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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我和尚并不因是盲人身法迟慢,如同一只大鹏,僧衣扬起,也尾随上岸。
他略略一阵沉吟,指着晨雾迷朦的挥旗山道:“就从此处小径入山,约需一个时辰,就是千手观音的居处!”
纪无情道:“你见过她?”
“见是见过。”无我道:“只是并不愉快!”
纪无情道:“哦?为了什么?”
无我淡淡一笑道:“十多年前的事,当然,我是久闻挥旗山深处,有一断崖奇景,那时本是仗剑而游,志在看此名山大川,进入挥旗山,才知道有所谓断崖,原是一处绝地,名叫不归谷!”
纪无情Сhā口道:“不归谷?什么意思?”
“地名而已。”无我接着道:“地形奇险,也就是说进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所以叫做不归谷!”
纪无情笑着说道:“名不副实,你不是进去过吗?又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说进去的人回不来?”
无我道:“很险!也很侥幸,真的是几乎成了‘不归人’了!”
纪无情追问道:“后来你是怎样出来的?”
“唉!惭愧!”无我的脸色有些尴尬,叹息了一下,才道:“我答应她永远再不进入不归谷!”
此话听来平淡无奇。
但是,纪无情心中明白,以那时“擎天一剑”司马长风领袖群伦威震江湖的声势,司马山庄出来一只狗,也没人敢欺负。
何况是少庄主之尊的司马骏,竟然屈服在不归谷,可见千手观音东方霞必然已经以真功实学慑服了他。
否则,少年气盛的司马骏,岂能就如此这般的答应“永不再进不归谷”!
这时——
无我又幽幽的道:“这话说来十余年,当时,我才十七八岁,那时仗着司马山庄的名号,在黑白两道乃是无往不利。”
“只有这不归谷栽了跟斗,为了顾及颜面,连先父之前也没提起过,而今想起来,实在是……”
他以不住的摇头,表示他内心的说不出,但是很复杂的情绪。
武林之人,要名不要命,又何止一个司马骏呢?
纪无情道:“大和尚,往事,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我也不会传出去!”
“哈哈!”无我干笑声道:“贫僧要是怕传出去,就不会说出来了,我怕的是我们两人都与千手观音有没解的结,不归谷可能都不欢迎!”
纪无情道:“欢不欢迎是她的事,既然来了,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当然不!”无我道:“咱门来个冒名顶替!”
“冒名?”纪无情道:“冒谁的名?”
无我道:“冒自己的名就行,难道要冒别人的名?”
“哦?”
不等纪无情追问,无我道:“你,一口咬定名叫恨海狂蛟!我,绝不承认是司马骏!”
“噢!”纪无情笑了笑道:“这容易,这容易,而且还不会弄错露出马脚,咱们这就进去不归谷,看是归得归不得!”
“好吧!”无我应声之中,已领先向一条山路走去。
纪无情将常玉岚揽在背后,双手反抱起来,紧跟着走去。
山路越来越崎岖,终于剩下了一条羊肠小道。
约莫数十丈,高竖着一块岩石的石碑,苔藓丛生,但是,隐隐约约的可以分辨出“不归”两个字。
无我道:“瞧见没有,过了碑,连路都没有了。”
纪无情道:“可以想得到,一进不归,谁敢进去?”
“嗤!”
从来没发笑出声的无我,竟然失声而笑。
纪无情道:“大和尚,难得笑一笑,有什么好笑的事?”
“阿弥陀佛!”无我道:“天下的事,就这么不可思议,不归谷,标明了一去不归,偏偏有人有去有归,还有人明知不归偏偏要进去!”
纪无情道:“何止不归谷的事如此。”
无我道:“是呀!我们俩千方百计要为常玉岚解灾,目的为的又是什么?”
“这……”
纪无情不由沉吟起来。
他与常玉岚乃是由互相不服而结识,那时血气方刚,家世相同,三日三夜“南剑北刀”没有分出胜负。
自此成为莫逆,结伴邀游江湖,同饮同游,谈武林大事,论武艺武功,算是一时瑜亮,没有恩,也没有怨。
然而,两人的结果,却有天渊之别。
从被百花夫人引入“百花门”起,似乎两人之间已判定了胜负。
常玉岚没有中毒,而且一跃而为武林的泰山北斗。
纪无情呢?
不但由中毒而身受难以言宣之苦,而且家遭大变,一夜之间被*成为疯汉,而且处处落了下风。
而今,虽然已因时间的冲淡,疯癫之疾痊愈,但“南阳世家”已成了武林的陈迹,江湖人士的谈助,早已烟消云散。
最是令纪无情难忘的是“桃花仙子”蓝秀。
当年,纪无情与常玉岚是同样的与蓝秀有约,也就是说两人机会均等,都有赢得美人归的可能。
只是,如今。
常玉岚坐拥美人,声雀被及江湖,武林尊为盟主,每年召开三次大会,司马山庄是何等风光。
常言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怎能教纪无情不“气短”?
怎能教纪无情不“情长”?
他之所以找上司马山庄,无非是一股“不平之气”难消,要以十年的潜修,来与常玉岚较较劲而已。
说他要加害常玉岚,他是并无此心。
而今,常玉岚“落难”,纪无情之所以不择手段的要为他找人给他解|茓,乃是“情谊”作用。
至于一旦常玉岚的|茓道解禁,又将如何?
纪无情并没有打算,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无我呢?
他对常玉岚也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只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司马山庄数十年领袖武林威震八荒的局面,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这股气恁是谁也免不了是“冬日饮冰水,点滴在心头”。
事情的焦点,自然是把账记在常玉岚的头上。
可是,无我不会趁着常玉岚|茓道被制之际,乘人之危骤下杀手,即使纪无情不在当面,他也不会这样做。
一则,司马山庄的劫数,乃是司马长风野心所造成的必然结果,动了武林的公愤,二则,司马长风取得司马山庄就是用的不正当阴谋。
俗话说:“来的不正,去的不冤。”
这一点无我还有是非之辨。
有了上面所说的因由,无我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解开常玉岚的大|茓。
至于常玉岚的|茓道解开之后,究将如何?也是一片空白,只是“医好了常玉岚再讲”而已。
他见纪无情沉吟不语,不由道:“纪兄!你这位恨海狂蛟,是否要兴波作浪,掀起武林风暴,而且选定了以常玉岚为导火线?”
纪无情冷冷的道:“我哪有掀起武林风浪的能力!”
无我道:“既然如此,为何心心念念的要替常玉岚解|茓?”
纪无情毫不迟疑的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在情场上,我认栽,在刀剑上,我还不认输,南剑北刀,总该有个分别,哪怕是一招半式!”
“哦!”无我点点头道:“当年两位三天三夜的苦斗,至今传为武林佳话,不过,纪兄,据贫僧所知,常玉岚十年来功力大进,剑术之上有极大的变化!”
“不错!”纪无情道:“我已领教过了!”
“怎么?”无我奇怪的道:“你两人已经交手过招比划过?”
“就是前几天。”纪无情并不讳言,直爽的道:“我夜探司马山庄,引他出来比划了一阵!”
“那么……又是没分胜负?”无我问。
“对!”纪无情道:“点到为止,浅尝而已,我没尽兴,相信常玉岚也是没有尽力而为!”
无我道:“可惜!这等难得一见的好事,贫僧没有眼福。”
纪无情道:“这有何难,等他的|茓道解除元气恢复之后,在下请你做一个仲裁!”
不料——
无我道:“没有机会了!”
纪无情不明白的道:“为什么?”
无我道:“等他|茓道解开元气恢复,贫僧要与他印证一下,若是他赢了,他纵不杀我,我也会自裁,若是他输了,贫僧不免要破血光杀戒,所以,无论如何,难以看到常玉岚与你纪兄的高招!”
“不!”纪无情忙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无我不由一愣道:“纪兄,这话是……”
纪无情道:“大和尚,论恩怨的话,应该我纪无情找你,我所以绝口不提,因为那是令尊大人之事,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愿绵绵不绝的留下来,冤冤相报,了无尽时!”
此言一出,无我和尚的脸色顿时一寒。
纪无情又道:“大师十年的诵经吟佛,我想你会理解这一点浅显的道理,何况,常玉岚是我从飞天银狐轿子中解救出来的。”
“由纪某主张,你大和尚应该不会反对吧?咱们可是金兰之交,但愿你能珍重我们当年的一炉清香,献血的义气!”
无我的脚下不由立刻停了下来。
纪无情又道:“今天不谈恩怨,但望司马兄能够谅解纪某的诚意。”
“阿弥陀佛!”无我单手合十,紧接着道:“纪大哥,小弟完全了解,我与常玉岚的这段公案,改日再了,不过,我也不愿为了常玉岚,再引起另外的事端!”
纪无情道:“什么事端?”
无我道:“就是不愿再与千手观音东方霞打交道,这一点请你海涵!”
“好吧!”纪无情道:“承你指了一条明路,又带我到挥旗山来,你不愿再陷入江湖纷争,可以立刻退出!”
无我有几分无奈的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贫僧这就告别!”
谁知——
无我的话音未了。
斜地里一声娇叱道:“想走?挥旗山可不是庵观寺院茶肆酒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丛丛绿树荫浓之处,一道浮光掠影的跃出一位绿衣人来,衣袂不振,破风无声,悄然落在那块岩石碑上,拦住了无我和尚的去路。
无我和尚原本振身而起的势子,不由停了下来。
纪无情但见立在石碑之上的人,乃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一身水绿劲装,绣着深色墨绿的暗花,双手Сhā腰,胁下斜Сhā着一对比一般人使用的护手钩小许多的怪兵刃,斜背着一张弓。
绿衣女子十分娟美,绿巾裹头,黛眉略带野气,杏目含威,脸上不施脂粉,樱唇却自然殷红。
这时,她目扫无我,然后落在纪无情的身上,娇嗔的道:“一个瞎眼和尚,一个疯汉,背一个死尸,看起来就不怎么正经!”
无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问,女菩萨,你是怎么称呼?”
绿衣女子呸了声道:“啐!我没问你,你倒过来盘查我?”
纪无情道:“这不叫盘查,问个名姓,然后才好答话,才好称呼。”
绿衣女子道:“答话?谁要跟你答话?”
无我道:“我们现在不是在答话吗?”
纪无情紧接着道:“姑娘,咱们是来找千手观音东方霞的。”
纪无情料着自己说明了来意,免得起误会。
谁知绿衣女子闻言,不由杏目圆睁,柳眉倒竖,冷声哼道:“你死定了!”
她不由分说,缩肩卸下斜挂的那张弓,右手一拎,人也由石碑之上一射而起,抡起手中弓,平推直戳,便向与她迎面而立的无我和尚递到。
来势奇猛,又是出其不意之中,快加惊虹之际。
若是一般庸手,这一弓纵然不把脑袋推平,也必是戳个茶杯大小的窟窿。
头上多一个茶杯大的窟窿,还能活命?
无我究竟是顶尖高手,闻风知警,口中叫了一声:“姑娘,好烈性!”
他的人已斜地里疾飘七尺。
绿衣女子人在空中,一招未能得手,去势丝毫不变,藉着前射之力,弓尖一挑,直刺二丈余外全然不防的纪无情。
这一招看来是出手的余力,完全说不上法则,可是,力道之猛,来势之疾,无可经疑。
纪无情岳立与场,只料定绿衣女子的出手一招落空,必然人落实地,再次出手袭击无我。
再怎么的也料不到有这“藕断丝连”的后续章法。
因此,顿时大吃一惊,百忙之中千钧一发之际,急呼呼的侧退七尺,偏头险险的在弓尖之下躲开,险些儿肩头挨了一弓,却显得有些慌乱。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凭这点道行,也敢口出狂言硬闯挥旗山!”
纪无情被*得手忙脚乱,怒火如焚,厉声喝道:“小女子也太狂了!”
他断喝声中,已将背后的常玉岚轻轻放平在地面,一式虎扑,就待亮力一搏。
无我和尚这时欺身向前,低声道:“纪兄,且慢,话说明才是!”
他斜移几步,又面对绿衣女子道:“女施主,适才你责怪贫僧与这位纪兄口出狂言,可是,我们并没有你所指责的狂言,究竟是哪一点冒犯了你呢?”
绿衣女子道:“笑话!你们犯了两次死罪,还装疯卖傻的说不知道?”
无我道:“不是装疯卖傻,是真的不知道。”
绿衣女子沉声道:“擅闯不归谷,犯了本山大忌,就是死罪一条!”
纪无情不由咧嘴一笑道:“一条就够了,因为人只能死一次!”
绿衣女子怒道:“称名道姓,连本山谷主的绰号也叫起来了,是第二项死罪!”
纪无情仰天大笑道:“这也算死罪?不叫名字叫什么?既然不许别人叫,那何必取名字,既然有名字,就是要给别人叫呀!”
“大胆狂徒!”绿衣女子手中弓一紧,认定纪无情扫到。
纪无情侧身一跃闪开了去,大叫道:“我不叫狂徒,我叫恨海狂蛟,你只管叫好啦!绝对没人说你犯了死罪!叫吧!”
“噫!”绿衣女子一扫落空,似乎有些奇怪,因为她平日习惯上出手没有落空过,所以更加有气,扬起手中长弓,跟进施袭。
唰!嘣!唰!嘣!唰!嘣!
一边三声破风,加上弓弦震动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三招九式,围着纪无情的前、左、右,化成一团弓影,的是不凡。
他乃是要看看这绿衣女子的门道,尤其不敢伤了和气,生恐耽搁了常玉岚的解|茓疗伤之事。
一边的无我和尚也大声的道:“姑娘!姑娘!请慢点动手,事情也总要有个青红皂白呀!”
纪无情也冷笑说道:“咱们既叫得出名字来,就必定有点渊源,见面就打,哪有什么味道?”
他说着,指着无我又道:“这位大师与千手……哦!差点又犯了死罪,与你们山主,有交情……”
“呸!”绿衣女子呸了声道:“一派胡言,他会与本山山主有交情?”
她口中虽然怒咻咻的,但手上的弓已经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扫视了无我之后,连连的摇头。
无我忙道:“有一面之缘。”
绿衣女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垂在耳际的珠环,抖个不已,掀起黛眉,瘪着樱唇道:“你这瞎和尚今年几岁?大不了三十出头吧?”
纪无情与无我有金兰之好,对他的年龄知之甚详,忙代答道:“姑娘看得准,他今年三十整,在下今年三十二,姑娘好眼力,看得准!”
他是看准了绿衣女子的骄劲,顺着话给她戴上顶高帽子。
绿衣女子瞄了他一眼道:“少来,姑娘我不吃这一套!”
她口中虽然不承认,但脸上的神情,显然的缓和多了。
纪无情心中好笑,但是,他对绿衣女子已看出了他的心意,也觉得这女子十分聪慧。
纪无情忙说道:“我说的可是事实,姑娘如果不信,可以回去问你们山主,这是假不得的!”
无我紧接着道:“十数年前,贫僧尚未脱俗,确曾进入贵宝山,拜见过山主!”
绿衣女子有些心动,但是却问道:“那时本山山主大约是多大年纪?”
无我和尚道:“约莫是五十余岁的贵妇模样。”
不料绿衣女子道:“啐!一派胡言!”
无我忙道:“姑娘,假若你带我们见了山主,到时真假立辨。”
绿衣女子道:“十多年前,我已经好几岁了,我师祖过八十大寿,我记得清楚,你说她老人家五十多岁,不是骗人的吗?”
纪无情忙道:“姑娘,山主她修为功夫已到返老还童的境界,外人看来当然年轻,这是可以想得到的!”
绿衣女子闻言,不由眉头微动,喃喃的自言自语道:“嗯!有点道理!”
纪无情一听,忙进一步的道:“挥旗山不归谷的武学,宇内闻名,就是练到半仙之体,益寿延年,长生不老,也有可能呀!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是看准了这位绿衣女子的好胜心理,因此,一味在口头上把挥旗山不归谷捧得高高的。
绿衣女子果如所料,不但把手中的弓收回,而且得意的瞧着纪无情道:“看不出,你对武林的事情还真的知道不少!”
纪无情见这一帖药生了效,心中暗喜,更加的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嘛!”
绿衣女子点点头,道:“既然知道本山的名头,当然知道本谷的禁忌,闯山入谷,不怕死吗?”
纪无情忙道:“情非得已,为了一条人命,非进山入谷不可!”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常玉岚道:“我这位朋友被人制住了|茓道,据说,只有贵宝山的千……啊……山主,她老人家才能解|茓疗伤,因此……”
“得了得了!”绿衣女子尖叫道:“那算你打错了主意,这一类的事,挥旗山从来不管,还是另请高明吧!”
纪无情的眉头一掀,计上心来。
他想,遣将不如激将,我是如法炮制,给她一激,再加一项高帽子,哪怕你刁钻!
想着,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那是我误听了江湖上的传言,真的没想到……”
他说到言犹未尽之处,故意的沉吟起来,蓬蓬的乱发摇个不停。
绿衣女子道:“你怎么不把话说完?”
纪无情故意的苦苦一笑道:“不说也罢!”
绿衣女子道:“一定要说!”
“哦?”纪无情一副无可奈何的道:“姑娘要我说,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
绿衣女子道:“只管说!”
纪无情似乎一正色,十分认真的道:“外界传言说是,挥旗山不归谷武功自成一家,挂冠武林,不论什么奇难的手法,尤其是点了|茓道,只要不归谷主随便一拿捏,立刻就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绿衣女子的脸色,随着纪无情的“谎言”,阵阵得意。
纪无情又说道:“又传说,天下武林,只有挥旗山不归谷称得起侠义二字,凡是江湖人,有了困难,只要找上挥旗山,都可以迎刃而解,天大的事,挥旗山都可以承当下来!”
绿衣女子咬着下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不停的转动。
纪无情怕她反脸变卦,忙又道:“照姑娘的说法,一定是江湖上传言错误,一定是的,因为,我对姑娘的话,完全相信,不过,姑娘,我有一个小小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绿衣女子道:“什么要求?”
纪无情装成十分焦急,也十分忧愁的道:“姑娘既然说谷主不能代我的朋友解|茓,武功一道是不能勉强的,我也只好背着我的朋友,另外去找武功更高的人帮忙。”
“我只请求你不追究闯山入谷的错误,放我早早离开挥旗山,免得耽误了我朋友的一条生命!”
“不行!”
绿衣女子突然娇叱一声,双目圆睁,怒冲冲的道:“谁说我们不归谷治不了你朋友的|茓道,谁说咱们不归谷不够侠义来着,走!
到哪儿去?”
纪无情越发暗笑,表面上却哭丧着脸道:“是呀!不归谷解不了的|茓道,就是走遍一十三省,也没有人治得了呀!”
绿衣女子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纪无情心中大喜,口中却道:“可是,适才……”
“跟我来!”
绿衣女子语落人起,循着似有若无的羊肠小径,向谷底奔去。
无我和尚口诵佛号说:“阿弥陀佛!纪大侠,你从前不是如此善用心机!”
纪无情道:“因时,因地,因人而异,走吧!大和尚,你可不能揭穿我的锦囊妙计哟!”
无我和尚道:“小的好骗,老的难缠。”
纪无情道:“见机行事吧!走!”
他背起常玉岚,追着绿衣女子的去处纵跃而前。
无我紧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沿途崎岖难行,更有些悬崖峭壁,最是令人不解的,不时有巨蟒及熊狒等出现,只是并不攻击行人。
好在纪无情功力不凡,虽然背着常玉岚稍觉吃力,不过仅仅是不似自己一人赶路的快速而已。
约莫有半个时辰。
地势陡然下落,斜坡渐大,加上地面上一种阔叶短草光滑异常,被人踏在上面,立即向下倾倒,仿佛是铺上一层厚厚的滑不溜足的油毡,使人不由自己的向下滑落,一时刹不住势子。
似乎有数十丈高下。
眼前忽然景色大变,与先前入谷之处的荒凉情景,完全不同。
斜坡尽处,有两个如同耸立的石峰,平直Сhā天,两峰之间,留下丈来宽的空隙,像是一个天然的门户。
要进入门内,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假若有人封阻或紧守这个“门户”,想要一窥“门”内的究竟,可不容易。
绿衣女子到了这个“门”口,脚步停了下来,俏皮的对着略略喘气的纪无情道:“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生死门。”
“假若你不想‘有进无出’,此刻还可以回去,念在你对不归谷有几分尊敬,我可以破例答应你!”
纪无情闻言,不由苦苦一笑道:“姑娘,何必有此一问,在下既然来了,就义无返顾,要我回首,除非是我朋友的病愈!”
“很好!”绿衣女子道:“那就随我来!”
她说完之后,大步走向“门”内。
纪无情不敢怠慢,回头招呼身后的无我道:“大师,说不得,当初结盟之时,曾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是印证誓言的时候了!”
无我道:“有那么严重吗?走吧!”
两人并肩步向“门”内。
一片刺眼的绿,绿得像要滴下来的海边岩石上所生的绿苔,水汪汪的。
走遍大江南北,黄淮两岸,而及于边疆塞外的纪无情,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情形。
仔细省视,这片广无边际的绿,却原来是一棵棵的竹子所形成。
好怪的竹子,密密麻麻不说,最奇怪的每根整整齐齐仅及腰际,也就是都只有半人高,竹叶特别宽大,厚敦敦的,发出闪亮侧目的翠绿。
更怪的是,那每一棵竹子不是圆的,也不是所谓的“罗汉竹”,罗汉竹的竹节密、而突出,像罗汉挺出的大肚子而得名。
这里的竹子是方形的,竹竿四棱见方,非常特别。
纪无情低声对身侧的无我道:“大师……这里的竹子好怪……”
无我接腔道:“四方竹,在云贵深山并不足奇,但这里一大片,又不长高,就奇怪了,足见这里土壤、地下的土质十分怪异!”
竹林尽头,一片原色檀木搭成的房舍。
乍听来是木搭的房屋,其实,那巍峨的气势,建筑的飞檐高耸,雕梁画栋的华丽情景,不亚于富贵人家,王侯府第。
房屋一片空场之前,有一座五门华表,比之一般牌楼略为低矮,也全是由柚木搭成,看不出一个铁钉铜钯,精巧绝伦。
横匾是三个飞白大草“不归谷”,写的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绿衣女子在牌楼下停了下来,回身对纪无情等道:“三位在此稍候,我去禀明谷主,见与不见,看三位的造化。”
她的话音未落。
忽然,“笃!”的一声脆响,蓦地而起,接着,隐隐的有一连串音如闷锣的低沉声音,嗡嗡的传出。
在这等悬崖掩映之下的谷底,四下回音不绝如缕。
绿衣女子乍听脆响,不由脸色大变,双目有奇异之色,低声道:“哎呀!是怎么啦?”
纪无情见她脸色大变,抢上前去问道:“姑娘,贵处发生了什……”
绿衣女子面容凝重的道:“传音报警,本谷数十年备而不用的竹梆警笛……”
话音未了。
竹林深处的竹屋两则,飕飕连声,冲出四个青衣女子,每个都是身轻如燕,显见功力不凡。
绿衣女子一见,高声道:“四护卫,出了什么事吗?”
四个青衣女子齐的奔向绿衣女子,一齐恭谨的垂手肃立在两侧,同声的道:“参见少谷主!”
原来这绿衣女子是不归谷的少谷主,在谷内算得是第二号人物。
绿衣少谷主忙道:“我问你们话,听见没有,是谁发梆告警?”
四个青衣女子之一低声道:“并非有什么告警。”
绿衣女了怒道:“既然如此,是谁擅自敲梆鸣笛?”
那青衣女子道:“乃是老谷主之命!”
另一女子道:“就是为了要召少谷主你速回竹屋。”
“哪有这回事?”绿衣少谷主摇头道:“老谷主明知我每次巡山深夜才回,从来没有用这种告警的命令催我回来!”
那青衣女子点头道:“是,属下等知道,但是……但是……”
她说到这里,吱吱唔唔,一双眼不住的打量纪无情等人,欲言又止。
绿衣少谷主道:“不打紧,你只管说!”
青衣女子这才道:“因为不知怎的,老谷主突然之间要闭关,因此要属下等敲梆鸣笛,召请少谷主你快快的回来护法。”
“哦!”
绿衣女子“哦”了声,咬着下唇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的道:“奇怪了,谷主刚刚出关没多久,依照以往的例子,应该要在六个月之后,再坐第二十七次关,为什么突然要……”
青衣女子道:“属下等也不明白,又不敢多问。”
绿衣少谷主忙道:“快,我去问!”
说着,大踏步向竹屋走去。
不料,青衣女子之一的道:“少谷主,此刻你已见不到老谷主了!”
绿衣少谷主脚下立刻停下,回过头来,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高声道:“为什么?”
那青衣女子道:“因为老谷主已进入神坛,自己封了关了!”
绿衣少谷主不由猛的一愣,探臂抓住那青衣护卫,近于吼叫的道:“真的?”
青衣女子似乎禁不住她这一抓,龇牙咧嘴,扭动着脸上的肉道:“怎敢胡言乱语!”
绿衣少谷主一撒手,不顾一切,大踏步穿向竹屋。
纪无情心知事非小可,一恐也见不到了绿衣少谷主,急忙一拉无我的衣袖,背起常玉岚,跟着向前。
四个青衣女子闪动之际,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道:“本谷重地,闲人止步!”
纪无情可真的急了,忙道:“咦?我们不是闲人呀!”
青衣女子之一的道:“你是什么人?”
纪无情道:“怪事,这还用问吗?我们是你们少谷主的要好朋友,不然的话,她会带我们到这里来吗?”
四个青衣少女互望了一眼,虽没答话,可仍然一字排开,拦在路中。
纪无情正色道:“四位.我们可以不进去,只怕,等一下少谷主要责怪你们,可不要怪我们没有把话说明白,吃亏的可是你们四位噢!”
他说的煞有介事,令四个青衣护卫面面相视。
其中一个道:“可是……绿珠谷主并没交代呀!”
纪无情抢着道:“没交代什么呀?”
那护卫道:“没交代放你们进去!”
纪无情不由先声冷笑道:“嘿!怪了,她交代了不准放我们进去吗?四位也太不聪明了,没有令你们拦阻,那就是不拦阻,不拦阻,就是要我们随着她进去。”
“这是三岁玩童都懂的道理,四位还会有疑问,真的是……是公公给媳妇儿拜年——多此一礼了!”
他口中说着,挥挥手,示意四护卫闪开,背着常玉岚越过四人,大步走去。
四个青衣护卫,一时愣住了。
纪无情哪敢怠慢,三步并做两步,连纵带跃,迳向竹屋扑去。
静悄悄的,一路并没有遇到人影。
第一进,五间敞厅,正中有一道竹编的灵芝花纹际风,十分精巧,两侧放着青色竹制的太师圈椅,一边各有十二张,两边共二十四张,此外别无饰物。
纪无情背着常玉岚,拉着无我,穿过敞厅,直奔第二进。
第二进,虽也是一排五间,却只隔去左右各一间,正中花厅样的地方,只留下了三间。
一边一口高吊的铜钟,一面一个牛皮鼓,正中,一个略高的神案,没供神祗,地上一排放着二十来个蒲团,像是讲经说法或讲武的地方。
纪无情瞧着四下无人,不由又绕过香案,向第三进奔去。
第三进供着的一尊“山神”像,香烟袅绕,佛灯闪烁,也没人看守。
纪无情低声对无我道:“没人?奇怪啦!大师,你是来过的,咱们还要进去吗?”
“万万不可!”无我和尚道:“据记忆所及,第四进乃是她们的‘神坛’,神坛是一帮一派的秘密地方,万万不可乱闯!”
“说的是呀!”纪无情当然知道“神坛”是所谓的心藏圣地,不得乱闯。
因此,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阿弥陀佛!”无我和尚道:“依贫僧之见,只有在这儿等,或者是退回第一进去歇着!”
纪无情道:“退回去也不必了,咱们在这儿等吧!不怕没人出来。”
无我和尚点点头,就地盘膝坐了下来,低声道:“纪兄,那位少谷主,她是不是一身墨绿的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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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一窍未通迷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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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纪无情也放下了常玉岚,随口应道:“你问这干嘛?”
无我和尚道:“我记起来了,十余年前见过一面,她因为喜欢穿绿色,所以东方霞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绿珠’,十分宠爱,也是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唯一爱女,掌上明珠。”
纪无情笑道:“哎呀!你为何不早点说呢?早说出来,咱们也好与她攀谈攀谈拉拉交情!”
“嘿嘿!”无我黯然神伤的道:“事隔十余年,最是贫僧眼前一片黑暗,我这身打扮,她当然认不得我了,我呢?唉……”
纪无情也不由神伤道:“在下失言!”
无我和尚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当年的情景,如今的样儿,即使是任何“看得破”的人,也难免有所感慨。
说实在的,无我不过是而立之年三十来岁的人,正如同繁花盛开,绿荫茂盛的好时光,人生大有可为的关头,又回到旧游之地,怎能不引起他不禁的悲凄呢?
纪无情与无我,当年都是如日中天的武林佳公子,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我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他安慰的道:“大和尚,既然剃度皈依佛门,凡事要看开些,等此间事了,我也许请你替我剃去这三千烦恼丝,咱们兄弟做个伴儿!”
无我的脸上神情一阵茫然,不住的微微摇头,半晌才道:“出家,出家真的是所谓看破红尘?”
显然的,他对剃度十年来,内心中并没有真正的宁静过,对于一些萦绕在心底深处的往事,依旧是令他难以忘怀!
纪无情怎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又怎会看不出他内心的矛盾?
一片沉寂。
因为两个人都曾经轰轰烈烈名满江湖,而今是同样的落魄!
虽然,两个人没有说明,但是,这是不需说明,也无法说得明白的。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东方绿珠满面愁容,大踏步由后侧而来。
她一面走,一面焦急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又封关呢?”
随着她的身后,四个青衣女子,一个个面色凝量,都没答腔。
纪无情迎上前去,拱手道:“少谷主,请问,老谷主她……”
“她封关了!”东方绿珠没好气的叫起来,一指后进又道:“你能进关去找她吗?算你们倒楣!”
换了另外情形,她这种态度,纪无情恁怎么也忍耐不下由她喝叱!
可是,此时此地,为了常玉岚,只好按捺下来,陪着笑脸道:“请问少谷主,老谷主何时可以出关?”
“七七四十九天!”东方绿珠不看纪无情,随口道。
“哎呀!”纪无情不由失声道:“四十九天?那,我这朋友……”
“得了吧!”东方绿珠一甩手道:“你朋友!你朋友怎么?他算哪棵葱?你没看见我这份着急的劲儿?”
