来一般,低低道:“为什么不走,你舍不得我?”
倾瑟手顿了顿,继而疑惑地喃了声:“我舍不得你吗?”
百里落尘宠溺地哄她:“对,你舍不得我。说你舍不得我。”
倾瑟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反常。她放开了百里落尘,淡淡道:“算了,你进去罢。”想来百里落尘今日纳侧妃,如何能不进去和新娘子共度一夜。倒是倾瑟觉得自己意气用事了。
然倾瑟将将松开了百里落尘,百里落尘就反手扣住了她的手,继而用力一扯,便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双臂一弯,将倾瑟打横抱了起来,往其他房间走去。
那是一间书房,百里落尘白日里专门看书的地方。
里面漆黑一片,百里落尘抱着倾瑟脚尖轻轻一踢门就开了,进去之后后脚跟随之一勾,闭上了房门。
倾瑟双臂勾着百里落尘的脖子,袖口滑至臂间,问:“是不是想看书了,叫人进来把灯点上。”
百里落尘闷闷笑了一声:“不必。”
随后他竟然将倾瑟放在宽大的书桌上,还不待倾瑟作何反应,就箍紧她使之动弹不得,稍稍一低头便噙·住了倾瑟的唇,霸道而热烈地狂吻。
倾瑟便又开始想,人间话本里,男女亲吻时该如何应对。
哪晓得,百里落尘冷不防地重重咬了倾瑟一口,倾瑟痛得抽气,百里落尘趁机便将舌头滑进倾瑟的口中,与她不懈纠缠。
屋里,什么都看不见,倾瑟觉得自己有些没力气,手便搭在书桌的边缘。
“喝酒了?”
“喝了一些,今日是个大喜日子。”
百里落尘咬着倾瑟的耳垂,声音沙哑地问:“锦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二)
倾瑟手指穿Сhā进百里落尘那如流苏一般倾泻的长发,有些茫然地仰着脖子,道:“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么?人的一生喜欢的东西有许多,你喜欢我么?”
“锦瑟……”百里落尘顺着她的耳垂缓缓往下,亲吻着她的脖子。修长泛凉的手指,伸到倾瑟的腰间,轻轻一带,解开了腰带。
他的手,自脖颈处,将倾瑟的衣裳一层一层剥落了下来,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那一丝轻微的颤抖。他摩挲着倾瑟的锁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倾瑟忽然问:“我欠你一个洞房,而今算是补偿给你么?”
百里落尘手里动作未停,低低“嗯”了一声。
倾瑟便又道:“可这里是书房。你洞房里有个新娘子。”
“书房就书房”,百里落尘轻轻笑出声,将倾瑟抱进怀里,走到书房后边软软的卧榻边,将倾瑟放在上面,“况且,有了锦瑟,我不要其他新娘子。”
他拉过榻上的薄被,盖在倾瑟身上,倾瑟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层里衣。他便将自己脱了也只剩下最后一层里衣,然后上了榻与倾瑟一齐躺进被窝里。
两人紧紧相贴,鼻尖对鼻尖,唇瓣挨唇瓣,呼吸之间,尽是对方的气息。
百里落尘手抚上了倾瑟的腰,问:“锦瑟准备好了吗?”
倾瑟道:“唔让我再准备准备。”
百里落尘的手一路往上,抚摸着倾瑟的脖子,然后竟放在了她的胸前,很轻很柔地抚弄。这让倾瑟觉得十分怪异,身体是被蚂蚁爬过一般,有些痒。遂她动了动身体。
下一刻,百里落尘将被子一拱,然后翻身压住了倾瑟。他利索地剥去了两人最后的障碍,一边不尽探索一边低声呢喃:“锦瑟,第一回该是有些痛,你权且忍上一忍。”
“……也不是十分痛……”
“那是还没到时候”,百里落尘将倾瑟紧紧揉进怀里,撩拨她……最后身子一挺,“现在呢,是不是十分痛?”
“……没个十分,八九分还是有……”
两人相互依存,相互眷恋。床榻的咯吱声和人的低吟声不绝于耳,一直到夜深。
而主园子的洞房内,两只高挑的喜烛缓缓燃尽。黑暗之中,喜庆的床榻上,亦有两抹相互交缠气喘的身影。那是百里落尘随随便便就拨了一个属下,去和进门的侧妃纠缠。
(三)
夜三更后,倾瑟自榻上坐了起来,手捧着额头。
乱七八糟的是,她不晓得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定是自己喝太多酒了,方才和一介凡人干出这等事来,这成个什么样子!
想来自己这幽冥司住的上万年清誉……若是给传进了仙界那帮八卦神仙的耳朵里,就真真是毁于一旦了。她怎么就这么糊涂!
倾瑟未多有动作,只心里权衡了一下便在手指间聚集了一朵仙光。在被锁进凡人身体之后,她身上就只剩下这么一些仙力。在仙光的微微闪烁下,倾瑟侧过头去,恰好看得见榻上睡得一脸安然的百里落尘。榻上、地上,皆是他二人散乱的衣裳。
倾瑟手指轻轻触碰上百里落尘的太阳岤,百里落尘只淡淡蹙了蹙眉,再无过多反应。她截去了百里落尘新婚当夜有关她的任何记忆,然后再添了一些新的记忆,他与侧妃叶凝的洞房花烛。
当倾瑟脚步有些虚浮地踏进自己的园子时,守在园子里的翠翠吓得差点哭了出来。她句话不说,径直回屋关门上榻歇息。
闭眼之前,脑子里仍旧浮现着百里落尘的影子。倾瑟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对是不对,事情似乎超出了一些她的预料。
今早倾瑟早早起身沐了个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园子里欲用早膳。身体仍旧是有些乏。
不想百里落尘上早朝去了,可叶凝却施施然来了园子,说是给倾瑟问安。但瞧叶凝面上趾高气昂的神色,哪里有个问安的样子。
倾瑟见正好,也就让叶凝一齐用早膳。两人坐在膳桌前开始寒暄了起来。
叶凝问的第一句话,似笑非笑:“姐姐今日脸色不大好,怎的,是昨夜没歇好么?”
倾瑟抬眼挑了叶凝一眼,道:“昨日妹妹与殿下大婚,事情多得很,莫说本宫,该是叶凝妹妹也没能歇好罢。”
叶凝顿了顿,愈加得意:“姐姐说得是,昨夜是累了些。”
倾瑟招了招手,伺候的小婢忙过来给倾瑟盛了一碗粥,再给叶凝盛了一碗粥。
哪晓得,小婢手脚麻利地将那碗粥将将放在叶凝的面前,叶凝动了动袖摆去端,手指一滑,竟将整碗粥尽数泼洒在了小婢身上!
叶凝身边站着的紫衣侍女吼了一声:“大胆!”
小婢吓得哆嗦,立马腿一曲给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四)
倾瑟手执一双白玉箸,抬眼看了那紫衣侍女一眼,随即将玉箸放下,神色未动,道:“叶凝妹妹打不打紧?将粥落在下人身上倒无大碍,只是叶凝妹妹的手可有伤到?”
叶凝理了理衣裳,气定神闲道:“谢姐姐关心,叶凝无碍。”她看了看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婢,又道,“想必姐姐园子里养着这么个粗手粗脚的丫鬟也费神,不如让妹妹代为调教一番可好?”
倾瑟似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唔如此说来本宫平日里还真是太纵容了这帮下人,叶凝妹妹代为调教,那自然是好。”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小婢监子皆曲腿给跪了下去。
叶凝便玉指一伸指着面前发抖的小婢,吩咐身边的紫衣侍女:“紫儿,将其带下去,好好管教。”
“是,娘娘。”紫衣侍女领命,将小婢带了出去。小婢垂着头,身上还有一大块粥渍。
倾瑟身边的翠翠,虽低垂着头,但面色已然隐忍。谁都看得出来,今日这侧妃娘娘是专程来给正妃娘娘一个下马威的。
倾瑟十分淡定,似将才这一幕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悠然用着早膳。她心里头却是清楚得很,被带下去的那丫头平日里伺候她用早膳何曾出过差错,她也晓得是叶凝有意刁难。
只怕那丫头在同样趾高气昂的紫衣侍女手上,得吃一些苦头。
也罢,倾瑟自是明白这宫中是非多。就算是她什么都未做,也难免不会有人找上门。况且此人还是大将军之女。
不过身为大将军之女,自小养尊处优,初入东宫该是有很多习性暂时改不过来,难免娇纵难伺候了些。
遂倾瑟丝毫不以为意,且随她怎么闹。
可叶凝却不这般想,她性子里始终有一股子高傲劲儿,见自己在倾瑟的地儿收拾倾瑟的婢女,可倾瑟却丝毫不为所动,以为倾瑟是怕了自己,于是更加瞧不起这东宫的正妃娘娘。
果然,养在深闺中的柔弱小姐,一嫁入东宫,便如温顺的羔羊一般,一点脾气都没有,哪里能是自己的对手。叶凝微不可察地扬起嘴角,看着倾瑟有一勺没一勺得喝着粥。要对付她,让自己当上正妃,这简直是轻而易举。
看来,倾瑟这个正妃,当得不会一帆风顺了。
PS:噗这不是宫斗只是人间的一些小琐事,人间事情一了,倾瑟就会回仙界了~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想看仙界的请耐心再等一等~唔前面人间这段貌似写得不是十分好,涉及宫廷就手残了。。。
章二十二 东宫是非多
(一)
近来,朝中似有些不稳,连久居东宫的倾瑟也察觉到了。
其间,百里国的皇帝私下召见过倾瑟几次,这事是连百里落尘都不晓得的。
皇帝面色极差,双目失去就往日的神采,该是不久就要到大限了。但他的神志和逻辑却是十分清晰的。
他问倾瑟,日后百里落尘登基为皇,宰相莫仲怀之势力该如何处理?
倾瑟明白,她莫家在朝中的势力虽有大将军与之抗衡,但若是再任凭宰相莫仲怀敛权敛势下去,只手遮天那是迟早不过的事情。于是她道,于江山社稷之利害,当断则断。
皇帝甚为欣慰,道日后倾瑟若是做了皇后,定是一代明后。
然话是这么说,倾瑟她贵为仙界上神,与凡人尤其是莫家定然生不出亲情来,但自己屈身在凡人躯壳里却还是受了莫家许多照拂。莫家人待她极好。莫家兄弟,虽晓得她不是真正的莫兰卿,却也仍旧是待她极好。
最终她斗胆在皇帝面前,替莫家求了情。
皇帝道,若是日后莫仲怀肯回头是岸,自主辞去宰相之职,他定让百里落尘保莫家一个周全。
只可惜,帝王无情。倾瑟却信以为真。
以至于后来宰相莫仲怀数次派人与倾瑟传信,道是他在朝中地位已然不稳,要倾瑟想办法稳住太子。倾瑟皆不为所动。
她晓得,莫家没落,那是无可避免。只要最后能得个周全,她助百里落尘做百里国的一代帝王,但也希望最后莫家得个周全。
百里落尘与叶凝大婚之后,一直住在主园子那边,与倾瑟不曾见过一面。东宫上下皆以为,太子百里落尘独宠侧妃叶凝,正妃已然失宠。
倾瑟对于这些,全然不进双耳,在一旁干着急的也只有翠翠,和园子了一干小婢监子。
还好,粉条每日趁着百里落尘入早朝,会过来向倾瑟禀告,最近百里落尘都干了些什么。粉条是倾瑟为百里落尘亲自挑选的贴身婢女,为人乖巧机灵,也十分感激倾瑟对她的好。
其实倾瑟也算不得对这东宫里的下人好。但下人们却以为,只要主子不发难,那自然是一百个好一万个好。
遂每日粉条就挑些合倾瑟口味的有关太子殿下的事禀告,比如今日殿下有没有好好用膳,明日太子殿下都看了些什么书,诸如此类。
唯独,太子殿下与侧妃娘娘,粉条是绝口不提。
其实不提倾瑟也知道,那两人共住在主园子里,自然是用膳在一处,睡觉歇息亦在一处。皇家子息繁衍,还得靠他二人努力才行。
偶尔有点心思了,倾瑟便闲闲地问一句:“粉条,侧妃娘娘对你可好?”
粉条闷了闷,道:“自是很好。”
翠翠实在看不下去,一把走进捞起粉条的袖子,见整条胳膊上皆是青青紫紫的於痕,有新的有旧的。翠翠就红着眼眶道:“这还算好么,这哪里好了!”
倾瑟斜着眼珠子淡淡看了翠翠一眼,见她模样好不可怜。她再看了看翠翠的胳膊,淡淡问:“侧妃娘娘身边那个小婢叫什么来着?”
粉条恭敬道:“回娘娘,叫紫儿。”
倾瑟点了点头:“噢,紫儿。”
她还记得上回,那个叫紫儿的小婢将她院子里被叶凝泼了粥的小丫头带去调教,小丫头回来之后周身上下亦是如粉条的胳臂一般,无一处完好。
(二)
若是没有粉条这档子事,倾瑟想,她压根懒得陪这些迂腐的凡人一阵瞎闹腾。
深宫是非多,宫里的勾心斗角更是风起云涌波诡云谲。但这些与倾瑟却没多大干系,她只需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就好。一边待皇帝临死前再奋起整治一回朝廷,使朝中势力稳固,一边等太子百里落尘登基,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满了。
可偏偏,天不遂她愿。
自皇帝下旨让叶凝嫁入东宫之日起,倾瑟就晓得皇帝该是与大将军达成了统一战线,共同对付宰相莫仲怀,也就是她爹。
如今大将军之女在东宫混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大将军地位猛升,也难怪宰相爹门下的势力大不如前。
今日早晨,粉条没如往日那般到园子里来,来的反而是米线,米线跑得满头大汗面色焦急,一到倾瑟跟前就跪下去了,尖声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倾瑟手里正抓着一把鱼饵,手指悠闲地拈起一颗砸池塘里的鱼头,漫不经心地问:“何事不好了。”
米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粉条、粉条她……被侧妃娘娘抓起来了,眼下正压在前厅里,还有、还有侧妃娘娘知道其他园子住着以亦姑娘和白桃姑娘,也已经差人过园子里去了!”
倾瑟住了手里的动作,问:“怎么回事?”
米线顿了顿,似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侧妃娘娘说粉条、粉条她勾引太子殿下!还说东宫里竟养了其他的狐狸精!”
倾瑟眉头一挑:“勾引太子殿下?”粉条那丫头向来守分寸,又一直近侍在百里落尘的身边,若叶凝想给她安一个罪名还怕没有?
可是,米线默了默,却低声道:“昨夜……昨夜……太子殿下让粉条侍了寝……”
倾瑟手里的鱼饵因指缝不结实往池塘里流落了些,她只稍稍失神了一瞬间,索性将手里的鱼饵尽数一把全洒进了池塘里,任里边的鱼儿你争我抢好不欢快。
她起身进了屋子。
外面米线带着哭腔大喊:“娘娘,求您救救粉条罢!”
“翠翠,更衣。”倾瑟吩咐道,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声音里何时夹杂了一股颤音。百里落尘,那个傻瓜……似乎离她已经越来越远了。一切又回到了她的控制之中。
“是,娘娘!”
(三)
当倾瑟不急不缓地来到主园子时,果真,前厅里热闹得紧。
叶凝高高在上,悠闲地啜着茶,而地上以亦和白桃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还有边上的粉条,双颊浮肿通红,怕是不晓得被扇了多少个嘴巴子。
粉条看见倾瑟,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满是水花,她动了动唇,却一言不发。太子招她侍了寝,她有什么资格向倾瑟求救。
倾瑟进得前厅,也不管叶凝无礼到竟不起身行礼,半眯着一双眼睛淡淡扫了前厅一眼,随后落在叶凝身上,缓缓道:“叶凝妹妹好情趣,竟忘了邀请本宫来一起寻个乐子么?”
叶凝放下茶盏,笑得眉眼弯弯,道:“原来是姐姐来了,我正想差人过去请姐姐你来看出好戏呢”,她剜了一眼通风报信的米线,继续道,“这不,还是狗腿子跑得快,人还未遣到姐姐那处,狗腿子竟先将姐姐带过来了。”
“看一出好戏?”倾瑟自顾自地捡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以亦和白桃,淡淡笑道,“莫不是叶凝妹妹将本宫的两位远房表妹给作了戏子?”
叶凝愣了愣,随即似嗔似疑道:“远房表妹?姐姐,这东宫何时住了姐姐的远房表妹,怎的姐姐不早知会妹妹一声?害得妹妹差点以为姐姐的远房表妹就如这跪着的贱婢一样,是专程来勾引太子殿下的狐媚子呢!”
“勾引太子殿下?”倾瑟声音轻佻了些,不置可否。
粉条猛摇头:“没有,娘娘我没有!”
忽然“啪”地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只听粉条边上的紫衣侍女啐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粉条闭了嘴,愣是将眼眶里的水花儿给生生逼了回去。
倾瑟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紫衣侍女的旁边,负着双手眯眼看着她:“叶凝妹妹的贴身侍女,叫紫儿?”
侍女忒没见识,仗着自己是叶凝的贴身侍女,连胆子也跟着肥了起来,竟连头都舍不得低,便道:“正是。”
倾瑟思忖了下,才道:“唔本宫和你主子都未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就是不知道,待殿下早朝归来后,晓得小紫儿你殴打他的贴身婢女,会作何感想。”
紫儿倏地不自觉往后缩了一步。
叶凝忽然Сhā嘴懒洋洋道:“还能作何感想,这贱婢胆敢勾引太子殿下,就是让她死也难辞其咎。”
(四)
倾瑟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呲了一声:“为何本宫却听闻是太子殿下招粉条侍寝的呢?”