无我Сhā口道:“姑娘,贵谷主坐关练气,料必是常有之事,你何必焦急?”
“嘿!”东方绿珠微微叹息道:“就是嘛!坐关不足为奇,奇在不是时候,她老人家刚刚出关才不到七天,哪会又进去坐?”
“哦?这就难怪姑娘担心!”无我不住的点头。
东方绿珠回头对身后四个青衣女侍问道:“我才离开不久,谷主半点也没有异样,往常,她在闭关之前,必然对谷内之事,件件交代清楚,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她的话有责备、有质问,也有说不出的焦急。
看样子她真的是十分担心。
四个青衣女侍互相望了一下。
其中一个低头道:“启禀少谷主,老谷主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等像往常一般侍候她喝了山药汤,她老人家似乎坐立不安。”
东方绿珠急急的道:“怎么个坐立不安?”
侍女道:“往常,喝了山药汤,应该沐浴,婢子安排好山荆水,请老谷主净身。”
东方绿珠Сhā口道:“她洗了没有?”
女侍摇摇头道:“没有,老谷主忽然要婢子取出她巡山的银丝披风。”
东方绿珠道:“就是出外巡山的那件?”
“是。”女侍道:“婢子以为老谷主要在少谷主之后出谷巡山,谁知,她披上披风之后,却说:‘少谷主回来之后,就说我封关练功!’。”
东方绿珠眼望远处,喃喃的道:“这就奇怪了?”
那女侍接着道:“老谷主说了这句话,就出了卧室,快步进关,少谷主,你是知道的,婢子们谁敢拦阻,连问也不敢多问!”
东方绿珠道:“怪不得你们!”
她说完,一面回头对纪无情道:“好了,算你们运气不佳,我想,也算你朋友的死期已到……”
她双手摊开,苦笑一笑。
纪无情闻言,不由大急,他搔了搔头上的乱发,忙道:“怎么这等的不凑巧?”
无我比纪无情的性情沉稳得多,他双手合十当胸,缓缓的道:“绿珠姑娘,贵谷对奇经异脉,化厄解|茓名满武林,老谷主巧手妙技,是否传授给姑娘呢?”
纪无情绝望的心情,又露出一线生机。
他一拍后脑,大声道:“对!对!我怎么想不到这一点!少谷主……”
“得啦!”东方绿珠不等纪无情的话说完,娇叱声道:“咱们谷主破例封关的事,不比你朋友的命要紧吗?”
纪无情道:“人命关天!”
东方绿珠有不悦之色,娇叱道:“不归谷的这块天就要塌下来了,你知道吗?”
纪无情也急躁的道:“我朋友要是死掉,全江湖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此言一出,东方绿珠不怒反笑。
她冷哼一声,不住的摇头道:“哼!真的吗?他一条命就有那么大的力量,江湖的天会塌!他是谁呀?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还是当今的皇上?是东海龙王?还是五岳总管?”
她越说越有些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一步步的走近纪无情说道:“你是在唬人还是耍无赖!”
随着她的冷漠无情,而又带着五分不耐烦的话音,人已到了纪无情切近,一双威棱*人的眼神,仿佛要冒出火来。
纪无情焉能察觉不出。
他意味着在东方绿珠气急之际,要发泄她心中的焦急,可能突然出手,出这胸中的郁结,放出那满腔的闷气。
尤其未出不归谷半步,涉世不深娇生惯养的她,凡事不考虑后果的。
因此,纪无情连忙摇手道:“姑娘,你……”
不等纪无情的话音落。
东方绿珠果然如同纪无情所料,她忽然一抬双掌,右手并指为戟,认准纪无情的喉结大|茓Сhā到。
她口中娇叱声道:“你不识相,姑娘就留下你来!”
东方绿珠是任性惯了,盛怒之下突然出手,况且两下距离只是咫尺之间,话音未落,五指已到了纪无情的喉头,力道已有嘶嘶的微响。
连双目失明的无我和尚也听得出那破风之声,高声大叫道:“纪兄,你千万不可以出手!”
他是一方面阻止引起火拼,一方面也是高声示警,要纪无情小心。
纪无情既早已看出东方绿珠的心思,怎会不防?
他但等对方五指Сhā来,堪堪Сhā实那一瞬之间,忽将脑袋疾如闪电的一偏,同时跨下马步微微一蹲,人既矮了一尺,头也偏了五寸。
东方绿珠招式用老,气急出手,根本没有收势的打算,因此,一只手前戳落空,顺着纪无情的肩头穿去。
纪无情临敌经验丰富,就在闪让之际,反臂疾抓。
东方绿珠的藕臂,如同被钢爪抓牢,撤也撤不回来,整个人几乎撞到纪无情的怀内。
此刻,若是纪无情用另一只手出招施袭,东方绿珠整个人等于纪无情的“靶子”,纪无情要攻何处,东方绿珠可说毫无闪避余地。
纪无情目的在解常玉岚的|茓道,他之所以趁东方绿珠冷不防出手看准了空隙制住她,不过是要*东方绿珠就范而已。
因此,一手抓着东方绿珠的手臂,扛在肩上势子不变,口中却道:“绿珠姑娘,在下是来救朋友的命,不是来送命,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绿珠的人被制,此时动弹不得,心中是既羞又急,既怕又气。
然而,情势如此,只有色厉内荏的娇呼道:“你若敢动姑娘的一根汗毛,我把你碎尸万段!”
这话听来凶狠,只是应了句俗话——死鸭子嘴硬而已。
纪无情不由淡淡的一笑道:“在不怎敢动姑娘一根汗毛,只求姑娘你高抬贵手,救我好友一命。”
这时——
纪无情与东方绿珠两人虽不是肌肤“相亲”,然而彼此呼吸可闻,甚而说话之际的喘息心跳,都可以感觉得到。
一个未出世面的少女,处此情况之下,内心不由忐忑难安,她虽试着抽回手臂,无奈纪无情的一只手五指如钩,搭着上臂,扭在肘间,又反压在肩上。
东方绿珠不动,纪无情也不着力,只要东方绿珠微微挣扎,纪无情立刻着力运劲。
东方绿珠真的急了,不由咬牙叫道:“你到底放手不放?”
纪无情低声道:“姑娘,我求你答应救我朋友……”
东方绿珠急得挣红了脸道:“你威*我!”
纪无情忙道:“在下是请求你。”
东方绿珠道:“这叫请求?”
纪无情陪笑道:“请恕在下情急。”
“情急?”东方绿珠的语音低下来道:“情急是你的事,我这样就能救人吗?”
纪无情不由色然而喜。
因为,从东方绿珠的话音里,已经答应了“救人”。
但是,纪无情仍旧不放心的说道:“当然,在不只要姑娘答应了,我的鲁莽另当赔礼。”
“谁要你赔礼!”东方绿珠有些儿害羞,接着细声道:“我只要你放手!”
她的话音低得不得再低,连偏到一边的粉颈,也生了红霞。
纪无情闻言,忙道:“冒失!冒失!姑娘莫怪!”
他口中说着,撤回手,人也退后半步。
东方绿珠下意识的用左手揉捏了一下被纪无情抓过的右手臂,低垂粉颈,咬着牙龈,片刻不发一言。
她一双秀眉耸向鬓角,终于道:“好,随我来!”
纪无情忙不迭的道:“多谢姑娘!”
他口中说着,双手抱起常玉岚,又招呼无我和尚道:“大师,东方姑娘总算是答应了!”
东方绿珠人已跨出竹屋门外。
纪无情不敢怠慢,抱着常玉岚,随在她身后,沿着一丛矮竹夹成的秘道向左奔去。
约莫是一箭之地。
迎面一座十余丈方圆的乱石假山,看似没有了去路。
东方绿珠探臂抓着一根垂下的黄藤,用力向下拉。
轧……轧……
沉重的轧轧声响。
原本天衣无缝的假山,有两片玲珑剔透的石片,渐渐地移向两侧,竟然现出高有七尺宽约四尺的一个“门”来。
门内,一片绿晶晶的微光,照映出几级石阶。
东方绿珠率先步下。
纪无情略一迟疑。
他身后的无我低声道:“东方绿珠天真无邪,尽管随着她走。”
纪无情淡淡一笑道:“我是怕……怕你脚下生疏,并不是……”
“快!”无我道:“贫僧脚下还有分寸!”
一问一答之际,两人前后进了洞门。
洞内不大,只有七八丈方圆。
空洞的,四周洞壁凿着无数小孔,小洞孔里塞满了瓶瓶罐罐,也夹杂着一些竹片册页。
地上铺满了竹叶,怪的是那一片竹叶不枯不焦,软绵绵的端在上面既无菽菽之声,又不破不碎,如同铺着绒毯一般。
最奇的是洞内无灯无火,也不是黑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一片绿光线,十分柔和。
东方绿珠指着洞右一块平整的大石道:“把你朋友放在石板上!”
纪无情小心的将常玉岚平躺放下,低声道:“姑娘……”
东方绿珠不理会纪无情,却向刚踏下石阶的无我和尚道:“和尚!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无我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岂愿……唉!”他叹了口气才道:“姑娘多疑了!”
东方绿珠也不争辩,继而向纪无情道:“解|茓化气,我是受过传授,可从来没用过,要是有个过失,可不能怨我!”
纪无情已看出东方绿珠虽然骄养,但却如一块未琢的璞玉,不会有害人之心,因此忙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姑娘能答应施救,在下感激还来不及,难道说要姑娘打包票不成,只是请姑娘全力而为就是!”
“好!”东方绿珠又道:“既然答应,当尽全力,我心中想的是救人事小,不归谷的名头事大!”
她说的是真心话。
纪无情也深深的了解,忙道:“姑娘说得极是,在下理会得!”
东方绿珠一面从石壁小孔中取下了十余个瓶罐,一面道:“大和尚!麻烦你守在洞口,无论谁,不准进来,连不归谷的人也不例外!”
无我道:“姑娘放心!贫僧还敢接这个分派!”
他又后移一步,跃坐在洞口面对最后一层石阶。
洞,不知何时又已复原,先前分开的巨石,再也看不出破绽。
东方绿珠似乎已凑齐了要用的什物,手中捧着一片竹筒凝神而视。
片刻——
她放下竹筒,指着纪无情,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的朗声道:“喂!一切都准备妥当,也许你的朋友命不该绝!”
纪无情大喜道:“多谢姑娘!”
东方绿珠端肃面容道:“不过,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
“条件?”纪无情心头一震,他对东方绿珠在此紧要关头忽然提出所谓条件,当然要犯嘀咕,何况东方绿珠的神情凝重,显见事情不简单。
因此,一时不敢答话。
东方绿珠早又道:“这个条件是我唯一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你一定要答应,不然,哼!这个‘碧玉洞’就是我们现在四人的葬死之地,你们活不了,我也唯有一死!”
纪无情更加紧张,忙道:“姑娘,真的那样严重?”
东方绿珠道:“不骗你,这座假山不是假山,外层假山的形象,是人工加意装点而成的,其实整个洞|茓,乃是数不清的天然碧玉岩凝聚千百万年而成,在此洞之中,本谷埋伏下七七四十九处强烈爆炸药线,只要我拉动一个引线,七七四十九处炸药,立刻一齐爆炸!”
纪无情大骇道:“那还了得!”
“是的!”东方绿珠接着道:“无数三尖八角坚逾铁石的碧玉一齐倒下来……”
纪无情道:“我们逃不出去……”
东方绿珠道:“机关暗门已闭,谁也休想逃出去!”
纪无情道:“我们都被压在尖锐如刀的碧玉堆里?”
“对!”东方绿珠点头道:“葬身在玉堆之中!”
纪无情淡淡的一笑道:“照你这样说,你的条件我们一定得答应了!”
“没有选择!”东方绿珠斩金截铁的道:“你若是不答应,此刻还来得及,带着你的朋友跟瞎眼和尚立刻离开不归谷,咱门只当没有这回事!”
“不!”纪无情十分坚决的道:“可不可以请姑娘先把你的条件说出来,也好让在下斟酌斟酌!”
“不能!”东方绿珠道:“要么不说,说出来就没有你斟酌的份儿。”
“这……”
纪无情沉吟了一下,终于挺胸瞪目,豪气干云的朗声道:“好吧!在下不讨价还价,最多,你要我这颗项上人头,说吧!”
东方绿珠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其实条件很简单,半点不需劳动你的大驾,事后你也毫无烦恼。”
纪无情起初只道对方是什么苛刻条件,如今见她说来十分轻松,也就毫不犹豫的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最多你是想要我项上这颗人头。”
谁知东方绿珠笑了笑道:“你猜的一点不错,我正是想要你那项上人头。”
这反而使得纪无情大出意外,连无我和尚也听得惊愕不已。尤其东方绿珠说话时神态自若,好像根本没把无缘无故杀人当成一回事。
只听东方绿珠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全是实话,不需劳动你,事后你也毫无烦恼。”
无我和尚双手台十,高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女施主既要救人,又要杀人,这样岂不太自相矛盾了么?”
东方绿珠显出不屑神色,叱道:“我是和他谈条件,你瞎和尚Сhā的什么嘴!”
无我和尚又诵一声佛号道:“女菩萨如此说话,就未免太强词夺理了,这位纪施主是贫僧的俗家好友,贫僧怎能不关心他的生死?”
纪无情叹口气道:“大师,这是纪某一人的事,你不必过问。”
无我和尚道:“谁说这是你一人的事,咱们同进不归谷,难道让贫僧一人出去?再说她即使能救活常玉岚,常玉岚在短时内也难以行动,有谁照顾他?”
纪无情道:“小弟死了以后,自然要由大师照顾他。”
无我和尚冷哼道:“他在昏迷当中,贫僧在道义上不得不照顾他,但他醒过来以后,哼哼!那就免谈了,纪施主,你的心情大约和贫僧也没什么两样?”
纪无情仰起头来吁口气道:“大和尚,就算你说得对吧,他现在是我的朋友,醒来以后彼此就是对头。”
两人一对一答,听得东方绿珠大感惊诧,不由带些儿目瞪口呆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令人不解,可不可以先说出来让我听听!”
纪无情道:“不必了,要说清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东方绿珠笑道:“你这人真笨,如果你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就可以多活三天三夜了么?”
纪无情长长一叹道:“往事不堪回首,长痛不如短痛,在下宁肯现在引颈就戳,也不愿再提那些伤心往事。”
东方绿珠若有所悟的道:“怪不得你边幅不修,衣冠不整,其实你若好好打扮打扮,可能还是一表人才,原来是个伤心人,那就难怪了。”
无我趁机说道:“姑娘既知她是伤心人,就不该再要他的项上人头,他已经够伤心了,何必再让他更伤心?”
东方绿珠摇摇头道:“瞎和尚,你错了,我杀了他,也就是解脱了他,他就永远不再伤心了。”
无我和尚冷声道:“不见得,好死不如歹活,连贫僧双目失明,都不愿了此残生,何况他是个好好的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东方绿珠眨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道:“你已双目失明,对这花花世界还有什么恋栈的呢?”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有段俗缘未了结,只待俗缘一了,便当自行了结残生,西天追随我佛如来。”
纪无情急急说道:“大和尚,千万使不得,别忘了咱们是多年之交,曾歃血盟誓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死了,纪某又岂能苟活?”
无我和尚默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若被这位姑娘杀了,贫僧岂不照样也要跟着一死?”
东方绿珠听到这里,两眼不住眨动的道:“这样说来,你们就把这半死不活的人带走吧,现在还来得及,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些。”
“姑娘!”纪无情双眉深锁问道:“你要在下项上人头,在下并非不答应,只是一个人活要活得清楚,死要死得明白,希望你先说出为什么要杀我的理由,只要理由充分正当,在下也好甘心瞑目的死。”
“理由很简单,我师祖老谷主五十年前遁迹不归谷时,曾对天发过重誓,在她有生之年,绝不对武林人物施恩,如果要救活一人,必定要杀死一人,这样才能公平,也就是一命抵一命,你如果不愿意,只管把人带走。”
“老谷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老人家恨透了武林人物,当年‘七凶’联手将她老人家*进不归谷,使得她五十年来未出挥旗山一步,这种深仇大恨,难道她老人家会忘记么?”
五十年前七雄斗观音,乃是武林一件大事,至今还为武林人物津津乐道,东方绿珠口中的“七凶”,自然指的就是“七雄”,这在当年江湖来说,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得永不复出,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在千手观音东方霞来说,却难免忿恨难消,她立了此一重誓,似乎也并不过分。
“女施主!”无我和尚正色说道:“可是现在救人的是你,并非老谷主。”
“老谷主是不归谷的主人,她立了重誓之后,也告诫门人,人人不得违犯这条戒律,我是她的徒孙,而且又蒙她赐姓东方,等于她的孙女,怎可不遵守戒律。”
“可是你要杀的这人,并不一定会死。”
东方绿珠两手一挺,怒道:“他既然不会死,又何必要我杀?
你们现在就带着他走吧!”
无我和尚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道:“既然必须一命抵一命,姑娘就杀贫僧好了。”
东方绿珠怔了怔道:“你想死?”
无我和尚诵声佛号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以纪兄和贫僧相较,他的命比我的重要,他将来还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
“大和尚!”纪无情激动的叫道:“话不能这样说,条件是她和我订的,你大可置身事外!”
无我冷笑道:“金兰之交,贫僧岂能置身事外?”
纪无情双目忽然涌现泪光,颓然说道:“既知金兰之交,你死之后,愚兄也照样难以苟活!”
东方绿珠听得不禁大为动容,她低垂螓首,沉吟了一阵道:“如果你们两个都死,那是两命换一命了,的确不值得。”
无我和尚脸色一缓,道:“姑娘慈悲,是否可以另换一换条件?”
东方绿珠想了又想,忽然神色一霁道:“这样吧,条件由那半死不活的人承担,怎么样?”
纪无情茫然问道:“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东方绿珠道:“那就是等我把他医好后,他就永远留在不归谷,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半步。”
“姑娘把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归谷连一个男人都没有,可以让他帮着做些粗活,他若表现得好,说不定将来就让他继承谷主大位。”
纪无情摇头道:“不瞒姑娘,这人目前虽无武林盟主之实,却是武林公认的当今第一号人物,以他的野心,岂肯默默无闻的老死挥旗山不归谷。”
东方绿珠吃惊的问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大的来头,他是谁?”
纪无情道:“姑娘不必问他是谁,如果你能把他救活,他必会感恩图报,即使要他拿出黄金万两,他也绝无吝啬。”
东方绿珠撇撇嘴道:“我们不归谷不稀罕他的金银珠宝,只要他留在这里永远不走就成了。”
无我和尚道:“纪兄不必多说,条件不苛,就请这位少谷主快些施救吧!”
这句话分明是在提醒纪无情。
纪无情也马上会过意来,暗叫一声“惭愧”,无我的意思,不外是让东方绿珠先救活常玉岚再说,至于常玉岚将来肯不肯留下,双方又有什么条件,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了,现在实在不必管那么多。
东方绿珠道:“你们两个都到洞口边去,面向洞口,谁都不准回头偷看。”
纪无情不解的道:“为什么?”
东方绿珠道:“师祖告诫过,这种拂脉解|茓以及用药之法,是她老人家的不传之秘,如果你们看到,岂不被学了去。”
纪无情讪讪笑道:“既然是不传之秘,她为什么传授给姑娘?”
东方绿珠瞪了纪无情一眼道:“我是她孙女,关系不同,你如果也姓东方,也是她的孙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纪无情自我解嘲的笑笑说:“现在是我们求你,你的话没理也是有理。”
无我却没好气的道:“纪兄,东方姑娘说得对,她肯出手救人,已经很难得了,你若再想藉机偷觑人家的独门绝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纪某绝没这种想法。”
纪无情随即走到洞口处,面向外盘膝坐下。
无我和尚也跟了过去,并肩跌坐。
但闻身后响起泼水声,瓶罐撞击声,肌肤用力摸触声,骨骼关节格格作响声,当然,金针刺入体内之声是无法听到的。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心也跟着跳动,因为常玉岚的生死存亡,此刻已完全*在东方绿珠之手,他们对东方绿珠是否能救活常玉岚,并不敢存太大的希望。
足足顿饭工夫过去,只听东方绿珠娇喘吁吁的叫道:“你们可以过来了!”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早已等得焦虑不堪,闻言如逢大赦,急急来到原处。
只见东方绿珠半跪半蹲的在常玉岚身旁。
常玉岚依然躺在那里。
东方绿珠额角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滴,连全身也香汗淋漓。
纪无情迫不及待的问道:“少谷主,这就好了么?他怎么还是原样未变?”
东方绿珠揩拭了下汗水道:“反正我已尽到最大的力量救他了,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至于他能不能好,那就全看他的造化啦。”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纪无情心头如受重击,连刚才存有的一点希望,也似乎霎时趋于幻灭。
忽听无我和尚道:“纪兄,仔细看看,他好像就快活回来了!”
无我和尚双目虽盲,听力却最灵,他已听出常玉岚鼻息已较前增强。
纪无情连忙伸手贴近常玉岚口鼻处,果然已感觉到手掌有阵阵热气,不觉大喜道:“不错,他的呼吸已渐渐正常了!”
无我高诵一声佛号道:“女施主,现在你该打开洞门让贫僧出去了。”
纪无情不解的道:“他还没醒来,你为什么就要走?”
无我面色肃穆,语气沉重的道:“贫僧不能等他醒来再走。”
“为什么?”
“因为贫僧日后必须和他了断十年前的一段恩怨,若他醒来,得知贫僧参与救他,将来决斗时必定会心存顾忌,手下留情,那样贫僧纵然战胜了他,也有失公平了。”
“话不能这样说,”纪无情不表同意:“咱们总要等他醒过来再走,这样才算有始有终,至于以后的事,纪某和大师一样,也必须和他做个了断。”
东方绿珠怔怔地道:“你们三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当真把我弄糊涂了。”
纪无情道:“这事姑娘用不着明白,反正要了断这段公案,也是在出了不归谷以后,你是永远看不到的。”
“这样说你们就永远无法了断啦。”
“在下听不懂姑娘的话?”
“刚才双方已经约定好,他好了以后,必须一生一世留在不归谷。”
纪无情正要再辩,忽听常玉岚长长呼了口气,接着双臂一张,人已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常玉岚,你好了!”纪无情喜极而呼。
常玉岚缓缓撑开眼皮,茫然四顾,却并未回答什么。
这使纪无情喜中又是一惊,因为在预料当中,常玉岚乍见自己身在洞中,面前又有纪无情和无我两人,还有一名从未谋面的绿衣少女,必定大感惊奇,怎会只茫然扫掠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常玉岚!常玉岚!你感觉怎样了?”纪无情再度喊叫。
谁知常玉岚傻傻的一笑,不但不答,连眼睛也复又闭上。
纪无情下意识的觉出不妙,转过脸来道:“少谷主,这是怎么回事?”
无我和尚抢着说道:“是否他有的|茓脉尚未打通,以致心窍迷塞,失去了神智?”
纪无情心头一震,道:“是啊,那不变成疯癫白痴了?”
无我道:“贫僧记得纪兄十年前也曾疯癫过,现在还不是好了。”
纪无情心下大急道:“纪某是因舍下惨遭浩劫,悲愤之气难消,一时痰火攻心所致,和常玉岚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若此刻不能治好,今生今世就不可能再复原了,你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也就永无了断之期了!”
无我喟然叹道:“莫非这是天意?”
纪无情再转过脸来,近似哀求的道:“少谷主,全仗你再想办法救他了!”
东方绿珠紧蹙黛眉道:“他七窍通了六窃,只有一窍不通。”
纪无情忙道:“一窍不通,等于白痴,少谷主必须救他一救!”
东方绿珠道:“白痴总比死了的好,我已尽了最大努力,若再乱下金针,万一把人弄死,岂不更糟。”
她低头想了半晌,再道:“你们既然把他背了来,一定知道是什么人对他下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把那人找到,就不难使他恢复神智。”
纪无情摇摇头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人,就不须来不归谷求救了。”
“可是你们总应当见过那人吧?”
“见是见过,可惜她当时就走了,而且我们见到她时,姓常的已经就这样子了,并没看到她是如何下手的。”
“你们可认识那人?”
“不认识。”
东方绿珠吁口气道:“这就难了,我虽是第一次救人,但却能觉出这人下手的方法与众不同,在我师祖手著的疑难经脉大全中,也没有这项记载。”
“纪兄!”无我叫道:“谁说我们不认识她,只要到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找到江上碧,事情不就解决了。”
纪无情道:“巢湖青螺峰离这里迢迢数百里,而且咱们是在官渡和她相遇的,此刻她的人必然不在青螺峰,去了照样也找不到她。”
东方绿珠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是又不敢做主。”
纪无情道:“少谷主有什么办法?”
东方绿珠道:“他既然已经活了,就不可能再死,你们只管走你们的,反正他已是不归谷的人了,不需你们再管。”
“可是少谷主又怎能治好他的病?”
“等我师祖老谷主出关后,她老人家自然有办法。”
“那不是要等七七四十九天么?”
“他还年轻,即使等上三年四年也无所谓,你急什么?”
纪无情苦笑道:“少谷主,你不明白,别人可以等上三年五年,唯独他不行。”
东方绿珠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道:“难道他与众不同?”
纪无情长长吁口气道:“他的确与众不同,他现在是中原一十三省武林中的领导人物,若失踪不见,不出半月,必定惊动黑白两道,到那时不归谷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东方绿珠只听得脸色大变,冷冷笑道:“好哇!你们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不归谷,实在可恶极了。”
无我连忙接道:“少谷主不必生气,贫僧等把他送来不归谷,不但不是给贵谷招惹麻烦,反而是替老谷主带来一桩大大喜讯。”
东方绿珠两道翠眉一扬道:“这话怎么讲?”
无我道:“这人既然深受武林黑白两道敬仰,老谷主救了他,正是天大的功德一件,照样也会受到武林同道的敬仰。”
“老谷主受制于七雄之约,五十年未得离开挥旗山一步,如今救了姓常的一命,必定可以撤去禁制,今后岂不任她老人家遨游五湖四海了么?”
几句话说得东方绿珠大为心动,神色也随之转恨为喜。
连纪无情也不禁暗自说道:“还是司马骏行,在我嘴里是件坏事,他却能把坏事说成好事,看来这方面他的确比我强得多,也难怪当年的司马山庄少庄主交游广阔,名满武林,人人以与他结交为荣。”
只听东方绿珠道:“你们口口声声称他姓常的,他到底是谁呢?”
纪无情不由豪情骤发道:“他叫常玉岚,十年前就名头不小,现在更是大名鼎鼎,不可一世,和在下……”
东方绿珠蹙眉摇头道:“常玉岚这三个字没听说过。”
“少谷主可听说过十年前有所谓武林四大公子?”
“没听说过。”
“那也难怪,”纪无情耸了耸肩道:“姑娘陪待老谷主五十年未离挥旗山一步,当然对外界的事毫无所悉了。”
东方绿珠“卟哧”一笑道:“你看我老了么?”
纪无情这才觉出方才语病甚大,歉然陪笑道:“抱歉,在下是说老谷主困在不归谷五十年,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当然不可能陪待她老人家五十年。”
东方绿珠低下头,沉吟了一阵道:“既然姓常的在武林中是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当然要尽快治好他,奇怪的是我师祖才刚刚出关,为什么又要闭关?”
忽然她啊了一声,接道:“不对呀!刚才婢子们讲,我师祖是穿了银丝披风坐关的,她老人家的银丝披风,多半是巡山用的,坐关又何必披风呢?”
纪无情若有所悟道:“姑娘是说老谷主并不一定真在闭关?”
东方绿珠神色慌张的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我去偷看一下!”
她匆匆奔出碧玉洞,来到最后一进房舍最西边一间的窗外,这里正是千手观音东方霞的闭关之处。
她每次闭关前,必先沐浴净身,拜过神坛,然后关好门,连窗户也全遮上窗帘,室内密不通风,连灯也不点,在四十九天之内,由外面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
当然,外面也不得有任何走动声或说话声,否则势必影响她的参悟与清修。
东方绿珠先是蹑手蹑脚来到窗外。
由于窗帘紧遮,根本无法看到里面。
好在她立刻想到门下有个小洞,那是每日递送饮食用的。
有人说武林高人闭关时,不论多少天都可以不饮不食,那只是故意渲染其神秘性用来吓唬人的,其实除了真的修炼到脱壳升天成为神仙外,只要是人,总要靠饮食来维持生命,只是闭关时道行高的,饮食可以减到最少量,甚至一杯水便可以度过一天,但也绝不能永远不食人间烟火。
她俯下身来,以脸颊贴地,由洞孔向里瞧去。
室内一片漆黑,而且洞孔太小,即使室内点着灯,也无法全窥真相。
而她又不敢出声询问。
在这种情形下,再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刚要失望离去——
“吱、吱、吱……”
室内竟发出连续不断的尖细叫声,接着又传来声音虽小却又极为火爆的杂物滚动声。
东方绿珠立刻有所警悟,芳心也为之悚然一震,她已断定室内无人,也就是说老谷主根本不曾在里面闭关。
因为她已听出先的是老鼠的叫声,接着是几只老鼠争食或抢夺什么东西的声音。若老谷主正在坐关,连人声都不准有,哪里还允许老鼠胡闹。
她除了震惊之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骇异,老谷主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巡山,又何必骗说坐关?那不是太过小题大作了么?
最后,她已可断定老谷主必定已远离挥旗山,这是自记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偏偏在不归谷来了三个陌生男人时遇上了。
她已不需再打开门进去查看,以免被侍婢们识破。
同时也不愿直接了当的告诉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不过内心却有了决定,那就是在预料中老谷主必不会在外面耽得太久,在老谷主未归前的这段短暂时间内,她尽可以大胆做主了。
她装做若无其事般的回到碧玉洞。
纪无情连忙迎了上来道:“怎么样?老谷主是否在坐关?”
东方绿珠点点头道:“当然在闭关,不过看样子这次坐关是临时决定的,并无一定关期也许很快就会出来。”
纪无情略感安慰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留下来了。”
东方绿珠所以要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留下来,有两项原因,第一是有他们两人在,可以照顾常玉岚的起居饮食,免得自己有所不便。
第二是老谷主回来后,万一仍治不好他,也可由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将他带走。
纪无情闻言大喜,伸手拉起常玉岚道:“姑娘准备把我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东方绿珠道:“随我来!”
此时常玉岚已可自行走动,在纪无情的牵引下,只是身不由己的跟着走。他两眼僵直,而且望着纪无情,不时发出傻笑,那神情显得可怜亦复可笑,已完全不复昔日的翩翩风采。
纪无情暗忖:“十年前我可能也是这样子,十年后却又轮到他了,也许这正是苍天对人的公平吧!”
其实十年前纪无情疯癫时,和此刻的常玉岚完全不同。
当时纪无情癫症是时好时坏,而且并未失去武功,而现在的常玉岚,却是不折不扣的变成白痴,只怕连武功也完全忘记。
绕到前院,那四名青衣小婢仍在原处,东方绿珠吩咐道:“带两把扫帚跟我来!”
两名小婢应声而去。
东方绿珠在前引路,依然向谷口方向走去。
纪无情不解的问道:“姑娘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马上到啦!”
东方绿珠漫应着,直到了出了牌楼,又前进两三丈,才停下脚步道:“就在这里了。”
纪无情一皱眉头道:“姑娘可是让我们餐风露宿?”
东方绿珠指着谷壁下方一处洞口道:“这里面是一间石室,很宽敞,里面有石床石椅,连行李都有,你们三人尽够住了。”
纪无情道:“贵谷里面有好几进敞厅,住宿之处多的是,为什么*我们住在这里,这可是不归谷待客之道吗?”
东方绿珠哼了一声道:“不归谷从我记事起,从来就没招待过客人,能把你们招待在这里,也算破例了,如果我师祖不在闭关,连这地方你们也休想得住。”
无我和尚诵着佛号道:“纪兄,出门在外,随遇而安,何必争争吵吵!”
纪无情也觉出自己不该强求,牵着常玉岚进入石室,果然里面甚为宽敞,石床、石凳、石桌、行李一应俱全,石桌上并放着一盏油灯。
这时已有两名青衣小婢带着扫帚前来,东方绿珠道:“把里面打扫一遍,每日三餐,按时送饭菜来!”
说完话,又望向纪无情和无我和尚道:“招待不周,你们就将就着在这里住下吧,我师祖出关后,我会随时通知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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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鄢陵何事两相约
一盏孤灯,陪伴着纪无情、无我和尚和常玉岚三人。
他们在石室中已经整整度过三天三夜了。
在这三天里,东方绿珠不曾再来过,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也不敢随便乱闯。
常玉岚一直陷入迷失神智之中,除了可以进些饮食,多半都在昏睡,醒来时则不住傻笑,连话也不曾讲过半句。
直到第四天清晨,东方绿珠才慌慌张张的跑来道:“算你们运气好,我师祖已经出关了!”
纪无情由石凳上一跃而起,道:“她老人家可知道了我们求她的事?”
东方绿珠道:“我自然要放大胆向她禀报,她老人家起初很生气,当场把我训斥一顿,后来总算消了气,要我把你们带过去。”
纪无情喜出望外,扶起常玉岚,望着无我和尚道:“大师,快些一起去吧!”
东方绿珠直把三人引进第一进中间的敞厅。
只见正中的藤编圈椅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上下但面目却十分姣好的黑衣妇人。这女子神态庄严,有种不怒而威的慑人气质。
她身后肃立着两名青衣小婢。
纪无情曾听无我和尚说过,千手观音东方霞目前年纪至少已在七八十岁之间,而东方绿珠又说老谷主在十几年前已度过八十寿诞,如此看来,她现在该是九十以上的高龄了,面前这黑衣女子,分明不是千手观音东方霞,一时之间,竟愣在当场。
却见东方绿珠躬身谨声道:“启禀师祖,三个人全带到了!”
纪无情这才慌忙深施一礼道:“晚辈南阳纪无情拜见东方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紧跟打个稽首道:“贫僧无我,参见东方女檀越!”
千手观音东方霞并未还礼,两道清澈如水又似冷电般的眼神凝注在纪无情脸上良久,才缓缓问道:“你可是南阳世家纪飞虎的二公子么?”
纪无情心头一震,连忙再度躬身道:“不敢,晚辈正是。”
千手观音东方霞视线又停向无我和尚,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位小师父双目虽盲,但骨奇神清,必是大有一番来历?”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谈俗家事,但请女檀越休得怪罪!”
千手观音东方霞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骏曾经皈依三宝,剃度少林,小师父可认识此人?”
听这位被困挥旗山不归谷五十年的一代女魔头的语气,分明已认出无我和尚是司马骏,这使无我和纪无情都不觉大为吃惊,可见她对谷外的江湖中事,不但并不陌生,而且了如指掌。
千手观音东方霞见无我和尚面有难色,垂头不语,再问道:“小师父为什么不回答老身的话?”
纪无情生恐惹怒了这一代女魔头,连带着常玉岚也无法得救,只得轻咳一声,抢着说道:“禀东方老前辈,这位小师父正是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十年前可以做少庄主,十年后为什么不可以做少庄主。”
“司马长风死了,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庄主才对,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偏偏去过那暮鼓晨钟的孤独生活,实在教老身不解。”
无我和尚面色肃穆,只高诵了声佛号,并未回答什么。
东方霞再看着只顾傻笑的常玉岚道:“这位该是少年得志,目前已在武林中领袖群伦的桃花令主又兼司马山庄庄主的常三公子了?”
纪无情点了点头。
东方霞脸上满是不屑之色,继续说道:“纪公子,司马山庄目前可曾改过名称?”
纪无情不由一怔道:“据晚辈所知,目前仍旧称做司马山庄。”
一阵嘿嘿冷笑声过后,东方霞道:“司马山庄原属大司马岳撼军所有,所以才称做司马山庄,后来为司马长风所占,因他复姓司马,自然不必再改庄名。”
“目前常玉岚身为庄主,与大司马岳撼军以及司马长风扯不上半点关系,为什么仍以司马山庄为名?”
这几句话,说得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也都颇感茫然,因为他们从未想到这个问题,而这问题又的确甚为费解。
许久,纪无情才似有所悟的道:“据晚辈猜想,这可能是常玉岚为敬重大司马岳憾军,不便擅自更名。”
“另外,他的夫人蓝秀姑娘,是大司马岳撼军的亲生女儿,和‘司马’二字,仍然攀得上关系。”
东方霞又是一阵摄人心魄的冷笑,满面严霜道:“胡说,巫嫣红那贱人盗名欺世,你们都受了她的骗,蓝秀丫头如果是大司马亲生,为什么姓蓝而不姓岳?”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据晚辈所知,蓝秀姑娘是在当年大司马抄家时,百花夫人偷偷把她交给内院侍卫蓝天倚带出逃生,所以她才改为蓝姓。”
东方霞再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十年前你口称的那位百花夫人,为什么不为她改姓归宗?”
纪无情顿时为之语塞,这照样也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东方霞似乎越说火气越大,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接道:“你们
都受了巫嫣红那贱人的骗!”
她顿了一顿,带些无奈的叹口气道:“其实岂止你们,中原武林,包括八大门派在内,哪个没受她的骗?她假大司马岳憾军之名,行男盗女娼之实,博正大光明之名,十年前目的已达,终于真正做上了太上女皇。”
纪无情茫然问道:“东方老前辈所说的巫嫣红,晚辈敢问此人是谁?”
“这人你不但见过,而且受过她的利用,也许在你心目中,到现在还把她视为神明,钦佩不已,她就是被你们称为百花夫人的那贱人!”
“百花夫人十几年来,一直受武林同道敬仰,晚辈自是并不例外,不知东方老前辈为何对她如此痛恨?”
“你们只看到她那故意做作出来光明的一面,当然不大容易接受我说的话,不过,事实真相,很快你们就会明白的。”
纪无情脑际闪电般一转,想起十年前和常玉岚加入百花门时,当时百花夫人是以美色为饵,使他与一名美婢一夕风流之后,身中奇毒,从此必须服用解药,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控制。
而百花大人手下的五条龙和八朵名花,也大多并非善类,尤其已死的那名暗香精舍总管乐无穷,与百花女人之间,似乎颇为暧昧。
想到这里,终于觉得千手观音东方霞的话,并非空|茓来风,只是她被困挥旗山不归谷五十年,如何对江湖事如此熟悉,而且能知人之所不知,却又大感难以思解,甚至不可思议。
东方霞喝了口茶,似乎怒气已稍稍平息,继续说道:“老身明白,十年前,你们两人和常玉岚都列名武林四大公子之一,但十年后却际遇各别,如今你们不但不生妒恨,反而在他身受毒伤之后舍命相救,足见二位重情重义,连老身也深深为之感动。”
“启禀东方老前辈,常玉岚并非坏人,他现在身受无名奇毒,救人要紧。纵然彼此间昔日有什么恩怨过节,也应当暂时放在一边。”
“老身明白,常三公子不但不是坏人,而且还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杰出人才,可惜他不该甘愿受巫嫣红欺骗,更不该娶巫嫣红与蓝天倚所生之女为妻,听说那丫头长得不错,不少人看着眼红,将来也很可能是人间祸水。”
这几句话,正说到纪无情心眼里去,不由对千手观音大为敬服,这女人虽然比自己年纪将近大了两倍,在他来说,却颇有知心之感。
东方霞再望向无我和尚道:“小师父,你的法号怎么称呼?”
无我和尚躬身合掌道:“贫僧无我。”
东方霞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你根本就不会忘我,而且七情六欲,与一般常人无异,所不同的只是穿了一袭僧装而已。”
这话无疑是对出家人的一种莫大侮辱,连纪无情都担心无我和尚会当场顶撞。
岂知他丝毫不曾着恼,只是红着脸垂下头道:“小僧自知修行太浅,东方女檀越教训得是,小僧惭愧!”
东方霞神色沉凝,一字一句的道:“既无法遁出三界之外,何不重回五行之中,小师父,老身一向看人不差,你根本俗缘未了,将未必可大富大贵。”
无我和尚不愿表示什么,索性低头不语。
但纪无情却听得暗中摇头,无我和尚双目已经失明,纵然弃僧还俗,也是无家可归之人,能无冻馁之忧,已属难得,哪里来的大富大贵?
岂知东方霞却像看透了纪无情心里在想些什么,带点儿神秘的微微笑道:“你是否不相信?慢慢我的话必会灵验的,说不定将来这位小师父仍会恢复少庄主身份。”
纪无情只得附和着道:“东方老前辈慧眼识人,出言必有所本,晚辈怎敢不信,只是他纵然弃僧还俗,也是无家无业,无亲无友,又怎能再做少庄主呢?即使真能如老前辈所说,老庄主又是何人?”
东方霞忽然神色一变,长长吁口气道:“天机不可泄漏,老身方才说得太多了。”
纪无情扶着已站立不稳的常玉岚道:“老前辈救人要紧!”
东方霞道:“老身既然答应救他,岂能反悔,你先把他放倒地上,解开他的上衣!”
常玉岚倒是十分的听话,要他倒下就倒下,为他解开上衣也不反抗。
东方霞起身缓缓走下位来,凝眸仔细瞧了一阵,蹙着双眉道:“奇怪,这种撞|茓截脉手法,绝非中原一十三省武林所有,莫非?
……”
她语气稍歇,微一沉吟,问道:“你们可看到那人?”
纪无情道:“晚辈所见,是个年轻女子,至于常三公子是否为她所伤,却无法断定,因为晚辈看到他时,他已躺在一顶轿中昏迷不醒。”
东方霞仰起头来,像在思量一件往事,许久,才自言自语的道:“莫非是云贵八贡山阮家……”
纪无情心中一动,问道:“云贵八贡山阮家,晚辈好像从未听说过?”
东方霞仍像自说自话般的道:“八贡山阮家从未进入中原,若当真阮家的人进入中原,说不定武林之中,又要面临一次浩劫大难了!”
她似乎光说不练,观察了半天,却并不动手救人。
“老前辈!”纪无情有些等不及的道:“三天前多蒙少谷主出手相救,使他得以不死,但却又未能完全恢复,如今一切全仗老前辈了。”
“若常三公子得能痊愈,你老人家就是他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连晚辈也感激不尽!”
却听东方霞冷冷笑道:“像这种甘愿为巫嫣红那贱人驱使,为争夺蓝秀那丫头而不择手段的无情无义之人,还留他活在世上做什么?”
她话未说完,右手并起食中二指,闪电般直向常玉岚小腹“气海|茓”上戳去。
纪无情大惊之下,想出手阻止来不及。
“气海|茓”在脐下一寸五分,再往下半寸即是丹田,堪称人身要害,苦被人猝然下手点中此|茓,不论被点的人内功多么深厚,半个时辰内必死。
东方霞突施辣手,分明有意置常玉岚于死地,因为纪无情心里有数,解|茓救人从没听说有在“气海|茓”上下工夫的。
“老前辈,你这算何意?”纪无情气急败坏的出声大叫。
“老身早就想杀这姓常的,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如今你们自动把他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机会!”
敞厅内充满了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嘿嘿笑声,历久不绝。
看常玉岚时,果然已直挺挺的躺在那里,面色惨白,气如游丝,似乎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纪无情一向性情刚烈,正要不顾一切的亮出刀来豁出性命和东方霞拼个你死我活。
不想东方霞早已坐回原位,神色也变得像若无其事一般。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转头吩咐身后的两名青衣小婢道:“把他抬到神坛左边那间空房去!”
接着又吩咐站在一旁的东方绿珠道:“每日三次为他各服下一粒丸药,第一次服‘消毒五分散’,第二次服‘冷僻天玄丹’,第三次服‘凝碧返元丸’。”
东方绿珠应了一声,随在抬着常玉岚的两名青衣小婢身后,刚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千手观音东方霞冷峻的声音:“回来!”
东方绿珠止步回身道:“师祖还有什么吩咐?”
东方霞面色凝重的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不归谷,归期不定,三日后常三公子痊愈后只管放他走。”
东方绿珠怔了怔,有些不安的道:“师祖又要到哪里去呢?”
“不必多问,你只管好好看守不归谷,别在这段期间出事情就成了。”
东方绿珠不敢再问,躬身施礼而去。
东方霞再望向纪无情冷冷笑道:“年轻人,在事情未弄明白前,还是稍安匆躁为妙!”
纪无情这才明白东方霞方才并非杀害常玉岚,而是出手救人,但这种救人之法,却是在武林中罕见罕闻。
“老前辈请恕晚辈愚昧无知,只是不知常玉岚什么时候方可痊愈?”
“方才老身已经对绿珠说过,常三公子三日内必能完全复原,纪公子不必担心。”
“那么老前辈又要到那里去呢?”
“老身去的地方,就是你们去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语含玄机,纪无情茫然问道:“老前辈此语怎讲?”
东方霞十分慎重的道:“因为老身要带你们两人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去。”
纪无情神色一紧道:“可是晚辈并没要求老前辈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啊?”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这在你们算得人生最难得的一次奇遇,只要你们随我见到这位无名老人,你们的人生际遇,必可进入另外一种境界,这在别人是千载难求的,不过能否见到这位无名老人,还要看你们的造化!”
纪无情摇摇头道:“老前辈的话,晚辈是越听越不懂了?”
东方霞不动声色的道:“老身本想带你们同行,但又不敢过于冒昧,必须先请示过无名老人才成,所以我必须比你们先到。”
说到这里,她蹙眉沉吟了一阵道:“现在我跟你们约定好,五日后日落时刻在鄢陵城西五里处一座关帝庙前见面。”
纪无情偷偷望了无我和尚一眼,想看看他有何反应,但无我和尚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只听东方霞冷声道:“老身为了你们,不惜破例出山,长途跋涉,若你们不肯赴约,老身绝不勉强。”
无我和尚高诵佛号,抢着答道:“小僧谨遵谕命,按期赴约就是。”
东方霞微微一笑道:“看来你这小师父必定大有造化,老身这就动身,你们也该走了,否则无法依约定之期相会,老身届时绝不久候。”
纪无情略一犹豫道:“晚辈们是否可去看看常三公子?”
东方霞面现不悦之色道:“不必,常三公子三日之后方可痊愈,现在仍在昏迷当中,看了等于不看。”
“那么晚辈就谢过东方老前辈,这就离谷赴往鄢陵了!”
两人离开挥旗山不归谷,一路西行。
纪无情道:“大师,今日得见东方前辈,才知传言不实,她居然要和我们在鄢陵相会,可见她并未遵守一生一世永不踏出不归谷的约定,这就难怪她对眼下江湖中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无我和尚淡然笑道:“依贫僧猜测,她这次根本并非闭关,很可能是不归谷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才在外面耽了三天。”
“如果说不归谷发生了什么变故,那该是你我带着常玉岚无故闯进去的事了!”
“贫僧自然不是指的这个。”
正说到这里。
忽然一匹黄|色骏马,迎面急驰而来。
马上人也是一袭黄|色劲装,长发披肩,姿色颇为秀丽。
纪无情早看出这人正是数日前在官渡渡口相遇的江上碧。
十年前,他受司马山庄庄主司马长风的摆布,曾在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担任过一段短时间的堡主,并由江上碧的哥哥江上寒担任副堡主。
那时他的疯癫症正在时犯时愈,江上碧曾对他十分照顾,就像妹妹对待兄长一样。
后来江上寒被司马长风派出的血鹰烧死,自己也离开狂人堡,直到数日前才在官渡巧遇,而且得知她已做了狂人堡堡主。
只是她因何与那劫持常玉岚的银衣女郎相识,而且似乎又听命于那银衣女郎驱使,却至今成谜。
这时已离开挥旗山很远,正走在一处官塘大道上,纪无情不等那匹马临近,便和无我和尚打个暗号,横身拦住去路。
她欲待勒马回头已来不及,只好在马上裣衽一礼道:“纪堡主和司马少庄主别来无恙,小妹这厢有礼了!”
“江姑娘!”纪无情拱拱手道:“狂人堡的堡主据说现在是你了,方才对在下这种称呼,实在不敢当!”
无我和尚也单掌立胸道:“司马山庄少庄主早已死了,贫僧法名无我,还望女施主改口相称。”
江上碧涨着脸道:“小妹有急事要到风台去,但请二位让路放行!”
纪无情道:“江姑娘,十年前在下在贵堡时,曾蒙你殷勤照顾,内心感激不尽,当时姑娘一派纯洁天真,想不到十年后竟有这大改变?”
江上碧怔了道:“小妹不知改变在什么地方,但请纪公子明言?”
纪无情神色一正,问道:“那天在官渡的银衣女子是谁?你目前好像已听命于她,在下担心你虽是狂人堡堡主,却一切都做不了主。”
江上碧转了转眼珠道:“现在门主不在,小妹就对纪公子实说了吧,不过小妹所知道的也是有限。”
“不妨知道多少讲多少!”
“小妹只知道她叫阮温玉,有个外号飞天银狐,是远由云贵八贡山而来,因为小妹听到有人称她门主,所以也跟着叫她门主,至于她是什么门的,就又一概不知了。”
“你为什么要以她之命是从?难道是受制于她?或者有难言之隐?”
“小妹确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听她驱使,但盼纪公子不要深究,否则小妹宁肯一死,也不想再吐露实言。”
纪无情不愿*她过甚,语气稍缓道:“江姑娘可否告知那阮温玉目前人在什么地方?”
江上碧摇摇头道:“她的行踪飘忽不定,今天一早是在蒙城,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小妹也难预料。”
“那你又如何和她连络呢?”
“她要小妹五日后在鄢陵相见。”
纪无情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莫非千手观音东方霞和飞天银狐阮温玉暗中也有联系?否则时间地点如何会这样巧呢?
这一来他反而不想再问下去了,为的是避免因而被对方识破,因为他已决定在到达鄂陵后,暗中加以探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谁知江上碧却顿了一顿,反问道:“纪公子,你们把常玉岚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姑娘问这个干吗?”
“小妹是担心他的安全,据阮门主说,常三公子的|茓道在中原一十三省,任何人都无法解开,小妹是担心他这多天不饮不食,饿也给饿死了。”
纪无情故做神色一紧道:“既然如此,在下反而不解了,那天飞天银狐并未战败,她为什么任由我们把常玉岚带走而不追袭?”
江上碧道:“这道理很简单,她知道你们在无法为常三公子解开|茓道后,必定再把人送还她,又何必追袭呢。”
纪无情带着打破沙锅问(纹)到底的口气道:“她为什么要掳走常玉岚?”
江上碧不经意的微微一笑道:“据小妹所知,阮门主对常三公子并无恶意,也许是情有独钟吧!”
江上碧这句话只是随口而出,岂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纪无情来说,不亚一柄利刀刺进心肺,只感脑子里嗡的一声,两眼一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一向逞强好胜,事实上不论那方面,也从不输人,即以当年和常玉岚较技论艺,两人三日三夜未见胜负,北刀南剑之名,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不胫而走。而北刀南剑,在排名上又无疑北刀在南剑之上,因为很少有称他们为南剑北刀的。
谁知在情场上两人的际遇却有如霄壤之别,他竟做了大大的败将,一往情深的意中人,早为常玉岚捷足先占,而此刻偏偏江上碧又大不知趣,更说阮温玉对常玉岚情有独钟,这对他是何等难以忍受的刺激。
难道他纪无情在情场上就永无抬头翻身之日?
“江姑娘,难道常玉岚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女人如此喜欢?”纪无情一脸愤然之色,语气冷得像从冰窖发出来的。
江上碧那能看不出纪无情的心意,故意撇撇嘴,冷笑道:“依小妹看,未必如此,论文才、论武功,纪公子处处都在他之上,他不过是机会起得好而已,这一点连小妹都为你不平!”
这几句话,使得纪无情顿把江上碧引为知己,不觉心胸为之一爽,积压在内心的怨气,也出了不少,随即轻咳一声道:“江姑娘这话只怕是在安慰纪某吧?”
江上碧正色道:“小妹有事实为证,譬如你喜欢当年的桃花仙子篮秀,本来可以和常玉岚公平竞争,但偏偏在紧要关头你却得了疯癫之症,试想那蓝秀怎肯嫁给一个疯癫之人?”
“而现在你的疯癫之症虽已全愈,却又边幅不修,还自称什么恨海狂蛟,纪大哥,人家好好的姑娘,谁会喜欢一个什么恨海狂蛟,除非她自己也发了狂。”
江上碧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但听在纪无情耳朵里,却如闻梵音警钟,她说得实在不错,谁愿意爱上一个疯癫之人?谁愿意喜欢一个蓬头垢面的恨海狂蛟,女人跟了这种人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这时的纪无情,对江上碧不但不恼,反而充满一片感激,因为在这十几年来,她是第一个能说出使自己幡然有所警悟的话。
江上碧见纪无情默然不语,茫然问道:“纪大哥,小妹的话不对么?”
纪无情连忙拱手齐眉道:“教诲之言,纪某感激不尽,江姑娘,在下不敢打扰,你可以走了,但愿后会有期。”
江上碧刚要策马加鞭,却又一蹙翠眉道:“纪大哥,可否告知小妹,常三公子哪里去了?”
纪无情内心悚然一震,他想到若说出实情,飞天银狐阮温玉必然会找到不归谷,目前不归谷只剩下东方绿珠和几名小婢,很难应付意外变故,若常玉岚再度落于飞天银狐之手,那么自己和无我和尚的一番辛劳,岂不是完全白费了。
想到这里,只好黯然一叹道:“实不相瞒,常三公子已经死了!”
“死了?”江上碧如闻晴天霹雳,脸色大变:“他是怎么死的?”
江上碧的惊慌失色,反而使得纪无情内心大大不是滋味,因为他不愿意常玉岚的光芒盖过自己,他想不出当有一天自己的死讯传入江湖时,是否也有人如此震惊失措?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眼下的常玉岚,不但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山庄庄主,更是领袖武林的桃花令主,自己则早已随着时间的飞逝而逐渐为人淡忘。
当年和常玉岚并驾齐驱北刀南剑的时代,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了。即使自己真有死讯传入江湖,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纪大哥,你快说,常三公子是怎么死的?”江上碧再度失声追问。
纪无情耸了耸肩,哼了一声道:“人吃五谷杂粮,没有永生不死的,他是不喘气而死的。”
这回答,听得江上碧简直啼笑皆非。
其实,正因为常玉岚没死,所以纪无情才会表现出如此漠不关心的神色。若常玉岚真是死了,他照样也轻松不起来。
“纪大哥,既然常三公子已经死了,你就不该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早就知道,十年前你们是最相交莫逆的好友,北刀、南剑,在江湖上传为美谈,虽然十年前彼此间曾有过误会,你也不该如此无情无义!”
纪无情漠然笑道:“人已经死了,再伤心也无法挽回他的性命,江姑娘认为要纪某怎样表示才对呢?”
江上碧摇摇手道:“不必再谈这些了,小妹是想知道他是怎样死的?”
纪无情道:“他被那位无名姑娘不知用的什么手法,伤了奇经八脉,在下和无我大师百般救济无法救活,最后就只有眼看他死了,不然我们怎会丢下他不管。”
江上碧凝着脸色道:“阮门主曾说过,她的伤脉截|茓手法,在中原一十三省根本无人可救。”
“这样说她是存心制常玉岚于死地了?”
“不,小妹方才说过,她是料定你们救不了他,必定把他再送回去。”
“可是她行踪飘忽不定,我们又到哪里去找她呢?”
“她在官渡仍然留了两名属下,你们只要把常三公子送到官渡就行了。”
“可是现在常玉岚已死,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江上碧不住的眨动着眸子道:“不可能,常三公子不可能死得这么快。”
纪无情道:“难道江姑娘对在下的话还心存怀疑?”
江上碧沉吟了半晌道:“阮门主说过,她制住常三公子,并未伤到他的奇经八脉,常三公子纵然不饮不食,生命也必能支持到半月以上,尤其他内力深厚,说不定可以一月不死,你说他现在已经死了,小妹总是感到奇怪。”
纪无情不由豁然笑道:“莫非姑娘是怀疑纪某和无我大师把他害死了?”
江上碧摇头道:“那倒不太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一来你们两位的处境就十分危殆了,阮门主对常三公子已心生爱慕,她掳住他是另有企图,如今你们破坏了她的好事,她怎肯善罢干休!”
纪无情仰天打个哈哈道:“常玉岚并非我们所害,她为何要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我纪无情和无我大师并非怕事的。”
“刚才江姑娘曾说她五日后要和你在鄢陵相见,正好纪某和无我大师也要到鄢陵去,现在就约定好,要她在五日后日落时刻,在鄢陵城西五里处一座关帝庙前等候我们。”
“好,一言为定,小妹告辞了!”
纪无情眼看江上碧走远,才望着无我和尚道:“大师,我们也继续赶路吧!”
无我和尚长长吁口气道:“纪兄,你刚才不该约那姓阮的女人五日后在鄢陵相见。”
“可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来,咱们与千手观音东方霞之会,岂不被她得知,即使东方女施主也难以谅解。”
“不过,”纪无情似乎有他的看法:“以在下预料,姓阮的姑娘和东方老前辈可能已经相识,否则为何东方老前辈约咱们到鄢陵去,偏偏那姓阮的女人也要到鄢陵去?”
无我和尚不以为然,道:“依贫僧看来,她们不可能相识。”
纪无情道:“就算她们不相识,让她们藉机见见,也未必是件坏事。”
“纪兄可曾想到,那样一来,若姓阮的女子把常玉岚再从东方女檀越手中弄走,咱们岂不等于前功尽弃?”
“常玉岚三日后痊愈,必已离开不归谷,和姓阮的女子约会是五日后的事,她纵想再掳走常玉岚,也来不及了。”
无我和尚摇了摇头,虽不同意纪无情的看法,却也不愿再表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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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桃仙却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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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两人便到蒙城,并决定就在城内住下,因为江上碧曾说过,飞天银狐阮温玉今天尚在蒙城,也许说不定会和她提前相遇。
他们住在一家叫做“群贤集”的客栈,这家客栈位于城郊两门外,环境十分僻静,但客栈规模却并不小。
由于江上碧的一语提醒,纪无情订好上房后,便独自进城买了一身质料上好的崭新衣袍,连鞋帽也都全行换新,回到客栈,沐浴后穿上新装,不觉容光焕发,与先前相较,有如脱骨换胎。
十年前,他本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倜傥潇洒美少年,如今经过刻意修饰打扮,顿时又恢复了昔日风采,并且更增加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晚餐后,华灯初上,他决定独个儿到城里走走。
这倒并非他不愿和无我和尚结伴同行,而是无我双目已盲,根本就谈不到热闹好瞧。
他内心对江上碧的提醒,依然有种难言的感激,因为他此刻若仍蓬头垢面边幅不修,哪会产生闲情逸致到城里逛街。
尚未走出店门,忽觉眼睛一亮,只见店门外正有一名鹤发童颜、赤面短须的灰衣老人和一名风姿绰约、仪态绝俗的白衣白裙少妇跃下马背牵着马缰走进客栈来。
这两人在纪无情来说,就是听声音也认得出那老者是当年桃花老人现今的司马山庄总管陶林。
那少妇正是他十年来一往情深时刻不会或忘的当年桃花仙子如今已成常玉岚妻子的蓝秀。
纪无情不愿被他们发现,而且知道他们是来住店的,便决定取消进城逛街,存心在暗中看看对方有何行动。
于是,他退回敞厅,找了一副靠窗座头,叫来一壶酒和几排小菜,一个人自斟自酌起来。
店小二见他先前已和一位瞎眼和尚用过餐,没隔多久便又叫酒菜,虽然心里纳闷,却不敢问。
这时店里的伙计已抢着把两匹马牵进一院马厩,只听陶林吩咐道:“店家,两匹马多加草料,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先准备好两间上房,我们马上还要用餐!”
店伙一叠连声的应着,带着蓝秀陶林进入上房之后,不大一会两人便回到敞厅,叫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蓝秀据中而坐,陶林似乎不敢和她平起平坐,在一旁打横相陪,完全一副谦恭的模样。
纪无情曾听说过,陶林当年在大司马岳撼军麾下,曾担任过八十万禁军乾字营统领和京师都捕。
堂堂的三品官爵,竟甘愿在蓝秀和常玉岚手下做一名奴仆,这在他的心目中,总觉得陶林未免太自甘下贱,对他这种做法,颇感不齿。
这时敞厅内吃喝的人不多,纪无情和蓝秀两人相距也并不甚远,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为了不使对方认出,故意背向对方,以便听个仔细。
其实,任何人都不难猜出,这主仆两人是出来找寻常玉岚的,常玉岚由开封跟踪南海三妖,一直跟到合肥逍遥津,算来已有不少时日。离开司马山庄这么久,蓝秀那能不牵挂在心,出来寻找是必然的事,只是司马山庄男女主人和总管全数离庄,万一发生变故,总不是办法。
蓝秀响起那银铃般的声音道:“他是跟踪南海三妖离开司马山庄的,只要找到南海三妖,便不难找到他。”
“如果南海三妖已回到南海去了呢,老奴和夫人总不能找到南海去。”
蓝秀神色凝重,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一时之间,对陶林的话难以做答。
陶林深锁两道白眉,继续说道:“夫人,咱们离开司马山庄已经几天,万一庄上出了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蓝秀微一沉忖,道:“再继续查访三天,如果仍然没有消息,你就先回开封,由我一人在外面找寻。”
陶林摇头道:“要回去不如由夫人回去,属下只是一名奴仆身分,倘若有贵客进庄访问,夫人招待总是名正言顺。”
蓝秀显然有些心烦的道:“别说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先赶到凰台去。你去找位客人问问,到凤台的路该怎走?”