叶凝面皮倏地一变:“殿下怎么可能会招如此个货色的贱婢侍寝!”
“也难免,东宫里常年少了些莺莺燕燕”,倾瑟双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凝,“到底是不是,不如待殿下早朝回来之后再作定夺?”
叶凝宽大的袖摆里,手握成拳,面上却含笑道:“殿下朝事繁忙,怎好再去叨扰他。”
“说来也是”,倾瑟转身,对着前厅里候着的小监婢女招了招手,随口念道,“小顺子小李子兰儿,将以亦姑娘、白桃姑娘和粉条给本宫扶起来。”
倾瑟一字一句地问粉条:“昨夜,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招你去侍寝的?”
粉条瑟缩了半晌,终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叶凝显然气得不轻。想来她与百里落尘同住一个园子,竟然有小婢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行犯上作乱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还以为是她这个侧妃当得没本事!
倾瑟的胸口,沉闷得厉害,可面上仍旧是一股云淡风轻的神色。她再转头问以亦和白桃:“你二人虽本宫远房表妹,但委实不该常留东宫。现本宫问你们一句,可否愿意留在东宫侍奉太子殿下?”
以亦白桃皆愣了愣,随即点头道愿意。
倾瑟踱回到椅子上,伸手端起一盏茶,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为免叶凝妹妹忧心你们三人名不正言不顺,自今日起,本宫就先替殿下做个主,收你们三人做妾侍。”她抬头挑着眉梢,“叶凝妹妹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叶凝方才觉得,她低估了倾瑟。她敛下了笑意:“恐怕纳妾一事,姐姐无法替殿下做主。”
“咦此事本宫无法做主么?”倾瑟手指玩转着茶盏,道,“此事关系到皇家子嗣繁衍,身为东宫之主,叶凝妹妹理应与本宫一样替殿下着想。当初,叶凝妹妹不也正是因此而入主东宫的么,也还正是本宫做主的呢。”
叶凝霎时白了脸色。
只见倾瑟站了起来,对着满屋子的人,吩咐翠翠道:“翠翠给本宫传话下去,即日起封以亦、白桃两位姑娘为夫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粉条,本宫赐其‘莫’姓,名兰雪,亦封为东宫夫人。”
章二十三 皇宫之变 太子登基
(一)
只见倾瑟站了起来,对着满屋子的人,吩咐翠翠道:“翠翠给本宫传话下去,即日起封以亦、白桃两位姑娘为夫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粉条,本宫赐其‘莫’姓,名兰雪,亦封为东宫夫人。”
“以亦、白桃、莫兰雪,谢娘娘恩典!”三人齐齐跪道。
叶凝咬牙切齿地看着被封为夫人的以亦、白桃和粉条。三人亦全然是愣愣的,一点都回不过神来。粉条的泪珠子似断下线,毫无顾忌地尽管往下掉,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粉条被倾瑟赐了姓,赐了名,她叫莫兰雪。她明明伤害了太子妃娘娘,明明被太子殿下……可娘娘却愿意如此对她。粉条觉得自己往后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太子妃娘娘的恩情。
倾瑟侧眼看了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紫儿,道:“李嬷嬷到了么?”
门外稳稳当当走进一位老嬷嬷,十分稳重。
倾瑟便道:“叶凝妹妹初入东宫,想必身边的小丫头紫儿是不大懂这宫里的规矩。李嬷嬷,你乃皇后娘娘身边调过来服侍太子殿下的人,而今便顺带教教这小丫头宫里的规矩。”
李嬷嬷应了声“是”。
后来以亦白桃和粉条,各自住进了一座园子,是倾瑟亲自赏赐的,没有谁再敢对她们不敬。此事叶凝原本是想借机打压倾瑟,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只得惺惺作罢。
倾瑟回去自己的园子,百里落尘下早朝之后听闻了倾瑟给他招了三个侍妾,主园子那边传过来他一声赞叹,道太子妃果然知书达礼大方识体。
当夜,百里落尘去了以亦的园子里过夜。
第二日,又去了白桃的园子里。
倾瑟私以为,这样正好。像百里落尘这般日夜播种,隔不了多久,皇家总能长出几根像样的苗子来。
可是,她却整日整日开始,收不住心神。
池塘里的鱼儿,一群又一群,被她不知喂了多少饵料,长得膘壮肥满。
或许,一直待到百里落尘登基,倾瑟都以为他不会再来看自己一眼。他只记得,倾瑟为他和侧妃主婚,让他与侧妃洞房缠绵,替他着想纳美艳侍妾。既然如此,那他便随她的意。
(二)
百里国的科举考试,自夏末开始。
这年,莫相三公子年十五,参加了科举考试。
消息传到倾瑟的耳朵里,没让她有过多震惊。莫仲怀等不及了,他的势力被削弱得厉害,而倾瑟又不愿意帮他,他只得让莫兰玥早早参加科举考试,希望还赶得及入朝为官辅佐莫仲怀。
明明莫兰玥还那么小。
只可惜,科举考试只进行到中途一半,便给耽搁了。
八月底,百里国皇帝,崩。
那日,正巧下了大暴雨,电闪雷鸣。倾瑟坐在屋子里,手里执着一本书,躺在倚榻上有些犯困。
她晓得此等天气,该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天庭那帮神仙日日闲散得慌,找不到事干。若是碰上凡间死了个什么人亦或是生出了一件两件悲情的事,那些神仙时常喜欢撒撒风下下雨,再顺带配上点儿闪电惊雷,说是如此好培养气氛。
果不其然,百里落尘就是在那帮神仙无聊的恶作剧中,自雨中踉踉跄跄地走进园子,站在倾瑟的屋门口,全身湿透,出乎倾瑟的预料之外。
倾瑟霎时凝起眉,走了过去,看着百里落尘面无表情的面皮,问:“怎么了?”她以为百里落尘不会再来找她,不会冒着这大暴雨来找她。怎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凤目沉甸甸的压抑得让人喘息不过来。他长臂一揽,将倾瑟抱进怀里,许久才低沉暗哑道:“父皇,驾崩了。”
倾瑟愣了愣,随即抬手,用自己从未有过的力气,生怕下一刻百里落尘会离去一般,亦紧紧回抱着他,垂着眼帘,手柔软地抚着百里落尘的后背,像哄一个悲伤的孩子,道:“韶言乖。”
百里落尘轻声问:“父皇去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无论如何都会帮我的对么?”
倾瑟身体蓦然一僵。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么?该是不会的,一旦他做了皇帝,天下太平,自己就该大功告成,离去了。
“会么?”百里落尘箍紧了倾瑟,再问。
许久,倾瑟才缓缓挑起唇角,淡淡道:“只要我还在一日,就会。”
百里落尘难得很乖,任由倾瑟将他带进屋去,剥了湿透的衣裳,替他换上干的,用毛巾细致地擦着他的长发。
他一直低着眼帘,谁都看不清那双凤目里是如何的幽沉。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倾瑟面前装乖。
(三)
皇帝驾崩,百里国举国悼三月。
三月后太子百里落尘登基为皇。
只可惜,三月里,东宫上下皆着丧服,三月未到,白桃却死了。
倾瑟听到白桃的死讯时,愣是回不过神来。仿佛她只是片刻功夫没有留意到白桃,她竟已经死了?那明明是个安静中带些俏皮明媚的女子。
当倾瑟急冲冲来到白桃的园子时,以亦丧失了往日的沉着和平静,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她喉咙里不断冒出些破碎的呓念声,可谁也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原来,听园子里的小婢说,前不久白桃夜里习惯单薄却不慎着了凉。园子里太医一直有进出,可白桃吃了不少药却病情并未好转。
那日,主园子里的叶凝竟也破天荒来了白桃的园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倾瑟命人以贵夫人的待遇安葬了白桃,随后差人去太医院将给白桃诊治的太医传唤了过来。
太医道,白桃夫人身子骨本就弱,受不得寒,若在这样寒凉的节气里着了风寒,不悉心调理好不完全。况且,白桃夫人又似不大爱惜自己的身子。
倾瑟蹙眉,白桃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她不记得白桃何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十一月末,下了雪。下雪那天,百里国太子百里落尘登基,倾瑟被封为当朝皇后。他便冷冰冰地执着倾瑟的手,走向那大殿顶端最高贵的位置。
两人的手执在一起,如何都暖不起来。
还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时,百里落尘在雪地里来回找她,在小桥上拥吻她。漫天的雪花安安静静地落了一地的雪白。
而今,两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俯览江山睥睨天下。
令倾瑟觉得诧异的是,待夜里登基大殿结束之后,百里落尘换下龙袍着了一身青色衣裳俊逸倜傥,随后替倾瑟系上厚重暖和的披风,携着她出了宫。
百里落尘说,今日他成了皇帝,坊间也十分热闹。许久不曾带倾瑟出宫,他想再带她出去走一走,怕是日后国事繁忙不再有机会。
他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过。倾瑟亦一句话没问。饶是有太多疑问,有关他,有关朝中政事,她皆一句不问。
(四)
两人的靴子踩在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化作染泥的冰晶。
百里落尘在一处买炒栗子的摊子旁停了下来,问:“锦瑟想吃栗子吗?”
一如去年那样。
倾瑟愣了愣,随即面无表情道:“撂在手里剥起来黏糊,我不喜欢吃。”
百里落尘不置可否,牵着她往前走。街道两旁朦胧的灯火将两抹影子拉长地绝美,可惜无论自那个方向看去,两抹影子都不会交叠。
转过另一条傍河的街,不想那里有个灯会。灯会上在卖许多漂亮的花灯。
百里落尘以为倾瑟会喜欢,自作主张给她挑了一只琉璃花灯。倾瑟挑了挑眉接过手来,葱白修长的手指提着花灯,灯里边的烛火明净而安然。
老板说,可以在灯盏上题字。
百里落尘接过毛笔,思忖了一会儿,抬手稳住琉璃灯便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百里锦瑟。
倾瑟一抬眼,恰好对上百里落尘那双流彩熠熠的凤目。
后来走过了正街,走过了偏街,倾瑟提着花灯与百里落尘站在了小桥上。她忽而忆起,去年亦是在这座小桥上,百里落尘气喘吁吁地寻找她,他吻她的时候,即使是这天寒地冻,恍恍惚惚间,自胸间蔓延周身,却渐渐回暖。
百里落尘声音低沉道:“锦瑟,是你说,君臣有别,君对臣与主对仆不一样。君不可对一臣好亦不可对满朝臣皆好。从今往后,我便要做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君。”
倾瑟低着眼帘看着桥下一河平静的河水静静流淌,淡淡道:“嗯,但韶言做得很好。”
百里落尘轻笑了一声,道:“若比起谁做得更好,我还不如锦瑟你。锦瑟太过聪明冷静,我从来都猜不透你打算的是什么。当我以为你是为着权势而来时,你却对我无微不至;当我以为你对我有两分真心,你却又离得那么远。你委实做得比我好。”
“韶言”,倾瑟轻轻唤了他一声,“要亲眼看着你做了皇帝,我才安心。其余的,皆不重要。”
“那你爱我么?”百里落尘头一回这般问,小心翼翼地问。
倾瑟心头倏地一痛。她身为神仙活了几万年,见惯了凡人的你侬我侬生离死别,见惯了凡人的情深似海坚定不移,那时她晓得那便是凡间的爱情。
可如今身在其中,倾瑟忽而有些迷茫,她又禁不住问自己,爱是什么?这是百里落尘第二回如此问她。她还记得第一回时,是百里落尘喝醉了将她压在床榻上问的。可是,自己皆没有答案,爱还是不爱。
许久,倾瑟思索未果,只得喟叹了一声,迷茫道:“不晓得。”
百里落尘再问:“那锦瑟可愿意,一直与我独居高处,陪我欣赏这百里国如画的百里绵延锦瑟河山?”
倾瑟执灯的手指,骨节青白。她道:“若有朝一日我不得不离去呢?”
他道:“那便是不爱。”
倾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唔,那就不爱罢。”
离去时,百里落尘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我把我的真心收回。我为君你为臣。”他挥一挥袖摆,“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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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四 白桃之死、以亦之怨
(一)
百里落尘登基过后的来年开年,被搁浅的科举考试重新开始。
莫兰玥凭着自身的才华和对朝政的执着,在莫仲怀一路帮衬下步入殿试。不晓得是对莫兰玥能力的认可,还是对去年某夜大家在一起时承诺的兑现,百里落尘钦点莫兰玥做了状元。
倾瑟这个皇后当得十分内敛,从不过问任何朝事。
莫兰玥当上状元之后,她却破天荒地主动召见了莫仲怀一次。
她问莫仲怀,到底晓不晓得莫兰玥一旦入朝堂,便如泥足深陷自拔不得?
莫仲怀却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不帮莫家,莫家要么倾巢而动以求自保,要么安享富贵以致万劫不复。”
“何以万劫不复?”倾瑟走到莫仲怀面前,“如若莫相及时收手,本宫可保莫家上下一个周全。”
“一个周全?”莫仲怀收起了平日里狡猾的深笑,换得一脸暗沉,“这个周全早有定数,皇后娘娘怕是护不过来。老臣早有说过,有朝一日莫家垮,连根基都不会留。老臣别无犯上作乱之心,只求在这深水朝堂里图个安稳,图莫家一个安稳。”
倾瑟抬眼,蹙着眉看莫仲怀,却无法自他面皮上瞧出丝毫端倪。
且先莫说朝堂,就是这后宫里也诸事颇多。
有小监子来向倾瑟禀告,雪园里的雪贵人,有喜了。
亦有小监子来向倾瑟禀告,桃园里的以亦贵人,生病了,神志不清,口齿不清,似疯了。
莫兰雪,以往百里落尘的贴身侍女粉条,怀上了皇帝的骨血。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倾瑟命人去给百里落尘报喜。
百里落尘果真大喜,当下封了雪贵人为雪妃娘娘。
倾瑟想,莫兰雪眼下该是有人陪着,舒坦得紧,遂她未先去雪园,而是去了桃园看以亦。
桃园有些落寞,就跟倾瑟的寝宫一样孤寂。
以亦一如既往地喜欢着淡色衣裳,身体枯瘦如柴,面皮暗淡无光,双目深陷。倾瑟去到那里时,以亦正半靠在长椅上在园子里晒太阳。
她侧头看见倾瑟,眸子里无半点光彩,继而又直愣愣地转过头去。甚至未讲究半点礼数起身来给倾瑟行个礼。
“娘娘……”翠翠看着面无表情的倾瑟,细细唤了一声。
倾瑟摆了摆手,让翠翠退了下去。她见了此等光景,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头直堵得慌。
倾瑟半垂着头,忽而想,当初自己心血来潮将以亦和白桃带进了东宫,或许不是个好法子。白桃害病死了,以亦半死不活。果真不是个好法子。
(二)
倾瑟坐在以亦身边,陪着她一起晒太阳。偶尔伸出手过去,替以亦拢一拢耳边的散发。以亦却仍旧是半点反应皆无。
倾瑟便轻轻道:“天还未回暖,怎的穿这般少。”
以亦不理会她,而是起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便蹲了下去,手里拿着枯枝在地面上戳戳画画。
她画了许久都画不对,画了又伸手去抹,画了又抹。
倾瑟便跟着蹲了下来,在以亦画的那个“百”字上面,用手指淡淡拂去了上边的一横,变成了“白”。
以亦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倾瑟。看了半晌,复又垂下头去,开始画。画了许久许久,才勉强画对那个“桃”字。
倾瑟蓦地站起身来,冲着园子里的一干小婢冷幽幽道:“来人,给本宫传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地来到园子时,倾瑟正端坐在前厅的正座前,手里端着茶盏。她眼也未抬,便道:“给本宫详细说一说,以亦贵人害了何病,为何会这个模样?”
太医跪地伏身道:“回娘娘,以亦贵人是相思成疾害了心病啊。”
倾瑟问:“那有何良方?”
太医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此等病症老臣实属无能为力啊,如今贵人只得按照老臣的药方子来,每日喝药悉心调理,还望贵人的病情能有所好转。”
倾瑟放下茶盏,道:“给本宫抬起头来。”
太医的身体顿了顿,随即缓缓抬起身体。倾瑟见了他的模样,双目眯了眯,道:“上回白桃夫人的病也是你瞧的?”
太医身体忽然有些隐隐颤抖,面上却一派镇定,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老臣。”
倾瑟挑了挑眉,淡淡道:“将以亦贵人的药方子呈上来本宫瞧瞧。”
太医倏地又伏下身去:“回、回娘娘,药方子老臣今日未带。”
倾瑟自座上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太医跟前,垂着眼帘,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差你过来询问以亦贵人的病情,你岂敢不带药方子。翠翠,去将药膳方给以亦贵人煎药的小婢带过来。”
翠翠领命下去。
太医霎时似一滩浸透了水的老泥,几乎是瘫软在地上,口中不住地胡乱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三)
虽说太医老眼昏花年迈忘事可以不带药方子,但药膳方专门负责给以亦贵人煎药的小婢可无法不看药方子取药煎药。
不一会儿,翠翠就带来了小婢。
小婢垂头跪下,果真递上一张药方子,道是太医吩咐每日依此药方给以亦贵人煎药。
倾瑟打开看了看,上面字迹虽写得清晰无误,但她实在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下面跪着的太医见她沉吟不语,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瞄两眼。
既然倾瑟看不懂,她索性收起药方子不看了,太医刚想抹一把冷汗松一口气,哪晓得倾瑟接下来却道:“给本宫传太医院莫兰枢。”
若说白桃偶感风寒不治而亡情有可原,如今平时沉稳内敛的以亦却变得痴呆傻愣,连人都不识,倾瑟着实不好受。
人是她带回来的,可是结果呢,两个好端端明眸皓齿的女子却落得如此结果。她本是想以亦和白桃能在宫里安稳度日。
可是,将将看清了负责给以亦看病的太医就是当初给白桃看病的那个太医之后,倾瑟就晓得,恐怕这其中有变故。
果然莫兰枢一袭白衣匆匆而来之后,接过药方子一看,双眉就凝了起来。他未先说这药方子有何等作用,而是问此方为何人治病所用。
倾瑟径直道:“你直接说药方的效用。”
莫兰枢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老太医,大抵能猜得出来发生了何事。他沉吟了下,还是老实道:“此药方的效用乃为病人镇痛安抚情绪所用,一般病人不得用此药方。”
倾瑟挑眉看向莫兰枢:“为何?”