陶林起身道:“老奴就去!”
纪无情不由心头一震,暗道:“糟糕,他若找到我,这场面还不好应付呢。”
他一向高傲成性,虽然十年来蓝秀的仙姿玉质般的倩影,一直暗中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但此次相见,她却早已属常玉岚所有,他必须保持应有的矜持,他此刻虽然仍有占有蓝秀的私心,却又绝不愿乘常玉岚之危而有失光明磊落。
果然,陶林正是冲着他身后走来,在他身侧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公子请了!”
纪无情冷冷说道:“在下和尊骂素不相识,不知所为何来?”
陶林啊了一声,早已认出是纪无情。
他在司马山庄十年,自然深知每年三次桃花大会,常玉岚都在殷切的期盼着纪无情的出现,那心情不啻大旱之望云霓,偏偏纪无情就一直不曾出现,如今竟在这里不期而遇,在陶林来说,怎会不认为是件天大喜事。
“纪公子!原来是你,十年不见,难得在这里相遇,如果庄主也在,那该多好!”陶林的语气显得无比亲切。
“是吗?”纪无情声音冰冷,连眼皮也没搭陶林一下:“常三公子目前贵为司马山庄庄主,一枚桃花令符,在武林中足可呼风唤雨。”
“他眼中可会有我这一号朋友?陶大总管,在下想静静的在这里喝几杯。彼此没什么好谈的,尊驾请吧!”
陶林万没料到纪无情会说出这种话,像是一炉火被浇了一盆冷水,怔了怔道:“纪公子,你这算何意?老夫可并没惹着你!”
纪无情冷笑道:“在下何曾说过你惹着我?纪某和贵庄主常玉岚早已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与尊驾更是扯不上丝毫关系,你向在下打招呼,实在是多此一举!”
忽听耳边响起一缕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道:“纪公子,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声音在十年前是他多么想听到的,但为了自尊,此刻他却不便过分理会,看也不看蓝秀一眼,依然冷冷一笑道:“来的可是常夫人么?难得还认识在下!”
蓝秀也像被浇了一头冷水,愣了一愣道:“纪公子,你好像变了?”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在下没有变,变的应该是芳驾和常玉岚。”
“这话怎么讲呢?”蓝秀不动声色。
“事情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可问的,芳驾由桃花仙子变成了常夫人,变成了司马山庄女主人。”
“常玉岚由一个和司马山庄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变成了司马山庄的主人,更变成了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这还不够么?”
在纪无情的预料中,这几句话,必然使得蓝秀羞恼成怒,但他为了维持自尊,明明不愿伤害对方,却又只好不顾一切的求得发泄,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稍逞一时之快。
岂知蓝秀反而风致嫣然的盈盈一笑道:“纪公子,你把玉岚完全误会了,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你,一年三次的桃花盛会,他哪一次不在期盼你的出现,可惜每次他都失望了,偏偏今天遇上了你,而他又不在。”
纪无情昂然一笑道:“他不在最好,免得让纪某看了生气!”
“纪公子,你真的不认玉岚这位朋友了?”
“常夫人言重了,在下是不敢高擎,也不便高攀,想当年,北刀南剑齐名,现在江湖上早已有剑无刀,我纪无情算什么,你们正在用餐,还是请便吧,纪某不敢打扰!”
陶林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道:“夫人,这姓纪的也太不识抬举了,若不看在庄主昔日和他相交一场份上,老奴今天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他的话尚未说完,纪无情早霍地站起身来,手指陶林骂道:“自甘下贱的老混蛋,你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年你也是朝廷命宫,却恬颜无耻的甘作后生晚辈的奴仆,简直把你祖上的人都丢光了。
纪某早就想教训你,今天来得刚好,老混账王八蛋,亮家伙吧!”
陶林有生以来,几曾受人这等辱骂,岂止气炸了肺,简直气了个发昏,“呛”一声,一柄三尺来长,寒光闪耀的朴刀早已出鞘。
却听蓝秀喝道:“陶林,休得无礼!”
陶林似乎怒火已无法按捺,大声道:“夫人,姓纪的太过无礼,老奴若不教训教训他,只怕他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蓝秀只好横拦身前,冷叱道:“他纵然不好,总是庄主当年的好友,要教训他,也轮不到你!”
陶林气呼呼的道:“可是老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纪无情招了招手道:“你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要找死只管上来!”
蓝秀生恐陶林在气极之下会不顾一切,到那时可能连她也制止不了,只好也望着纪无情喝道:“纪公子,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陶林不是可以任人侮辱的!”
纪无情面色铁青,冷冷笑道:“莫非常夫人想出手教训在下?”
“不敢当,但求纪公子有话好讲,别伤了和气!”
“和气早已伤在十年之前,常夫人现在说这种话,不嫌太晚些了么?”
蓝秀的脸色,刹那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但还是强忍下来,淡淡一笑道:“十年不见,纪公子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了。”
纪无情重新坐下,吁了口气道:“任凭常夫人怎么说,在下都不想辩驳,彼此还是不提这些,请坐下来谈点别的吧!”
在他想象,双方已经闹成这种局面,蓝秀绝不肯坐下。
岂知不然,蓝秀竟果真在对面坐了下来,而且脸色一直泛着浅浅笑意。
纪无情也许并未想到,蓝秀所以要如此做,主要还是为了夫婿常玉岚,常玉岚十年来一直盼望见到纪无情,如今纪无情好不容易露了面,若因自己把他开罪而使常玉岚不能如愿以偿,她将如何对常玉岚交待。
因之,此刻的蓝秀,真可说是处在一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情况下。
她侧脸再招呼道:“陶林,你也请坐下,咱们好好陪陪纪公子。”
陶林余怒未息,那里肯坐,冷声道:“夫人,你今天好像也变了,对于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还理他做什么!”
蓝秀一整脸色道:“陶林,不可放肆,纪公子是贵客,客人永远是对的。”
陶林沉下嗓门道:“老奴年纪一大把了,还受他如此辱骂,他对在哪里?”
“他对在是庄主的多年好友,陶林,你别生气,如果纪公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待会儿我再向你赔礼。”
陶林见蓝秀说出这样的话,只好寒着脸色在一旁坐了下来。
纪无情正要吩咐店小二添两副碗筷,蓝秀忙道:“纪公子,还是到小妹那边去坐吧,我们叫的酒菜甚多,正可招待你这位贵客。”
纪无情并未理会,招呼跑堂的过来道:“添两副碗筷,上好的酒菜,只管送来,越多越好!”
蓝秀愣了愣道:“纪公子,这是何必,何苦要你这样破费!”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纪某虽穷,但请你们二位吃顿饭还请得起,何必提到破费二字!”
蓝秀却招来跑堂的道:“小二哥,不必了,把我们那桌的酒菜搬过来!”
纪无情也不再勉提,不大一会工夫,各色菜肴便满满摆了一桌。
陶林见蓝秀对纪无情如此迁就,内心虽老大不是滋味,嘴里却不便说什么。
纪无情斟满了酒,端起来望着陶林道:“纪某一向敬老尊贤,陶老前辈,纪某先干为敬。”
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举动不但使陶林怔在当场,连蓝秀也大感惊疑,因为在饮宴之间,从未听说有不敬其主先敬其仆的道理。何况片刻之前,他还对陶林恶言辱骂过。
其实,这正是他故意做给蓝秀看的。
他对蓝秀和常玉岚一向直呼陶林之名,而陶林又甘愿以奴才自居,早就看不习惯,等弄明白他们彼此的渊源之后,越发愤愤不平。
方才辱骂陶林,等于指桑骂槐,此刻先向陶林敬酒,无疑也是藉机给两人难堪。
陶林只好也端起杯来,却又不便迳自饮下。
纪无情又斟一杯,端起来道:“陶老前辈,是否还要我纪无情再敬您一次?”
蓝秀生怕场面弄僵,忙道:“陶林,纪公子敬你,你为什么不喝?”
陶林嗫嚅着道:“老奴……老奴……”
蓝秀叱道:“别老奴老奴的了,人家纪公子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套!”
她边说边端起杯来说:“纪公子,小妹敬你!”
纪无情冷冷一笑道:“夫人用不着客气,今天在下是主人,哪有客人先敬主人的道理。”
蓝秀双颊泛起两朵红云道:“不,应该小妹是主人!”
纪无情道:“常夫人,纪某难得做一次主人,难道你连这么一次仅有的机会都不肯让给在下?”
蓝秀只得放下酒杯,无奈的幽幽一叹道:“小妹有一事不明,想在纪公子台前请教!”
“不敢当,常夫人有话只管直说,纪某洗耳恭听!”
“司马山庄每年三次桃花盛会,十年来从未间断,天下武林各大门派莫不如期赴的,唯独不见纪公子大驾光临,为了这事,玉岚十年来一直于心难安,不知纪公子为什么不肯赏光?”
纪无情摇摇头,带点自我解嘲的神态,笑道:“纪某从未接到常夫人和常庄主的请柬,如果不请自来,在下还没有那样厚的脸皮。”
“可是……”蓝秀顿了一顿:“小妹和外子并不知道纪公子尊址何处,这请柬又如何下法?”
“不错,纪某这十年来的确是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参加贵庄的桃花盛会,而且,纪某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又何必自寻烦恼,在武林同道面前丢人现眼!”
“纪公子这样说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当年南阳、金陵两大世家,北刀、南剑相交莫逆,这是江湖上人人尽知之事,你和外子还分的什么彼此?”
“笑话,常三公子现在何止是金陵世家的豪门子弟,更是司马山庄堂堂庄主,一支桃花令符,武林中谁不低头。”
“而我纪无情却是个无家可归,天涯漂泊的流浪汉,彼此际遇不啻霄壤之别,我自惭形秽还来不及,何敢高攀!”
蓝秀紧蹙蛾眉,又是幽幽一叹道:“这教小妹说什么才好呢?
纪公子,司马山庄外子永远为你扫榻以待,随时欢迎你的大驾,连小妹也不例外。”
“在下先行谢过了,”纪无情笑得毫无表情:“常夫人,彼此难得一见,咱们不谈这些好么?”
“只要纪公子肯赏光驾临司马山庄,彼此不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么?”
“相见不如不见,常夫人,若再提这些事,纪某只有送客了!”
蓝秀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也好,此番一别,不知纪公子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连自己也难以预料今后的动向,令人不解的是常夫人为何离开司马山庄,来到这里?”
“实不相瞒,小妹和陶林是出来寻找外子的,外子离家已经将及半月了,至今不见消息。”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原来常庄主不在庄上,天下之大,常夫人和陶老前辈又到哪里去找呢?依纪某看来,二位不如且回司马山庄,不久必有消息。”
蓝秀神色一紧,急急问道:“莫非纪公子有他的消息?”
“在下的意思,是常庄主目前已俨然身为中原武林领袖,他到处都可去得,二位总不能找遍天下,一动不如一静,依在下预料,他不久之后,必可回到司马山庄。”
蓝秀何等机伶,似乎在纪无情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
刚要询问,忽听身后响起一声佛号道:“纪兄,怎么连贫僧也不通知一声,便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酒来!”
蓝秀和陶林悚然回头,只见来人竟是个面目俊秀但却双目已盲的年轻和尚。
纪无情忙道:“待在下为大师叫一份素餐来!”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道:“不必了,同座好像还有两位,不知他们是谁?”
纪无情顿了一顿道:“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稀客,一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一位是当年桃花老人陶老前辈。”
无我和尚双颊微微抽搐了几下,道:“难得难得,见面也算有缘,贫僧这厢稽首了!”
蓝秀呆了一呆道:“这位大师可是司马……”
无我和尚摇摇头,哈哈一笑道:“贫僧无我,哪里来的司马?
常施主和常夫人目前才是司马山庄的主人。”
蓝秀颇为尴尬的道:“大师,可否坐下来一叙,听说大师已经离开了少林?”
“贫僧若不离开少林,怎会来到这里?常夫人未免多此一问了。”
“大师离开少林之后,不知要到何处去?”
“四海云游,行踪不定,也许有一天贫僧会到司马山庄拜访常施主。”
“那很好,愚夫妇随时欢迎佛驾光临!”
无我和尚似笑非笑的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贫僧能埋骨司马山庄,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几句话,说来轻松,但蓝秀和陶林却都听得入耳惊心。
无我和尚说完后,又诵了声佛号道:“三位请继续饮宴,贫僧失陪了!”
蓝秀哪里还坐得住,由座位上霍然而起,叫道:“大师慢走,我还有话讲!”
无我和尚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常夫人有话要讲,何必急在一时,等不久之后,贫僧拜访贵庄时,当然要把话讲明白。”
他最后一句说完时,人已步出客栈大门。
只听陶林叹口气道:“想不到这人出家十年,竟然名利之心仍在。”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人不为名利,天诛地灭,贵庄主常玉岚若不为名利,为何要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为何要以桃花令符号令天下武林?”
蓝秀脸色霎时变了几变,却仍强自隐忍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司马骏目前可是与纪公子在一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偶而走在一起,也是情理之常,常夫人何必多此一问?”
“小妹希望纪公子能开导开导他,否则他会痛苦一生!”
纪无情不觉失声而笑道:“自己ρi股流血,还给别人诊的什么痔疮,又有谁能开导开导我纪无情呢?”
“小妹和外子都是关心你的人,难道你不觉得?”
纪无情笑得越发疯狂,几乎声泪俱下,许久,才摇摇头道:“常夫人,不管你心里如何,今天能听你亲口讲出这句话,纪某就感激不尽了。”
“只是,纪某十年积怨,又岂是仅凭你一句话就开导得了的,纪某并非三岁孩童,不是两句好话就打发得了的!”
“那么纪公子究竟要小妹怎样才能称心呢?”
纪无情摸了摸唇边酒渍,冷笑着站起身来道:“伙计,算账!”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夕阳衡山;
残照一抹。
鄢陵城郊之西,山坡下一片松林前端,果然有座规模不大的关帝庙。
现在正是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离开挥旗山不归谷的第五天。
也正是他们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的约晤之期。
来到关帝庙前,凝目向庙内望去,里面不见半个人影。
在这五天里,两人对东方霞所约何事,始终是个疑窦。
路上,他们曾数度有意取消不再赴约,但冥冥中却像有某种莫名的无形力量,使得他们非如期赴约不可。
“大师,万一东方前辈骗了咱们,又该怎么办?”
“贫僧本来就到处为家,即使受了骗,也算不了什么,鄢陵离开封不过百里路程左右,咱们不妨找到司马山庄,和常玉岚提前了断这段公案,想来他现在也该回到司马山庄了。”
“对!”纪无情颔首道:“若东方老前辈失了约,你我就直接找到司马山庄去!”
无我和尚仰天吁一口气道:“另外,贫僧还准备回趟少林寺。”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大师回少林做什么?”
无我和尚面色凝重的道:“人生在世,行事总要有始有终。当年贫僧遁入空门,多蒙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收留,他老人家,十年来待贫僧不薄,这次贫僧离开少林是不辞而别,几月来一直于心难安,所以决定回寺对他老人家说明一切。”
“大师可是想重返少林,结束在外的流浪生活?”
“不,”无我和尚语气坚定,有如斩钉截铁:“司马山庄就是贫僧的葬身之地,贫僧生在司马山庄,死也应当死在司马山庄,和家父在天之灵常相为伴。”
纪无情只听得心头猛震道:“大师言重了,纪某对你这种行径,不敢苟同。”
“为什么?”无我和尚凝着脸色,等待纪无情的回答。
“依纪某看来,你此番找上司马山庄,常玉岚杀下了你,你也杀不了常玉岚。”
“也许有这种可能。”
“即使你自愿了却残生,常玉岚也必不肯让你这样做。”
“这样说后果又将如何?”
“常玉岚很可能在司马山庄,为你特别建造一座佛堂,供你安享余年,只要你想要的,他也无不照办。”
无我和尚凄然苦笑道:“看来你很了解常玉岚,照这样看,你和他之间的一段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
纪无情摇头道:“不然,你和我不同,纪某是这口怨气难平,纵然能争回一口气,但不平之事却永远无可挽回,因之,纪某这一生,是注定要做常玉岚手下的败将了!”
“那么纪兄将来的打算,又将如何呢?”
“纪某只想在舍下被烧毁的废墟中,建立几间茅舍,守着祖宗庐墓,从此对世争不闻不问,直到老死。”
无我和尚深深一叹道:“如此看来,你我该是同病相怜之人,彼此际遇,可谓差不了多少,只是贫僧不知你这一口气是如何争法?”
“十年前纪某和常玉岚切磋武技,三天三夜无分轩轾,纪某这次找上司马山庄,但求在武林同道之前,再和常玉岚来次公开较技论艺,只要纪某能胜他一招半式,让武林中人人得知北刀终竟在南剑之上,就算于愿已足了。”
“纪兄自信有这种把握?”
“纪某自当尽力而为,在下在别的方面输他已成事实,自知绝非人力所可挽回,但武功一道,却仍有胜他的希望。”
“贫僧预祝纪兄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纪无情默了半晌,却又黯然摇摇头道:“纪某虽有必胜决心,却不得不担心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无我和尚神色微微一变道:“纪兄说的这人是谁?”
纪无情道:“这人你我都见过,而且纪某还曾受过她的利用。”
“可是百花夫人巫嫣红?”
“不错,此人机智绝顶,蛇蝎心肠,尤其常玉岚是她的乘龙快婿,蓝秀是她的女儿,司马山庄在名义上虽归常玉岚夫妇所有,实际上大事仍由她幕后操纵,若纪某和常玉岚较艺论技时,有她在场出现,那么纪某就一切全完了!”
无我和尚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
他对百花夫人更是恨之入骨,当年司马山庄,可说完全毁在她一人手上,如果没有她,司马长风如何能落得那样悲惨下场,虽然那也是司马长风自作孽,不可活,但司马骏身为人子,站在他的立场,他是一个对父母百依百顺天性至孝的人,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想起父遭惨死,自己落得无家可归,由昔日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少庄主,落得今日双目失明天涯飘泊,他又如何能不对百花夫人恨之入骨。
当然,他若真能看破红尘到达四大皆空的忘我无我境界,便绝不会有此想法,可惜他十年青灯古佛,却仍为名利私欲所羁绊,不然他又怎会擅自离开少林妄动嗔念呢。
就这时,庙后人影一闪,转出个银衣女子。
纪无情乍一搭眼,还以为是飞天银狐阮温玉,再一细看,才认出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原因是她披着银丝披风,而且面目姣好,步履婀娜,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却丝毫不见老态,难怪会误认她是飞天银狐阮温玉了。
纪无情连忙拱手齐眉道:“晚辈和无我大师已经在这里恭候东方老前辈多时了!”
岂料东方霞却面色如罩寒霜,冷冷说道:“你们做得好事,害得老身不得不开了杀戒!”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东方霞叱道:“谁让你们把云贵八贡山阮家那丫头也约了来,你们可是存心和老身过不去?”
纪无情这才想起无意中交代江上碧代为约定之事,不觉歉然一笑道:“老前辈请别误会,晚辈约她来,正是为了你老人家。”
东方霞神色一窒,道:“胡说,老身听不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无情正色道:“她就是出手伤了常三公子之人,老前辈能当面见见她,正可盘查一下她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把常三公子弄伤的?”
东方霞冷笑道:“这样说你们是不相信老身能救得了常三公子了?”
纪无情连忙躬身一礼道:“晚辈不敢,老前辈,她的人哪里去了呢?”
“老身为了等你们,提早一个时辰便到这里来了,想不到却遇上了她,那女娃儿的身手还真不赖,老身把压箱底的活儿拿出来才把她打跑。”
“当真抱歉,想不到晚辈们一番好意,反而为老前辈添了麻烦。”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们已经依约到达,女檀越有什么吩咐,就请当面明示吧!”
“老身五日前在不归谷,已对你们说过,要带二位去见一位当世高人。”
纪无情抢着说道:“若论当世高人,东方老前辈该是当之无愧了!”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老身若比起你们将要见到的这位高人,不啻萤光之与明月,老身五日前曾说过,你们见了这位高人之后,在人生历程上,必有重大改变,实不相瞒,方才你们所说的话,老身都在暗中听到了,二位将来与常玉岚较技论艺,是否能胜过他,关键全在这位高人身上,结果如何,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纪无情急急说道:“那就请老前辈马上带我们去吧!”
东方霞摇了摇头道:“也许是好事多磨吧,现在不成。”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难道晚辈们是白跑一趟?”
东方霞道:“老身岂能失信于你们后生晚辈,只出那位高人目前正在关期,要四日后才能出关。”
纪无情松了口气,道:“那没关系,晚辈就和无我大师在鄢陵城里住上四天。”
东方霞道:“你们与其在鄢陵耽误四天,不如到一趟开封。”
纪无情茫然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东方霞若有所思的道:“老身明白,你们和常玉岚三公子之间,关系极为微妙,既要胜过他,又不愿别人伤害他。”
“他现在人不在司马山庄,他的妻子蓝秀和总管陶林,很可能也在外面寻访他,这段期间,万一有人进袭司马山庄,留下的人手绝难应付,你们去正可帮着照料一下。”
纪无情想了想道:“照说常玉岚这时应该已经回庄了。”
东方霞道:“常三公子必须在不归谷疗养三日,他动身不过两天,如何能回到司马山庄,万一在路上又有耽搁,那就更难说了。”
纪无情转头望了无我和尚一眼道:“大师,你看如何?”
无我和尚微一沉吟道:“去一趟司马山庄也好,在贫僧来说,也算旧地重游了,只是……”
“大师可是不愿触景伤情?”
“贫僧觉得这一趟,去也是白去,即便常玉岚已经回庄,也讨不回公道。”
“为什么?”
“他即便回庄,体力也必不能完全恢复,若当场约他较量,实在有失公平。”
只听东方霞笑道:“老身是要你们暂时代替常三公子照看司马山庄的,若万一司马山庄被人毁去,你们将来还到哪里找他讨回公道?”
纪无情沉吟了一阵,摇摇头道:“不会的,常玉岚在武林中人缘极佳,不论黑白两道,都对他颇为尊敬,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司马山庄的麻烦。”
东方霞冷声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司马山庄庄外的桃花林,半月前被人一夜之间砍去大半?”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真有这种事?”
他的吃惊并非偶然,因为半月前他曾夜闯进司马山庄庄外桃林把常玉岚引到黄河渡口时,当时的桃花林还是完好无恙。
东方霞道:“不必吃惊,你们到达后一看便知。”
“好,”纪无情已为好奇心驱使,决定前往一看:“晚辈明天一早就赶往司马山庄!”
他这好奇心,绝非幸灾乐祸,而是奇怪当今武林,有谁敢捋司马山庄的虎须,事实上若当真司马山庄有什么劫难,他是义不容辞要前往救援的。
十年来,他曾无数次暗中到过司马山庄庄外,只是未为常玉岚等人发现而已。
至于无我和尚,却并未为司马山庄的桃林被砍而动心,因为当他身为司马山庄少庄主时,庄外并无桃林,相反的,他还希望桃花被砍得一棵不剩,以便恢复旧观,当然,这仍是私心在作祟。
东方霞道:“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五天后的此刻,老身还在这里等你们。”
纪无情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老前辈要回到哪里去?”
“当然不是不归谷。”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不便再问,拜别东方霞,因天色已晚,决定就在鄢陵暂住一宵。
好在这次他们已不必急着赶路,因为鄢陵也属于开封府,离司马山庄不过百里左右,以他们的脚程,不到一日必可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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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司马山庄退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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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山庄自从易主为常玉岚蓝秀夫妇后,的确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庄院。
回想当年司马长风在世时,庄内高手如云,除十八血鹰外,几乎每一处重要所在,都有高手负责监护,连迎宾馆都不例外。
但现在自从常玉岚外出追踪南海三妖外,蓝秀和陶林又相继离庄。整个一座偌大庄院,除奴仆下人外,只剩下男性三十六剑士和女性十八剑手。
偏偏这些男女剑手,人数虽不少,却都身手平平,派不上多大用场。
蓝秀和陶林之所以放心撇下庄院外出,一来是挂念常玉岚的安危,二来也是认为在这段期间,庄内绝不可能发生事端。
不过这些男女剑手们,自从男女主人和总管陶林走后,却不免大为紧张起来,除迎宾馆有男性剑手十二人长期驻守外,其余又分三组,日夜巡逻。至于女性剑手,也是不分昼夜,巡守内院和花园。
男性剑手中为首的一名叫杨海涛,二十七八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满面虬须,看起来十分威猛。
女性剑手的领队叫苗金凤,是一位面容秀丽,身量婀娜的少女。
男女剑手虽然各司其职,但负总责的自然是杨海涛,此刻他已俨然是司马山庄的代庄主了。
而此人又最能忠于主人,勇于负责,颇受所有男女剑士和下人们的敬重。他每日至少亲到庄院内外各角落巡视三次以上,因之,留在庄上的人,谁都不敢稍事懈怠。
一连几日的相安无事,已使他增加了不少信心,但他绝未想到,大祸临头的事儿终于来了。
来的并非别人,正是常玉岚在逍遥津张辽墓前所遇的所谓“塞外三侠”。
实际上是“塞外三凶”。
这三人那晚在张辽墓前夤夜饮酒做乐,故意中途潜入“云集楼”引出常玉岚,以便使常玉岚误认为潜入“云集楼”的不是他们三人,然后再装疯卖傻套取常玉岚的口风。另一面,也方便飞天银狐阮温玉进入隔壁的常玉岚房间。
原来这三人在“云集楼”已经被飞天银狐阮温玉所收买。
阮温玉在“云集楼”下和几十个自称“骷髅会”的黄衣大汉打斗,那不过是故意做成的圈套而已,目的是做给塞外三凶看的,因为那时塞外三凶也正住在“云集楼”。
其实那二三十名黄衣大汉,都是狂人堡主江上碧的手下,塞外三凶刚从大漠东来,哪里会有什么手下,偏偏那次事件,连一向精明干练的常玉岚也受了骗。
其实飞天银狐阮温玉对塞外三凶只是临时利用,当她把常玉岚掳到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
而塞外三凶也不知道常玉岚已经落入阮温玉之手,他们甚至连阮温玉的身分来历都弄不清楚,只是跟着别人称她阮门主而已。
塞外三凶之所以在“云集楼”甘为阮温玉驱使,不外是被她的过人姿色所迷。
当然,这是指的青面韦陀白君天和病二郎罗家驹,至于红娘子裴冷翠,却是酷劲大发老大不痛快。
此刻,他们已到达桃林之外。
“咦!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桃花林,砍得乱七八糟,莫非常玉岚发疯了?”青面韦陀白君天满面惊讶之色。
病二郎罗家驹倒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还不是常玉岚对一年三次的桃花大会应付不了,故意砍成这样子的!”
红娘子裴冷翠“哧”的一声笑道:“二哥,你一向聪明过人,今天怎么说出这样没有头脑的话,常玉岚若应付不了一年三次的桃花大会,尽可不发请柬,何苦自煞风景拿桃花出气?”
白君天接道:“三妹说得对,若常玉岚应付不了三次桃花盛会,咱们这五十万两银子也泡了汤了。”
罗家驹尴尬一笑道:“小弟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老大,你猜常玉岚此刻回来了没有?”
白君天酒糟鼻子掀动了几下,嘿嘿笑道:“咱们这次到司马山庄来,就是希望他没回来,那小子身手高得很,不是容易对付的。”
罗家驹道:“可是这里是他的窝,谁能担保他没回来?”
白君天拍拍胸脯道:“我就可以担保!”
“你老大凭什么?”
“他碰上了阮门主,那会不被她迷住,说老实话,我白君天还不是对那妞儿一见就着迷,可惜掂量掂量自己这副长相,还是少找烦恼的好。”
罗家驹摇了摇头道:“你老大这话用在别人身上也许有道理,对常玉岚却不尽然,听说他浑家蓝秀那妞儿生得天姿国色,绝世无双,只怕阮门主还不一定比得上她。”
白君天道:“不见得,家花没有野花香,那个猫儿不吃腥,常玉岚和蓝秀腻在一起十年,即便牛郎织女,也有烦腻的一天。”
“咱们这次来正好,他玩阮门主,咱们玩蓝秀,彼此都可以找个新鲜,这叫做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裴冷翠红着脸冷哼一声道:“老大,你们这次的乐子可真不小啊!”
白君天会过意来,连忙干咳几声,陪笑道:“三妹的醋坛子且莫打开,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男人嘛,总要找机会消遣消遣。”
“何况这只是我一人的事,与老二没关系,老二对你可是一片诚意,为了你,他从不敢在外拈花惹草,这次遇见蓝秀,我最多啃啃骨头,他也不过喝点汤儿。”
裴冷翠气恨恨的白了白君天一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当的什么老大!”
白君天嘿嘿笑道:“老大也是人,没出家总不能天天吃素。”
罗家驹忽然皱起眉头道:“老大,你先别乐,听说蓝秀那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她是从前的桃花仙子,论武功可能更胜常玉岚,而且身边还有个老不死的姓陶的糟老头子,更是扎手。”
白君天毫不在意的道:“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必要时一把‘五晕透骨散’,少不得要让她在床上躺三天,不过,非到紧要关头,咱还不想用它,凭咱们三人的真才实学,不相信制不住那丫头和一个糟老头子。”
三人边谈边走,不知不觉已到了桃林尽头的迎宾馆。
“飕、飕、飕……”
一十二名蓝衣青年剑士,在迎宾馆前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白君天冷冷一笑,低声道:“派头还不小呢,迎客也用不着这大排场。”
为首的一名叫唐龙的剑士双臂一张,示意十一名剑士后退几步,自己抱拳过额,朗声道:“不知三位前来敝庄,有何贵干?”
白君天不动声色的道:“自然是拜访贵庄常庄主。”
唐龙陪笑道:“三位可有本庄庄主邀柬?”
白君天两眼一瞪,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常庄主不请,我们就不可以来了么?司马山庄是官府衙门?还是当今皇上的金銮宝殿?”