莫兰枢道:“虽说能给病人镇痛,但却对精神有抑郁作用。若是正常人服用此药方开出的药,会产生抑郁症,长此以往会精神失常。”
整个前厅,一派安静。
倾瑟的面皮兀自升起几分冰寒,从未有过的寒意。连翠翠跟了她这般久都从未见到过。她状似闲适地拂了拂自己那绣着凤翎的袖摆,对着地上几度恨不得吓晕过去的太医开口道:“来顺便给本宫说说,白桃夫人的病情你是怎么处理的。”
太医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
翠翠不等倾瑟吩咐便去找来当初给白桃煎药的小婢,递上了白桃的药方子。
莫兰枢说,白桃的药方子全然无一点治风寒的药效,无功效不说,长期在人体里滞留还会产生毒素。
(四)
“白桃!白桃!你们、你们害死了白桃!是你们害死了白桃!”前一刻还在园子里沉寂的以亦,或许是难得清醒了一回,突然冲进了十分沉闷的前厅里,一阵疯狂叫嚣。
婢女上前制止她,她也停不下来,一边嘶喊身体一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倾瑟下了座,走到以亦身边,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轻声哄道:“乖,地上凉,起来。”
以亦怔愣了片刻,身体随着倾瑟而起,哪晓得下一刻,她竟逮住倾瑟的手臂,张嘴就往倾瑟的手背狠狠咬去!还含糊地呢喃:“你们……还我白桃……”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自以亦眼眶夺出,灼伤了倾瑟的手背。
“娘娘!”翠翠惊恐大吼。
倾瑟抬手示意谁都不许动。她就任凭以亦发疯似的咬,手背破了皮,血液流出,触目惊心的红。
后以亦咬得力竭了,倒进倾瑟的怀里。两只小婢这才来扶着她下去歇息。
倾瑟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径直走到太医面前,居高临下道:“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莫兰枢安静地走过来,扯下自己的衣裳一角,也不管尊卑礼仪,将倾瑟的手抬起,在其手腕处系了一个结,防止血液往手背处流动。
太医不住求饶:“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老臣亦是被逼无奈,是、是……是雪妃娘娘指使老臣这么做的!”
倾瑟手一僵,随即拂开了莫兰枢,面色染上三分白,那双目却寒气逼人:“所言属实?”
“属实……属实千真万确……”
倾瑟厉声道:“来人,将此人押往刑部,毒害白桃夫人,而今意欲对以亦贵人不轨,必须严加审查不得丝毫怠慢!”
那是倾瑟头一回与凡人较真,而后还得处处较真步步较真。
章二十五 步步紧逼 不再退让【第一更】
(一)
二月末,邻国来了使者,与百里国皇帝皇帝互通友好。来的不是一般的使者,皆是邻国的王族。
与百里国临近的有两个国家,一个是夏国,还有一个是兰国。
夏国来的是一位公主,而兰国来的却是他们的女王。兰国是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度。公主和女王来百里国除了互通友好,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冲着百里国素有美男的称号而来。
宫宴的时候,倾瑟作为一国之母,自然也是去了。然这场宫宴,最为之始料不及的就是宰相莫仲怀。
因为宫宴上,百里落尘特意让宰相大公子二公子莫兰枢和莫兰衍入宴。
果真,兰国的女王欣赏宰相大公子莫兰枢的淡然出尘,道莫兰枢果真配得上她兰国的一个“兰”字。而夏国的公主,却为二公子莫兰衍的风流俊逸所吸引。
宫宴罢后,百里落尘让莫兰枢送兰国女王回行宫,让莫兰衍送夏国公主回行宫。唯独留下莫仲怀,莫仲怀似瞬间苍老了年岁,颤颤巍巍地去单独拜见了倾瑟。
莫仲怀压根没想到,百里落尘会来这一招。百里落尘直接干脆地动他莫家的根基!
他给倾瑟跪了下去,道:“莫家不成家,皇后娘娘乃莫家一份子,不可坐视不理啊!”
倾瑟自宫宴后就未回过心神来,尤其看见大哥莫兰枢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二哥莫兰衍一派优雅举止丝毫不乱,她胸口就止不住闷。
但她仍旧是面无过多表情,道:“莫相想本宫如何理?”
莫仲怀道:“只要皇上还未下旨,一切皆有转机。若是锦瑟肯劝劝皇上,定会有转机!”
劝劝?倾瑟些微自嘲地挑起唇角,满朝文武皆知,难道莫仲怀就不知道,她在后宫是个不受宠的皇后吗?
不过话是这么说,倾瑟还是去找了百里落尘。
彼时百里落尘正在御书房内批折子,似料到倾瑟会来一般。他连头都未抬一下,就对着将将走进门口的倾瑟道:“怎的,莫相回去了?”
倾瑟道:“回去了。”
百里落尘放下手中的笔,修长的指尖沾染上点点墨迹,凤目微挑,轻佻佻道:“是不是让你来劝朕莫将他儿子给嫁出去?”
倾瑟怔了怔,道:“是。莫相年迈,不想日后无依无靠。”
“无依无靠?”百里落尘缓缓走下书桌,“他不是还有一个皇后女儿么,不是还有一个状元儿子么,如何说是无依无靠?”
倾瑟伸手捏了捏额角,淡色道:“倒是臣妾糊涂了,皇上说得甚是,莫相还有皇后女儿还有状元儿子,万不可能无依无靠。是臣妾莽撞了,臣妾这便退下。”说着倾瑟就福了福身转身离去。她就晓得,来此地不会有什么结果。
百里落尘冷不防捉住了倾瑟的手,凑过脸在倾瑟耳边低低道:“怎的就不求求朕?若是你求朕,朕说不准就当真放莫兰枢莫兰衍一马。”
倾瑟却道:“前路漫漫福祸焉知。皇上自有皇上之斟酌,臣妾不敢妄加干涉。”
百里落尘面色一僵,冷冷地拂下衣摆。
果真第二日,一道圣旨,将莫兰枢赐给兰国女王当王夫,将莫兰衍赐给夏国公主做驸马。自此三国交好互通往来。
送莫兰枢莫兰衍随使者离去那日,莫兰枢白衣倾城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莫兰衍花里胡哨手执折扇。莫兰衍借着与家人道别的机会,轻摇折扇风流倜傥地与倾瑟低低调笑一番:“三妹这是要当一代伟后啊,冷心冷血六亲不认。”
倾瑟眉梢淡淡一挑:“是又如何。”
莫兰衍笑道:“不如何,只望三妹能让三妹夫对爹和四弟手下留情。”
看着使者队伍远去,倾瑟负着双手神色不清。或许就这般让莫兰枢和莫兰衍走了,未尝不是一个周全之法。
(二)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状元爷莫兰玥仍旧是不免俗套。
三月,百里国南部地区发生了春涝,山洪泥石流相继发生,使得南部水路不通陆路淤塞,万千百姓被困,春季粮食作物毁于一旦。部分区域,还瘟疫横行,传染速度极快。
因南部的气候因由,百里国每年这个时节皆会或轻或重地有一两场春涝,只是今年春涝尤其惨重。
遂朝堂上满朝文武聚在一起,商讨救治之法。大将军叶凝力荐状元郎为钦差大人,让其带着皇命去南部救助灾民。
莫仲怀极力反对。
可惜莫兰玥毕竟年轻自负,晓得叶大将军此举的深意,却也主动请缨去南部治理洪水疫情。若是他能做好此事,那在朝中便能站得住脚说得起话。
百里落尘欣然允许,封莫兰玥为钦差大臣并赐其圣谕一枚,即日启程。莫兰玥成了百里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最年轻的钦差大人。
这该是一件多么意气风发之事。
然莫仲怀晓得,皇帝抓住了他的软肋,与叶放联合起来,对付他。皇帝要让他莫家走的走散的散。要让他一直想努力维持的莫家不复家。
后宫里,三月桃花开得正繁。倾瑟喜欢在园子里懒懒地晒太阳,晒得暖和了便起身去雪园看一看雪妃娘娘。
雪妃娘娘怀有身孕,百里落尘将他身边的近身太监小卓子拨到雪妃娘娘身边来服侍。小卓子原先叫小卓子,因倾瑟与百里落尘一时兴起,将“小卓子”改为了“米线”,而今又换回了名字,叫小卓子。
倾瑟待雪妃十分好,允许她见面不行礼不下榻,与她一起话家常好不安逸舒坦。离去之前,倾瑟便会让太医将安胎药端过来,看着雪妃一脸幸福地喝下。
她有时候禁不住想,为何凡人幸福的时候会如此幸福,如雪妃;痛苦的时候却那般惨烈,如以亦贵人。
(三)
以亦自上回太医事件之后,没再喝药,下人都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精神也好了许多。但她却有心结,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倾瑟将太医交给了刑部,倾瑟晓得白桃冤死,倾瑟晓得幕后黑手是谁,只可惜她皆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以亦一直以为,倾瑟是位明事理的正主,可是却也如此是非不分不持公道。以亦怨她。
尽管如此,倾瑟还是将她护得很好。
一日,翠翠听桃园里专门负责报信的小婢匆匆过来禀报,说是凝妃娘娘带着宫女太监往桃园去了。翠翠告诉了倾瑟之后,倾瑟连皇后的宫装都未来得及换,就匆匆往桃园里去。
果真,倾瑟急急忙忙到桃园时,恰恰看见满脸泪痕的以亦冲到叶凝身边的紫儿面前,对紫儿又抓又打,嘶喊道:“你们还我白桃!你们还我白桃!”
紫儿一脸嫌恶地推开了以亦,一把将以亦推到在了地上,啐了一声:“那个贱人是她该死!怎么,你那么想她,干脆你也去死好了!”
倾瑟攥紧了一双手掖在袖子里,面若寒冰大大方方地走进桃园。
谁都没料到皇后娘娘会没声没响轻衣薄裙地出现在桃园里。叶凝见了她笑着寒暄,将才还对以亦恶言相向的紫儿一下闭了嘴。
倾瑟不言语,径直过去扶起了以亦,替她拂落裙摆上的尘泥,擦干面皮上的泪渍。似一个无微不至轻柔倍加的姐姐一般。
随后倾瑟踱步到紫儿跟前,强烈的压迫感霎时吓得小婢女双肩止不住颤抖。
叶凝出来圆好话道:“方才以亦贵人身子娇弱迎风而倒,紫儿未及时扶稳贵人,是妹妹管教不够。还望姐姐息怒。”
倾瑟未搭理叶凝,而是冷冰冰一字一句问紫儿:“谁该死?你又要让谁去死?”
叶凝手一拂,将紫儿拂开了些,对着倾瑟道:“妹妹都说紫儿是无心之失,妹妹回去一定会对紫儿严加管教。姐姐何必当真。”
“无心之失?”倾瑟眉眼一转,直勾勾地看着叶凝,看得叶凝心口一缩。她冷冷地挑起嘴角,又道,“叶凝妹妹果真是没把本宫这个皇后看在眼里是么?且莫说叶凝妹妹背后有叶大将军那座屹立不倒的稳固靠山,就说说眼下这后宫,依然是由本宫做主。”
叶凝面色换上一派严肃,皱着秀眉看倾瑟。
倾瑟双目微眯,继续道:“本宫在桃园外站了许久,叶凝妹妹与贱婢紫儿对以亦贵人的一举一动,尽收本宫眼底。叶凝妹妹你说说,难道是本宫眼瞎了不成?!”
(四)
叶凝一直以来,在倾瑟隐忍不发的日子里积蓄起来的傲慢和鄙视,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不得不低头,对倾瑟行礼柔声道:“姐姐息怒,是妹妹知错。”
遂叶凝站开了去,她护不住紫儿。
倾瑟便再问了紫儿一句:“回答本宫,谁该死,你想让谁去死?”
紫儿身体瘫软发虚跪了下去,哆嗦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娘娘饶命!”
“来人!”倾瑟招手换来一个小监子,冷冰冰命令道,“贱婢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口出恶言行为不端,给本宫掌嘴!”
于是桃园里,响起了一声又一声清脆至极的掌掴声,听得叶凝面色逐渐惨白。
待到将将一百声时,倾瑟才示意小监子停了下来。而紫儿的面皮臃肿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惜,她骨子里却是个狠辣的小丫头。
掌嘴毕后,小监子一放开她,她便痛得扑倒在了地上,可那双眼睛里却是桀骜不驯又凶狠的光芒。她含糊道了一句:“谁该死……白桃那贱人博得皇上恩宠阻了娘娘好事,她该死……还有以亦……不得不死……不得……”
“紫儿!”叶凝双唇哆嗦地喝了一声。
紫儿霎时晕了过去。
倾瑟半垂着头不语,唇角却一点一点邪魅地晕开了来。她让人将紫儿押到自己的宫殿里,转身对叶凝笑靥如花,道:“怎的,原来是想得皇上独宠?”
叶凝强装镇定:“叶凝不敢。”
倾瑟笑得愈加灿烂,随即吩咐翠翠:“翠翠,你去储秀宫走一遭,让储秀宫里的嬷嬷一会儿来见本宫,带着储秀宫上上下下所有的秀女。皇上国事操劳,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为皇上挑选妃嫔乃分内之事。况且后宫空虚,怎可一直空虚下去,你说是不是叶凝妹妹?”
“你……”叶凝不可置信地看着倾瑟。
倾瑟来时只带了翠翠一人,转身走时独自一人。满院子的小监婢女皆跪下恭送皇后。
她闲适拂裙转身之际,只幽幽道了一句:“叶凝,以往本宫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却步步紧逼毫无分寸。如今,你敢动本宫的人,看本宫还会不会对你姑息养J!白桃之死,若本宫发现与你有丁点干系,莫说是你背后的叶大将军,就算为你撑腰的是皇上,本宫也绝不饶你!不想有人与你争宠么,本宫偏偏要她们与你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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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六 莫兰玥之死【第二更】
(一)
储秀宫上上下下几百名秀女,站在殿外,燕环肥瘦浓淡相宜应有尽有,将这个时节妆扮得莺莺燕燕。
倾瑟向百里落尘请了一道旨,道是为了皇家子息繁衍昌盛延绵,该广纳妃嫔。
百里落尘大赞,皇后深明大义,他甚为欢喜,遂玉玺往旨上一印,圣意如此。
仅仅三日,从贵妃至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各个品阶等级齐全圆满,多至上百人。
满朝文武无不讶然,历代以来后宫里的妃嫔明争暗斗互相夺宠数不胜数,而今皇后娘娘亲自出面为皇上纳妃,实属头一回。有谏官力荐皇上纳妃入嫔,可却没有谏官会阻止皇后娘娘帮皇上纳妃入嫔。
彼时册封之际,倾瑟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叶凝,双目染笑,柔声问:“叶凝妹妹,这些可还入妹妹眼?”
叶凝咬紧牙关道:“姐姐好眼光。”
回到寝殿之后,叶凝掀桌而怒,茶具瓷器碎裂了一地。她想也未想过,倾瑟会来这招。
夺宠么,让她叶凝去与后宫上百号人夺宠,如何夺得过来!
然而,这都在其次。最最可怕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紫儿还在倾瑟的手上。
紫儿注定是个仗着主子气焰嚣张跋扈又口无遮拦的婢女,倾瑟将她带进自己的宫殿,连法子都不用费神想,就能让紫儿将一切从实招来。
彼时倾瑟只坐在上座,对着下面被押着跪下的紫儿淡淡问了一句:“白桃是怎么死的?”
紫儿哼声道:“娘娘比奴婢清楚,她是染了风寒死的!”
倾瑟不急不缓道:“怎的负责给白桃夫人瞧病的太医前两日却对本宫说,是雪妃娘娘害死了夫人?”
紫儿一听,立马笃定道:“对!对!就是雪妃娘娘害死的!”
倾瑟抬了抬眼,道:“小紫儿将将不是说白桃夫人是感染风寒死的么?小紫儿是想本宫传刑部将太医带上来对峙还是将小紫儿送去刑部与太医对峙?唔总得选一样。”
紫儿咬牙切齿:“我们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若是本宫想与你们计较,不管你家娘娘是谁,都还嫩了些。”倾瑟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抬手钳住了紫儿的下巴,眯了眯眼,“小紫儿在京城还有其他家人么?”
“没有!”
“哦?”倾瑟招来小监子,闲适地吩咐道,“传本宫懿旨,让人去叶将军府邸查一查凝妃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紫儿的契约祖籍,一切与紫儿有任何亲属朋友关系的人,都给本宫抓起来,若是贱婢不肯从实招来,一个一个地给本宫杀掉。”
小监子领命,却在即将出门时,被紫儿一声惊恐的“等等!”给阻去了脚步。
倾瑟伸手拨了拨紫儿的发丝,淡淡笑:“愿意招了?”