这时唐龙身后的十一名剑士,个个怒形于色,各自拔剑在手,大有一拥而上之概。
唐龙再度示意十一名剑士退下,忙不迭的拱手道:“三位当家的请容在下把话说明!”
白君天早已大感不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龙依然陪着笑道:“三位多包涵,本庄庄主这几日身体不适,曾交代谢绝一切访客,三位请留下姓名尊址,待本庄庄主病愈再登门答礼。”
“去你奶奶的,大爷们是从喜马拉雅山来的,难道常玉岚会到喜马拉雅山答礼?”
“老大,跟他们罗嗦什么,闯过去不就结了,看他们谁敢拦阻!”
裴冷翠说话间长剑已霍地出鞘。
十一名剑士已非唐龙所可制止,布成一道剑阵,直向白君天等三人冲来。
白君天和罗家驹并未亮出兵刃,但见两人一阵叱喝,手臂猛挥,接着惨呼之声暴起,不足片刻工夫,已有七八名剑士倒在地上,另四五人也被裴冷翠以长剑掠倒,好在她是用刀面击向对方,并未当场横尸溅血。
饶是如此,十一名剑士也只能躺在地上乱哼,半点动弹不得。
只有唐龙一人,总算躲避得快,急急飞奔回庄。
白君天搓了搓手,哈哈笑道:“我道司马山庄是什么铜墙铁壁,原来一个个全是草料脓包,常玉岚养着这一批人,还不如多养几条狗!”
三人若无其事般的继续前进。
过了箭道,尚未到达大门,突见门内又冲出十几名青年剑士,为首的正是此刻总揽庄务的杨海涛。
杨海涛身旁则是唐龙。
杨海涛不论剑术和经验阅历,果然在所有剑士之上,他摒退身后的众剑手,抱拳高声道:“杨海涛奉敝庄庄主之命,恭候三位大驾!”
白君天冷笑道:“总算出来个懂事的。”
裴冷翠没好气的道:“你们庄主为什么不亲出来迎接我们?”
杨海涛正色道:“方才在迎宾馆外这位唐兄弟已对三位讲过,敝庄主染病在床,行动不便,特地交代在下代迎贵宾。”
白君天道:“不可能吧,前几天咱们在逍遥津还和他见过,为什么咱没病他倒病了?”
杨海涛暗道:“原来庄主曾到过逍遥津,这倒是一项难得的消息。”
但他却又不便出言询问,以免露出破绽。
白君天咧了咧嘴,再道:“既然常庄主病了,还有常夫人,她为什么不出来迎客?老子正想见见她,看她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杨海涛面色肃穆,顿了一顿道:“庄主夫人是内眷,不便迎客。”
“去你的!”白君天脸肉抽动了几下:“她当年是桃花仙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咱们爷们也剥不了她的皮,怕什么!”
杨海涛脸色铁青,他明白,现在必须委屈求全,这三人绝对得罪不得。
方才十一名剑士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全数放倒在地,他已听唐龙报告过,惹怒对方,自己性命不保事小,若对方来个血洗司马山庄,或者平地放上一把火,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他真要埋怨自己的时运不济,十年来除了桃花林被砍和上次南海三妖来捣过一次乱外,司马山庄一直是水不扬波,风平浪静,偏偏庄主和庄主夫人离庄不久,就来了找碴的。
这只能怨自己和其他剑士们武功不济,否则,此时此地,任谁也忍不下这口怨气。
白君天见杨海涛呆在当地,不觉脸上青筋暴起,喝道:“奶奶的,给老子们带路,常玉岚就是死了,咱们也该进去吊祭,顺便看看姓蓝的小寡妇,老子现在还打着光棍的旗号,正好跟你们女主人配成一对。”
罗家驹附和着道:“对,光喝常玉岚的丧酒,再喝你老大的喜酒,丧事喜事一起办了!”
说着并故意望了裴冷翠一眼道:“三妹,你说对不对?”
裴冷翠冷声道:“二哥,你怎么也学着老大那一套,贫嘴起来了?”
白君天诞脸笑道:“二妹,你别急,老二和你的事!也干脆在司马山庄一起办了,这里地方大,排场好,自然办起事来也够体面。”
罗家驹道:“老大别罗嗦了,先进去再说。”
白君天不再理会杨海涛,当先迈步前进。
罗家驹和裴冷翠紧随身后。
杨海涛示意身后的剑士们退下,只好硬着头皮带路。
进入大门,再过仪门,杨海涛把三人延入大厅,并亲自奉上茶,请到上座,自己在一旁打横相陪。
十余名剑士,都站在大厅外,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杨海涛已拿定主意,尽量忍气吞声,为了保全司马山庄,一切只有逆来顺受。
白君天喝了口茶,摸了摸嘴巴道:“去把常玉岚叫出来!”
杨海涛苦笑道:“家主人的确是因病无法行动,还望大当家的体谅一二。”
裴冷翠叱道:“抬也要把他抬出来,我等远从塞外大漠来到中原都没病,他坐在家里怎么就会生病?”
杨海涛啼笑皆非的道:“人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能担保没病,女当家的这话,实在叫在下难以回答。”
白君天挥挥手道:“常玉岚病了就算,去把你们女主人请来也是一样。”
杨海涛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女主人向来不见生客。”
“混蛋!”白君天猛地一拍桌子:“她不见别人可以,老子是非见不可,将来老子和她成了亲,说不定她还要天天见,夜夜见!”
杨海涛立即向大厅外使个眼色,高声叫道:“周忠,去请庄主夫人来!”
那个叫周忠的剑士愣了一下,随即应声而去。
杨海涛明知蓝秀不在而命人去请,实在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在他的想法里,女主人是当年的桃花仙子,黑白两道无人不知她的武功高不可测,说不定会把这三个来路不明无理取闹的凶神恶煞吓跑。
果然,白君天等三人也都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们既已来了,当然不会被一句话吓跑,即便蓝秀真的出现,他们也决定斗上一斗,何况白君天更为美色所诱呢。
这时最着急的,当然是杨海涛,不过他虽然心急如焚,表面仍表现得极为镇定,尤其见白君天三人ρi股上像沾了蜜糖,根本不想起身的样子,更是徒呼奈何。
足足盏茶的工夫不见动静,白君天早已大不耐烦,“哼”了声道:“怎么,老子不是来迎亲,用不着搽胭脂抹粉猛打扮,只要平常的样儿看看就够了!”
杨海涛正急得想跺脚而不敢跺脚,周忠已匆匆跑了回来道:“杨大哥,夫人说她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一切由您全权招待,千万别怠慢了客人!”
杨海涛心里有数,周忠在紧急关头如此处置,总算还很够机警。
只听白君天阴恻侧笑道:“真巧,两个竟一起病了,莫不是夜晚被窝里风大着了凉,没关系,老子早就练就一手按摩工夫,老子进去给她摸一摸就好了。”
白君天刚要起身,却听裴冷翠冷冷说道:“老大,你若嘴巴再这样不干不净的,小妹就先走了!”
白君天裂了裂嘴,尴尬笑道:“好啦,守着你,咱连句痛快话都不能说。”
杨海涛趁机说道:“大当家的,既然庄主夫人交待在下接待贵宾,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我好了。”
白君天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以,只是你可做得了主?”
“在下奉命理事,自然做得了主。”
“那很好,”白君天右手一伸,叉开五个指头:“咱们爷们三人想向贵庄借点路费用用。”
“大驾敢是要五十两,这数目司马山庄还拿得出,在下也做得了主。”
“滚你娘的狗蛋!”白君天扬手一掌,直向杨海涛面颊掴去。
杨海涛猝不及防,一声脆响之后,踉跄摔出七八尺,才拿桩站住。
门外的十几名剑士,早有两名仗剑冲了进来。
但见白君天双掌一推,冲进来的两名剑士,顿时倒飞回去,直撞到五六丈外的假山旁,然后两声闷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看样子不死也必闭过气去。
门外的众剑士见白君天连兵刃都未动用,就把两名剑士造成如此下场,自知再冲上来等于白白送死,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杨海涛此时大有全身骨碎筋麻的感觉,硬着头皮再走过来,嗫嚅着问道:“大当家的到底要多少?”
“不多,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杨海涛呆了一呆。
“不错,你可做得了主?”
“可是司马山庄拿不出这多现银。”
“老子当然只要银票。”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若做得了主,就把银票拿出来,做不了主,那就只有请常玉岚和他浑家出来了。”
杨海涛这时岂止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实在的,他宁愿被人丢在油锅里炸死,也不愿忍受这种片刻难熬的闷气与折磨。
只见白君天骂道:“奶奶的,你想跟老子泡么?”
杨海涛呐呐说道:“三位当家的可否多给在下一点时间?”
白君天不动声色的道:“你要多少时间?”
“至少三天。”
“啪!”
茶杯己摔得粉碎,白君天戟指杨海涛的鼻尖道:“放你妈的七十二个连环屁,老子们不是等着给常玉岚送葬,哪有闲工夫等你三天!”
“那就请三位大驾在敝庄暂住一晚,在下明天也许能想出办法。”
“闭上你的狗嘴,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拿不出银票,那只有一个条件!”
杨海涛忙道:“只要有条件,在下就好办了。”
“条件很简单,只要献上常玉岚的人头,或者要你们的女主人陪老子睡上一晚。”
人生除死无大难,割了脑袋碗大的疤,此时杨海涛再也无法忍受,胸脯一挺,不由大声道:“既然如此,大当家的就把在下杀了吧,我们司马山庄,从没受人如此侮辱过!”
白君天没料到对方也敢发火,由座位上霍然而起,一面扬起手掌,直向杨海涛逼去。
谁知病二郎罗家驹比他更快,跃身拦住白君天,铁折扇早已出手,冷笑道:“老大,你闪开,让小弟试试这柄折扇能不能扇下他的脑袋来!”
原来病二郎罗家驹最为阴沉,心狠手辣更胜白君天,白君天有时像天桥把式,光说不练,罗家驹虽较沉默寡言,却是说干就干。
杨海涛自知难逃一死,把心一横,索性闭上眼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大厅外响起一声入耳惊心的佛号。
接着又是另外一人沉声大喝。
罗家驹情不自禁右腕一颤,和白君天、裴冷翠齐齐循声望去。
大厅外不知何时,已并肩站定一个双目尽盲的年轻和尚和一位蜂腰猿臂潇湘英武的蓝衣人。
这一僧一俗,正是无我和尚和纪无情。
不论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以及司马山庄的所有剑士,对这两人可谓完全陌生,从未见过。
原因是白君天等一向久居塞外,而司马山庄的剑士们,又都是最近十年才为常玉岚和蓝秀网罗的,当然也未见过无我和尚和纪无情,不过他们却早已闻知两人的大名。
只听无我和尚朗朗说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司马山庄岂是杀人所在?”
白君天茫然中出声喝道:“瞎和尚,你是什么人?”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不疾不徐答道:“瞎和尚就是贫僧,贫僧就是瞎和尚,施主必定双目未盲,何必多问。”
白君天“咦”了一声,再转向纪无情道:“尊驾是什么人?”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在下是过路人,路见不平,难免要Сhā手管管闲事。”
白君天一仰脸打个哈哈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过路人怎么会过到司马山庄来?”
纪无情道:“你们来得,难道在下来不得?”
白君天道:“我们三人是有事来的。”
纪无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和这位大师照样也是有事来的。”
“尊驾有什么事?”
“找常玉岚算账!”
此语一出,杨海涛和十几名剑士,俱都大惊失色。他们先前只道来了救星,想不到竟是助纣为虐的一丘之貉。
白君天哈哈一笑道:“朋友,有志一同,想不到咱们又遇上了同道弟兄。”
纪无情摇摇头道:“朋友,你错了,同行是冤家,如果油水都被你们揩光,我和这位大师岂不要空入宝山?”
白君天脸色一变,啊了一声道:“你们是想分一杯羹?”
纪无情淡然笑道:“岂止分一杯羹,在下是要你们立刻滚出去!”
这一来白君天只气了个发昏,翻腕拔出他的看家兵刃三棱降魔杵,冲着纪无情就要出手。
还是罗家驹较为冷静,冷漠的笑了笑道:“老大且慢动手,先摸清了他们的来路再说。”
纪无情不等对方开口,手指杨海涛道:“你可是庄上的负责人?”
从纪无情的口气里,显然他已料定常玉岚和蓝秀陶林等都不曾回来。其实这场面谁都看得出,若有常玉岚夫妇在庄,哪会到现在还不出面。
杨海涛虽仍弄不清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身份来历,但见他们和白君天等三人已起了冲突,自然希望能藉机引起双方的残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司马山庄说不定可以躲过这场劫难。
当下,他躬身抱拳道:“小的正是奉庄主和夫人之命,暂时负责料理庄务。”
纪无情再问道:“这三人找到庄上来,究竟为了何事?”
杨海涛道:“他们三位因为短少路费,要本庄献出纹银五十万两。”
杨海涛用这种语气说话,分明是面面均顾,任何一方都不得罪。
纪无情咬住下唇,点点头道:“你可曾答应?”
杨海涛满是尴尬之色道:“小的不敢不答应,但却凑不出这多银子。”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他可另外还有什么要求?”
杨海涛望了望白君天,口齿启动,却呐呐的不敢说出话来。
但站在大厅外和纪无情相隔不远的剑士们却不再顾忌,其中一名矮壮的道:“启禀大侠,他说如果拿不出银子,就要以我们庄主的人头交换,还要庄主夫人陪他睡觉。”
纪无情又点了点头道:“很好。”
他这“很好”两字,再加上面无任何表情,使得所有剑士,无不再度吃惊。
连白君天等三人也都大感茫然,这两人究竟是发是敌,简直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只听纪无情似笑非笑的道:“白花花的银子,人见人爱,他们三位想要银子,在下也正想要银子。”
那矮壮的剑士伸了伸舌头道:“大侠,你也想要?那我们更拿不出了!”
纪无情笑道:“我的胃口不大,只要五万两。”
那矮壮剑士两眼一直道:“这个……”
纪无情道:“老弟别怕,只要把五万两交给我,另外五十万两就可以省了,这笔账在你们司马山庄来说,还是非常划算。”
杨海涛这时索性不再搭腔,决定等他们双方闹出结果来再说。
这仍不失聪明办法,目前双方他都不敢得罪,若真一僧一俗战胜了白君天等三人,五万两银子他说什么也得做主,相信庄主和庄主夫人回来也绝不致责怪,否则今后又有谁敢对庄主负责。
此刻,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早已跃出大厅,各自亮出兵刃,品字形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夹住。
众剑士也都一哄散开,站得远远的做壁上观,连内院的十六名女剑手,也有不少闻声而出。
说实话,旁观的男女剑士们,可能比双方当事人还要紧张些。
只听无我和尚道:“纪兄,贫僧剑下不死无名之鬼,他们好像是两男一女,你可弄清他们的来历?”
“以在下猜想,这三人可能是传言中的塞外三凶。”
“那很好,贫僧剑下不死好人,凶残之徒,连我佛如来都放他不过,贫僧今天超度了他们,也算不得罪过。”
“大师请暂退一旁,这三人交给在下了!”
“不,贫僧十年来从未踏进司马山庄一步,但对司马山庄却仍然难免眷恋之情,今天能有机会替司马山庄做点事,在心灵上总是稍感安慰些,把为首的一人交给贫僧,若另两人想联手合搏,纪兄再出手不迟。”
无我和尚话未说完,冷金风雷剑早已出手。
在强烈阳光下,但见冷芒森森,寒气直逼数丈之外,连站在远处的众剑士,在这刹那,也都有呼吸窒息的感觉。
青面韦陀白君天乍见无我和尚冷金风雷剑出鞘,虽然不识这是一柄千古罕见的神兵利器,但也难免为对方出手的威势所摄。
好在他认为对方只是个瞎和尚,所以还不至于过分放在心上。
当下,三棱降魔杵一抡,直向无我和尚拦腰扫去。
无我和尚听风辨位,突地一个大旋身,冷金风雷剑暴涨三尺,闪电般刺向白君天右腕。
这一招用得巧到毫末,既避开拦腰一扫,再变守为攻,动作连贯,疾如星飞丸泻。
白君天心头一寒,这才觉出不妙,不敢再欺对方双目尽盲,降魔杵招式一变,“万蟒出洞”,霎时间黑影笼罩了丈余方圆,有如千百条毒蛇怪蟒,上下左右盘旋攒动,劲风带起地上一片尘土飞扬,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步步进逼,而盾牌中又不时冒出电射般的尖锐光影,袭向无我和尚的全身各大要|茓。
无我和尚被迫之下,步步后退。
但这只是刹那间的景象,当观战的众剑士正在为无我和尚捏一把汗时,突见他蓦地腾身而起,僧袍飘飘,人如苍鹰,头下脚上,直在白君天头顶回旋盘绕,不时可闻快速而又剧烈的剑杵相触之声,而无我和尚正可藉此得以保持身躯不坠。
白君天脚下扎桩如山,降魔杵舞动得像撑开的一面黑色巨伞。
他虽也想腾空接战,却只感头顶一股排山倒海一般的无形压力,压得他根本无法向上跃起。
这景象当真蔚为奇观,地上之人撑着一面黑色巨伞,伞顶上又顶着一个冷芒闪射的银球,银球上竖蜻蜒般倒立着一个僧人。
观战的众剑士们都看得如痴似呆,连大气也不敢出,在他们来说,今天实在是开了一次眼界。
其实,站在不远的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又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拼搏。
此时他们已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互相使个眼色,齐齐跃进场中,罗家驹扬起铁折扇攻向了纪无情,裴冷翠则亮出柳叶剑,跃向空中为白君天助阵。
罗家驹和纪无情接战不到三招,便已落入下风。
裴冷翠一见罗家驹吃紧,只好再腾身回来,双战纪无情。
大约半盏热菜工夫过后,忽听纪无情一声大喝,裴冷翠的柳叶剑已被磕飞。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君天也响起一声惨呼,接着杵影一敛,人已跃出数丈之外。
但见地上一只人手,齐肘断落,在地上还跳动不已,循着白君天遁去的方向,地上也洒了一道血迹。
原来白君天在久战不决之下,怒火攻心,不由奋起左臂,攻出一掌。
在他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藉着自己的足可开碑裂石的雄浑掌风,把对方一震摔开去。
岂料他掌势尚未递满,竟被冷金风雷剑齐腕削断。
罗家驹和裴冷翠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老大败走却是显而易见,而裴冷翠又已失去兵刃,那里还敢恋战,呼哨一声,立即也迅快的随白君天遁去。
纪无情并未追袭,无我和尚也只高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两人随即也各自收起兵刃。
众男女剑士不约而同,齐齐拥了过来。
纪无情挥挥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什么……”
杨海涛等众剑士都肃立后,才再躬身施礼道:“大侠和大师请到大厅待茶,小的马上到账房吩咐准备银两。”
纪无情又摆摆手道:“不用了,五万两银子先记在账上,等在下以后再向贵庄主当面讨取。”
杨海涛如逢大赦,由于过分感激,不觉便翻身拜倒道:“大师和大侠先到大厅待条,敝庄主和庄主夫人大约不久便会返庄,请先接受小的们大礼款待,庄主和庄主夫人返庄后必定另有重谢。”
纪无情长长吁口气道:“好吧,我们也累了,先吃杯茶再说。”
接着又转头道:“大师,何妨进大厅坐坐,在你来说,当真算是旧地重游了。”
无我和尚虽未答腔,却迈步直向大厅走去。
两人在大厅落了座,杨海涛早亲自彻上茶,众剑士们也都又围拢上来。
无我和尚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纪兄,请你看看,大厅内那幅徽宗皇帝的花鸟和东坡居士的中堂还在么?”
杨海涛急忙代答道:“还在。”
他虽然漫声应着,心下却大感惊诧,连围绕在身边的男女众剑士也都面面相觑,愣在当场。
纪无情忙道:“这位大师,十年前曾是司马山庄的常客,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连大厅内的布置,他都一清二楚。”
那矮壮的剑士忍不住Сhā嘴道:“这样说大师十年前是明眼人了?”
纪无情点点头道:“不错,他的招子比你们都亮。”
矮壮剑士一皱眉头道:“那么大师为什么最近十年不到庄上来?”
纪无情道:“因为司马山庄已换了主人,他和你们常庄主素不相识,而且双目已盲,怎可能再来。”
矮壮剑士道:“既然大师双目已盲,刚才和对方过招时,为什么能更胜不盲之人?”
纪无情微微一笑道:“他眼虽盲,心却不盲,心为身之宰,只要灵台洞明,盲与不盲又有何分别。”
矮壮剑士直着两眼怔怔地道:“小的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过,不管如何,小的们希望这位大师,以后还能常常来。”
纪无情漠然一笑道:“他有毛病,所以不可能常来。”
矮壮剑士越感茫然:“大师有什么毛病呢?最多是眼睛看不见。”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他有见不得你们常庄主的毛病。”
众剑士又是一呆。
杨海涛道:“大侠和大师可否留下姓名尊址,也好容家主人日后答谢。”
纪无情道:“在下和这位大师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更用不着你们答谢。”
无我和尚涌了声佛号道:“闲话少叙,咱们该走了。”
纪无情刚要起身,却被杨海涛神色慌张的强按了下来道:“大侠、大师,你们千万走不得,不然,我们所有弟兄就要跪求了!”
纪无情紧皱剑眉道:“这是为什么?”
杨海涛道:“小的已吩咐厨下准备筵席招待两位,并为大师特别准备了素餐。”
纪无情摇头道:“你可是怕我们在外面没有饭吃?”
杨海涛苦笑道:“大侠这话说到那里去了,小的们还有更大的事情请求二位帮忙。”
纪无情道:“这样说我和这位大师是帮忙帮出毛病来了?”
杨海涛急得咽下一口唾沫道:“大侠,你听小的禀报,刚才那三名黑道人物被两位打败,其中一个还被大师削去左手,他们如何肯善自罢休,回来寻仇消恨是必然的事,假若你们两位走了,他们再回来,不但小的们都难以活命,只怕整个司马山庄也将片瓦无存。”
这确是言之成理,纪无情如何能不加顾虑,连无我和尚闻言也随之神色凝重,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天,若他和无我一走,塞外三凶去而复返,司马山庄后果如何,不难预见。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叹口气道:“好吧,不过在下和这位大师只能耽三天,三天一过,不论贵庄主回不回来,我们非走不可。”
他这样约定,自然是必须如期赶往鄢陵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相会。
杨海涛和众剑士们当真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们深信三日之内,常玉岚必会返庄,即便常玉岚不回,蓝秀和陶林也必定会回来。
另外,塞外三凶去而复返寻仇,也必是近一二天之内的事,若三日不来,那就不可能再来了。
纪无情稍作沉吟,又道:“另有一件,我们两人不愿住在庄内。”
杨海涛愣了下道:“这是为什么呢?二位准备住在那里?”
纪无情道:“庄外迎宾馆后,有两间小屋,我们就住在那里好了。”
杨海涛苦笑道:“那不是太慢待大侠和大师了么?”
纪无情道:“这是我们自愿的,不关你们的事,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两项约定。”
杨海涛忙道:“大侠请吩咐,小的们无不遵从,关于银子的事,小的今晚就派人到钱庄兑换银票。”
纪无情蓦地沉下脸色道:“谁要你再提银子的事,银子要你们庄主双手奉上,在下跟你们讨的什么劲!”
“那么大侠还有什么约定?”
“第一,贵庄主或庄主夫人只要一有人回来,马上通知我和这位大师。第二,你们任何人不得在贵庄主或庄主夫人面前提到我们两人曾来到贵庄之事。”
杨海涛满头雾水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纪无情道:“好说,我和这位大师都犯了见不得你们庄主和庄主夫人的病。”
那矮壮的剑士不甘寂寞的Сhā嘴道:“二位若万一见到我们庄主和庄主夫人呢?”
纪无情冷笑道:“那也很简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活!”
众剑士们闻言俱都脸色大变,同时更大感茫然,他们心里有数,若这话是真的,凭这两人高不可测的身手,庄主和庄主夫人只怕很难讨到好处,但却无人再敢进一步追问。
纪无情似乎觉出刚才把话说得太绝,接着又歉歉一笑道:“不过,你们放心,他们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杀他们,我只要常玉岚败在我的刀下就心满意足了。”
不大一会,在大厅里酒食和素斋已经摆下,众剑士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像众星拱月般的简直奉为神明。
就在酒宴还没进行到一半,忽见一名剑士飞也似的跑进大厅高声叫道:“杨大哥,庄主回来了!”
杨海涛和众剑士闻言莫不雀跃三丈,齐齐离席而起,奔出大门外迎接。
杨海涛也顾不得陪客,似乎更忘了纪无情的约定,不过他临走时还是躬身施礼禀报道:“两位请继续用餐,小的迎回庄主后再继续奉陪!”
众剑士在杨海涛的带头下奔出大门,隔着数十丈远的垂杨箭道,远远就望见常玉岚正站在迎宾馆的门外。
他们可以想见,守护迎宾馆的十二名剑士,先前多数都被塞外三凶打翻在地,虽然都不曾死,但血却流了不少,以致迎宾馆的箭道上,一片血迹斑斑,还没冲洗干净。
杨海涛来到跟前,慌忙一礼道:“属下迎接庄主,庄主终于回来了!”
常玉岚望着遍地血污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又有人进庄找碴?”
那矮壮剑士抢着说道:“禀庄主,马尾拴豆腐——不必提啦,头半晌忽然来了三个凶人,先把守护迎宾馆的弟兄打得落花流水,接着直冲进入大厅,口口声声要杨大哥献出五十万两银票。”
矮壮剑士说得唾沫横飞,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还说要你老人家的人头,还说……还说……嗨,不说也罢,属下实在说不出口。”
常玉岚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问道:“他们的人呢?”
矮壮剑士道:“真是救星从天而降,就在最紧要的关头,来了一位大侠和一位瞎和尚,他们的武功可是高得没法形容,两个打三个,还把凶人中的老大削下一只左手,那三个凶人只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常玉岚哦了一声,急急问道:“那位大侠和瞎和尚什么模样?
有多大年纪?”
矮壮剑士道:“模样都不难看,年纪大约也都在三十上下。”
常玉岚似已心有所悟,再问道:“他们两位的人呢?”
这次是杨海涛抢着答道:“他们此刻正在大厅上用餐。”
常玉岚忙不迭的叫道:“随我来!”
谁知他刚奔出几步,身后响起杨海涛急促的叫声道:“禀庄主,去不得!”
常玉岚悚然止步道:“为什么去不得?”
杨海涛神色慌张的道:“他们曾交代过,不能和庄主碰面。”
“碰面又待如何?”
“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常玉岚不再答话,放腿向庄内奔去。
众剑士紧紧随在身后。
转瞬间来到大厅。
众人不觉齐齐叫出声来,大厅内满桌残羹剩肴,哪里还有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影子。
常玉岚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然后颓然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黯然不语。
杨海涛搭讪着说道:“庄主,这两人和您一定认识,属下曾一再问道他们,可是他们始终不肯说出身份来历。”
只听一名瘦高剑士道:“杨大哥,兄弟曾听到那位瞎眼大师称那位大侠纪兄,那纪大侠又说十年前瞎眼大师是本庄的常客,凭这些来推想,庄主便不难猜出他们是谁。”
杨海涛道:“是啊,我也早听庄主说过他有一位好友叫纪无情,不过庄主离庄前曾说那位纪大侠现在已是蓬首垢面像变了一个人。”
“但今天这位纪大侠却是衣衫光鲜,仪容整洁,不像是庄主说的那位,所以我才猜不出他是谁。”
常玉岚挥挥手道:“你们都走开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众剑士难得见到庄主回来,闻言却并未走开。
杨海涛再道:“禀庄主,这两人并未经过大门,一定躲进后院或者花园去了,属下马上派人寻找去。”
常玉岚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心里有数,司马山庄边门很多,司马骏对这里的环境比他更熟悉,如何能挡得住他们。
杨海涛继续说道:“自庄主走后,多日不归,夫人和陶总管也离庄寻找庄主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常玉岚早就想到蓝秀和陶林必定不在庄上,否则怎会有人敢来司马山庄逞凶。
他默了一默,问道:“那位纪大侠和瞎和尚另外可曾留下什么话?”
杨海涛想了想,面泛尴尬之色道:“他说要讨取纹银五万两。”
“你可曾给他?”常玉岚一怔。
“先前那三名凶人要银子五十万两,而且又要放火烧了庄院,若不是纪大侠和瞎眼和尚出手相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所以属下只好斗胆为他准备银票,谁想他们却不肯收。”
那矮壮剑士道:“他说要先记在账上,等庄主回来再要。”
常玉岚怅然一笑道:“只要他们肯再到庄上来,慢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我也照付不误,怕的是他们不要,更怕的是他们不来。”
忽听人群中有人叫道:“夫人和陶总管回来了!”
这当真是否极泰来,众人又向蓝秀和陶林拥了过去。
当晚,司马山庄大开筵席,一方面庆贺常玉岚夫妇和陶林回庄,一方面也庆贺司马山庄因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施以援手而不曾遭劫。
欢宴过后,常玉岚夫妇回到内室,并把陶林也叫了进来。
这时他们已把连日来的经过,简要的告知了对方。
常玉岚面色凝重的道:“夫人,旧债未还,新债又来,这次咱们又欠了纪兄一笔债,而且这笔债很可能永远无法偿还,说起来我欠他的太多了,连司马骏这笔债我们也无法偿还!”
蓝秀幽幽一叹道:“我想他们还会再来的,就让我们慢慢补偿他们吧!”
常玉岚苦笑道:“刚才我还不曾对夫人讲过,连我这条命也是拜他们两人所赐,如果没有他们,你我也许永远无法相见了。”
蓝秀星眸直眨的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常玉岚长长吁口气道:“当我在不归谷完全清醒,少谷主东方绿珠曾告诉过我,她说是纪兄和司马兄在官渡从阮温玉手中救了我,两人渡水登山一直把我背到挥旗山不归谷,你想,如果没有他们,我还有今天么?这番重生再造的恩德,真不知让我怎样报答!”
他摇了摇头,再叹口气道:“夫人,你说在蒙城一家客栈里曾遇见过他们,当时的纪兄,真是衣履整洁仪容清新的么?”