紫儿咬着牙哆嗦:“我招,全部招……”
(二)
去年年底入冬,皇帝驾崩,东宫守丧三月。三个月里,白桃病死。
原来她并非偶感风寒着了凉,而是一日在叶凝的吩咐之下紫儿将白桃引了出来,趁白桃不备将其推下了水。
只是紫儿和叶凝皆没料到,白桃竟会浮水。紫儿自以为办完事离开后,白桃就自己浮上了岸。
入冬时节,白桃自冷如寒冰的水里爬起来,免不了着凉受冻一番。
后来专门给白桃的瞧病的太医亦被叶凝给收买去了,开的药方子不是驱寒所用,眼睁睁看着白桃一日一日虚弱下去,最终药石无灵。
可惜,太医一大家子人皆捏在叶凝的手里,即便是最后他被倾瑟所揪出,他也不得不拼着老命依着叶凝的意思最后诬陷雪妃一回。
倾瑟知晓真相后,终于再也遏制不住心里头喷薄而出的愤怒,她干脆绝然地抬手狠狠扇了紫儿一巴掌,将紫儿扇趴在地上,道:“你好大的胆子!叶凝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贱婢给本宫关入天牢!”
当倾瑟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跑进雪园时,莫兰雪正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侧躺在榻上,手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床榻边的桌几上,放着一只空空的药碗。那是她命宫中太医每日为莫兰雪煎的安胎药。
倾瑟面色些微苍白,直愣愣地盯着药碗。
莫兰雪见着倾瑟来,似乎有些诧异。忙起身招呼她,道:“臣妾见过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
倾瑟隐去眼底里同样苍白的神色,淡淡却疲惫道:“我就是来看看。”她想,身为神仙,她怕是做错了。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她做了一件错事。
莫兰雪发现自己的孩子没了的时候是在五月。不知不觉地就没了,似从未怀起过一般,不知不觉就没有了。
五月,发生了许多事。
凝妃娘娘在深宫里,与上百名皇帝的妃嫔争宠,手段蛇蝎毒辣,可是她却疯了,被自己给逼疯了。
其身边的侍女紫儿,因不小心犯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的错,皇后娘娘大度原谅了她,可惜凝妃却难得不姑息,将她给活活打死在后花园里。
还有,倾瑟许久都没见到百里落尘。从不在凡人身上上心的她,却还记得百里落尘的模样,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还有,同样是雪妃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天,百里国南部地区传来一份捷报一份丧报,春涝已去瘟疫已消乃捷报;只可惜,钦差大人莫兰玥在救助灾民途中,感染瘟疫而亡乃丧报。
因回京路途遥远,尸首流离异乡。
(三)
早朝,当莫仲怀听到儿子莫兰玥病死异乡的消息时,难以承受,在朝堂上一倒不起。是百里落尘命人将他抬回相府,宣太医跟随。
消息很快传进了倾瑟的耳朵里,一旁的翠翠憋着忍着,双目通红。只有倾瑟一言不发,面上毫无表情,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软椅上。宽大的袖口里,手指嵌进了掌心。
难得百里落尘下早朝之后破天荒来到倾瑟的宫殿里,不晓得是来示威还是来炫耀。可是在看到倾瑟那般安静得死寂的模样,他又觉得一阵烦闷。
倾瑟看着百里落尘,眼中一片幽沉,嘴角却一点一点地挑了起来,走下软椅,到百里落尘身边行礼,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和妩媚:“臣妾听说,今年科举的状元郎病死他乡,皇上可是专程来给臣妾报丧的?”
百里落尘动了动唇,蹙着眉,凤目隐隐含忧地看着倾瑟。
倾瑟兀自笑了笑,便又道:“莫兰枢莫兰衍为了尽忠使得一生无法尽孝,莫兰玥自小期盼能一生尽忠使得莫仲怀白发人送黑发人。俗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践踏臣心,臣不得不剖心而献。以往臣妾教皇上,君臣有别,君要圆滑待臣心,而今皇上做得委实好。好极了。”
百里落尘面色倏地冷下来,有些明暗不定:“当初是你教朕如何驾驭君臣之道,现在你是在怪朕?”
倾瑟仰头看他,眯着眼含着笑:“自古帝王皆无情,为固江山为保朝廷,有些事不得不为。尤其是对有异心者,不得不斩草又除根。锦瑟再懂不过。那么韶言,下一个是否该轮到我了呢?”
许久,百里落尘都答不上话来。
倾瑟眼睛自他身上移开,淡淡看向一边的翠翠,声无起伏道:“翠翠,更衣。回相府。”她说的是回。这里不是她的家,但她可以把相府看做是自己的家。
与百里落尘擦肩而过之际,百里落尘的手臂倏地绕过倾瑟的脖子,大力却不失温柔地揽住了她的另一边肩膀,低哑道:“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朕身边帮朕,若你守信,朕不会放你离开。”
倾瑟依然笑:“好,我守信。我当真想看一看,最后你到底会不会放我离开。”以前倾瑟不爱笑,可如今却总忍不住想笑。怕是自己做神仙几万年笑得都不如这人间几年来得多。
(四)
到了相府,倾瑟眼见莫仲怀卧榻不起,连连呕了三次血。往日那派淡定而狡猾的J诈狐狸作风全然不见,唯独剩下的便是那抹眉间的孤独苍老和发白的双鬓。
大娘亲娘哭得嗓子都哑了。
只听莫仲怀躺在床榻上,一遍复一遍地胡乱喃喃:“莫家完了……彻底完了……完了……”
倾瑟恰恰站在门口,闻言一声轻喝:“谁说莫家完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晓得,若要帮助百里落尘当上一带帝王,她的娘家莫家就会是自己的对立面。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倾瑟丝毫未站在莫家这一边,丝毫未站在莫家的角度考虑,她眼睁睁看着先帝未雨绸缪对付莫家,眼睁睁看着百里落尘与大将军联合对付莫家。
一切她皆是眼睁睁看着的,心知肚明。但她就是未曾出手帮莫家,哪怕是一丁点。
明明她身居后位,明明她可玩弄权势,可惜皆没有。
于是,莫兰枢、莫兰衍远赴他国,莫兰玥客死他乡,莫仲怀病来山倒,莫家一败涂地。
倾瑟想,莫家不就是该这样一个下场吗?她一介神仙下凡来,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结果,就是为了等铲除J相之后皇帝高枕无忧,然后自己功德圆满。
她何时如一个凡人一般,变得啰啰嗦嗦了起来?
莫仲怀见了倾瑟,摆手让两位夫人和府里的下人退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二人。
莫仲怀眼里难掩孤伤,直勾勾地看着倾瑟,却悲极反笑:“锦瑟枉我生你养你一二十载,好了,你大哥二哥不在,你四弟也死了,就只剩你一人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你从不肯出手救莫家,如今莫家根基已倒,你满意了?”
倾瑟坐了下来,径直道:“朝廷尔虞我诈,位高权重在朝廷站得久了,就变成揽权自重成为众矢之的。皇上英明果断,莫相已年迈怕是应付不来。本宫劝莫相趁早抽身,以图莫府上下老幼一个安稳。”
莫仲怀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声音大了些:“图莫府上下一个安稳?你以为皇上会放过我,会放过莫家?莫兰卿你何德何能,可保我们莫家上下一个安稳?”
倾瑟顿了顿,开口毫不留情道:“早知如此,当初莫相就不该有那不轨之心。宰相做来是为国为民,就不该自私自利。本宫与先皇有约定,若你不再干预朝政隐归山田,他同意护莫家一个周全。”
哪知莫仲怀闻言却猖狂大笑了起来:“莫兰卿啊莫兰卿,枉你不愿意信莫家不愿意信亲爹,却愚蠢地去相信一个无情帝王!你知晓我为何一直抗争至今吗,先帝驾崩时我买通了当初拟遗诏的太监总管,你知晓先帝驾崩时留给皇上的遗诏上写的是什么吗?莫家里你们四个兄弟姐妹当中,你大哥二哥最聪明,你四弟太聪明,唯独你最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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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七 早已花残柳败
(一)
回去相府的路上,莫仲怀的话一直盘旋在倾瑟的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还记得先帝召见她的那回,他问倾瑟,日后百里落尘登基为皇,宰相莫仲怀之势力该如何处理?
彼时她深明大义道,于江山社稷之利害,当断则断。但她还是斗胆在先帝面前替莫家求情。
先帝道,若是日后莫仲怀肯回头是岸,自主辞去宰相之职,他定让现今皇上保莫家一个周全。
那么,先帝留给皇上的遗诏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呢?
倾瑟有些头疼,让马车停了下来。她让翠翠随马车一道回去,道是自己想在这街上逛一逛。
可翠翠不肯,犟着要陪倾瑟,而让小监子将空空的马车赶回了宫。
倾瑟逛的这条街,恰好是往日她与百里落尘一起牵着手逛过的那条。她路过街边的小摊时,总有些晃神,若非翠翠细声唤她,她就那么停在了路中间。
翠翠从未认真求过倾瑟一次。
就这一次,她求倾瑟。让倾瑟救救莫府。
倾瑟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问:“翠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冷血无情。”
翠翠道:“若是娘娘真冷血无情,当初就不会救了以亦贵人和白桃夫人,不会帮助雪妃娘娘,更不会为白桃夫人报仇。只是翠翠想,娘娘为外人方能如此,为自家人更会如此。”
倾瑟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往前走去,幽幽道:“本宫到底是救了她们还是在害她们呢?本宫一向不是个好人,做不来好人。”
回到宫里时,天色已黑。
偌大的寝宫里,连一盏灯都未点。
然而,就是在这样寂静漆黑的夜中,百里落尘却来了,如雕塑一般无声无息地坐在倾瑟的寝宫里。
所有下人皆了无踪迹。
倾瑟让翠翠点了灯,看见了百里落尘之后,只稍稍愣了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翠翠明事理地兀自退了下去。
百里落尘便声无波澜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倾瑟“嗯”了一声。
百里落尘又道:“今日你走后,雪妃叫肚子痛。朕让太医去给雪妃诊治,你猜诊治的结果是什么。”
倾瑟明知故问:“是什么。”
百里落尘抬起眼来,看着倾瑟,凤目里冰火各半:“原来雪妃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流掉了。听雪妃说,一直是你给她送的安胎药?”
倾瑟垂下眼帘,淡淡应道:“是。”
(二)
百里落尘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句道:“你害死了朕的孩子?!莫兰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害死朕的孩子!”
倾瑟晓得,她错了。
凡人不可信,凡人不可不防,凡人错综复杂,她却自以为一切阴谋诡计皆简单得很。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叶凝,她竟听信了太医对雪妃的污蔑,竟不相信雪妃,就擅自做主流了雪妃的孩子。
雪妃到底是天真还是愚笨,每每倾瑟送药来,她皆一派满足地喝下。
或许很久不做神仙,倾瑟她亦有了凡人的情感有了凡人的自私。在流掉雪妃肚子里的孩子时,她连眼都未眨一下。那是百里落尘的孩子。
她与百里落尘,都还没有一个孩子。
但她是神仙,怎么能有。
面对百里落尘的低吼和压抑的愤怒,倾瑟却云淡风轻道:“没有了就没有了,皇上后宫之中美人无数,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
“你究竟有何种毒蝎心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百里落尘怒不可遏,一把捉住倾瑟的手腕,力道大得似要捏碎她的手腕骨,迫使她能正视自己。见倾瑟似有似无地皱眉了,百里落尘方才嘴唇一挑,勾勒出一个阴森乍寒的笑来,又道,“莫不是你也想学那疯去的叶凝一般,开始晓得争宠了?你不是一直不屑与朕同房吗,不是一直不屑替朕生孩子吗,怎的,回心转意了?”
说罢,百里落尘竟欺身而上,一把搂住倾瑟,唇就粗暴地压在了倾瑟的唇瓣上,似惩虐一般撕咬着倾瑟的唇瓣。
他从未对倾瑟如此粗鲁过。
倾瑟皱眉,推开了百里落尘。
百里落尘眯着凤目,伸出手指抹了抹嘴角倾瑟唇瓣流出的血迹,笑得邪魅而张扬:“怎的,害怕了?”
下一刻,百里落尘拉着倾瑟的手腕,竟将她毫不怜惜地拖进寝宫内宽大的床榻边,随后手臂一扬,就将倾瑟扔在了床榻上。
百里落尘一边不急不缓地解开自己的龙袍,一边细细看着倾瑟的面庞,生怕会遗漏她面上一丝精彩的表情。只可惜,倾瑟未有过多的表情。
在拂下床榻的锦帘之前,百里落尘还邪气地挑眉:“你完全可以向朕乞饶。”
倾瑟抬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发丝,坐起身来,戏谑地笑道:“我何曾向你乞过饶。就连你将我大哥二哥流配他国,就连你让我四弟客死异乡,就连你害我爹爹病倒朝堂,就连你使我莫家溃不成军,你说,我何时乞过饶。”
百里落尘上榻,将倾瑟推倒在自己身下,冷冰冰道:“所以朕说,你莫兰卿当真蛇蝎心肠。有家你不爱,帝王真心你不要,你究竟要什么。”
想了一下,百里落尘复又换上笑颜:“哦对了,你害死了朕的孩子,朕现在就让你要个孩子可好?”
(三)
毫无温柔,百里落尘撕开倾瑟的衣裳,可即使是苦苦压抑着对她的情意,百里落尘在看到倾瑟不着一物的身体时,神情还是微不可察地柔了下来。
他双手来回轻轻抚摸着倾瑟的身体,倾瑟阖着双目,可还是禁不住阵阵颤栗。一股蠢蠢欲动的马蚤乱,渐渐自她身体里腾起。
只听百里落尘沙哑着声音道:“是你教朕君王如何对臣心,你不可怨朕。朕为君,你为臣,朕现在就命你侍寝,服侍朕。”
说罢百里落尘抬起倾瑟的双腿,竟毫无预警地进入了去。一路畅通无阻。
突如其来的进入,激起一阵刺痛,让倾瑟唔出了声。
可是,只是在这一瞬间,百里落尘却愣住了。面色渐渐发白,然后转青,然后再也掩饰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愤怒。
百里落尘垂头,看着倾瑟,伸手狠狠钳住了倾瑟的下巴,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不愿与朕同房不愿与朕生孩子的原因?!啊哈哈哈……好你个莫兰卿,朕当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还道你冰清玉洁洁身自好,不想却早已是残花败柳不堪入目!”
倾瑟面色惨白。一席话自百里落尘的口中说出,她原本无心,却也感到锥心之痛。
她就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床榻上,任由百里落尘狠了命一般一次一次一回一回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那撞击之间,稍稍几下就能将灵魂撞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百里落尘赤红着双眼,不让倾瑟闭着眼睛,他要倾瑟将在自己身上驰骋之人的面目清清楚楚准确无误地雕刻进脑海里。
好不残忍。
纵然倾瑟是神仙,这这具凡人娇弱的身体,哪里经得住如此暴虐地摧残。没多久,她便给痛晕死了过去。
整整一夜,痛晕之后再醒过来,醒了过来再痛晕。反反复复,不曾停歇。
当第二日,翠翠进得寝宫来,看见百般狼狈的床榻之上,倾瑟的身体残破不堪。她捂着嘴差点就哭出了声。
她原以为,皇上或多或少是在意她主子的,不想却换来如此一副光景。
倾瑟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几近透明。她手臂搁在面皮上,恰好挡住了双眼,虚弱却不起伏无波澜地道:“翠翠你哭什么。”
翠翠终于抑制不住,就跪在床榻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四)
就算倾瑟换得这么一个结果,可她毕竟还是一个皇后,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一国之母。若是她不那么做的话,还仍旧是一国之母。
倾瑟不听翠翠劝阻,穿上衣服简单地漱洗毕后,竟一人步履踉跄地去了御书房。她趁着百里落尘早朝期间,去了御书房。
在御书房里,倾瑟终于如愿看到了先帝留下来的遗诏。
她不看不安心,不看不死心。她不看就觉得拆不穿莫仲怀卧病在床所对她说的弥天谎言!她总得要亲自确认一番才可以。
于是,倾瑟手里捏着先帝的遗诏,低着眉目,安安静静地笑了起来。
遗诏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罢丞相,除莫家。舍小爱,定国邦。
亏得倾瑟对先帝那句“朕定让落尘保莫家一个周全”深信不疑。还是莫仲怀说得对,帝王本无心帝王本无情,偏偏就是她最为愚蠢竟选择相信了帝王!
先帝还未驾崩之时,就已经未雨绸缪了,而百里落尘,一登基开始就按照先帝预先设好的步子一步一步来。
百里落尘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恰恰就看到了这一幕。
倾瑟手里拿着那轴明黄锦卷,冲他惨白地笑。
百里落尘怒,声音里夹杂着颤抖:“你在干什么?!”
或许他也害怕,害怕被倾瑟发现遗诏上这样一个秘密。害怕被倾瑟发现,他一边想要倾瑟留在自己身边,却一边在做伤害她背叛她的事情。
其实倾瑟早就知道百里落尘必须背叛她伤害她。只是,她有些惋惜,自己信错了凡人。
倾瑟扬了扬手里的遗诏,挑了挑眉,云淡风轻道:“没干什么,就是看了先皇的遗诏而已。”
百里落尘眯着眼,低低道:“你知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么?”
倾瑟手指勾了勾不小心沾上嘴唇的一缕长发,淡淡道:“知道。”
“那你就是明知故犯!”百里落尘气冲冲地走上御书房的上座,龙袍一扬,霸气十足地端坐在上面,冷冰冰吩咐一旁的太监,“来人,给朕拟旨。宰相之女、当朝皇后莫兰卿,贪权谋势以下犯上,偷窥先皇遗诏意图沾染朝中政事,其心叵测。现削去莫兰卿皇后一位,将其打入冷宫,钦此!”