蓝秀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他客光焕发,全身衣履都是新的,记得你离庄前曾说过,上次夜间他曾把你引到黄河河堤,当时他乱发蓬松,根本认不出面目,所以,前几天在蒙城客栈一见,反而不敢认了。”
接着又不觉微微一笑道:“不过还好,若他真是像你上次说的那样,我和陶林岂不是更认不出他是谁来。”
常玉岚内心似是有着极大的安慰,缓缓说道:“他能变得容光焕发,想必是已忘记过去,决定重新振作,我虽然见不到他,内心也值得安慰了。”
蓝秀却苦笑道:“若说他忘记过去,也不尽然,在蒙城客栈,陶林被他骂得好惨,连我也一直忍受他的冷讽热嘲,若不是碍于他和你的交情,又同情他的遭遇,只怕那次就要兵戎相见了。”
陶林干咳一声道:“可不是么,老奴有生以来,从没受过那样的侮辱,若不是夫人以眼色制止,忍了又忍,说实在的,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常玉岚叹息着低下头道:“你们做得对,要同情他的遭遇,体谅他的心情,尤其现在,我们亏欠他的更多。”
“可惜我没有你们那样福分,遇不到他,若他真肯再到司马山庄来,我还真希望他对我痛痛快快的辱骂一顿,只要他心里高兴,即便打我,我也绝不还手。”
蓝秀忽然“哧”的一声笑道:“玉岚,你说没有缘分遇到他,这话没说对,他把你从官渡背到挥旗山不归谷,涉水登山,走了好几百里,你们肌肤相亲,怎能说没机会遇上他?”
常玉岚尴尬笑道:“那时我人事不知,有如身在梦中,如果说见到了他,也只能说是在梦中相见。”
陶林道:“庄主和夫人谈了这么久,不外是要设法报答纪公子,可惜见不到他的人,也是枉然。”
蓝秀道:“你们二位放心,以我想找到他并不困难。”
常玉岚眉峰一扬,似是来了一线希望,连忙问道:“夫人有什么办法找到他?”
蓝秀道:“在不出十天当中你在官渡遇上他,我和陶林在蒙城遇到他,而他又主动的来到庄上,这样看来,以后必不难看到他,更说不定他会再到庄上来。”
常玉岚不以为然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和司马骏今天来,必定另有目的,绝不是路过偶尔相访。”
蓝秀道:“你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因为他明知你们两位和我都不在庄,还相访的什么?”
陶林哦了一声道:“庄主的看法很对,说不定那三名凶人的预谋,纪公子早已清楚,他又知道庄上已无高手,所以才特地跟来救援。”
常玉岚颔首道:“这正是我的想法,若我们三人在庄上,他就绝不会来了。至于那三名凶人,你们可知道是谁?”
陶林道:“连杨海涛都没问出是谁,夫人和老奴连他们的人都没看到,怎知道是谁?”
常玉岚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塞外三凶。”
蓝秀蹙起黛眉道:“塞外三凶,我也听说过,他们久居塞外,很少进入中原,你怎会认为是他们呢?”
常玉岚道:“实不相瞒,我在为逍遥津云集楼在未中阮温玉暗算前,已先受过他们的捉弄,还和他们谈过不少话。”
“方才听杨海涛描述他们两男一女的情形,正是他们三个,而且他们料定我不在庄上,所以才趁机前来偷袭敲诈。”
蓝秀道:“只要能知道来人是谁,这就好办了。”
常玉岚向窗外望了望天色道:“我看该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准备再出去。”
蓝秀吃了一惊道:“你又要到哪里去?这一次你差点送了命,庄上又闹得鸡犬不宁,难道还不够受么?”
常玉岚正色道:“我要找纪兄和司马骏去,相信现在他们必然仍在开封附近,但过些天可就很难说了。”
他见蓝秀和陶林都默然不语,似乎内心也有歉意,不由陪笑再道:“这次我只在开封附近,随时都可以回来,即使三两日内没有我的消息,也不必去找,庄上不能没人坐镇,今天发生的事,就值得我们警惕。”
由于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约定之期还有三天,无我和尚和纪无情就在开封城内一家客栈住下。
他们是在趁众剑士奔出大厅迎接常玉岚时由后面花园出庄的。
他们预料常玉岚必会派人寻找,所以是住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连留在住客簿上的姓名都是假的。
闲来无事,纪无情自然要到外面走走。
无我和尚因目不能见物,而且开封本是他的故乡,对附近的名胜古迹,早已一一游历过,所以就单独留在上房里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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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垂杨草庐有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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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纣在黄河南岸,是有名的六大古都之一。
战国时代名为大梁,是魏国的首都。
秦始皇并吞六国,首先进兵大梁,不到三年,就统一了全国。
这地方是中原的心脏地带,当时称为汴梁城,或汴京,五代的梁、晋、汉、周及北宋,均曾在这里建都。
当然,若论历史悠久及名胜古迹之多,是无法和九代故都洛阳相比的。
开封的古迹,最有名的,当推大相国寺、龙庭、铁塔和城外的演武厅、禹王台等处。
纪无情担心被司马山庄的人发现,特别又换了一套衣服,并戴上一顶齐眉风帽,而且每处地方都不敢停留太久,仅仅一天时间,就把这些地方走完。
其余时间,便是困居斗室,和无我和尚谈天打发时间。
直到约定之日一早,两人才南下奔往鄢陵。
到过鄢陵城西的关帝庙前,正是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刻。
这次很顺利,千手观音东方霞已经早就等在那里了。
两人上前见过礼后,东方霞道:“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话转身便走。
纪无情随在身后道:“那位高人已经出关了?”
东方霞语气冷冰冰的道:“废话,他老人家不出关,老身会带你们来么?”
纪无情甩了甩头,再问道:“老前辈这几天可是住在那位高人的结庐之处?”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废话,老身若不住在他那里,怎会知道他出没出关?”
纪无情红着脸干咳了几声,又道:“那位高人住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还有多远?”
东方霞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这样罗嗦,又是废话,你们跟着我走,走到以后不就知道了么!”
纪无情一向性子倔强火爆,但在东方霞面前,却是再也倔强火爆不起来,当然,这是因为对方的年龄比他大得太多,而且对常玉岚又有过救命之恩,即便被她骂几句,也算不了什么,有时不被骂反而觉得不好过,就像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这种现象,也许只能拿一物制一物来解释,就像有些人专在属下面前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神气得简直不像人,但回到家里,一声河东狮吼就吓得跪在床前全身发抖。当然,拿这个来比喻此刻的纪无情,并不恰当。
由关帝庙再向西行,便进入一处山脚,但山势并不甚高,只能算是丘陵地带。
渐渐,脚下越走越高,路径也越来越蜿蜒曲折,不知不觉进入一片松柏夹道的丛林。
这丛林十分深远,足足顿饭的工夫,面前才又豁然开朗。
不过此时已是一更过后,面前虽然已豁然开朗,但却无法看出太远,只能发现一座迷迷朦朦的山头,但山势仍不甚高,有如一条巨龙,盘踞在里许之外。
算算时间,从关帝庙走到现在,至少已有一个时辰,再看看附近山势地形,似乎又并未走远,令人几乎有传说中的“鬼挡墙”的感觉。
纪无情忍不住再问道:“东方老前辈,究竟还有多远?”
这次东方霞语气倒是亲切了很多:“快到啦!”
纪无情道:“这附近路径曲曲折折,像进入迷阵一般,不知叫什么名称?”
东方霞道:“这里叫什么,老身也不清楚,不过前面那座山,叫青龙岭,咱们要见的那位高人,就住在青龙岭下。”
“那位高人,又叫什么大名呢?”
“那高人无名无姓,不妨叫他无名老人吧。”
就在这时,前面蹄声得得,不远处转出一匹马来。
马上人青衣小帽,神态甚是儒雅,马后并跟着两名腰挎单刀的彪形大汉,很像衙门里的捕快,不过并未身着公服。
这时月亮已由东方升起,看得反比先前清楚。
马上的青衣人望见走在前面的东方霞,立刻拱拱手道:“东方老前辈回来了?”
东方霞并未还礼,顺口问道:“你们怎么现在才走?”
青衣人躬身答道:“老爷子刚出关,谈兴甚浓,晚辈怎好不多陪他老人家会儿。”
东方霞又问道:“陆大人也还没走么?”
青衣人道:“陆大人想必也已辞出,可能就在后面。”
东方霞道:“你快回衙吧,以后没有必要的事,最好少来,免得打搅老爷子的清修。”
青衣人施一礼,依言策马而去。
纪无情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大感讶异之下,只得再问道:“这人是谁呢?老前辈怎会认识他?”
东方霞道:“这人就是鄢陵的王县令。”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老前辈怎会认识鄢陵县令?刚才所提的老爷子是谁?”
“老爷子就是老身要带你们拜见的无名老人,至于王知县为何认识老身,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
转过一处急弯,前面忽然又出现了乘四人小轿,轿前一匹赤色骏马,马上一名佩剑黄衣大汉,神态至为威猛。
马上的黄衣大汉望见东方霞,也抱拳一礼道:“东方老前辈,老爷子正在等您!”
东方霞道:“老身这不是来了!”
因为路太窄,马后的四名轿夫,还特别向路边让了一让。
东方霞挥了挥手道:“你们官府的公务要紧,快走吧!”
纪无情又是一头雾水,使得他不得不问:“这一批又是什么人?
也是鄢陵官衙的?”
“马上那人是马巡检,也就是开封府的总捕头。”
“开封府的总捕头?”纪无情越感吃惊:“轿里的人又是谁呢?”
“开封府知府陆大人。”
纪无情啊了一声道:“他们也是来探望无名老人?”
“不错,这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因为他们从前并不知道无名老人住在这里。”
纪无情虽然心里纳闷,却不敢再问,以免受到东方霞的叱责,只好紧跟着继续前进。
不久便来到山下,一道宽约两丈的溪流,流水潺潺,横亘面前。
溪流两侧,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夹岸垂杨,一道微拱的木桥,跨溪通到对面。对面是青石铺成的小径,两旁仍是整齐的垂杨。
过桥后约莫前进一箭之遥,便是一排浓密的竹篱,那竹篱高有丈余,人在篱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物。
篱门虚俺着,东方霞推门而入,便有一名白发苍苍但却红光满面的魁梧老人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他们来了么?”
东方霞回头道:“你们快上前见礼!”
纪无情越前几步,心想这老者必是无名老人,当即深施一礼,肃容说道:“晚辈纪无情叩见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随后打个稽首道:“小僧无我,拜见大施主!”
白发老人忙道:“见了老夫,用不着这大礼数!”
东方霞低声道:“老爷子还没要歇么?”
白发老人道:“方才还和陆知府王县令马巡检等人谈得很高兴,现在不知安歇没有,大姐,你带他们先到客厅去,兄弟进去看看!”
纪无情这才知道白发老者并非无名老人。
他偷偷环顾了四下一眼,只见眼前的房舍,虽然俱是木柱茅屋,但却前后数进,且四周都是数丈高的垂杨,整个数进茅舍,几乎全笼罩在柳荫之中,若不到近前,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里竟有人家。这一切既不像富贵人家的山庄别业,也不似乡下人家田园农舍。
只听东方霞道:“再随老身来吧!”
绕过第一进茅舍,后面又是一个院落,右首一间敞厅内正亮着灯火。
纪无情随东方霞进入敞厅后,只见里面竹椅上坐着一个全身黑衣面目姣好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一见东方霞等三人进入,站起身来道:“东方大姐,就是他们两个么?”
东方霞点点头,一面交代纪无情和无我和尚道:“见过周姑姑!”
无我和尚和纪无情连忙向中年妇人见礼。
中年妇人道:“东方大姐,你去休息吧,这两人交给我!”
东方霞道:“那就有劳周大妹子了。”
又向纪无情无我和尚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以后的事,只有周姑姑安排。”
东方霞走后,中年妇人向两人端详了好一阵,才问纪无情道:“你大概就是南阳世家的纪公子了?”
纪无情肃容答道:“晚辈正是。”
中年妇人神色间似是刹那间颇为黯然,许久,才又问道:“听说你和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是好友,对么?”
纪无情心头一震,苦苦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彼此门第相当,相处又颇投缘,的确交情莫逆,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现在呢?”
“现在他身为司马山庄庄主,坐拥娇妻,又是武林共尊的桃花令主,而晚辈只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彼此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哪里再敢高攀。”
“用不着自暴自弃,依我看你的前途,说不定还大有可为。”
她顿了一顿,忽然语气带些激动的问道:“常玉岚的妻子蓝秀,你可见过?”
纪无情心头又是一震,中年妇人为何忽然问起蓝秀来?而且神色间又是那样激动,那样关切,显然她和蓝秀之间的关系大不平凡,又颇耐人寻味。
“晚辈自然见过,她和常三公子婚前见过,婚后也见过。”
“他们是否感情很好?蓝秀婚后是不是生活得很愉快?”
“蓝秀婚前是桃花仙子,婚后是司马山庄女主人,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又怎会不愉快呢。”
“那就好,我也略略放心了。”
“周姑姑!”纪无情两眼直眨的讶然问道:“你如此关心蓝秀,看来不但和她认识,而且……”
中年妇人凄然一笑,截住纪无情未完之话道:“纪公子别胡思乱想,十几年前,我确曾和她很熟,不过那终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她跟我早就不通音信,也许在她心目中,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姑姑,晚辈看得出你和蓝秀的关系必不寻常,你可否对晚辈说明,等晚辈下次再见到蓝秀时,也好当面对她有所交待?”
中年妇人神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想再跟这位小师父讲几句话。”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打一稽首道:“小僧乃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女施主有什么好问的。”
中年妇人道:“我不过想随便问问,小师父若是不肯,就用不着问了,不过,据我观察,小师父尘凡之心未泯,必不可能永为佛门中人。”
无我和尚似是被中年妇人几句话打动心坎,顿了一顿道:“也好,女施主就请问吧,只要小僧知道,必定据实奉告。”
中年妇人略一沉吟,问道:“你可是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骏?”
无我和尚漠然一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往事如过眼云烟,现在小僧法名无我。”
“你对司马山庄可还有眷念之意?”
“出家人四大皆空,司马山庄早已有了新的主人,小僧又何苦心存妄念。”
“我看得出,这是你嘴上的话,内心未必如此。”
无我和尚似乎被激怒,高诵了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这样说话,未免太过分了!”
中年妇人不动声色,再问道:“你认为当年令尊司马长风,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无我和尚脸色一变,大声道:“女施主这样问话,教小僧如何回答?”
中年妇人却并不放松,继续说道:“当今之世,就数你和司马长风最接近了,你对他的了解,也胜过任何人,我不问你,又问谁呢?”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正色道:“子不言父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不管武林人物对先父批评如何,在小僧心目中,他老人家永远是世上最好的人!”
在这刹那,中年妇人似乎也为之动容,长长叹口气道:“不管如何,小师父不失是位天性至孝之人,总算苍天有眼。”
“从今以后,将对你的生命大有改变,此时天机不宜泄漏,待会儿见了老爷子后,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无我和尚听出中年妇人的话,似是语含玄机,正在大感茫然之际,那先前的白发老者却大步进来道:“老爷子已经安歇了,交代明天再接见他们两个,就请周大妹子也安排他们两个休息吧!”
空山万籁寂寂;
小桥流水潺潺。
连楹茅舍;
四野垂杨。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所谓宁静,是指的此处远离尘嚣,夜里,除门外小溪的流水声和偶尔几声虫鸣鸟啼,再也不闻其他音息。
不过在两人的内心,反而越发宁静不下,思潮起伏,辗转反侧,无名老人究竟是住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连公门中人都来朝拜他?
他召见他们两人又是何用意?东方霞和他是什么关系?中年妇人对他们所问的那番话是无意还是有心……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大亮,卧房门一响,中年妇人探头说道:“你们起来盥洗吧,早餐已在外面摆好了。”
两人披衣起床,来到卧房外面的敞屋,盥洗用具果然已经摆好,另外一张桌子,放着早餐。
两人盥洗用餐过后,便有一名青衣小婢前来收拾餐具。
纪无情趁机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动静?”
他的所谓“动静”,无非是指无名老人是否就要召见,话既出口之后,才觉出问得实在有点突兀,除非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听憧。
果然,青衣小婢愣了一下道:“我们这里,天天这样子,哪里会有什么动静?”
纪无情带着尴尬神色笑了笑道:“我是问老爷子起床没有?”
青衣小婢乌亮的大眼睛眨了几眨道:“老爷子起没起床,我怎么能知道,那要问服侍他老人家的人。”
“谁是服侍他老人家的人呢?”
“你们昨晚见到的周姑姑,便是其中的一位,她待会儿就来了,你可以问她去。”
“姑娘怎么不服侍他老人家?”
“我?”青衣小婢有点受宠若惊,接着摇了摇头:“我还不够资格,差得远呢,即使服侍周姑姑,她都嫌我笨。”
纪无情哑然失笑道:“姑娘真会说话儿。”
青衣小婢娇羞一笑道:“我要走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甩着扎着两只蝴蝶结发辫刚出了门槛,又回头道:“对啦,还忘记告诉你们,刚才周姑姑说,要你们别离开这间屋子,要利用时间好好把仪容整理整理。”
青衣小婢走后,纪无情像自我解嘲般道:“大师,见这位无名老人,好像比见皇帝还要麻烦,没办法,整理就整理吧!”
无我和尚像是因而触发了伤感,双颊抽搐,冷冷说道:“你就是不整理,也是堂堂一表人才,贫僧这一对眼睛,可是整理得好的么!”
纪无情只听得心头怦然一震,这种事反而越安慰越糟,只好装做没听清楚,未予理会。
刚刚整理完毕,中年妇人已在门前出现。
在纪无情的预料中,必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引他们去见无名老人,便连忙向中年妇人施了一礼道:“周姑姑,老爷子应该召见我们了吧?”
中年妇人颔着道:“我就是来带你们的,整理好了没有?”
纪无请向门外望了望,问道:“东方老前辈怎么没来?”
中年妇人回身指了指道:“那不是么?”
纪无情探头看去,外面根本没有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影子,只有那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的魁梧老者远远站在竹篱下,像在观赏身前的花木。
他愣了愣道:“周姑姑,晚辈没见东方老前辈的人啊?”
中年妇人也有些茫然,道:“那么大一个人站在竹篱下你会看不见?”
“晚辈说的东方老前辈不是他。”
中年妇人不觉失笑道:“这也难怪,他也复姓东方,至于那位东方大姐,今天一早就走了。”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她老人家走到哪里去了?”
中年妇人道:“自然是走回她来的地方,那地方你们前些天才去过。”
纪无情若有所思的道:“周姑姑也去过挥旗山不归谷?”
中年妇人摇头道:“我在这里十年多了,从未离开‘垂杨草庐’一步”
“这里就叫‘垂杨草庐’?”
“不错。”
“这样看来,这所‘垂杨草庐’,也才只有十年光景?”
“‘垂杨草庐’已经建立了三十年,我来得晚,所以才只住了十年多。”
“那么老爷子在这里一定住得很久了?”
“老爷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将及三十年,当然很久了。”
中年妇人只觉已说得太多,像是担心泄漏天机,转过身道:“你们随我走吧,见了老爷子,他问一言,你们答一声,该说的时候就说,不该说的时候别说,最好能让他老人家高兴。”
纪无情这时竟变得像小孩子般,耸了耸肩道:“那到底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呢?”
中年妇人道:“待会儿我尽可能留在他老人家身边不走,你们不妨看我的眼色行事。”
无我和尚声音冰冷的道:“不知小僧用什么方法看女施主的眼色?”
中年妇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看他这股怨愤之气,七情六欲,样样俱在,哪里会是佛门中人,好在他今天终于有缘遇到老爷子了。
中年妇人并未带着他们穿堂过屋,却顺着青石铺成的秘道,绕到最后一进草庐的左边,那里靠着山壁,分出一所独立跨院。
跨院四周,全是高与檐齐的翠竹,翠竹外面有棵巨大无比的垂杨,像一面大伞盖,几乎笼罩了整座跨院。
阳光从柳枝缝隙照射下来,显得光线特别柔和,即使人站在跨院的天井里,也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来到跨院正屋门前,中年妇人低声吩咐道:“先在外面等一下,听招呼再进去。”
然后,她神态恭谨的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工夫,便又出现门首,叫道:“都进来吧!”
纪无情在前,无我和尚在后,在这刹那,两人似乎也都有什说不出的感觉,简直像在朝圣一般。
纪无情之所以走在前面,不外因为无我和尚目难见物,绝非故意抢人锋头。
跨进敞屋,就看到正中的藤编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躯修伟但面貌却十分奇特的人。
这人身穿一袭织锦绣有围花的绿袍,面庞既圆又大,而且整个面孔,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却又腻滑生光,看不出一丝皱纹,颔下则光秃无须。
人生得这种貌相,不要说纪无情生平未见,只怕走遍五湖四海,也难得找到第二位。
纪无情先前听这里每人都称无名老人老爷子,连年已七八十岁的千手观音东方霞都不例外,猜想此人可能已是上百高龄了,但此刻看来,却又实在看不出他的年龄。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只听中年妇人喝道:“你们还发的什么愣,这就是老爷子!”
纪无情随即躬身深施一礼道:“南阳纪无情,参见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双手合十道:“小僧无我,见过大施主!”
中年妇人又叱道:“你们该跪下行礼!”
却听无名老人道:“免!你们两人都坐下!”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再闻无名老人之声,不约而同竟然都心头一震,只觉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沉浑铿锵,听来入耳动心,使人不期然的生出肃穆之感。
中年妇人也有些惊讶,她惊讶的是无名老人对这两名年轻人一见面就赐予座位,实在是前所未有。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落了座,两人都不敢先开口,因为中年妇人先前曾交代过:老爷子问一言,你们答一声,不该说的时候别说。而此刻两人都弄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该先开口。
无名老人先把两道炯炯目光,在无我和尚脸上扫掠了许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未说话,竟闭上眼去。
好在他这目光无我和尚无法看到。
纪无情偷瞧着也不禁砭肌生寒,因为那简直像两道锋芒闪射的利刃,未接触就摄人心魄。
敞屋里开始沉寂,连空气也变得有如凝结。
足足半盏茶工夫过后,无名老人才问无我和尚道:“你的俗家名字可叫司马骏?”
若在往时,无我和尚定会又讲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话,但此刻无名老人的话声语气,在他来说,竟像有种无形力量,迫得他必须有问必答,不敢再以僧家身分乱绕圈子。
当下,无我和尚谨声答道:“司马骏正是小僧俗家名字。”
无名老人又道:“当年在司马山庄时,司马长风待你如何?”
无我和尚吟声佛号道:“父子之情,恩深似海!”
无名老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再问道:“是什么人害的你双目尽盲?”
无我和尚双颊一阵抽搐,喟然一叹道:“说起来大施主也不可能知晓,此人是暗香谷大谷主,人称绝代妖姬。”
无名老人哦一声,像在思索一件往事,自言自语道:“绝代妖姬?……莫非她是绝代那丫头?”
接着转头望向中年妇人道:“这些年来,你可听到绝代那丫头的消息?”
中年妇人谨声答道:“婢子好像也听说过她躲在暗香谷,后来做了暗香谷的大谷主,取名绝代妖姬,不过十年前已经解散组织,跟了陶都领。”
无名老人哼了一声道:“那丫头长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居然敢自称绝代妖姬,可谓无耻至极,尤其她竟敢把司马少庄主双眼弄瞎,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他日老夫定要把这奴才碎尸万段!”
中年妇人惊慌无比的连忙说道:“老爷子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无名老人神色稍现镇定,叹了口气,回过头来道:“你可见过陶林?”
无我和尚道:“小僧十年前曾见过,最近也遇到过,可惜双目已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你在什么地方遇见过他?”
“小僧数日前路过蒙城,在一间客栈遇见过他。”
“他和谁在一起。”
“目前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蓝秀。”
无名老人又转头望了望中年妇人,语气激动的道:“这奴才自甘下贱,背主求荣,竟把一个孽畜视为主子,那孽畜还有什么值得你思念的!”
中年妇人黯然一叹道:“不管如何,婢子总是抚养过她十几年,她虽不仁,婢子不能无义,十几年的感情,怎能一旦抛弃。”
无名老人神色怅然,叹口气,默了半晌,再道:“把左手伸出来让老夫看看!”
无我和尚茫然伸出左手。
“手掌向上!”
无我和尚又茫然翻过手来。
谁都可以清晰的看到,无我和尚左手中指的根节偏左处有一颗豆大的红痣。
无名老人神情又现激动,道:“放下手,把你用的兵刃,解下来老夫看看!”
无我和尚虽不知对方是何用心,还是不得不解下腰间的“冷金风雷剑”,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
无名老人接过后,霍地抽出剑身,那长约一尺七寸宽如蒜叶的神兵利器,顿时散射出五彩缤纷而又颤摇不已的耀眼光芒,他全神凝注的审视了半晌,并用手轻拂着剑身,缓缓问道:“你可知道这剑的名称么?”
“小僧知道。”
“这剑是如何得来的?”
“先父所留遗物。”
“可有剑谱?”
“这……”无我和尚顿了一顿:“小僧习的一向是先父所传擎天剑法,目前虽佩用此剑,但用的还是擎天剑法。”
无名老人漠然一笑道:“用的既是冷金风雷剑,自当勤习冷金风雷剑法,否则剑诀不对,如何能发挥这种神兵利器的威力?”
无我和尚嗫嚅答道:“小僧也深明此理,但无法找到剑谱,也属枉然。”
无名老人低下头,若有所思的道:“据老夫所知,令尊曾藏有一份‘风雷剑籍’,为什么不曾传给你?”
无我和尚怅然一叹道:“不瞒大施主,那册‘风雷剑籍’,在家父去世后,已为百花夫人所得,百花夫人又交给了她的乘龙快婿现任司马山庄庄主常玉岚,常玉岚这十年来除常家世传的断肠七剑外,更兼习风雷剑法。”
无名老人不屑的轻笑一声道:“他并无冷金风雪剑,空习风雷剑法,照样也难望大成。更何况那份风雷剑籍又是半部,练好了也无法尽窥堂奥。”
无我和尚讶然问道:“大施主怎知目前落在常玉岚手中的那册风雷剑籍只有半部?”
无名老人哼了声道:“难道老夫还会骗你!”他说着转头望向中年妇人道:“翠玉,把书柜内放在最上层左边的那只红漆檀香木匣取来!”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到这时才知道中年妇人名叫周翠玉。
周翠玉应了一声,进入内室,不大一会,便捧着一只红色檀香木匣,小心的放在无名老人身前藤编茶几上。
无名老人把冷金风雷剑交还无我和尚,打开木匣,拿出一册封面已颇陈旧的剑谱道:“这就是冷金风雷剑的全部剑诀,你拿回去,以三天时间,全部熟读详解之后,再来向老夫请教。”
无我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呐呐说道:“可是小僧目不能见物……”
无名老人道:“不妨事,纪公子可以为你解说。”他边说边探身伸手摸捏了许久无我和尚的额头和双颊,面露暗喜之色道:“你的双目虽盲,但内部神经尚未全损,也许老夫可以助你重见光明。”
又转头问道:“老夫交代你保管的百药灵草可还在么?”
周翠玉道:“婢子都收藏得好好的。”
无名老人颔首道:“那很好,三日后老夫就为他施行诊治之术。”
此时的无我和尚,简直感激零涕,慌忙离座跪伏在地道:“小僧若能重见光明,今生今世,必当为大施主日日诵经,时时吟佛!”
无名老人道:“起来吧,老夫还有话和纪公子讲。”
纪无情连忙躬身施礼道:“老前辈有话但请明示!”
无名老人从红漆檀香木匣内又取出一册秘籍道:“这个就送给你吧!”
纪无情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冷金风雷刀法秘籍”八个大字。他呆了一呆,问道:“启禀老前辈,这册秘籍,固然是武林至宝,但晚辈又到哪里找冷金风雷刀?”
无名老人笑道:“有谱当然必有刀,翠玉,我床下一具铁箱内,有一卷黄绢包扎的东西,把它拿出来!”
周翠玉又应声进入内室,很久之后,才捧着一个长形黄绢包裹,再放到茶几上。
无名老人道:“拿去自行打开!”
纪无情做梦也想不到,会见无名老人之后,竟然有此奇遇,他双手颤抖着,匆匆打开层层包扎的黄绢,一柄长可一尺七寸,几乎和冷金风雷剑同样大小的宝刀赫然出现了。
只是,刀柄和刀鞘一片漆黑,而且还有些斑剥痕迹,乍看像一条烧焦的木炭,岂知抽出剑身之后,顿时室内一片光辉灿烂,而且微闻嗡嗡风雷之声。
纪无情还刀入鞘后,情不自禁也拜伏在地,激动无比的叫道:“老前辈赐赠如此神兵利器,教晚辈何敢接受!”
无名老人抬手虚空一招道:“起来,老夫赠你冷金风雷刀,也有一段渊源,只因令尊与老夫曾是故交,而且令尊曾有恩于老夫,故人之子,岂能视同陌路,老夫先前本有意收你为义子,此刻想来,还是以后再说吧!”
纪无情只感方才无名老人抬手虚空一招,实有一股柔和而又奇大无比的暗劲,托得他不想站起来也要站起来,无名老人的话尚未说完,他已自动的恢复到原位之上。
他嗫嚅着问道:“晚辈只听说有冷金风雷剑,没听说过有冷金风雷刀,老前辈可否告知这刀的来历?”
无名老人道:“刀剑一体,俱是上古稀世之物,而且当时是归同一人所铸,同一人所有,老夫昔年能得到这两柄神兵利器,说起来也有一段奇缘巧遇,此刻也没有必要再对你们细叙。”他语气一顿,再道:“十年前一把无名火,烧得府上片瓦无存,如今你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也够可怜的了!”
纪无情闻言不觉热泪盈眶,哽咽说道:“舍下岂止片瓦无存,全家二十四口,大火中竟然无一幸存。”
无名老人叹口气道:“老夫明白,你可查出放火烧毁贵庄幕后主使人是谁?”
纪无情万想不到无名老人有此一问,他侧脸望了望无我和尚,却又不便直言。
无名老人早看出他有难言之隐,长长吁口气道:“你的意思,烧毁贵庄是司马长风所为?”
纪无情又望了望无我和尚,口齿启动,半晌才道:“晚辈不怨无我大师,因为这事他当时并不知情,即便知情,他身为人子,也阻止不了他父亲的行动。”
无名老人长长吁口气道:“你错了,真正害得你无家可归的人,并非司马长风。”
纪无情如闻晴天霹雳,呆了一呆道:“老前辈这话当真?”
无名老人道:“司马长风固然曾派出十八血鹰,前往南阳世家下手烧毁贵庄,但因府上戒备森严,未能得逞,但就在当晚,又另外来了一批人暗中采取行动,以致府上在毫无戒备之下惨遭大难,事后这批人的幕后立使者就嫁祸司马长风,而那十八血鹰反而将计就计向司马长风献功,十几年来,这件事可谓掩尽天下耳目,而司马长风已死,事情也就沉冤莫辩了。”
纪无情只觉血脉贲张,急急问道:“灭家之仇,不共戴天,老前辈可知道此人是谁?”
无名老人不答反问道:“府上遭难之时,当时你在什么地方?”
纪无情道:“晚辈是由包府坑返家才得知舍下全家遭难,当时晚辈正误被百花夫人所利用。”
无名老人冷冷笑道:“这不已经很明显了么?那女人为了使你终身为她所用,所以才要使你无家可归,却万想不到你却因而疯癫,到后来只好又把你冷眼丢弃。”
纪无情如梦方醒,但瞬即心念一转道:“老前辈此话固然有理,但总要有所根据?”
无名老人道:“老夫岂能信口雌黄,自然有真凭实据抓在手上。”
“晚辈可得一见?”
“老夫岂但要使你得见真凭实据,而且更要给你一次天大惊喜,也算老夫报答令尊昔年一番相助之情,不过目前时机未到,还望你暂忍一段时日。”
无名老人见纪无情和无我和尚虽都默然无语,神色却不免大为激动,转头说道:“把他们带出去吧,另外为他们安排住处,三日后再来见我。”
两人辞别了无名老人,随着周翠玉再回到昨晚住宿之处。这时他们对无名老人的身分来历,几乎到达非问不可的地步了。诚如千手观音东方霞所言,这是他两人生命不平凡的际遇,似乎和这位相貌奇特的老人一晤之后,改变了他们整个的人生,使得两人对目前,对将来的看法,和先前已完全不同。
“周姑姑,这位老爷子到底是谁?”纪无情几乎像小孩子在乞求母亲一般。
周翠玉神秘的笑笑道:“你们若聪明些,应当猜得出了。”
纪无情摇摇头道:“晚辈自信还不笨,司马大师更是颖悟过人,但现在却都比三两岁的小孩子还懵懂无知。”
无我和尚一皱眉头道:“纪兄,你怎么叫起贫僧的俗家姓氏来了?”
纪无情道:“司马老弟,打前些天一见而起,我就认为你虽然出家,却未能免俗,尤其今天遇到老爷子以后,你真应该脱去僧袍,完全恢复本来面貌了,否则,出家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外表的形式。”这话若对真正遁入空门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与侮辱,但对无我和尚,却又是搔到了痒处,果然他不愿辩白,竟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默诵起经文来。
周翠玉望着他们摇了摇头道:“你们现在什么都别问,勤读苦研老爷子交下的刀剑秘籍要紧,时间一到,一切自然明白。”
纪无情实在有太多的疑点要问,默了一默道:“不问老爷子也可以,但周姑姑你的事可否告诉我们?”
“我有什么事呢?”
“譬如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服侍老爷子?你的丈夫是谁?可有儿女?”
周翠玉脸上抹过一丝极为痛苦的表情,好在瞬间即恢复了平静,道:“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女,如果有,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老爷子,什么都不愿多想。”
纪无情觉出不宜再问,以免使周翠玉伤心,只好侧脸说道:“司马老弟,把剑籍拿给我,让我先看一遍,然后再为你解说。”
周翠玉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免得三日后老爷子考你们时说你们不肯用功,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平时少出去,尤其后院更不可乱闯,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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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招赘十年始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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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山庄自纪无情与无我和尚走后,常玉岚确曾派出不少人在开封附近寻访他们的踪迹。
而他自己也亲自出外访察了几天,但却毫无所获。
常玉岚正要再度外出,忽然杨海涛引着一名下人模样的中年人进入大厅。
这时常玉岚正和蓝秀、陶林二人在大厅商议如何寻访纪无情与无我和尚之事,他一见来人就认出是金陵家里在内院听差的家人常福。
常福一见常玉岚和蓝秀,慌忙上前行礼。
常玉岚在司马山庄十年多,还是第一次家里派了人来,心知必是家里发生了事,而这种事谁都可以预料到,十有八九不是好消息。
原因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年事已高,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使他一见常福难免心里也吃惊。
“常福,谁派你来的。”
常福爬起身来道:“老太爷老夫人派小人来的。”
常玉岚总算略略放下心来,忙再问道:“家里可有什么事?”
常福叹口气道:“南姑娘失踪三四天了,加上小的在路上这几天,算来已有十天左右了,老太爷和老夫人猜想南姑娘也许会到司马山庄来,所以才派小的过来看看,顺便向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请安。”
想起南蕙,常玉岚内心难免有种莫名的愧疚。
十年前,他因到终南山盘谷锄药草堂向妙手回春丁定一求取“九曲祛毒丹”,得以邂逅当时只有十六七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南蕙。
后来南蕙之父南天雷遭人暗害,南蕙成了孤女,是他把她带回金陵家里,再后来他和蓝秀成亲,南蕙仍留在金陵家里,算起来至今已整整十年未和南蕙见面了。
如今,南蕙已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却始终云英未嫁,不管如何,金陵世家未免亏待了她。
尤其,当年南天雷之死,是因常玉岚而起,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常玉岚未能善自照顾南蕙,在他来说,总是件大大憾事。
至于他之所以未把南蕙留在司马山庄,说起来也有他的苦衷。
因为他知道南蕙暗恋着他,若说她也住在司马山庄,天长日久,难免也会引起蓝秀的误会。
女人的心胸总是较为狭窄的,贤如蓝秀也不能例外,为了顾全夫妇间的感情,他也只好让南蕙住在金陵老家。
常福见常玉岚黯然不语,已猜出南蕙必不会来,不由摇摇头道:“南姑娘也真是,老太爷老夫人以及全家都待她很好,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陶林Сhā嘴道:“待她好是一回事,人家南姑娘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可曾想到人家的终身大事?”
他的语气,分明对常老太爷和常老夫人有所不满,但常玉岚却无法口出责备之言。
常福是个老实人,干咳了一声道:“陶总管这话虽然说得是,但南姑娘一直不肯讲出心事,别人又怎能知道?”
陶林忍不住笑道:“常福,这种话也是姑娘家自己讲的吗?如果你到了三十岁还没讨老婆,是否要向你爹你娘嚷着非讨老婆不可?”
此语一出,常玉岚和蓝秀也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常福神情尴尬的摸着脑袋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陶林道:“等你想到以后,只怕南姑娘要跑掉第十八次了!”
常福哦了一声道:“这样说她是出去找婆家去了,那我就放心了,像她那样标致的大姑娘,要找一百个女婿都找得到。”
陶林哈哈大笑道:“找一个就够了,这话若让南姑娘听到,她不甩你耳光才怪。”
常福道:“那我又说错了。”
常玉岚不愿陶林再拿常福开心,整了整脸色道:“常福,你放心了我可不放心,我一定要设法找她回来。”
常福道:“那正好,小的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三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这次打发我来,是要转告您,要您回一趟金陵。”
这使常玉岚再度内心感到愧疚。
十年来他和蓝秀住在司马山庄,竟然绝少回金陵老家向年高的双亲省事请安,可说丝毫未尽人子之道,如今反而要让父母派人来要他回去。
想到这里,真要让他无地自容。
“常福,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回金陵家里去。”
“玉岚!”蓝秀望了常玉岚一眼道:“你真要回金陵去吗?”
“父母之命,我如何能不回去,而且我也的确应该回去探望两位老人家了。”
常玉岚嘴里虽这样说,内心却难免对蓝秀方才一问感到不悦。
这是他和她结缡十年来第一次的对她不满,因为听她方才的语气,分明是希望他不回金陵去,他天性纯孝,怎可为了妻子不顾父母?
事实上他之所以十年来绝少回家,有蓝秀在旁正是主因之一。
常福走后,常玉岚正要准备起程。
忽然迎宾馆一名剑士匆匆过来家报,说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和武当掌门白羽道长连袂造访,正在迎宾馆待茶。
司马山庄自司马长风时立下的规矩,来访客,不论身份如何,必须在迎宾馆下轿下马,并解了兵刃,经通报后再决定庄主是否接见,即便接见,也是由迎宾馆派人带进庄来,庄主绝少到迎宾馆迎接的。
但常玉岚不能与当年的司马长风相比,当年司马长风在真面目未被揭破前,在武林中称得上年高德劭,艺压群伦,常玉岚则终究属于后生晚辈,对来访客人,除在迎宾馆下马外,可直接引进大厅。
尤其在一年三次桃会时,只要持有请柬,根本不加管制。
但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愈是身份地位崇高之人,愈能尊重司马山庄主人,他们都是主动在迎宾馆留下以便等候通报。
少林派和武当派在八大门派中,一向声誉最隆,居于领导地位,常玉岚自然要亲到迎宾馆迎接。
他匆匆赶到迎宾馆,只见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脸色都十分凝重。
常玉岚随即把两人陪至大厅。
这时蓝秀和陶林也在大厅等候。
十年来,一年三次的桃会,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每次都如期前来,从不缺席。
因此,身为女主人的蓝秀和总管的陶林,都和他们相处得很熟,自然不能不陪同常玉岚招待。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落座后,早有人献上清茗。
常玉岚首先搭讪着说道:“上次老禅师派遣贵门弟子大缘师父到舍下来,常某一切都知道了,老禅师和白羽掌门今天辱临舍下,不知有何见教?”
明心大师歉然一笑道:“每年三次桃会,是常令主亲手所订,十年来已形成武林中最大盛会,不知常令主今年为何要把开春后第一次的‘赏花大会’取消?”
常玉岚苦笑一声道:“莫非大缘师父回去后没对老禅师禀报过?取消‘赏花大会’的柬帖,常某到现在还没查出是何人假藉名义所发。”
“大缘回去后已对老衲讲过,但当今武林中有谁与司马山庄过不去,老衲却一直思解不出。”
“说实在的,就是常某真有心恢复‘赏花大会’,也是不可能了,方才两位路经庄外,想必已经看见,那片桃林,已被人砍得破碎不堪了,又何况现在‘赏花大会’会期已过。”
“老衲和白羽道长方才自然见过,这样看来,五月五日的‘品桃大会’和九月九日的‘畅饮大会’,也可能要被迫取消了?”
常玉岚沉吟了一阵道:“常某也曾仔细考虑过,今年余下的两次盛会,不宜轻言取消,桃林虽然被毁,所幸并未全部毁去,预料五月五日仍有桃可品。”
“至于九月重阳的‘畅饮大会’到时候若今年的‘桃花露’不够,还有些往年未动用的陈酒补充,总之,常某必当尽力促成其事,不使往例轻易言废。”
明心大师颌首道:“那就好,老衲担心若下两次盛会仍不能如期举行,可能会越发引起武林同道猜疑,进而人心骚动,扰攘不安,那就非常令主和老衲等人所乐见的了。”
常玉岚道:“两位可是专程为此事而来。”
明心大师摇头道:“这乃是贵庄之事,一切应由常令主决定,老衲和白羽道长前来,实在是另有一件大事向常令主请教。”
常玉岚不由神色一紧道:“老禅师有何吩咐,只管明言,用不着客气。”
明心大师叹了口气道:“这事常令主也早已知道,那就是当年的司马少庄主在本寺皈依佛门,斋戒十年相安无事,不想教月前却无故离寺出去,至今不知去向。”
常玉岚道:“这事常某早已知晓,上次贵寺大缘师父来敝庄时,曾特别转知过常某。”
明心大师再叹口气道:“其实这十年来,老衲早看出他六欲未净,凡心仍在,绝非佛门中人,他的离寺出走,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时间迟早而且,不过……”
这位老僧似有难言之隐,望了白羽道长一眼,不愿再说下去。
“彼此不是外人,老禅师只管请说。”常玉岚紧盯着明心大师的脸色。
明心大师摇摇头道:“下面的话该由白羽道长说了。”白羽道长紧蹙双眉,稍微停顿,才缓缓说道:“事情自然是因司马少庄主而起,半月前,本观的五名弟子,由合肥至官渡途中,被人无端拦途截杀,当场四人丧命,只有一名侥幸得以逃生。”
“哦!有这种事,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常玉岚紧口追问。
“据侥幸生还的一名弟子回去向贫道报称,对方是位年轻和尚,而且双目已盲,在这种情形下,贫道怎能不联想到此人会是司马少庄主。”
白羽道长为人谦逊随和,他之所以不称对方为无我和尚,而只称司马少庄主,分明是不愿刺激明心大师。
常玉岚在这刹那,心念电转,他回想自己是在合肥逍遥津中了飞天银狐阮温玉的暗算,又是在官渡被无我和尚和纪无情所救,而杀害武当四名弟子是半月前的事,那应是自己遭阮温玉暗算之前。
若果真是位年轻的盲和尚所为,无我和尚实在嫌疑最大。
因为据他所知,年轻僧人双目尽盲者不多,而又能连杀四名道人,必定身手高不可测,当今之世,除了无我和尚,又有何人?
他虽未见司马骏出家后的武功,但据杨海涛所说他数日前为解救司马山庄灾难断去白君天一手之事,便不难想见他现在的武功如何了。
但他却思解不透无我和尚为何要做出这样残害无辜的事?纵然那四名武当弟子曾惹着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白羽道长似乎已看出常玉岚估想些什么,又补充说:“常令主,据本观生还的那名弟子报称,他们并未惹着对方,反而是对方故意找岔,把他们五人引到一处僻静所在下手的。”
“说起来本观这五名弟子武功都不弱,但对方身手之高,实所罕见,能有一人生还,也算侥天之幸了。”
明心大师心存仁厚,一向最为明理,并不推诿责任,接下去说道:“据老衲所料,小徒无我,的确嫌疑甚大,他的武功,在本寺后辈弟子中,无人可及。”
“其实这十年来,老衲并未另外授他武功,全是他凭着原有根底,再加苦练而成,说来惭愧,他的一身武学,原是得自司马长风,较之司马长风,老衲实是望尘莫及,若再授他武功,那反而画蛇添足了。”
他语气略歇,再继续说道:“所以,当白羽道长找到本寺,老衲自感难以推卸责任,便决定陪他到贵庄一行。”
常玉岚一皱眉头道:“莫非两位认为常某知道无我师父的下落?”
明心大师道:“常令主千万别多心,只因无我这十年来,曾有意无意间透露过他有两件事念念不忘,一件是到回疆和当年的沙王子沙无赦见上一面,一件便是再来司马山庄拜访常令主。”
常玉岚吁口气道:“实不相瞒二位,常某在前些天曾在合肥逍遥津遭人暗算,多亏无我师父在官渡相救,数日前舍下也有人前来寻衅,也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化解一场大难……”
明心大师打断未完之言,道:“这样说他果然到贵庄来了?常令主和他见面后总该得知一些端倪?”
常玉岚苦笑道:“也许两位不信,无我师父在官渡相救常某时,常某正在昏迷不醒,以后路过本庄施以援手,常某又尚未回来,两次竟然都不曾谋面。”
白羽道长道:“常令主在合肥遭人暗算,在官渡被司马少庄主相救,这路线正是敝观五名弟子所要经过的,看来杀害敝观四名弟子之人,越发可以断定是司马少庄主了。”
明心大师双手合十道:“道长所料不差,老衲早已说过,绝不推卸责任。”
他顿了一顿,忽然神色一变,道:“常令主方才说在合肥逍遥津遭人暗算,当今武林,不知有谁竟与司马山庄为敌?”
常玉岚道:“此人乃是个年轻女子,名叫阮温玉,人称飞天银狐,据她自己说,是从云贵八贡山来的,至于为何与常某过不去,常某目前还不便明言,总之,这实在是件莫须有的事。”
明心大师仰起脸来,想了想道:“云贵八贡山姓阮的,老衲还不曾听说过。”
他望了白羽道长一眼,道:“贵观离云贵较近,不知有否耳闻?”
白羽道长思索了一阵,摇头道:“贫道也不曾听说过。”
明心大师再望向常玉岚:“那么数日前来贤庄寻衅的又是什么人呢?”
常玉岚道:“据事后庄上的人描述,很可能是‘塞外三凶’,这三人常某在逍遥津曾见过。”
“‘塞外三凶’?”明心大师脸色一变:“这三人老衲也听说过近日已由塞外进入中原,而且他们都是骷髅会,骷髅会销声匿迹多年,莫非又已死灰复燃?”
常玉岚道:“很有可能。”
明心大师神色沉重,叹口气道:“常令主十年来无疑已是中原武林领袖,江湖同道及八大门派莫不以司马山庄马首是瞻。”
“如今竟有人找上常令主的岔,看来中原武林,很可能又有一场劫难了,常令主不可不防。”
“常某几天来也正为这件事烦心。”
明心大师黯然一叹道:“万一司马山庄有什么风吹草动,老衲和白羽道长,义不容辞,必定大力相助,目前的事,还是尽速找到无我要紧。”
常玉岚道:“常某蒙他两次相救,寸恩未报,这几天也正派人在开封附近寻访,可惜并未找到,若老禅师和白羽道长找到他,不知要如何处置?”
白羽道长心知这问题明心大师很难答复,为免伤了少林武当两家和气,忙抢着说道:“自然应该先查明真相,若万一真是司马少庄主所为,也应由明心掌门按门规制裁,贫道怎敢迳行决定。”
常玉岚望向明心大师,面现恳求之色道:“老禅师,司马长风当年虽罪孽深重,但他终究只此一子,佛门慈悲,不宜绝了司马之后。”
明心大师诵了一声佛号道:“敝门之事,常令主最好不要过问,老衲自有斟酌,但也总要对白羽道长有所交代。”
当日,常玉岚在司马山庄设素席款待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直到天晚,两人才告辞而去。
莫愁湖的夜,淡月疏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远处,吟啸阁的影子,静静的映在水上,像是一个黑衫的舞者,随着水波摇曳生姿。
夜湖,是宁静幽美的。
金陵世家后园烟雨楼的辉煌灯火,为湖面带来灿烂金波。
多年不曾返回金陵老家的常玉岚,难免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常玉岚在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走后的次日,便由开封启程返回金陵。
本来,他准备要蓝秀也随同返家向公婆请安,但司马山庄正在多事之秋,为防万一,只有让她和陶林留下。
又因在路上遇到了几位相识的武林人物,多耽误了一些时刻,不免晚到了几天。
此刻,已将入更,他正到达家门门首。
守门人认出是三公子,早有人飞也似的进内通报。
常玉岚不免和遇见的下人们多谈了几句,等进入仪门时,常福已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道:“三少爷,老太爷吩咐下来,先请你在外院东厢房稍等会儿,然后再派人招呼您进去。”
常玉岚不由弄得一头露水,自己多年来未回家,为何一回来反而不准立即进内索见,事情实在大违常理。
但既老太爷吩咐下来,只好闷在心里,不便多问。
足足过了顿饭工夫,常福才又回来道:“老太爷在内室起居间等候三少爷,你就随小的来吧!”
常玉岚总算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老太爷常世伦是住在第三进敞厅的正室,寝室外面的起居间,也十分宽敞,等于一间中型客厅。
他除了经常在此静坐之外,凡是和家人商议事情,以及接待至亲好友,也多半在这里。
常玉岚一跨进门去,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只见老太爷常世伦和常老夫人居中而坐,脸上不带半点表情。
在两位老人家的左首,站立着常玉岚的大哥常玉峰。
右首则是大嫂王氏和业已守寡十年的二嫂林氏。
这三人也都面孔冷冷的,像罩上一层寒霜。
常玉岚无暇多想,慌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拜倒在地,激动不已的叫道:“孩儿叩请爹娘万福金安。”
常世伦看也没看常玉岚一眼,却向门外挥挥手道:“常福,你出去,注意不准有人在这附近走动。”
常福显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怔怔地应了一声而去。
常老夫人有些不忍的道:“老爷,儿子虽然不好,总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最好让他站起来说话。”
常世伦哼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生他、养他了,你用不着心疼,就让他跪着吧!”
常玉岚久居司马山庄,多年不曾回家,连自己也有愧于心,早就料到回家后必定会使双亲不满,但却没想到事情有这样严重。
这时他头也不敢抬,伏地说道:“孩儿不孝,远离膝下,久未晨昏定省,有亏人子之道,但孩儿也是迫不得已,但求两位老人家原谅。”
常世伦冷笑道:“畜生,你说得也太轻松了,不过我明白,你现在已是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俨然是黑白两道盟主之尊,这体面可比你老子强多了。”
“我们金陵常家出了像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才,该是祖上有德了,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工夫回家来看望你爹你娘?”
这几句话,只说得常玉岚顿时通体冷汗,湿透衣衫。
他惶悚无地的道:“孩儿不孝,惹得您老人家如此生气,您老人家如何责罚,孩儿绝无怨言!”
“你现在翅膀硬了,又有什么百花夫人、桃花仙子撑腰,为父的哪还敢责罚你,你不责罚老子,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常夫人坐立不安的抬手推了推老伴的肩道:“老爷,他既然已经知错了,你就饶恕他吧!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而且又在外面独当一面,总要给他留点面子。”
常世伦再度冷笑道:“他要面子,难道我不要面子?仰女人鼻息吃饭,不知他哪里来的面子,难道我们这金陵世家还养不起他?”
常玉岚心里明白,父亲所说他的仰女人鼻息吃饭,这女人当然是指的百花夫人与蓝秀,但此时此地,他却不敢为百花夫人和蓝秀辩护。
常世伦再道:“自古女人是祸水,但想不到会祸到我常家头上。”
大公子常玉峰见父亲似乎越来火气越大,一来担心父亲年事已高,恐怕气坏了身子,二来也觉得三弟常玉岚实在下不了台,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道:“爹!三弟好不容易回趟家,他已知罪,您就饶了他吧!”
常世伦两太阳|茓抽搐了几下,厉声大喝道:“住嘴!我还没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即便我死了,也还有你娘在。”
常玉峰只吓得猛打一个冷颤,僵在当场。
大少奶奶王氏和二少奶奶林氏,本来也想找机会讲讲人情,这一来也都噤若寒蝉。
只听常世伦继续喝道:“畜生,即使你因那女人绊住了脚回不了家,但我派去的人,你也不能不理。”
常玉岚愣了一愣,茫然问道:“你老人家这话从何说起?”
“嘭!”
常世伦猛地抬手一拍茶几,险些把茶几拍翻,沉声道:“你还敢问,为父派常福到司马山庄送讯,他千里迢迢走到以后,你竟连顿饭都不肯留他吃,畜生,即使他是个要饭的,你也应当拿点东西打发打发,照这样看,即使有一天你娘和你大哥到司马山庄去,你也必定六亲不认了。”
常玉岚这才想起不久前常福到司马山庄去,他确是连饭都不曾留他吃一顿。
想到这里,怎不令他惭愧。如今父亲出言责骂,他也实在无言可答。
说起来这也是他在司马山庄庄主做久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自己操心。
当时只认为常福下去之后,必定在庄上吃过饭,或者歇息一晚再走,而这事也必定有下人招呼。
岂知常福非常有骨气,当然他心里也有气,自己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三少爷,竟然如此相待,干脆便饭也不吃就走了,偏偏别人也忘记招呼他。
如此看来,常玉岚的确不是一位称职的庄主,一年三次的桃会他能招待数百上千的外人,自己家里派来的老家人,他竟毫无照顾,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常世伦的一番责骂,他又如何能不哑口无言。
常世伦余怒未息,抬手又拍着茶几,道:“混账东西,有了直着抱的就不要横着抱的,你被那女人迷住了不想回家也就算了,大不该还给家里添麻烦。”
常玉岚终于嗫嚅着说道:“爹可是说的南蕙不辞而走的事?”
常世伦转头道:“把桌子搬过来给这畜生看看。”
常玉峰应了一声,连忙从墙角边搬过一张方桌来。
那方桌上蒙着一块蓝布,而蓝布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中间高出桌面足有七八寸。
“掀开!”常世伦喝道。
常玉峰依言揭去蓝布,但见桌面上赫然Сhā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并且另有一张纸也被匕首穿在桌面上。
“把那张纸拿给他看!”常世伦冷声吩咐。
常玉峰拔出匕首,把那张纸递给常玉岚。
常玉岚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上面竟写着四句似诗非诗的话:
金陵何曾有世家,
霸占开封称司马。
欲知今夜留刀事,
且问常三与桃花。
常玉岚明白,常三指的是他自己,桃花则指的蓝秀,他双手把那张纸交还常玉峰,顿了一顿,问道:“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玉峰叹口气道:“爹命常福要你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这人Сhā刀留书那晚上,家里所有的人,连下人在内,竟然没有一个发觉的,来人武功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玉岚呆了一呆,再问道:“这张桌子当时放在什么地方?”
常玉峰道:“就在这里,里面就是爹的寝室,你是知道的,所幸来人没闯进爹的寝室去,否则,爹在熟睡之中,后果就实在难以想象了。”
常玉岚如受雷击,连头脑也有被炸裂的感觉,默了许久才说:“从那以后,可还有什么动静?”
常玉峰道:“这一次就够了,还问的什么另有动静。”
从常玉峰的语气里,显然也对这位在外起炉灶久不归家的三弟极为不满。
只听常世伦道:“我们常家不知哪一代祖先烧过牛粪,会养出你这样的畜生来。”
常老夫人忙道:“消消气吧!别只顾骂了,他是我养的,你也有份儿。”
常世伦根本不理会老伴在说什么,继续在骂:“十年前你在外胡作非为,为了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一切都不顾了。”
“后来又甘心受那淫贱女人什么百花夫人驱使,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窝囊到这种地步,我看你不如碰死!”
常老夫人实在听不过去,带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老爷,你这话就不对了,百花夫人和我曾相处过一段时日,人家可是正正派派的人。”
“她不但对咱们常家有过大恩,十年前司马长风那场乱事,没有她联合武林同道,只怕当时的浩劫大难,还不知要延到什么时候呢?就以你来说,还不是她设法从司马山庄地牢里救出来的。”
常世伦冷笑连声,越发怒不可遏的道:“她是个正正派派的女人,你可知道她的身世吗?”
“妾身当然知道,她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的夫人,为了替夫报仇,所以才必须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司马山庄本来就是岳大司马的产业,她能除去司马长风收回司马山庄,正可证明她是个有始有终了不起的人。”
常世伦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她凭什么做岳大司马的夫人?
她不过岳大司马不知排名第几的小星而已,如果我预料不差,当年岳大司马满门抄家的事,说不定祸根就由她而起。”
“你说话可要有根有据,不能随便诬蔑好人?”
“我这还是嘴上留德呐?否则岂肯说这些就算了。”
“就算你说的对,可是人家并没做出对不住咱们常家的事呀!
她把唯一的女儿都给了咱们的儿子,连司马山庄也陪嫁过来,这能说是坏吗?”
常世伦全身颤抖,不屑的摇摇头道:“当真是妇人之见,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使咱们常家祖先蒙羞。”
常老夫人不服的道:“即使她没把女儿交给咱们岚儿以前,她对岚儿也不错呀!”
“她叫这畜生不要父母,替她卖命,她当然要对他不错,夫人,儿子既是你养的,他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孝顺你,反而去孝敬她,不但孝敬,连卖命都干,这原因你可曾仔细想过吗?”
常老夫人吁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并没吃什么亏。”
“还说没吃亏?咱们的庄院,是为什么被烧的?老二玉岩是怎么死的?我被囚禁在司马山庄地牢里是因何而起?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他说到伤心之处,不禁也老泪纵横,几乎接不下去。
常老夫人和二少奶奶林氏因常世伦提起常玉岩之死,也都不禁掩面啜泣起来。
常杨伦默了一默,继续说道:“畜生,十年前你也是二十开外的人了,为什么会笨到受人利用而不自知的地步,为了追逐一个黄毛丫头,连父母也不要了。”
“想想看!当时你闯了多少祸事,烧毁了庄院可以花钱再盖,你二哥的一条命由谁来赔?你二嫂为什么要守寡一辈子?我这一条老命又险些送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呢?”
连番责斥,只骂得常玉岚哑口无言,而这些事也确是因他而起。
十年前他因受百花夫人驱策,江湖上所发生的连番祸事,几乎被完全误认为是他干的,不但他自己成了最大的罪人,金陵世家也因而被武林同道所不齿。
这一切的一切,不外是百花夫人促成的,而他自己也绝不能推卸责任。
想到这里,他把心横了一横道:“爹请保重身体,孩儿不幸,愧对祖先,只有在你老人家面前一死谢罪了。”
说罢,长剑霍地出鞘,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常玉峰正站在他面前,迅快地夺下剑来,喝道:“老三,休得胡闹!”
常玉岚伏俯在地,泪流满面道:“大哥,小弟罪孽深重,看来是不会获得爹的谅解了。”
常玉峰道:“他老人家自有处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你若一死,岂不越发不孝。”
常玉岚揩拭了一下泪水,满面无助之色,道:“也好,兄弟听大哥的。”
常老夫人实在不忍心再让儿子折磨了去,搭讪着说:“老爷,你写也骂够了,气也该消了,别让他老在那里跪着,怪可怜的,即使还要处分他,也该趁早说出来。”
常世伦不动声色的道:“刚才这畜生说要听他大哥的,峰儿,你就代为父处置他吧!”
常玉峰心头一震,顿时脸上变了颜色,慌忙也跪了下来,道:“爹请开恩!”
常世伦道:“这畜生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我哪有权骂他,又哪有权打他,很简单,限他一月之内,查出Сhā刀留柬之人是谁?
他的人留在家里也好,回到司马山庄也好,总之,一月之后,我要等他的消息。”
常老夫人忙道:“畜生,还不起来向你爹谢恩。”
常玉岚这才站了起来,垂手侍立一旁。
常老夫人叹口气道:“孩子,你爹责备的对,你虽然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在我们常家来说,却等于你嫁给了她,娘不想多说,自己想想吧!”
常世伦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再说,气冲冲地一个人迳自进入内室。
常老夫人道:“峰儿,你也带你三弟下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次日,金陵世家仍然大开筵席,当然,这是为了欢宴常三公子回家,比起在司马山庄连顿饭都不留的常福,实在是体面太多了。
常世伦也照样参加了欢宴,昨晚的一场“训子”,因为是在内室举行,下人们都不知情,所以欢宴席上,下人们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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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解危难谈笑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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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山庄自从常玉岚回金陵后,蓝秀终日形单影只,好不寂寞。
所幸有总管陶林在,庄上一应大小事务,都照料得有条不紊,无事时也主动过来陪她聊聊。
她和陶林,认识在常玉岚之先,而且陶林也算是她当年的恩人,以后离开桃花林外出闯荡江湖,也是由陶林整日跟随在侧。
因之,除常玉岚外,陶林算是她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人了。
就在常玉岚离开司马山庄的第三天,陶林的老伴儿绝代,由暗香精舍来到了司马山庄。
绝代三十年前是大司马府的一名丫环,陶林当时是禁军乾字营都统,和绝代曾有着一段恋情。
后来司马府灭门抄家,两人就被冲散,陶林保着百花夫人的妹妹到了桃花林,绝代后来也在暗香谷做了大谷主,直到大破司马山庄之前,两人才得以重聚。
从此,绝代解散了暗香谷的徒众,一心一意的跟陶林生活在一起,又因她当年曾服侍过百花夫人,百花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
因之,这十年末,她是司马山庄和暗香精舍两边跑,在暗香精舍的时间反而比司马山庄多。
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负责守护迎宾馆的一名剑士匆匆奔进大厅。
这时蓝秀、陶林、绝代三人都正在大厅议事。
那剑士一见蓝秀就惊慌无措的道:“禀夫人,大事不好!”