彼时倾瑟高高抬了抬眼梢,眼里清澈透亮,安安静静道了一句:“我只是你整盘计划里的其中一个步骤罢了。迟早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的。”
PS:噗有童鞋猜到剧情了。。。木有很虐对不对?(⊙_⊙)嗯点都不虐。。
章二十八 赔上莫家满门
(一)
百里国皇后被废,三日不到,宰相莫仲怀便向皇上上书,辞去当朝宰相一职。可怜他大半生皆在玩弄权术,注定得不到善终。
百里落尘当日就允许了莫仲怀的辞退归隐。
只可惜,半天功夫不到,莫家上下老小还未来得及收拾行囊远离朝堂,莫仲怀就被叶放大将军给参了一本。
他道,百里国前任宰相莫仲怀,与其子莫兰枢、莫兰衍,里应外合涉嫌通敌叛国。一切罪状、往来书信皆被呈上朝堂,证据确凿。甚至连莫府里最得倚重的老管家都出来指证,说是确有其事。
当夜,百里落尘就下令封了莫府。莫家上下全部押入天牢候审。莫仲怀在天牢里,连连呕血了好几回,去了大半条命。
孤伶伶衰败的破园子里,倾瑟闲得慌了,便学着翠翠手里拿着剪子,在花园里修剪花草。翠翠不让倾瑟动手,可倾瑟不动手身体就泛凉得慌,如何都暖和不起来。
她的肤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这座破败的园子,就是当朝废后被囚禁的冷宫。虽简陋了些,但阳光还能照得进来,花草还能生得起来,就是杂乱了些许。
倾瑟没想到,第一个来园子里探她的人,却是雪贵妃。
雪妃自孩子没有之后,皇帝怜其孤苦无助,虽封她为一品皇贵妃,等阶仅次于皇后。
以往倾瑟未曾细细瞧雪贵妃,如今看来,雪贵妃脸蛋虽圆,但皮肤雪白保养极好,面皮上镶嵌着一双乌黑的大眸子,着实也算是个美人。
倾瑟一直很喜欢雪贵妃面皮上那双灵动的眸子。
可如今,那双眸子里褪去了某些纯真的东西,倒装进了许多不该属于她的沉重。
倾瑟看了看雪贵妃身边伺候的小监子,正是小卓子,早知百里落尘疼爱雪贵妃至斯,连身边的小监子都派给了她。
雪贵妃雍容华贵,出口庄重道:“姐姐别来无恙罢。”她扬了扬手,示意小卓子去外面候着。
倾瑟放下手里的剪子,随意散漫地笑笑:“倒是让雪贵妃见笑了,贵妃娘娘身子该是还未好全怎的就出来走动了?”
雪贵妃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二)
倾瑟对着即将枯死的树木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声色柔软低低道:“难得今日你过来了,先前一直没个时机见到你,今日且容我说一声‘对不住’罢,你与皇上的孩子,是我不该,对你下了狠手。”
若非当时叶凝让太医诬陷于雪贵妃,倾瑟万不会如此做。
雪贵妃却似全然不在意,淡漠了挑了挑嘴角,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孩子又不是你杀的,是我自己杀的。”
倾瑟身体蓦地一僵,愣愣地看着雪贵妃。
雪贵妃优雅地拂了拂衣摆,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倾瑟,戏谑道:“怎的,很吃惊么?”
倾瑟回过神来,并未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似很快接受了这一真相,淡淡问:“你怎么杀的。”
雪贵妃云淡风轻道:“不过就是在你给我送来一贴慢性堕胎的安胎药之前,我就已经服过堕胎药了。孩子果真就没了。”
“为何?”倾瑟问。
“他愿给你独一无二的爱,你不稀罕,但我稀罕。你不倒,他就不会爱我。”
“哦。”
雪贵妃不满意倾瑟这副永远淡定的模样,嘲讽道:“怎么,事到如今,你敢不承认你还是爱上他了吗?就算你这般冷血无情将他推开推远,让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还是爱上他了。”
倾瑟低着眉,轻轻笑了出来:“这都被你知道了。”
“知道叶凝怎么疯的么?”雪贵妃眉间一抹疏傲,似在闲话家常一般。
倾瑟挑了挑眼梢:“怎么疯的?”她还以为叶凝是为夺宠自己被自己给逼疯的,莫非还另有隐情?
雪贵妃哼笑一声:“不过是知道她和皇上的大婚当夜,与自己洞房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他人罢了。”
倾瑟蹙了蹙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雪贵妃道:“你忘了,当初我还是皇上的贴身侍女,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就连皇上招我侍寝那一晚,亦是他喝醉了将我误认为是你。所以今日,我专程过来偿还你,从此以后你我两清。”
倾瑟好笑地看着雪贵妃:“想如何偿还?”
雪贵妃并不理会倾瑟眼里不明意味的笑意,而是缓缓道:“怕是姐姐你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罢。宰相大人向皇上请辞了宰相一职,可惜现今莫家所有人却被关进了天牢。莫仲怀联合莫兰枢莫兰衍里应外合意图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皇上已下旨,命使臣去邻国将莫兰枢莫兰衍带回,莫家上下,不日满门问斩。”
(三)
一阵风过,自园子外带进来一片一片细圆的小叶子。飘落在地上。
换来一片安宁。
倾瑟抬了抬头,半眯着双眼看着高大的院墙外,空空落落地问:“将将,你说什么?”
雪贵妃一字一句道:“待使臣将莫兰枢和莫兰衍押解回京之后,莫家上下,择日满门问斩。”
倾瑟从未这般失神过,一阵一阵地晕眩,找不回知觉。连雪贵妃何时走的她都不知道。翠翠过来扶她的时候她就一直想,当初自己是为何来到这人间的,自己怎么才能够回去。
当初,幽冥境钩错了人间百里国太子妃的魂,于是她被坑下界屈身在原太子妃的身体里,助太子百里落尘顺利登基,成为比前皇帝还要威武霸气的一代帝王。
这样,她便可以回去了。终于能够回去了。
还记得司命星君曾说过,倾瑟下凡之后,但凡与她所屈身的这具凡人身体有牵连的所有人,命格皆会因她而乱。
那么,在命格不乱之前,莫家会是个什么收场呢?亦会如眼前这般,被满门抄斩吗?司命星君还说过,这些凡人的命格该如何走全凭倾瑟自己斟酌。倘若她出手干涉,还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若是她一早就干涉莫家之事……可是她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百里落尘一步一步将莫家铲除了个干净!
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只是为了弥补君玖上神历劫之乱而来……倾瑟自嘲地笑了一声,君玖上神……
“娘娘!”翠翠双目决然地看着倾瑟,“娘娘,我们今夜就逃出宫罢!”
倾瑟安静地看着她。
翠翠便鼓足勇气道:“我们出宫之后就去救大少爷和二少爷,只要不让使臣将他们带回京,莫家暂时就不会满门问斩!娘娘,我们今晚就出去拦大少爷二少爷罢!”
倾瑟还是安静着,一言不发。但双目却渐渐幽深了起来。
翠翠急道:“娘娘,到底怎么的,您倒是说句话呀!”
半晌倾瑟才扬起唇对翠翠笑:“好啊。”
且莫说去救莫兰枢莫兰衍,眼下就算是逃出皇宫也是不可能。倾瑟自然是知道,但看着翠翠那一脸坚毅的神情,倾瑟忽然就想试一试,就算晓得结果会是怎样,她也突然想如凡人一般亲自去努力一把。
莫兰枢、莫兰衍,莫府上上下下,大娘、亲娘,怎么能被问斩……她占用了他们莫府三小姐的身体,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问斩……
(四)
果真,夜里一到,翠翠和倾瑟就偷偷潜出园子。
翠翠瞠大双目,眼睁睁看着倾瑟手里聚着红光,带着她一路穿墙飞奔。她不晓得自己周遭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居然能从坚硬的墙壁里穿过。
那是倾瑟在施仙法。她的仙力不多,不晓得能维持多久。
只可惜,结果还是如倾瑟所料,她们逃不出皇宫。将将跑到皇宫前阶的一片空旷之地时,眼看里那宫门只有百步之遥,她们就被值守的侍卫给发现了去。
侍卫将倾瑟和翠翠团团围住。倾瑟兀自清傲地扬着头,将翠翠拉到身后护着。
后来,殿前一片灯火通明。
百里落尘在太监侍卫的簇拥下,甩着宽大的衣袖,丰神俊朗地冲倾瑟走来。可那眉间,却难掩戾气。
他负着双手,冷冰冰道:“你居然敢出园子,想逃出皇宫?!”
倾瑟眉头一挑,淡漠而疏远道:“莫不是皇上还想将贱妾一辈子囚禁在深宫大院里不成?然后将莫家斩草除根,最后一个才轮到贱妾?”
在百里落尘面前,倾瑟永远都是这副清高的模样。其实,若是细心一些,谁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倔强简直不堪一击。
百里落尘胸口一窒:“你都知道了?莫家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
“通敌叛国的大罪?”倾瑟双目清明,能映出不远处无数宫灯的妖娆,“莫家犯的最大的罪,就是逆了君心。大哥二哥远赴他国之事,想必皇上早就计划周全了罢,不然怎么里应外合来个通敌叛国?”
“莫兰卿!”百里落尘眯着凤目,寒幽幽地看着她。
倾瑟兀自拂了拂裙角,低低笑道:“那么慌张做什么,大哥二哥还未被召回京师,还没可能和我爹对簿朝堂。”
“召回京师?”百里落尘倏地摆出一个森寒的笑来,“谁告诉你朕会召他们回京师?”
百里落尘走近倾瑟,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今日使臣来报,莫兰枢在兰国、莫兰衍在夏国,国主为保友好安定,他们已经被赐死了。”
章二十九 一切结束 功德圆满
(一)
百里落尘走近倾瑟,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今日使臣来报,莫兰枢在兰国、莫兰衍在夏国,国主为保友好安定,他们已经被赐死了。”
翠翠冷不防在倾瑟身体,瘫软在地。
倾瑟又复安静,面无表情。她抬头看了百里落尘一眼,那一眼极淡,淡得似透明一般,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仿佛他从来没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仿佛他在她心中脑海中一点一丝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她想,她有些累了。
凡人就是如此复杂,想要拼命做某事,想要拼命达成某种目的。她差点就犯了傻,想如凡人一样努力一回。多傻。
凡人有心又如何,她感受到了心带给她的七情六欲缱绻痛楚,可当真还不如做神仙时没有心来得自在惬意。
莫家上下,不就是一家子凡人么。凡人之命,就算没有那破命格簿子,也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死了就死了,多几条魂魄往她幽冥境钻,还能早些入轮回。
然而,倾瑟的一举一动落入百里落尘的眼里,他立马就感觉到了倾瑟的变化。只消一瞬间,似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入不得她的眼,就连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也再看不到。
百里落尘还是慌了,他自己都不晓得,原来自己最害怕的就是倾瑟这般漠然的样子。心底里的慌乱如蚕丝一般,一丝一丝地滑过,想伸手去抓住,可又滑腻得很。
他想唤回倾瑟丝毫的注意力和眸子里点滴的神采,遂对着地上瘫软的翠翠,下令道:“朕一时竟忘记了,这里还漏了一个莫家的人。将这贱婢给朕带下去,关入天牢!”
倾瑟眼睁睁看着翠翠被人押走,她方才淡淡开口道:“皇上是不是忘了,贱妾亦是莫家的人?”
百里落尘拎起倾瑟便往回走,冰寒道:“你是我皇家之人。生是百里家的人,死是百里家的鬼!”
最终,百里落尘没将倾瑟捉回原来那破败的园子,而是将她安放在了自己的寝宫内。
后来,莫家上下被满门问斩的时候,倾瑟就呆在百里落尘的寝宫里,安然地饮着清茶;莫家上下的尸首被悬城墙三日不得入土为安时,倾瑟仍旧是呆在百里落尘的寝宫内,安然地饮着清茶。
彼时,百里落尘就在寝宫里看着她,明言不讳地道,她果真是个冷血无心的女子。
(二)
此时了后,朝廷恢复了一派和谐安详。
宰相一去,每日早朝,无关紧要的小事芝麻事就能在殿上絮絮叨叨说半天,官员与官员之间的弹劾也能在殿上吵闹起来。
这说明,朝纲愈加清明了。
于是,一帮文武官员又开始上荐,让百里落尘封后。还是叶大将军提醒大家,莫家还有一余孽,后宫废后,莫兰卿。
叶大将军的女儿叶凝在后宫里疯了,将自己的大好一生都给毁了。是倾瑟毁了她。
其实不然,真正毁叶凝的,另有其人。
百里落尘给倾瑟找了一处安静而素淡的园子。他每天都会过来看她,即使满朝文武皆在呼吁诛杀J相之女,他也能顶下压力过来看她。
偶尔倾瑟会淡淡问,为什么他还没封雪贵妃为后?她当真觉得,像雪贵妃那样的人,才能坐得稳一国之母的位置。
一日,雪贵妃终于趁百里落尘不在,踏入了倾瑟的园子。她身边的婢女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托盘内装着一壶酒。
倾瑟丝毫不惊讶,只挑唇笑道:“雪贵妃总算是来了。”
雪贵妃让婢女将酒摆在桌几上,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来了。”
倾瑟连眼底里都沾染了笑意,道:“如何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呢。”
雪贵妃面上不辨喜怒,道:“那你也该是知道,近来朝中为了你莫家余孽之事,闹得满朝风雨,可皇上却纹丝不动。他为了保护你,不得不承受朝中大臣的压力,长此以往有损臣心。”
“所以你就来了。”
“总归是要有人出来当一回恶人。”
倾瑟素手执起那托盘里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道:“其实,自我了断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从未这般想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雪贵妃不语。
倾瑟便又道:“当然是特意等你来。你知道为什么要特意等你来么?”
雪贵妃面色微变。
倾瑟端起酒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闲适地转着酒杯,稍稍一沉吟,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这样的话,你永远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罢倾瑟毫不犹豫地将酒杯放在唇边,一仰而尽。
恰逢此时,园子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雪贵妃的脸色倏地一片惨白。
(三)
百里落尘进了园子,看见了雪贵妃也在,看见了桌几上立着的那壶酒,看见了桌边安然端坐的倾瑟,立马意会过来雪贵妃想干什么。
他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在雪贵妃面皮上,力道之大将她一下扇趴在了地上,吼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趁朕不在对她动手!”
他以为他来得恰恰是时候,赶在倾瑟被迫喝下毒酒之前制止了这一切。
然而,只是他以为而已。
待下人将雪贵妃拖走,百里落尘还未往倾瑟那里走两步,倾瑟忽然身子一软,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捂着嘴。
触目惊心的红,自倾瑟的手指缝内,淌了出来。
百里落尘的世界,在那一刻黑白颠倒轰然坍塌。
“锦、锦……锦瑟……?!你怎么了锦瑟?!锦瑟?!锦瑟!”百里落尘这才意识过来,他来晚了一步,倾瑟喝下了酒。“宣、宣太医!给朕宣太医!太医——!”
倾瑟倒的那一瞬间,百里落尘几乎是几步踉跄过去接住了她,将她狠狠地揉进了怀里。
“锦瑟,你别吓朕……朕只不过是片刻没来……你别吓我……”百里落尘伸手去慌乱地擦倾瑟嘴角的血迹,越擦越多,越多越花。
倾瑟淡淡笑:“怎么,不是嫌弃我是残花败柳么,如何值得你这般惊慌。”
“不是!不是!我没嫌弃!我没嫌弃你!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残花败柳……”倾瑟手上还残留着仅剩的唯一的一点仙力,颤颤地抚上百里落尘的额心,“最最伤我的这四个字,就是你说的‘残花败柳’……”
她将百里落尘的记忆还给了他,继续道:“我想你当一个英明伟岸的君王,我与你说君臣有别的驭人之道,我让你均衡权势纳侧妃,我让你毫无顾忌对付我莫家,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我便会帮你一日……韶言,谁说我未真心待你,你果真真心待我了吗?”
记忆如崭新的书页,一页一页在百里落尘的脑海里翻过。
他纳侧妃的新婚之夜,她着了一身单薄的杏色一群在夜里奔跑,双颊晕出一抹酒红。他转身离去时,她拉住他的手,低低道“韶言,别走”。
书房内,他抱着她的身体,书桌边床榻上,温柔缱绻抵死缠绵。
可是,寝宫里的那夜,百里落尘却因她是残花败柳而对她暴虐无情。
百里落尘凤目里沉甸甸皆是泪水,沙哑着声音质问倾瑟:“为什么我会忘记?为什么我会忘记!”
一股血又自倾瑟口中涌出,她笑道:“本不该让你记起这些,但我想了想,总归是要让你晓得,我为何是残花败柳……无心无情多好……不会这么痛……”
“锦瑟……锦瑟……你不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
“韶言……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傻的?”
“什么时候……一开始,打从一开始……”
“呵,原来如此。倒是我被你诓得团团转。”
“你若好起来,我保证再也不诓你,你想诓我多少回皆可以。”
“……”闭眼之际,倾瑟总想伸出双手抱着百里落尘的腰。只可惜,手只松松环住了,还未来得及抱上,就垂落了。
百里落尘浑身一震,喃喃道:“锦瑟,等你好起来,我们就生个孩子。你陪我站在高处,看这绵延的百里疆土和大好的锦瑟山河……好不好?”
(四)
凡人躯壳一死,倾瑟总算能自里边爬出来。
终于,这档子破事儿终于到现在完满了。她完满的完成了这凡人女子该完成的任务,完满地将君玖上神的劫数拨回正道。
而后,该回天庭与司命星君那厮好好交谈一番。
倾瑟的仙身一晃,就站在了阳光底下,急急忙忙猛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该是多久没有这般舒坦了。
她揉了揉脖子,眯了眯双目,再懒洋洋地舒展了胳膊和腰背。一袭黑色衣裙,在她周身仙光的笼罩之下,微微翻摆了起来。浓密的墨黑长发亦丝丝往后扬起。
园子里百里落尘抱着一具空空的凡人躯壳,发了狂一般大声嘶吼。
倾瑟顿了顿,未立马离去,随即走到百里落尘身边,离得他很近,看见他细长的凤目里溢出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下去,落在他怀里的凡人躯壳的眼窝里。
倾瑟些微蹙了蹙眉,这君玖上神何时这般想不开了,凡人总归是要死的,死了才能入她幽冥境重新轮回。何以值得他这般伤心?
她思忖了下,伸出凉凉的指尖碰上了百里落尘的眼角,沾了一指的湿润,然后放入口中尝了尝,不想却是又咸又苦。她纳闷儿道:“以往我幽冥境的大鬼小鬼皆抱怨,道是孟婆熬的汤味道差极了,就是不知这凡人的眼泪与本司幽冥境的孟婆汤相比,哪个好食些。”
百里落尘却似能感觉得到倾瑟那轻轻一指触碰,极为敏感地浑身一震,随即大叫:“锦瑟!锦瑟!你未走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倾瑟拂了拂袖摆,垂着眼帘看百里落尘,挽着双手道:“君玖上神,本司还道你口味重捡了个傻子历劫,倒是本司眼拙了,却被你诓得团团转好不凄惨。得得,本司在凡间与你周旋了这般久,已将你的命劫引回正途,本司与你算是两清了。”
“唔这样罢”,倾瑟转身捏诀,腾云而去,淡淡道,“本司现在要去与司命星君叙叙旧,就不叨扰君玖上神了,上神该好好在凡间体验这历劫之乐才是。后会无期。”
PS:唔第一卷凡间卷就在此地结束了~某云果然还是不大适合写这一类型的,,,还是继续仙侠罢啊哈哈哈哈~快快,留言呐鼓掌啊~这样某云才有动力~(╯3╰)
卷二 三生石畔回眸错
章三十 面见天帝
(一)
这头,倾瑟晃悠悠到了天庭,天庭一如既往地处处皆透着一股子祥和安宁之气。
倾瑟脚将将一踏上南天门,就有目的有方向地往司司命星君的司命宫过了去。那老头,许久不见,她分外想念。
可喜可贺的是,怎的下凡走了一遭回来之后,路上遇到些仙家,见了她出奇地竟不躲了。那些仙家虽面皮上看似有几分生硬,但起码连小神仙也晓得与她行个礼打个招呼。
莫非倾瑟她去了凡间沾染了人气不成?
片刻功夫不到,倾瑟就到了司命宫。
可惜了,司命星君未见得到,倒见到了那老头的侄子掌文星君。呔,叔侄一个德行!
掌文星君着一身水蓝锦袍,面皮生得年轻颇为耐看,唇角堆满了笑,不急不缓地自司命宫里走出来,见了倾瑟便热乎寒暄道:“啊呀这不是幽冥司主嘛,这就下凡归来了?”
倾瑟眼皮抽了抽,亦跟着热乎道:“啊呀这不是掌文星君嘛,真是难得,还能在司命宫里见到星君,呲,莫不是掌文星君不掌文了开始跟着你叔叔学写命格了?”
掌文星君自在得很,哆了一声,好不狡猾道:“诶司主哪里的话,小仙不过是替司命星君照看照看这偌大的司命宫罢了。怎的,司主莫不是想找司命星君?啊呀真是不凑巧~~~”
倾瑟跟着咄了一声,甚为感慨道:“你是不晓得,本司自上回人间与司命神君他老人家分别之后,本司这心里唷是日思夜想,挂念得不得了~~~这不,人间那档子破事儿一完,本司这就火烧火燎地上天庭来寻他来了。”随即她挑了挑眼梢,侧着眼珠子看掌文星君,“来,掌文星君给本司说一说,如何不凑巧了?”
掌文星君伸出手指头抠了抠嘴角,干干笑了两声,装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我叔叔他出远门了~~~”
倾瑟掂了掂下巴,道:“咦竟这么巧,本司才回来他就出远门了?”
掌文星君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道:“这不是晓得司主回来了么,行礼都未来得及收拾,就只带了命格簿子说是要到处游历一番才有灵感就地取材写凡人命格,连这司命宫上上下下都交给小仙拉扯了。司主此番前来,当真是白跑一趟了。”
倾瑟也不跟这厮再继续拐弯抹角,一听司命星君跑了,面皮立马刷了下来,轻佻佻道:“你是说司命那老家伙提前跑路了?”
掌文星君“嘿嘿”了两声:“哎呀这可不是嘛,我叔叔他交代了,让司主就莫费心等他了。”
倾瑟眯了眯眼,挑了掌文星君一眼,道:“麻烦掌文星君替本司转达一声,有本事就让他别再回来,最好莫叫本司逮到他。哼~”
说罢倾瑟甩了甩袖摆,扬长而去。
背后,掌文星君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皆说幽冥司主如何如何可怖,以往没怎么接触他是不晓得,如今才发现,这司主面皮不仅生得好,性子亦十分可爱。哪里有两分可怖的样子!
(二)
倾瑟自司命宫掉头,欲回幽冥境。她捏着额角不住摇头郁卒,罢了罢了,早晓得司命星君那老东西分外狡猾,不可能真乖乖等着她上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神仙报仇,千百年也不算晚。
只是后来倾瑟还未走出南天门呢,迎面就过来了两只粉衣小仙婢。
这小仙婢委实有素质,见了倾瑟十分有礼地福身,道:“司主,天帝有请。”
倾瑟一听,有些头大。想来她一心要找司命星君寻仇,却差点忘了这只背后的老狐狸!她蹙着双眉呲了一声:“咦本司回来竟还未去向天帝他老人家报个到么?”她伸手招来天边的一朵云,站了上去,冲小婢摆摆手又道,“这样罢,本司这就回幽冥换身衣服再来拜见天帝,你们就回去罢。”
她才不想去见天帝那只老狐狸!自己下凡的这段时日,他定是用观尘镜看足了她笑话,这个时候见她,还能有个什么好事不成?
“司主……”眼见着倾瑟驾云就要走,两只小仙婢急忙唤了一声,欲言又止,朦朦胧胧又恰到好处地彰显出了倾瑟这般做会让她们十分为难。
哪晓得倾瑟的云朵才挪了一挪,耳朵里便传进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孤不就是几日未见司主颇有些牵念而已么,又不是什么体面的召见,司主作甚还要先回幽冥换身衣服?要换衣服不如来孤这里罢,什么颜色的衣服皆有……还是俗话说得好啊,女为悦己者容,莫非司主你……啧啧啧啧……其实孤也……”
天帝用密音对着倾瑟噼噼啪啪胡说了一通之后,倾瑟抽了抽嘴角,方才淡定地回转身来,掸了掸衣摆,挑眉问小婢道:“天帝人在何处?”
小婢忙回答:“回司主,在瑶池。”
于是倾瑟不经小仙婢引导,自个就轻车熟路地往瑶池方向去。
瑶池里,万万年生长着嫣然的芙蕖花。氤氲的雾气自里边漫上岸来,夹杂着些淡淡的香气。
隐隐约约,似近似远,玉石台上,坐着一个紫衣男子,男子眉目修长肤色几分透明,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又晃眼的笑意,正手执紫玉茶壶斟了两杯清茶。随后启唇道:“都多少年了司主这老毛病怎一直不见好,莫不是孤当真太迷人,使得司主回回来回回须得傻愣一阵?”
倾瑟回过神来,僵着一块面皮踱过去,拂着袖摆便行大礼:“倾瑟见过天帝。”这厮即使是再不要脸再黑心黑肺,礼数还是不可落下。
还真莫说,倾瑟着实还没见过有谁能比天帝生得还要好看。
天帝抬手,道:“司主勿须多礼。孤好些天不见司主了,就是想与司主好好说说话叙叙旧,来莫要与孤客气,唤孤本名就好,坐。”几万年如斯,天帝与倾瑟单独在一起时,都会让倾瑟唤其本名。但倾瑟顾及君臣之仪,哪敢真的唤天帝本名。
倾瑟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她晓得,天帝要开始与她促膝长谈,外加冷嘲热讽了。
(三)
天帝似不大满意倾瑟拉长的一张脸,哆道:“诶司主你是不是见到孤不开心?何故连笑都不对孤笑?”
倾瑟一本正经道:“不知天帝召倾瑟所为何事?噢对了,天帝让我下凡以缚仙索捆倾瑟入凡人身躯,救君玖上神之命劫,你随身携带观尘镜,该看的不该看的怕是都看干净了,莫非还真有什么疑惑需要倾瑟解答的?”
天帝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笑道:“还是司主懂孤,孤想什么你都能知道。唔孤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此番下凡可有什么领悟没有?怎样,凡间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和生离死别,是何种滋味?”
倾瑟手指抚着茶杯的杯沿,思忖了下,认真道:“人死魂散,入我幽冥,这本就是三界轮回之定律,要有个什么滋味?至于凡间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倾瑟倒是能感知到一些,只是现今恢复了仙身,忘记了是何种滋味了。”
天帝前一刻还晕在唇角的笑,听倾瑟如此一言,稍稍凝固了些。
倾瑟顿了顿,幽幽叹道:“天帝为倾瑟,倾瑟自是知道。但倾瑟没有心就是没有心,要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做什么,天帝何必为此煞费苦心。”
天帝垂下眼帘,淡淡苦笑:“是孤欠你的,三万年来孤再也未见你真心笑过几回。好不容易下了一回凡,笑得多了些,只可惜大多不是真心实意地笑。在凡间司主也不忘将自己逼得这般苦。”
倾瑟似笑非笑:“倾瑟若不将自己逼得紧了一点儿,怕是无法这么快返回来。”
天帝抬起眼来,看着倾瑟,道:“不如这样罢,前些天孤在观尘镜上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你现在笑一个给孤看。”
倾瑟愣了愣,看着天帝认真的神情,当真就笑了起来。
随即天帝的神色变得有些暖洋洋的,凑了过来,低低道:“那人间百里国的太子、后来的皇帝乃君玖上神之劫身,司主以为君玖上神如何?”
倾瑟一侧眼就能看得见天帝眼里闪烁的八卦的光芒,遂挑了挑眉头,道:“委实不怎么样。天帝你莫要给我提君玖上神,此人装傻充愣心机深沉,果真是我小看了他。”
天帝“嗳”了一声,道:“孤差点就以为司主你爱上君玖上神了,幸好幸好。”
“爱上?怎么爱上?”倾瑟不明所以,“幸好又如何个幸好法?”
天帝沉吟了下,却道:“不如,倾瑟不做幽冥司主了,孤封你做天后,如何?”
(四)
倾瑟捏了捏鼻梁,心伤道:“莫不是凌霄殿那帮老神仙又在迫天帝赶紧纳天后了?”
天帝一顿,随即敛下面上隐忍的神情,拍了一把大腿,道:“嗳可不是,孤也想着纳天后,可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司主最合适。若是司主与孤齐齐坐在凌霄殿,孤保证那帮仙家不敢再乱嚼舌根。”
倾瑟听得明白,天帝这话,还是在说她这个幽冥司主有些煞人。这可戳到她痛处了。天帝吃饱了没事做就喜欢干这行。
她颓然道:“天帝你老实说,我有那么吓人么?”
天帝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也不是十分吓人,孤就觉得这样将将好。孤尤其不喜欢谁缠着司主团团转,就好似前几日那凤族的首领缠着孤一般,叽叽喳喳在孤耳边吵个不停,实在是烦人。凌霄殿里的神仙大多老眼昏花,还劝孤纳那只鸟儿为天后,你说憋屈不憋屈。”
倾瑟眼红地瞅了天帝一眼,道:“天帝你摸着你那黑透的心肠肝肺好好说一说,你有我憋屈么?好歹你还有只鸟儿缠着你,私底下怕是更不晓得有多少仙子仙婢倾慕你,哪里像我,孤苦伶仃,男神仙一见我就跑,好不寂寞。”
天帝摸了摸下巴,笑道:“还真莫说,孤就是喜欢司主你这副落魄的模样。清清白白传不出一点绯闻。若孤日后与你在一起,十分有安全感。”
倾瑟一口老血淤塞在喉头,捏着茶杯梗了半天,只听天帝又道:“孤是当真想封你做天后来着,你看你当年都愿意为孤被魔族剜心了,心里该是倾慕孤的,怎样你考虑一下罢?”
虽然,倾瑟一直以为天帝黑心黑肺又颇不要脸,但有一点天帝却说对了。三万年前,被魔族剜心之前,她是倾慕着天帝的。不然怎会替他遭受那剜心之痛。
天帝自她升仙之始误入瑶池,就时常喜欢捉弄她。但第一眼看见天帝,她就开始倾慕了。
倾瑟大大方方开口道:“天帝怎知道我是倾慕你的?我也的的确确是倾慕天帝的。”
天帝狠狠一颤。
倾瑟继而又道:“但那都是三万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连倾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都不再晓得,哪里还有资格说倾慕谁。天帝还是莫要再玩弄倾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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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一 回到幽冥 感慨万千
(一)
倾瑟继而又道:“但那都是三万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连倾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都不晓得,哪里还有资格说倾慕谁。天帝还是莫要再玩弄倾瑟的好。”
天帝安静了许久,许久烟雾迷茫,他面上的神情看不透彻,只淡淡然道了一句:“总有一天,孤会将你的心再自魔族手里夺回来。”
“嗯?”倾瑟听得不是很真切,手捂着茶杯,声音高挑了些。
天帝细长的眼梢微微一扬,岔开了话题,神采飞扬与倾瑟道:“唔这说起来有件事司主你还真得好好谢谢孤。”
倾瑟问:“敢问天帝是何事?”
天帝薄唇一勾,道:“孤晓得,在其他仙家眼界里幽冥境可怖得很,这不司主一入凡间,这幽冥境的大小繁杂事务没哪个敢接手稍稍做个主,遂孤亲自接手了,替司主拉扯了几日。噢司主不用太急着感谢孤。”
倾瑟眉头一跳,霎时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面上仍旧客气道:“幽冥境事多鬼杂,哪里敢劳烦天帝接手掌管,倾瑟这里先谢罪。”
天帝忙摆手,道:“诶司主你先别谢罪,以往孤甚少去幽冥境走,这管了几日幽冥境之后孤倒觉得有些趣。”
“哪里有趣了?”
天帝细细道来:“你幽冥境的小鬼培养得不错,个个滑稽得很,判官鬼差趁你不在亦十分勤快。嗳别的先不说,就说说那生死簿罢,比孤批的那些折章有意思多了!这不,孤觉得有些兴致,就顺带给改了改……但最最让孤惊讶的还不是这些……”
倾瑟扶着额角,问:“那是什么?”
天帝眯起眼,温温笑道:“幽冥唯一的一株月凰树,长出了花苞。”
倾瑟一惊,抬起头看着天帝,见他却不似在开玩笑,遂道:“果真?”月凰啊月凰,三万年不曾开花。她真身是一株月凰,幽冥境亦只有一株真的月凰树,自她被剜心之后就再没开过花。
如何还会再开花。
只听天帝似喜似叹道:“孤还能骗了司主不成?月凰结出了花苞,孤亲眼所见,果真比蓬莱仙岛养的桃花还要灼人。幽冥境也不尽是个阴森的地方。”他啜了口茶,继续道,“如此惊艳的光景怎么能让其他仙家错过呢,该让他们也好好见识一下司主的幽冥境有多可爱。”
倾瑟欲起身退出瑶池,回去幽冥境好好看一看,天帝究竟是不是在诓她。遂她道:“天帝想太多了,其他仙家平日里对幽冥境避之不及,不过小小一株月凰而已,不瞧也罢。”
“呔,怎么能不瞧呢”,天帝道,“孤觉得这一点孤就做得委实好,现今幽冥境的光景可不比从前,司主若回去定会吓一跳,比往日热闹多了。”
“热闹多了?”倾瑟眉头又跳了两跳。
“孤近来召集仙家,组织了一回幽冥一日游。而且还是分批去旅游的,估计分批还未结束,司主眼下回去还能见着几位仙家。”
“……天帝委实闲得慌。”
(二)
倾瑟辞了天帝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幽冥境。
这才将将一到黄泉路口,就见黄泉大门稳稳地敞开着,自里边跑出一干子判官鬼差和小鬼,专程来迎接倾瑟。
倾瑟急匆匆地直接掠过,进了幽冥,还不忘淡淡道:“本司几日未回,天帝他老人家将幽冥境打理得可还好?天帝改了什么规矩添了什么麻烦,给本司原封不动地改回来。噢还有,第一判官寒生将人间生死簿给本司传上来。”寒生是幽冥境诸位判官之首,也是倾瑟最得力的手下,时常近侍左右。
“是,司主——”
倾瑟径直去了忘川河岸,那里生长着幽冥唯一的一株月凰。
果真,天帝没有诓她。月凰长出了花苞,花苞成一片粉色,粉嫩中又有一丝一丝如蚕丝一般的血色。远看不觉得,近看十分妖冶。
还未开出花,就十分妖冶。
月凰树下,还流连着几位仙家,应该就是天帝口中的那劳什子幽冥一日游带过来的。
倾瑟走得近了,听见那些仙家不住地对着月凰啧啧赞叹:“唉哟以前我们也忒孤陋寡闻,就只觉得幽冥境阴森恐怖,不想还有如斯美丽的一道风景!这一趟果真没白来!”
倾瑟便负着双手,轻幽幽道:“诸位仙友来我幽冥境实为鲜有,本司一回来就听说幽冥境热闹了许多。这月凰的花儿也只长出了花苞,还未开,仙友莫要将天帝赏赐下来的幽冥一日游给尽数浪费在了这里,唔划不来。不如本司带仙友们再去别处逛逛如何?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幽冥罢,不逛逛幽冥的十八层地狱更加是划不来啊。”
几位仙家一听,霎时抖了抖,干巴巴地转过身来,再干巴巴地冲倾瑟笑了笑。
有仙家寒暄道:“唉哟这不是幽冥司主嘛,司主别来无恙罢。几日不见,司主愈加明艳动人了~~”
倾瑟细眉一挑,道:“咦本司竟明艳动人了么?仙友莫不是唬本司开心罢,诶对了,本司以往就不明艳动人了吗?”
“咳咳~司主啊,听天帝说您下界去凡间普渡众生了一回,眼下这是将将回来罢。您回来该好好歇一歇,我们就不打搅了~”说着几人争先恐后地离去。
倾瑟心情颇为婉转,道:“下回几位仙友若再来,本司定会好好招待。”
“一定一定~~”
(三)
这人一走,月凰树脚,就只剩下倾瑟一人,黑衣墨发,肌肤胜雪。自忘川河里升起的一股风,将她的发丝拂得飘扬了起来。
她就半眯着双眼,微微仰头,看着月凰结出的花苞。
许久,只听一道飘忽得几乎不真实的声音从她喉咙发出,低低喃道:“月凰本无心,究竟是为谁而绽放呢?”
倾瑟得不到答案,便抬起手对着忘川河,忘川河内的血红色河水霎时变得激荡了些许。眨眼之间,只见她手指一动,一缕一缕如丝的忘川河水被引上了岸,浇灌在月凰粉嫩中透着血丝的花苞上,使得其上的血丝更加红艳欲滴。
月凰树底下,安放着一块三生石。三生石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名字皆是将入轮回的小鬼们对前世今生不悔的执念。他们即使喝了孟婆汤也还记着,无法忘怀。
遂倾瑟才弄了这样一块石头,让他们好有个寄托。偶尔倾瑟闲得无聊过来逛逛时,一时兴起看见了上边的名字后回去还能记起的,会发发善心让那些心愿未了的小鬼下一个轮回还能彼此相见。
倾瑟就站在三生石旁,垂眼看着。看得久了,她却连一个名字都未记下。继而袖摆一挥,三生石又光滑如初。所有的名字皆被她抹了去。
这时鬼差来报,道是幽冥境已按照倾瑟的吩咐将天帝碰过的一切东西都改了回来,还有人间生死簿寒生大人已经送去了幽冥宫,让她过目。
倾瑟只淡淡“嗯”了一声。在转身离去之际,她手指捻了一个决,往后一抛,抛在了月凰树上,道:“日后不许谁再来这里的三生石刻名字,在奈何桥畔放一块石头,要刻名字的皆刻在那上面。”
“是,司主。”
身后,月凰笼罩在一片温润的仙光之中,粉色的花苞缓缓绽开,越绽越大,花瓣上原本浸着一丝一丝的血红开始蔓延。最终,月凰开了一树血红色的花。
昏暗的幽冥境,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一片红光。
月凰树下的三生石上,渐渐现出了影像。
下着大雪的天儿,小桥上,身材颀长俊美倜傥的男子几步而上,大力却温柔地拥住了盖着厚厚披风双颊被冻得微红而一脸淡然的女子。
一面银色的半面面具,在女子手上滑落,跌落在了地上。在不远处的灯火和小河里粼粼的波光的反衬下,银色小晶片泛着清亮的光泽。
倾瑟头也未回,径直去了幽冥宫。
(四)
倾瑟回到幽冥宫时,寒生身材稍显清瘦,同样喜着黑色衣裳,面皮生得斯文而干净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清透的眸子,手中正捧着生死簿候着她。
生死簿有六本,记载的是人间六道所有生灵的生死之命。所谓六道,即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阿修罗道、人道和天道。一切皆逃不过幽冥境的规矩。
倾瑟坐在上殿,让寒生将生死簿呈上来,幽幽问:“天帝改了哪本生死簿?”
寒生如实答道:“回司主,天帝改了天道和阿修罗道。”
“嗯?”倾瑟抬起眼来,看着一脸镇定的寒生。
天道涉及的乃人间帝王之家的生死,阿修罗道涉及的则是权臣官员勾心斗角之人的生死。
寒生道:“天帝主要是重置了人间百里国帝王的阳寿和百里国宰相一家的阳寿。其余的皆是小修小改,为做太大变动。”
倾瑟嘴角冷不防一抽。
天帝……他当真是好雅兴!在天庭拿观尘镜瞧她笑话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那扭曲阴暗有变态的心理了!居然还要Сhā手那些凡人的生死,当真是看着倾瑟在凡间遭难天帝那厮就十分开心。
倾瑟翻开天道和阿修罗道的生死簿一看,果真百里一家和莫家的生死被人用红笔批注了。遂她颇感头疼得扶了扶额,吩咐寒生道:“你去查一查,这一世早死的莫家人将投哪个轮回道,让鬼差给投个好人家,下一世的阳寿尽量弄长久一点。”
寒生踟蹰了一下,问:“那百里一家是否要如此做?”
“百里一家?”倾瑟顿了顿,伸出手指翻了翻天道生死簿,不想双眼恰好瞟上了一个人的阳寿,阳寿边上稳稳当当地写着“百里落尘”这个名字,遂她道,“百里家的就不必改长了,唔改得潦倒一些倒是可以。”
“是。”
随后倾瑟思忖了下,又道:“本司记得我幽冥境的生死簿与天庭那司命星君臭老头的命格簿子息息相关,有没有这回事?”
寒生道:“确有其事。每隔一个季度,司命宫就会将凡人的命格簿子送下来,下官们好将凡人的生死簿与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对号入座。”
倾瑟手掂了掂下巴,唇角浮现出一个莫名阴森的笑来,道:“若是司命星君写的命格与本司幽冥境的生死簿对不上号,那岂不是还得再修改一回?”
寒生老实道:“回司主,这些目前已经与司命宫的命格对上了号,无需修改。”
倾瑟利索地将六本生死簿抱在怀里,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边往内殿走边道:“即日起,本司要闭关,好好查查这六道生死簿。不合衬的地方,本司就先将就着改了,命格乱了不打紧,差人去司命宫通传一声便是,重写命格也不是件多累人的事情。”
“司主……”
倾瑟回过头来,冲寒生眯了眯眼,道:“怎的,莫不是你想替本司代劳,改了这六道生死簿?”
寒生忙作揖:“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差人去司命宫传话。”
章三十二 幽冥视察 小鬼遭难
(一)
倾瑟这一闭关,就是两个多月。
在幽冥境算两个多月,在人间可得算六十余年。
倾瑟揉着脖子将六道生死簿扔在寒生手中,吩咐道:“这些簿子能改的本司都已经改了,即日起,鬼差全部凭此生死簿勾魂,不得有任何差池。”
寒生领命下去,倾瑟及时叫住了他,又问:“本司闭关前让人去司命宫传话,可有去?”
寒生道:“已经去过了。”
“那司命宫里的司命星君回来了没?”
“司命宫仍旧是掌文星君在打理一切,并未见司命星君之踪迹。”
倾瑟挑了挑眉,道:“掌文星君果真开始写命格了?你们去司命宫传话时,他怎么说?”
寒生道:“掌文星君全部应承了,说司主的意思,他自当照办。”
“如此,就让掌文星君好好辛苦一番。”倾瑟眯了眯眼,随即摆手走出大殿,道,“本司今日视察幽冥,不必理会我,该如何仍旧是如何,不可通知其他人。”
“是。”
倾瑟视察,这第一个地方必然是地狱。自第一层到第十八层,一层一层地来。想当初,地狱里面的规矩可是她一手定下的,地狱里面的刑罚亦是她亲自想出的。
这几万年下来,地狱运行妥当没出什么大差错,每往下深入一层,里面的小鬼便被折磨得惨烈一分,一直到十八层,真真是惨不忍睹。
倾瑟懒洋洋地从第一层开始视察。这地儿她算是常来,地狱里的鬼差见怪不怪,只给她行了跪拜礼便各自去忙各自的,她连一个引路的都用不上。
只是将将进得第一层地狱,倾瑟耳根子就不清静了。那些自凡间捞上来的小鬼,还未开始受刑就已经叫吼连天万分惊恐。它们在这里,要受拔舌之苦。
在这里的小鬼,生前皆是爱乱嚼舌根挑拨离间、说谎骗人误陷害人之鬼,因此要拔掉它们作恶的根源。下辈子轮回做个哑巴。
将将好,倾瑟一来就遇上有小鬼要被拔舌。
小鬼被绑在铁桩子上,缚着双手双脚,再被禁锢着脑袋撑开大嘴,模样看上去分外恐惧而颇有些扭曲。由于身体动弹不得,只得扯起嗓门大叫。
倾瑟挽着手臂踱过去,看着鬼差熟练地烤钳子,随后欲伸到小鬼的嘴巴里。倾瑟忙叫鬼差停了下来。
鬼差便行礼问:“司主有何吩咐?”
倾瑟掂着下巴,看着小鬼还在不停地扭着身大叫,遂伤神道:“这里是第一层地狱,离上边最近,别人不知道的要是自上面路过,听见如此叫声,还当真以为本司的十八层地狱有多可怕,这样不好。”
鬼差便问:“那该如何办?”
倾瑟看了看一边的火钳子,挑挑眉道:“这样罢,先让它们的喉咙没办法发出声音了,再行拔舌。”
鬼差一下领悟过来倾瑟的意思,恭敬道了一声“是”,随后抓起火钳子就往小鬼的喉咙处戳去,霎时给戳了一个大洞。
小鬼果真再也叫不出声,只得全身抽搐,极度痛苦。
(二)
倾瑟面不改色又去了其他几层地狱。
小鬼们爬刀山时,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山石上Сhā满了一柄一柄的钢刀,小鬼们若是想轮回,须得自这些山上爬过,爬到山那边方才有机会入轮回道。
倾瑟扶着额头,冲鬼差摆手:“让它们都不要哭,吵死了。”
鬼差忙大喝:“谁再敢哭,就扔去忘川河淹死!”
于是,要爬刀山的小鬼们霎时个个安静了下来,偷偷飚泪。有些怪这地狱里的刑罚太残酷,有些担忧自己能不能顺利爬过这些刀山再投胎转世,还有些在感叹生前作的那些孽希望来世做个稳稳当当的好人。
倾瑟对着鬼差清清然问:“这些刀山上的钢刀用了多久了?”
鬼差答道:“回司主,已有五百年了。”
倾瑟蹙眉:“有这么久了么,难怪大部分皆已生锈,怕是早已经不够锋利了。隔几天去物流处领一些新鲜的钢刀回来Сhā上。”
“是,司主。”
倾瑟侧头对着一众小鬼声气柔顺道:“你们谁不想爬这刀山的,尽管给本司说,本司今日就特许你们不必爬。”
小鬼头摆成了拨浪鼓。
倾瑟便掸了掸衣摆,道:“一会儿谁敢大声哭,就立马给本司下来,待过几日再尝尝新刀。”
随着鬼差的一声令下,小鬼们咬紧了嘴巴闷闷地去爬山了。
随后倾瑟又去了下面的火海层和油锅层。她对这两层不大满意,冷声质问鬼差,是不是柴火偷工减料了?
鬼差自然是回答说,不敢。
倾瑟便让鬼差携着她的旨意立马去天庭讨两味真火来,将火海烤得烫一些,将油锅煎得辣一些。
小鬼哭喊成一片,求倾瑟手下留情。打从一入幽冥境,它们自各种鬼差口中就大抵晓得这幽冥境的司主是多么的赫赫有名。
如今,沦落到这十八层地狱已然算是惨烈之至了,能在十八层地狱恰恰碰上倾瑟视察,那愈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只听倾瑟喝道:“哭什么哭,本司待你们太好了吗?前世因眼下果,能入十八层地狱接受磨炼和考验,皆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还想跟本司乞饶?!一批一批挨个来,往火海油锅里边走一遭去,然后再带你们去投胎。若谁还敢大声嚷嚷,本司就让你们投畜道!”
遂没哪个小鬼再敢哭饶,除非它下辈子想做畜生。
(三)
出了十八层地狱,倾瑟舒了两口气。继而去看轮回道。
上回轮回道出了些问题,将人间命不该绝的太子妃给送去投胎了,害得倾瑟被坑下凡去平白无故受了好些苦。倾瑟自然是长了记性,轮回道因此被修缮许多回,她更是要时不时过来查看一下。
兜兜转转了大半日,倾瑟该看的也看了该走的地儿也都走了,这才慢悠悠转到了奈何桥上。
奈何桥横在忘川河上头,站在桥上低头往下看,就能看见忘川河里血红色的河水静静流淌,无声无息。
但这些红色的河水,却不知淹死了多少执着的鬼魂不知吞噬了多少森森白骨,里边的执念随着年月的流长越积越深越积越厚。
倾瑟走到桥头,见桥头一老妪正在熬汤。
老妪见了倾瑟,和和气气,笑道:“司主难得过来一趟,老妇好久没见司主了。”
倾瑟道:“本司前两日去了一趟人间。”她低眉看着老妪熬的汤,忽而想起了自人间回来那日,凡人百里落尘落下的眼泪来,彼时她沾了一些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不大好。眼下还真想拿凡人的眼泪与这奈何桥的孟婆汤相比较一番。
遂倾瑟又道:“孟婆几万年如一日地在奈何桥头熬汤,不知味道可有提升?”
老妪慈祥道:“这汤本就是用凡人的眼泪熬的,咸苦的眼泪与甜蜜的眼泪混在一起,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倾瑟挑眉:“这汤竟也是用眼泪熬的?”以往她没太注意这些,还不晓得大鬼小鬼们说味道不甚好的孟婆汤竟还是用眼泪熬的。她顿了顿,随即伸出手去,又道,“孟婆给本司盛一碗。”
老妪舀了些许汤汁进碗里,递给了倾瑟。
倾瑟放嘴边尝了尝,冷不防地蹙起了眉头。
一碗孟婆汤,能让入她幽冥境的鬼魂忘却多少凡尘往事,只可惜,其中的酸甜苦辣却只有饮者自知。
老妪温温笑着问:“司主,老妇果真没骗你罢?”
倾瑟抿了抿唇,放下碗,道:“委实难喝了些。日后还是莫要用眼泪来熬了。”入口的味道,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这孟婆汤更苦还是当日百里落尘的眼泪更苦。
老妪道:“司主,凡人的眼泪里包含了人间百态,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若不用这眼泪熬汤,鬼魂怕是无法放下前尘。”
倾瑟扬长而去,幽幽道:“那就用司医神君的忘情水熬,一碗忘情水,便什么都忘干净了。”
(四)
不远处,闪烁着一片幽深的红光。
月凰花,开尽了三界的妖娆之色。
倾瑟不知不觉地,便踱到了那里。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树下,却站了一个人,身长玉立紫衣墨发。
他转过身来,对着倾瑟挑唇轻笑:“司主,这月凰花开,怎的你都不知会孤一声?莫不是想独赏几万年难得一见的三界奇景罢?”
倾瑟愣了一愣,随即弯身作揖:“倾瑟见过天帝。”
天帝走了过去,握住倾瑟的手,将她托了起来,低低道:“孤说过了,就你我二人时,勿须如此多礼。下回一定要记住了。”
倾瑟一本正经道:“天帝来了幽冥境,为何不让人通报一声?也好让倾瑟做好准备迎接。”
天帝叹气道:“嗳孤就是不喜太多人出来迎接,孤就是想来赏一赏花而已。只是这花啊,开得生硬了些。”
倾瑟仰头,看着一树血红色绽开的月凰,半眯着双目,轻声道:“好不容易长出了花苞,我怕它又会如上一次那般,还未开花花就凋谢。可惜了。所以用了些仙法。”
上回,上回便是三万年前倾瑟被剜心的那一日,月凰生出的花苞全部凋谢,从此再也未开过花。
天帝侧眼看着倾瑟,微微抿着唇角道:“即使不用仙法,孤总有一日也会让这幽冥境的月凰树再一次开出花来。”
倾瑟侧头,恰恰对上了天帝的眸子。
“倾瑟,你可怨孤?”天帝身体稍稍倾了过来,缓缓靠近倾瑟,一直待鼻尖几乎相碰。他垂着眼帘,有些失神地看着倾瑟那淡粉的唇瓣。
呼吸之间,倾瑟能闻到的全是天帝身上那淡淡的芙蕖花香。她便淡淡然晕开唇角,抬起眼帘正视着他,道:“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如何可能会怨你。”
天帝低低问:“若孤让你再一次拿回了心,你可愿与孤再续前缘?”
倾瑟稍稍错开身去,天帝的薄唇淡淡扫过她的面颊,她道:“天帝万不可为倾瑟做出不明智之举。若倾瑟要心,定会亲自去魔界讨回来。只是,有心多累。”
天帝退了两步,厚脸皮笑道:“嗳嗳罢了罢了,孤实在是被天庭那帮老东西给逼得无法了,近来是为了天后一事愁得直掉头发。司主说得有理,有心委实够累,司主下凡时孤已在观尘镜内看得清清楚楚。”他拍了拍倾瑟的肩头,“孤是明白你的。”
倾瑟嘴角一僵,明白什么?
后来天帝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甩甩衣袖心伤地回天庭了。听他那口气,大半可能他还真得娶那凤族的首领为天后不可。
不想天帝这头将将一走,那头鬼差就来报,道:“禀司主,南海来了一只老乌龟,说是要见司主!”
章三十三 南海之行 逮住龙孙
(一)
不想天帝这头将将一走,那头鬼差就来报,道:“禀司主,南海来了一只老乌龟,说是要见司主!”
倾瑟手拈上一株月凰枝,漫不经心地问:“南海的老乌龟,来做什么?”
鬼差回道:“那老乌龟说,它们南海的老龙王添了一位小龙孙刚满周岁,特意过来送柬帖的。”
倾瑟一顿,挑眉:“竟来幽冥境送柬帖?”这个倒是新鲜,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家做仙会的敢来邀请她去,幽冥境气煞不说,也不怕将其他仙友给吓跑了。
倾瑟去到幽冥宫殿前,果真看到一只皱巴巴的老乌龟在那里候着。老乌龟见了她,立马满脸堆笑,凑了过来恭敬地递上一张喜庆的柬帖,道:“老奴见过司主。老奴乃南海龟丞相,奉我们龙王之命特来给司主送请柬,我们小龙太子三日后满周岁,届时还望司主赏脸前去喝杯薄酒。”
倾瑟收下了请柬,对老乌龟玩笑道:“龟丞相可千万莫把请柬送错了才是,若到时本司去了你们南海,将一干宾客给吓到了可如何是好?”
老乌龟忙乐呵呵笑道:“唷瞧司主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龙王是点名要司主您去的,您不去那可当真就是跟我们龙王生分了。”
倾瑟唇角微挑:“此话从何说起?”
老乌龟道:“司主有所不知啊,前些日子天帝不是让我们龙王来司主的幽冥境游过一回么,回去一直是念念不忘。龙王一直念叨着说,司主种的花儿,连当年他去过蓬莱仙岛亦没见过像司主种的花儿这般好看的。所以司主可一定得去喝杯酒。”
“好说好说。”倾瑟翻开了请柬,见里边烫金描着“幽冥司主”四个字,莞尔一笑,道,“那就有劳龟丞相了,当日本司怎可驳了龙王的面子,自然定当前去。”
老乌龟和气而圆滑地笑道:“如此,那没别的事,老奴就先回去了。”
倾瑟招来鬼差,道:“送龟丞相。”
老乌龟忙摆手:“诶诶不必了不必了,老奴受不起,受不起!”说着他弯着脑袋驮着龟壳就出了大殿。
(二)
到了第三日,倾瑟有些犯愁了。
恰好一早就遇到寒生过来说事,倾瑟就与往常一般着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就问寒生:“今日本司要去南海给龙王的小龙孙添贺,唔本司穿这样去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寒生抬头看了倾瑟一眼,复又底下头去,道:“确实太素净了些。”
奈何倾瑟幽冥境平日里净是一帮男人当差,判官是男的,上上下下侍奉的鬼差小鬼亦是男的,愣是没个会欣赏的人,也难怪倾瑟没怎么收拾自己的仪容。
倾瑟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道:“换成白色的如何?本司生怕就这样去,将人家龙王的宾客给吓到。”
寒生如实答道:“白色……怕也是僵硬了些。”常年写生死簿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丝毫不马虎。
遂倾瑟稍稍沉吟了下,道:“说来也是,那干脆就换身杏色的好了。在人间时,本司就常着杏色,觉得还算能入眼。”
说着她就抬手捏了一个决,将自己一身黑衣换成了杏色长裙。随即负着双手走下台阶,走到寒生面前,道:“你抬起头来。”
寒生入眼便是一袭杏色柔软的纱裙,继而僵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倾瑟。
倾瑟问:“唔本司这般出去可还吓人?”
寒生半天不答话。
“这样也不好么?”倾瑟细声咕囔了一句,欲捏诀再换个其他颜色的。
寒生连忙移开了眼,侧头捂嘴咳了两声:“咳咳,司主别换了,这样就挺好。”
他如是说,倾瑟果真就没换了,掂着下巴想了想,又道:“那依寒生看,本司今日去南海该送个什么贺礼好?平日里没与仙家有个多大走动,还真不晓得该送个什么才叫体面,总不能让我幽冥境丢了门面。”
寒生双目有些不自然地自倾瑟那里瞟了一眼又匆匆挪开,道:“司主说得在理。但我们幽冥境向来幽闭,拿不出像其他仙家那般金光闪闪的精致贺礼来。依下官看,幽冥境有十八颗幽冥珠,乃照亮黄泉路所用,然黄泉路窄用不了那么多,所以就剩下了两颗。就是……”
“就是什么?”倾瑟问。
寒生道:“就是那幽冥珠乃当年天帝所赠,太贵重了些。”
倾瑟摆摆手,道:“既然剩下的两颗幽冥珠撂在幽冥境又没多大用处,没用的东西何来贵重之说。你就去将那其中一颗幽冥珠包起来,一会儿本司带去南海。”
寒生作揖道:“是。”
(三)
倾瑟驾着祥云,一路去到了南海。
今日南海果然热闹非凡,这不还未落脚,就隐隐约约听到南海海岸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贺喜道喜声。
岸上负责迎接客人的几只小婢也忒守规矩识大体,见倾瑟来了就热情地上前来迎接,又是接下贺礼又是引路入龙宫的,方方面面皆照顾得十分周到。
南海的龙宫,就是与倾瑟幽冥境的幽冥宫不一样。这入眼之际,是一座亮晃晃华丽丽的水晶宫。水晶宫有些地儿用柔软的绿油油的海藻作装饰,倒显得别致得很。
小婢将倾瑟引入龙宫,就又掉头回去了岸上,去接待其他要来的仙家。
所以倾瑟就闲得自在,一人不急不缓地往里走。偶尔错过几位仙家,大家又点头带笑相互寒暄一番。
大抵那些仙家皆未认得出来,倾瑟便是大名鼎鼎的幽冥境司主。想来,他们以为南海老龙王的孙子满周岁,无论如何也不会请幽冥司主过来,平添晦气。
由于倾瑟来得早了些,仙家还未齐仙会还未开始,她便如其他仙家一般随意四处走了走,好欣赏龙宫里的景致。
只可惜,倾瑟毕竟少出幽冥做仙会,这南海龙宫她亦是头一回来。几番弯弯绕绕下来,她一个随意,给走迷路了去。
她绕过几条铺满绿藻的回廊,绕过安静幽深的池塘,好半天一个仙友皆未见到,更甭说如何去到主厅喝杯水酒了。
后来不知不觉地,倾瑟就走上了一条幽径。幽径两边皆是长满水草的假山,看起来十分养眼。这还没走几步,倾瑟的眼角自那一排假山上掠过,忽而似捕捉到了个什么东西而停了下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侧过头去一看,只见假山上正趴着一团同样是绿油油的东西。小东西还一动一动的。
倾瑟不由得走近了些,定睛细细一看,小东西正伸出两截藕白的胳臂,趴在假山上费力往两边刨。好不容易刨开一些水草了,它便去抠水草下边的黑色泥巴,把玩得好不开心。
倾瑟便禁不住笑道:“这泥巴,有那么好玩么?”
小东西一抖,抬起头来,糯糯的小脸上沾了几许泥巴和几根杂草,看着倾瑟含笑的眸子,委屈地嘟了嘟嘴,道:“泥巴捏在手里软哒哒的,当然好玩。”说着它动了动小小的身体欲爬起来。
不想那假山盖着水草有些泛滑,小东西的脚丫子冷不防给水草绊了一下,眼看就要自假山上滚落了下来,倾瑟手倏地一勾,将小东西拎在了半空中。
(四)
倾瑟半眯着双目,看着小东西聋拉的脑袋上生出的一对小巧的茸角,笑道:“今日过寿辰,将衣裳弄得这般脏,叫外面来你家吃酒的神仙见了笑话。”
小东西甩搭了一下后面的小龙尾巴,来了些精神,抬起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过寿辰?”
倾瑟摸了摸它头上的两只小角,道:“因为本司可是听闻南海龙王的小龙孙今日满周岁才过来的,这不,眼下怕是给本司逮到小龙孙了,还在玩泥巴。”
小东西一听,有些不安分起来,似不满倾瑟就这般拎着它,而是努力蹭了蹭双手双脚,想往倾瑟身上爬,还边老成叹气道:“嗳原来你竟是爷爷请来的神仙,你不晓得,今日明明是我过生辰,可爷爷请了那么多神仙,活生生弄得像是他过生辰一般,连一两个小玩伴都不愿给我。我委实觉得这个生辰过得清淡得很。”
倾瑟捏了一个净身决,将小东西身上的泥渍都弄干净,然后任由着小东西爬到自个身上来,挑眉道:“你个小家伙懂个什么清淡不清淡的,这才将将满周岁,可将你那龙王爷爷给高兴透了,不然何故请如此多仙家过来?一会儿有得吃有得玩不就是了?”
小东西闷闷哼了一声:“还是泥巴好捏一些。”
恰逢此时,迎面小跑过来了一位妇人,见了倾瑟怀里的小团子就喜出望外两眼放光地大声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龙王正到处找您呢,要你去前厅给客人们见见!”
小东西面上露出幽怨的表情,对着倾瑟嘟囔了一句:“你瞧瞧你瞧瞧,这过的是哪门子的生辰,我又不是猴子……还要给人瞧……”
倾瑟将小团子递给了妇人,妇人堆着笑,道:“这位,是今日来的客人罢?前厅正要开宴,客人赶紧来才是。老妇这就带着小龙孙先过去了。”
倾瑟道:“请便。”
小家伙自妇人怀中冒出一个头来,头顶的小角动了动,道:“神仙你快些过来,一会儿陪我吃酒。”
倾瑟笑了笑:“这就来。”
于是她看着妇人抱起小家伙风风火火地跑开了。随后她也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去。
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倾瑟扶着额角,甚为头疼。她想她该跟紧那妇人一些才是。
偏偏此时,身后冷不防冒出一道偏冷的声音:“我道是幽冥境司主高深莫测神出鬼没,今日难得一见,怎的,却是在此地迷路了不成?”
PS:噗某云表示对小团子没有免疫力,总是想写小团子~身子软软的声音糯糯的~最喜欢那种小团子~~\(≧▽≦)/~啦啦啦
章三十四 再见故人 故人不如故
(一)
偏偏此时,身后冷不防冒出一道偏冷的声音:“我道是幽冥境司主高深莫测神出鬼没,今日难得一见,怎的,却是在此地迷路了不成?”
倾瑟愣了愣,转过身去,却见一蓝衣女子翩然而立,身材高挑眉目淡雅不失风情,一头青长的墨发用蓝玉发冠高高束着,平添一股子俊朗之气。
倾瑟了然地眯了眯眼,淡淡道:“本司久居幽冥,甚少出门做仙会,在这偌大的龙宫之内迷了路实属正常,不知这位仙友有何指点?”
蓝衣女子挽着手臂缓缓走近,不急不缓道:“指点不敢当,只是今日恰好执画亦来南海给龙王道喜,这不就可幸遇上司主似迷了路。司主可要执画给指条明路?”
“嗯青丘神女执画,本司平日倒略有耳闻”,倾瑟挑了挑眉,一双眼睛尽放在面前的执画身上,思忖了下道,“可本司只记得当初青丘君玖上神要下凡历劫,却不知青丘神女何时亦下了凡寻得凡身。回头本司还真得与司命星君好好计较一番。怎么,莫不是在凡间时本司对叶凝妹妹不够好,神女这是特地来向本司寻仇了?”
执画面皮颜色变了变,但仍旧是不失风度,大方干脆道:“下凡历劫之事,悲欢离合生死之别早有定数,纵然是神仙能改天命,这冥冥之中也是早已有了注定。执画怎会这般不懂道理,会找司主寻仇?只是执画想奉劝司主几句。”
“奉劝本司几句?”倾瑟掸了掸衣袍,闲适道,“来神女想说什么,本司洗耳恭听。”
执画神色平稳,路过倾瑟时脚下停住,在她耳边低低道:“司主本无情,何故伤人心。执画奉劝司主,日后离他远一点。不然执画第一个对司主不客气。”
倾瑟侧了侧身,难得地扬起唇角,细声笑道:“本司倒糊涂了,当真不知神女在说些什么。神女不妨再说得细致一些。”
执画侧目,一字一句道:“你离君玖远一点。”
倾瑟一怔,随即道:“唔这个委实不是个问题。莫说本司从未见过你们君玖上神,就算是见着了本司也不喜待见他,自然是有多远走多远。怎么,神女莫不是对君玖上神有意?这可是好事,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执画道了一句“这与司主何干”,说罢她便离去。
身后倾瑟负着双手,懒懒散散地开口:“既然神女如此说,本司一时还真对那君玖上神有了一点儿兴趣。”
执画顿了一顿,不复停留。
(二)
话是那么说,倾瑟不过是想逗一逗那青丘神女执画,她可不敢对君玖上神有丁点兴趣。且莫说在凡间时倾瑟对君玖没个想法的时候就已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凡人亲戚被他赶尽杀绝;若真有了什么兴趣那还得了。
不过这青丘神女执画,还真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当初倾瑟还不晓得神女也下了凡去,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据说是神女不放心她们君玖上神下凡历劫,执意要跟着。看来,这神女执画果真是护她们上神得紧。
这都敢在倾瑟面前放肆了。
经执画这一档子事耽搁了些时辰,倾瑟忽而想起前厅该开宴了,她却还在这里流连。遂她未来得及多想,便择了将将执画离去的那条小道一路过了去。
只是倾瑟万万没想到,这南海龙宫的后园子里岔路何其多!
这不倾瑟才没走多久,又给碰上了一个岔路子,这回还是三条路岔在一起。倾瑟一见这情况就禁不住揉眉心。
然就在倾瑟困顿之际,这时自那三条岔路中的一条缓缓走过来一名男神仙。男神仙一身白色衣袍袭地,青长的头发如染墨一般柔软地垂下来,几缕散在肩上。那双细长柔美的琥珀色眸子,抬起眼梢就看见了倾瑟,便淡淡地放在倾瑟身上,不复流转。
倾瑟亦看见了他,微怔。
一直以来,她以为天帝算是三界生得绝顶好看的男子了,可今日倾瑟却觉得那是因为她总是在幽冥境与天庭两头跑,甚少见过五湖四海仙山各地的仙家,难免会有些孤陋寡闻。
说实话,倾瑟的反应并不迟钝,她怔也只是怔了一瞬。下一刻,她腿比身体要快,竟三两步走了过去。
因为倾瑟一看见眼前的这个男神仙,猛然就忆起了自己的辛酸血泪史。造成自己寂寞两三万年的个中缘由,使得自己至今连个伴也未寻得的个中缘由……真真是令人忧郁至极啊。幸好幸好,这个见了她还未跑,而且长得也颇令人心满意足,不趁早过去搭搭讪委实不是倾瑟的作风啊。
她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坚挺的声音在坚挺的呐喊:寻个伴!寻个伴!就这个!就这个!
哪晓得倾瑟人是走过去了,可她一时却未想好这搭讪要开口说什么好,结果她嘴快不慎就给道了一句:“啊呀这是哪家仙友啊,怎的生得如此标致!”
男神仙似丝毫不诧异,微不可察地染开唇角,那双细长的眸子眯了眯,饶有兴味地看着倾瑟,不语。
倾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咳了两声,道:“仙友,你好。”
男神仙云淡风轻道:“幽冥司主好。”
倾瑟抬眼看着男神仙,面皮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咦本司不记得在哪里有见过仙友你,莫非本司太出名了使得仙友竟认识本司?唔太出名了也不好,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男神仙唇角晕开了些,道:“司主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真真百闻不如一见,久仰。”
(三)
经男神仙如是一说,倾瑟霎时甚觉沮丧,她的什么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都是听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遂她道:“仙友莫要太谦虚,本司在三界向来可怖至极,见了本司还没被吓跑,着实也勇气可嘉。”
男神仙抬了抬眉梢,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在下指的是,传言未必全部可信。”
倾瑟沉吟了下,道:“仙友你还当真说到本司心坎里去了。这样罢,难得本司与仙友投缘,眼下估计龙王的宴会也正开,不如仙友与本司一道去前厅如何?”
男神仙侧了侧头,手搁于唇畔,正了正声。那双狐狸眼里,流光闪烁下掩藏不住淡淡流淌的笑意。
倾瑟见他不做声,便又道:“仙友莫不是不肯赏脸?”男神仙嘛,搭讪就该如此个搭法,关系搞得亲近了,路也晓得该怎么走了。
男神仙道:“司主的话正合在下之意,岂有不赏脸之理。”
“如此甚好,甚好。”倾瑟笑眯眯地扬了扬手,“仙友请。”
遂男神仙走在前边,倾瑟走在其侧后,两人边闲话边去了前厅。
路上男神仙似漫不经心地问:“在下听闻前些时日司主去了一趟凡间?”
倾瑟道:“委实是去了一回。”
男神仙垂下含笑的狐狸眼:“那司主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倾瑟呔了一声:“那能有个什么收获!仙友有所不知,本司也是情非得已才去了一趟凡间,若非我幽冥境好巧不巧弄折了君玖上神下凡历劫的凡人媳妇儿,那凡人媳妇儿阳寿又未干尽,本司何其凄惨怎会被天帝诓下界去弥补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