蓝秀吃了一惊道:“什么事?快些!”
那剑士结结巴巴地道:“上……上次来的那三个凶人……又……又来了。”
蓝秀不由笑道:“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他们,司马山庄不是任人随便来找岔的,上次庄主和我不在,这次陶总管夫妇和我都在,还怕什么?”
那剑士并未稍减惊慌之色,再道:“可是大上次那三个怪人也一同来了!”
蓝秀哦了一声道:“什么大上次那三个怪人?”
那剑士道:“就是大上次在迎宾馆外和庄主、夫人以及陶总管动过手的那三个怪人,陶总管还受过伤,后来请他们进庄吃了一顿饭才走的。”
这一来蓝秀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这三人正是“南海三妖”,上次有常玉岚在,还没制服得了他们,这次庄上虽然多了绝代,但绝代的身手,又怎能比上常玉岚,何况对方又多了“塞外三凶”。
不过,她想到上次常玉岚正是追踪“南海三妖”而到逍遥津的,他们自动来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剑士继续说道:“禀夫人,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两个女的,一人穿银色衣服,一人穿黄|色衣服,长得都很美,尤其那穿银色衣服的,不但美,而且看起来身份也最高,其余五男二女都对她毕恭毕敬。”
蓝秀啊了一声道:“莫非这人就是使常玉岚陷入圈套的云贵八贡山飞天银狐阮温玉,那我倒要会会她了。”
陶林问那剑士道:“他们人在什么地方?”
那剑士道:“弟兄们在迎宾馆前都不敢拦阻,属下是先跑了来,大约马上就到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果然五男三女在飞天银狐阮温玉的带领下已经浩浩荡荡来到大厅之外。
蓝秀乍见飞天银狐阮温玉,也不免为她的艳色所惊。
而阮温玉对蓝秀的绝代风姿又何尝不存我见犹怜之感。
阮温玉的身后,是目前已身为巢湖青螺峰狂人堡的堡主江上碧。
只是这次江上碧并未率领手下,看起来很像阮温玉的跟班。
左首是“南海三妖”的青竹丝、银地牛和金毛猴。
右首是“塞外三凶”的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
八人停身在大厅之外,虽未一字排开,却分成三簇。
蓝秀和陶林等,果然对他们的身分所料不差。
这时蓝秀自然不敢大意,上次的“南海三妖”只有三个就十分扎手难缠,如今又多了五个,而且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她明白,这几方面的人马,一定渊源不深,都是最近临时凑合在一起的,若干犯众怒,自己方面难免要吃亏。
于是,她已决定采取各个击破方式进行,最好能挑拨他们互相猜忌,正所谓有力使力,无力使理。
当下,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道:“辱承光临,蓬荜生辉,这位可是阮姑娘吗?”
阮温玉愣了一愣道:“彼此从未见过,你怎么认识我?”
蓝秀嫣然笑道:“司马山庄对天下武林朋友,过门必定有所款待,即使没见过,也难免听说过。”
阮温玉也格格而笑,声音有如银铃般的道:“小妹也猜得出,你一定就是十年前的桃花仙子,现在的司马山庄女主人蓝秀了,怪不得常玉岚被你迷住,若小妹是个男的,也发誓要娶你为妻。”
蓝秀双颊微泛红晕道:“彼此彼此,阮姑娘也是我一生中所见最美的女人。”
她虽然如此说,实际上却已吃了亏,因为她的年纪要比阮温玉大上六七岁,对方分明已占了她的便宜。
这二人都是笑靥生春而谈,只看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中的两个男凶都两眼发直。
因为她们即使不笑,就已经足以使他们神魂颠倒了,笑起来自然更使他们心痒难熬,一个个简直有“朝在抱,夕死可矣”的想法。
只见阮温玉笑容突敛,脸生生的问道:“司马山庄既然对天下武林朋友过门必定款待,如今我们来了,庄主常玉岚为什么不曾出面,这对客人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蓝秀不动声色的道:“抱歉,外子已有将及一月不曾返庄,连我都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我还想问问各位在路上是否见过他?”
阮温玉黛眉一蹙,暗道:“难道常玉岚真的不曾回来?这就不妙了,若无人解开他的|茓道,这多天他必死无疑,他若一死,我的一切希望也全落空啦!”
她双眸中射出慑人魂魄的冷芒,凝注在蓝秀娇靥上,许久,才又问道:“常夫人,你要说实话,他真的没回来?”
“我为什么要骗阮姑娘。”
“小妹是一番好意,实不相瞒,常三公子半月前在逍遥津曾中过我的‘五阴九玄掌’,这种掌法是我们阮家独门所有。”
“中掌后人事不知,相信中原武林必定无人可救。小妹这次到贵庄来,目的就是为了解救他的掌伤。”
蓝秀故做大为吃惊的道:“有这种事,那该我向你要人了,你为什么要伤他?”
这些事正是蓝秀想知道的,因为常玉岚并未对她说明阮温玉暗中伤他的原因。
阮温玉缓缓笑道:“常夫人,要问我为什么伤他,小妹自告诉你,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是位很有度量的人。”
“我本来就很有度量。”
“那太好了,只是这种度量,女人往往没有,你可能也不例外。”
“你说说看!”
“我要你把丈夫献出来,归我所有,如果你不肯答应,咱们两人共有一个丈夫也可以,你年纪比我大,我敬你为姐姐。”
蓝秀不怒反笑,淡淡说道:“阮姑娘,天下男人,车载斗量,凭你的条件,选什么样的乘龙快婿都不难,为什么偏偏看上一个有了妻室的人?又为什么偏偏要抢夺别人的丈夫?”
阮温玉笑道:“这一点小妹必须详加解释,小妹久闻中原武林有三大公子,加上回疆的沙无赦,合称四大公子,而小妹幼时就被一位算命先生算定,将来终身欲得幸福,必定在四大公子中择一而嫁,小妹现在已二十三岁了,对终身大事,哪能不急。”
“原来是这么回事,阮姑娘为什么偏偏选中外子呢?”
“小妹并非故意和你常夫人过不去,而是不得不如此。”
“真的吗?我倒很想听听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事实摆在眼前,以目前的四大公子来说,沙无赦远在大漠回疆,而且我也不习惯在沙漠里讨生活。”
“那么除去外子,还有两位,据我所知,他们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阮温玉格格笑道:“常夫人真会说笑话,司马骏已经做了和尚,而且双目尽盲,和尚可有娶妻的道理吗?那可能是你们中原的规矩,即使他能弃僧还俗,小妹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盲人。”
“还有一位纪无情。”
“纪无情早已得了疯癫之症,蓬首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小妹曾在官渡见过他,那副德性只怕谁见了也会讨厌。”
蓝秀愣了一愣道:“你说的不对,我前些天在蒙城也见过他,他衣着整齐,仪表出众,和十年前初见他时并没什么两样。”
阮温玉紧蹙蛾眉道:“不可能吧!常夫人是否认错了人?”
蓝秀道:“他和外子是生死知交,十年前我也见过他多次,怎会认错了人。”
阮温玉撇了撇樱唇道:“想不到常夫人还有骗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实对你说,常玉岚就是被纪无情和司马骏在我手中抢走的,看纪无情当时那蓬首垢面的模样,即使打扮起来也绝不是什么一表人才。”
“阮姑娘可是打不过他们两人?”
“那也不见得,虽然他们两人身手都很高,可也没放在我的眼里,我是故意让他们把常玉岚带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们救不活常玉岚,必须再把人还给我,让他们自己折腾一阵再来求我,在我来说,不是更有面子吗?”
“他们可曾把外子交给你?”
阮温玉面现悲伤之色,一跺脚道:“那两个混帐东西,实在可恶,他们本意是想救常玉岚,不想却害了常玉岚。”
“凡是中了‘五阴九玄掌’的人,最多能活一个月,常玉岚的伤势,算来已经有二十天左右了,若再不解救,必死无疑,常夫人,小妹刚才说是特地来救他的,你该相信了吧?”
蓝秀黯然一叹道:“可是他并没回来。”
阮温玉焦虑无比的道:“糟啦!看来在官渡我真不该让他们把常玉岚带走,这一来,不但你要守寡,连小妹我也要跟着守寡。”
只听江上碧低声道:“门主,属下在常三公子被抢走后,曾在由蒙城到凤台的路上,遇见过纪无情和司马骏,他们曾说常三公子已经死了。”
阮温玉顿时脸色怪变,急急责问道:“发生这样不幸大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江上碧呐呐答道:“属下因为怕门主伤心,所以一直不敢讲,同时又觉得他们的话不一定靠得住,说不定是在故意骗我。”
阮温玉呆了半晌,忽然冷笑道:“不错,他们是在骗你,那时常玉岚中掌才不过几天,他内功深厚,不可能那么快就死的,只是拖到现在,也实在差不多了,江堡主,我奇怪他们当时为什么不掳走你?”
“属下一直没对门主讲,纪无情当年在司马长风的安排下曾做过狂人堡主,属下对他也有过照顾,上次在官渡他不对属下下手,相信门主该看得出来其中必有原因?”
“难怪当时我也觉得有些可疑。”阮温玉忽然眸子一转:“江堡主,既然纪无情曾做过狂人堡主,你一定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他到底长的好不好看。”
“当年司马长风把舍下取名狂人堡,又安排纪无情担任狂人堡主,可知那时纪无情已经得了疯癫之症了,不过他若真能把自己好好修饰一番,一定也很英俊潇洒。”
阮温玉哦了一声道:“那我倒想找机会看看他。”
江上碧摇摇头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属下十多年来,只有最近才碰到他。”
阮温玉不以为然,道:“你仅仅几天光景,就连番见到他两次,还说的什么可遇而不可求。”
蓝秀道:“是否阮姑娘见到纪无情后,就对他芳心有属了?”
阮温玉神秘的一笑,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还要比较比较,小妹想见纪无情的目的,主要是想向他查出常玉岚的下落,以便解救他的掌毒,若常玉岚真的已死,那就什么都别提了。”
蓝秀道:“难得阮姑娘对外子如此关心,我在这里先谢过了,现在该把这事放在一边,等外子真的生还再说,我这里马上吩咐备酒,款待各位。”
只听塞外三凶的老大青面韦陀白君天冷哼一声道:“说的倒可轻松,白某人岂是要你们司马山庄备酒款待的。”
蓝秀冷冷瞥了一眼道:“这位可是塞外的青面韦陀白大当家的?如果尊驾不吃酒就走,本庄也并不勉强,你请吧!”
白君天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有如牛蛋,暴声道:“奶奶的狗蛋,老子的左手断在司马山庄,难道就这样算了。”
陶林忽然厉声喝道:“姓白的,你嘴里敢不干不净,司马山庄还容不得你如此的放肆。”
白君天这时左手腕断掌处缠着白布,伤口尚未愈合,连带的也影响右手不便,否则兵刃早就出手了。
但他此刻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把陶林放在心上,喝道:“你这老小子算个什么东西,还不配跟老子说话。”
陶林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翻腕拨出腰间朴刀,指着白君天道:“混账东西,上次断去一手是便宜了你,今天我陶林要断去你的脑袋。”
“陶林,你不要管!”蓝秀示意陶林退后,再望向白君天道:“这事我正要问问白当家的,上次庄主和我不在,你们三人无故闯进庄来我碴,究竟是何居心?”
白君天道:“我们兄妹三人,不过是向贵庄借点盘费,你们不该不借。”
蓝秀冷笑道:“只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即使不借,也没什么不该,司马山庄不欠你们三人的账,你们来要的什么债?”
白君天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们凭什么断去老子一只手?”
蓝秀又是一阵冷笑道:“白大当家的过奖了,司马山庄的剑士们还没这大本事,你为什么不找砍你手臂的那位瞎和尚去?”
只听阮温玉惊叫道:“瞎和尚?莫非是司马骏?”
蓝秀道:“我是事后回来才听说的,至于是否司马骏,谁也没法断定。”
阮温玉掠了白君天一眼,道:“白当家的,若断去你一手的人真是司马骏,你就用不着恨天怨地了,他没削去你的脑袋就算对你客气。”
白君天脸色一变,怒道:“阮门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塞外三凶”并非阮温玉属下,只不过在合肥逍遥津时得到她一点好处,白君天又迷恋地的美色,不免甘心驱使。
但此刻对方出言对他太过轻蔑,使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台,自然无法忍受。
阮温玉又是淡淡一笑道:“本门主对你是一片好意,我曾和司马骏交过手,对他能不能削下你的脑袋,心里早就有数,最好你心里也该明白,免得不明不白的枉送一命。”
白君天面色铁青,越发怒道:“你可见过白某的武功?”
阮温玉道:“只要一试便知,白当家的,要不要跟我比划比划?
你若能胜过我,就算我刚才说错了话。”
若在往日,白君天当然非当场亮出兵刃不可。
但此刻,他左臂伤口未愈,连带的右手也无法施展功力,便想到“南海三妖”和江上碧都是人家方面的人。
而蓝秀、陶林也是对头,若引起公愤,吃亏的还是他们“塞外三凶”。
因之,牛眼翻了几翻,还是忍了下来,故意嘿嘿笑道:“阮门主,现在你是我们的上司,一家人有什么可比试的!”
蓝秀见各个击破方式已发生了效力,心情已稳定了许多,视线再扫向“南海三妖”,道:“你们三人上次已经接受司马山庄招待过,去而复返,用心何在?”
老大青竹丝嘿嘿笑道:“常夫人,上次我们弟兄三人曾表示过,要把常庄主带走交给一个人,就可拿到这人十万两银子的赏额,别的可以不要,怎能不要银子。”
“你们上次为什么不把他带走呢?”
“上次我们弟兄三人的力量,敢许有所不及,这次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要你们捉拿外子的人,可是阮姑娘吗?”
青竹丝侧脸望了阮温玉一眼,挤眉弄眼的笑道:“不错,像阮门主这样亚赛貂蝉胜过西施的大美人,她随便吩咐一声,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肯干,何况还有银子可拿。”
青竹丝本来就瘦如竹竿,脸上总共刮不下来三两肉,他这挤眉弄眼的咧嘴一笑,要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简直不如看着他哭还让人觉得舒服些。
蓝秀却浅浅一笑道:“我看你们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常玉岚岂是你们带得走的,他若回来,我情愿让他自动向阮姑娘报到。”
青竹丝两只鼠眼一抖道:“那我们不是人财两空了吗?”
阮温玉哼了一声,接道:“十万两银子做赏额,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本门主已经亲自出马,哪有银子再给你们。”
这一来“南海三妖”全都傻了眼,青竹丝鼠眼滴溜溜乱转了一阵,嚷道:“阮门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都是为你拼命的。”
阮温玉道:“本门主说话有什么不算数?我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即使你们能找到常玉岚,他也必定人事不知,必须由我为他解救掌伤,你们还有什么功劳可言?”
“可是我们这将近一个月来,为你东奔西跑,鞋子都穿破好几双,店饭钱也花了不少,这些损失又向哪个要?”
“事情没办成,休得求赏,我阮温玉一向花钱花在刀口上,如果你们缺少盘费,司马山庄是大财主,金钱如山,不妨向常夫人要。”
“那么好!”青竹丝瞥瞥蓝秀道:“常夫人,这十万两的银子,少不得要出在你的身上了?”
蓝秀淡然一笑道:“司马山庄可欠过你们的账?”
“这是阮门主的命令,我们不能不遵!”
“你不妨再问问阮姑娘,如果她说司马山庄欠下你们十万两纹银,我一定如数照付。”
陶林心头大急,忙道:“夫人,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怎可凭别人一句话就算数。”
蓝秀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必管,我相信阮姑娘必会公平处理。”
青竹丝果然望向阮温玉道:“阮门主,十万两银子,全凭你一句话,你只要开开口,银子就是我们的,这种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阮温玉不动声色的道:“无凭无据,我当然不能随便开口。”
“怎么?你反悔了?刚才的话可是你说的,言过留声,大家都听到了。”
“我只说过你们不妨向司马山庄要,并没说过司马山庄欠你们的,至于你们要不要得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青竹丝呆了一呆,道:“那你不是耍了我们的猴子?”
阮温玉道:“你们可承认自己是猴子?”
只听老二银地牛道:“老大,别罗嗦了!要来银子是咱们自己的,人家阮门主当然不管那么多,干脆亮家伙吧!上次有个常玉岚,都没把咱们弟兄怎样,现在还怕什么。”
听银地牛的语气,分明不知道站在蓝秀身旁的老妇绝代,也是一名顶尖高手。
这也难怪,绝代自离开大司马府后,前二十年在人迹罕到的暗香谷,后十年又不曾离开暗香精舍和司马山庄,同时也未再露过身手,别说“南海三妖”不认识她,即使司马山庄的剑士们,也多半不清楚她身负上乘武功。
陶林见“南海三妖”果然都亮了家伙。
不过,他们的兵刃并不明显,只是双手各自戴上“千年沉钢套”,若不注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兵刃在哪里。
但陶林却不敢心存大意,因为他上次已经吃过亏。
好在他已想出对付之法,那就是绝对避免和对方硬接,只要“千年沉钢套”触不到皮肉,就不碍事。
当下,陶林把手中朴刀一横,喝道:“司马山庄有的是金银珠宝,只看你们拿不拿得去。”
“南海三妖”的老三金毛猴身子一窜,像灵猴般早已欺近陶林身前。
倏然间,双腿一蹬,升起半空,有如天外飞石,撞向陶林上盘,双手向前推,直取陶林两眼。
陶林想不到他来势如此之快,心头一震,不敢硬接,急急向一旁闪去。
谁知金毛猴果真有如飞天灵猿.身形竟能半途折转,迅快无比的再向陶林抓去。
陶林一着失机,早有些手忙脚乱,不得已,身躯一矮,朴刀猛地刺向金毛猴小腹。
但因金毛猴掌势已到,迫得他招式不敢递满,只好仰身倒纵,半路撤招。
忽听金毛猴尖叫一声,人已像个刺猬般撞向地面。
原来是绝代为救老伴,冷不防一掌击向金毛猴后背。
金毛猴身后无眼,而且根本不曾提防,难免被掌风击个正中。
陶林正欲回身,早被青竹丝跃身拦住。
银地牛也攻向绝代。
金毛猴虽中一掌,并无多大妨碍,爬起身来,也攻向绝代,他心怀方才一掌之恨,出手近似疯狂,凌厉至极。
这时陶林已稳住马步,他功力深厚,刀法纯熟,虽不能将青竹丝逼退,却也掌握了优势。
但绝代一人独战银地牛和金毛猴的联手合攻,十余合后,又过片刻,早已险象环生。
蓝秀眼见绝代危在顷刻,正要出手将银地牛和金毛猴击退,不想“塞外三凶”中的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竟也趁机攻了上来。
这二人最是狡猾,他们深知仅凭自己一方动手,必定讨不了好处,趁机助阵,不但可向“南海三妖”做个顺水人情,而且也达到了报仇雪耻的目的。
蓝秀接下了罗家驹和裴冷翠,自然已顾不了情况危急中的绝代。
好在绝代正在危急之时,银地牛已自动撤退,她单战金毛猴,虽不能取胜,压力却已减轻不少。
银地牛撤走是另有目的,因为他已看出老大青竹丝即将在陶林手下落败,不得不前去助阵。
蓝秀手中是一条长可七尺宽约八寸的白色丝带,那丝带本是柔软而又无法着力之物,但在她手中,却似乎变成了一件罕见的神兵利器。
抽、砍、缠、绕、旋、转、劈、挑、扫、截。随心所欲,轻灵时有如天女散花,沉猛时又似飞龙腾蚊。
她的人美,兵器也美,脚下步履轻盈,身子配合得恰到好处,虽在生死拼搏之中,姿态依然曼妙至极,就像一只翩翩的大蝴蝶,飞舞在花丛之间。
但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也非易与之辈,两人的一柄折扇和一柄柳叶剑,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三十招下去,并无落败之象。
这情形连蓝秀也暗暗吃惊。
当然,若蓝秀和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想取胜将是轻而易举的事。
罗家驹和裴冷翠两人又何尝不惊骇莫名。
他们二人本是一流高手,尤其两人联手的招术,平时已练数年之久,可谓默契到家,只要两人配合,威力超出单人数倍以上。
如今不但不能取胜,且因蓝秀的丝带长有七尺,竟使得他们根本无法近身,仅是丝带带起的劲风,就迫得他们摇摇不定,连带的原有招术也无法全部发挥。
青面韦陀白君天此时已顾不得左臂伤势,右手的三棱降魔杵一抡,也攻了上去。
这一来,蓝秀终于被迫步步后退,转瞬间已退至大厅门口。
所幸阮温玉和江上碧始终并未出手,如果她们并非不愿得罪司马山庄,很可能就是心存坐收渔人之利。
司马山庄的剑士们,早已拥在大厅四周,但他们却只有观战的份儿,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原因是他们也都有所顾忌,一来本身武功不济,助战起不了多大作用,二来是担心因而惹恼阮温玉和江上碧,若她们两人Сhā上了手,自己方面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这情势显然对司马山庄大大不利,万一这时陶林和绝代有一人支持不下去,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然暴起一声厉喝道:“住手!”
场内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声厉喝震住,不约而同的向发话之处,茫然望去。但见三丈之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个英挺潇洒而又神威凛凛的青衣人。
在场所有的人,除阮温玉和“南海三妖”外,在这刹那,都已认出来人赫然是纪无情。
奇怪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人,无我和尚并未随行。
纪无情十几年前在武林中就得了个黑衣无情刀的绰号,原因是他永远是一袭黑衣,而用的兵刃又是无情刀。
但现在他却是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衫,再加上胡须已刮得干干净净,容光焕发,越发显得英挺潇脱,倜傥不群。
他的有此改变,不能不说是因了江上碧的一句话,又加他自从进入“垂杨草庐”后,受无名老人的潜移默化和不时激励,竟然连整个人生观也开始改变了。
昔日颓唐之气,如今已一扫而空,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内心也充满着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至于认不出他是谁的“南海三妖”和阮温玉,前者是从未与他见过,后者是虽见过但当时却并非这种形象。
这时众剑士们首先发出欢呼,因为他们知道救星又到了。
连蓝秀和陶林也大感安慰,他们明白,纪无情必定是司马山庄的帮手。
纪无情冷芒似的眼神,扫掠了全场一遍,缓缓走至场中,再回注“塞外三凶”,不动声色的问道:“上次被无我大师削掉一只手还不够吗?是否还要让在下把你们剩下的五只手六条腿全部修理修理?教你们变成三个肉蛋才称心满意?”
白君天两只牛眼眨了几眨,望向罗家驹、裴冷翠道:“这小子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罗家驹道:“他难听咱们就给他难看,这次那瞎和尚没来,正好报仇的机会到了。”
白君天刚要发动招势,裴冷翠道:“老大,你还是养伤要紧,这家伙就交给小妹和二哥了。”
裴冷翠当然也知道纪无情的厉害,上次她和罗家驹连手对付的正是他,纪无情虽未讨到便宜,但也并未落败。
纪无情手按刀鞘,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般的道:“不怕死的只管上。”
罗家驹冷冷说道:“你为什么不出刀?”
纪无情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林担心罗家驹和裴冷翠猝然施袭,急急叫道:“纪公子千万不能大意,这对男女不好对付。”
他叫过之后,才发觉纪无情佩在身上那口刀变了样,哪里是刀,简直像半截木炭,又像一根烧火棍,这如何能抵挡得了对方的铁折扇和柳叶剑。
罗家驹和裴冷翠何尝没看出纪无情悬在腰里的,只是块破铜烂铁,因而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两人互递了一个眼色,动作快得有如闪电奔雷,铁折扇和柳叶剑各取方位,攻向纪无情前胸和左肋。
在这刹那,蓝秀、陶林和众剑士们齐齐大吃一惊,有的剑士且惊呼出声。
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纪无情竟然既不亮出兵刃,连身子也未闪避一下,那神情简直在等死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折扇和柳叶剑平双双攻到。
但说也奇怪,两人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纪无情竟然失去所在。
忽听身后传来冷笑的声音道:“不必奇怪,在下还没被吓跑。”
裴冷翠和罗家驹悚然回头,只见对方赫然站在身后五尺之处。
罗家驹喝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身法?”
纪无情笑道:“这叫做‘遮狗眼’的身法,别人都看得见,只有你们看不见。”
纪无情一向是不轻易和人开玩笑的,此刻对敌之间,居然拿罗家驹和裴冷翠取笑,可见他把他们二人根本没当作一回事,同时也可证明他心胸开朗得和从前判若两人,“恨海狂蛟”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
裴冷翠脸上一热,叱道:“你骂我们两人是狗?”
“觉着倒不错,你们还能赶上两条狗?”
裴冷翠喝道:“你找死?”
“打着灯笼捡粪的该是你们。”
罗家驹却十分冷静,心里虽气得怒火直冲,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嘿嘿笑道:“三妹还跟他搭的什么腔。”
纪无情缓缓说道:“在下今天并无伤人之意,若你们非逼我出手不可,我就要试试这把刀究竟锋利到什么程度?这是在下第一次用这把刀,能用在二位身上,也算你们祖上烧了高香。”
他说着右手一扬,冷金风雷刀早已出鞘,刹那间一片光华灿烂,冷芒闪射,看得全场所有的人都大感神驰目炫。
在场众人,似乎并无一个见过如此神兵利器,阮温玉虽见过无我和尚的冷金风雷剑,却没见过冷金风雷刀。
蓝秀虽见多识广,也难免愣在当场。
只有陶林,对纪无情手中的宝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因为这印象太模糊,当年即使见过,也仅仅是最多只看了一眼。
罗家驹和裴冷翠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虽知对方手中的宝刀必是无坚不摧之物,众目睽睽之下,也只有硬着头皮硬上。
不过他们已有默契,那就是尽量不使纪无情近身,你虽手中有神兵利器,无从发挥,又其奈我何。
果然,双方身手乍展,纪无情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罗家驹和裴冷翠见有机可乘,随即也步步进逼。
这次他们是存心非取对方性命不可,因为那口宝刀的诱惑力太大,谁都有得之而后快的贪图之念。
纪无情退到一定地点,立即展开反击。
大约十几招过去,突然一阵连续暴响,接着两条人影倒纵而出。
谁都可以想到,倒纵而出的两人,是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
但却谁都没想到,这两人手中的铁折扇和柳叶剑,只剩下了半截。
再看纪无情时,面不改色,气不出声,就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可想而知,纪无情并非无情,相反的他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人哪有活命可留。
蓝秀和陶林仍在惊疑不定。
一来是纪无情究竟哪里弄来这口宝刀,二来是十年未见他动手过招,武功竟到达高不可测的地步。
他们想的不差,纪无情几天来勤习“冷金风雷刀诀”,又加无名老人亲自指点,再配上一口无坚不摧的宝刀,的确比上次来司马山庄时身手更见高超。
虽然纪无情不为已甚,不愿轻取罗家驹和裴冷翠的性命,但对司马山庄来说,却已大大减轻了威胁。
至少“塞外三凶”已经等于完全失去战斗力,蓝秀和陶林甚至绝代,怎能不对他由衷感激。
纪无情望了陶林一眼道:“陶老前辈,这位阮门主和江堡主我认识,那三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狗东西是谁?”
陶林忙拱拱手道:“纪公子,他们是南海来的,上次就进庄找过麻烦,今天又来了,不过,这三块料就交给我陶林和夫人好了,不敢再劳动您的大驾。”
纪无情笑道:“你们夫人是千金之体,你的庄务也很繁重,纪某人别的忙帮不上,这种忙还凑合着可以应付。”
“纪公子千万要小心,他们的手上都戴着千年沉钢套,我陶林上次就吃过他们的亏。”
“那我正好要试试,看看他们的千年沉钢套硬,还是我的刀锋利。”
他说着缓步来到“南海三妖”身前,咧嘴笑笑,道:“你们三位可是南海来的?”
老大青竹丝鼠眼一瞪道:“‘南海三奇’嘛,当然是从南海来的。”
“那就难怪了,在下越看你们越不像人,原来是三只海怪。”
他指指青竹丝道:“尊驾像一条饿了三天的海鳝。”
再指指银地牛和金毛猴道:“你像一只海参,你像一只海臭虫。”
金毛猴发出尖啸的声音道:“你像什么?”
纪无情道:“我吗?像专门宰杀海怪的人。”
“南海三妖”中,以金毛猴最能逞强。
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根本不和青竹丝银地牛招呼,“呼”的一声,像平地抛球般飞腾而起。
人在空中,双臂平伸,攻向纪无情全身七大要|茓。
纪无情根本不躲,“冷金风雷刀”闪电般来个石板砸乌龟,硬碰硬的迎了上去,但闻“唰”的一声过后,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金毛猴竟然倒飞回去。
众人心知金毛猴不妙,果然,他的右手中指,连着千年沉钢套,已被削去半截,鲜血一滴一滴的往地上直滴。
这倒并非表示千年沉钢套名不副实,而是他方才进袭时,系五指戟张,以致冷金风雷刀单纯的削上中指,若是他五指握成拳形,那就可保无虑了。
金毛猴痛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青竹丝和银地牛早已围拢过来。
“老三,痛不痛?”银地牛关心的问。
青竹丝一咧嘴,没好气的道:“老二,你会不会说话?削去半截指头哪有不痛的?”
银地牛尴尬笑道:“兄弟当然知道,不过比割了脑袋要舒服一点。”
青竹丝喝道:“放你的狗屁,老三已经痛成那样子,你还寻他开心。”
银地牛被骂得无言可对,只好赶紧从怀里摸出刀创药,为老三金毛猴疗伤。
这两人方才的一对一答,引得不少人在旁暗笑,把场中紧张的气氛冲淡了。
纪无情又缓缓跟进几步道:“你们三位海怪,一位是暂时不能动了,另外两位可还有兴趣再来试试?”
青竹丝鼠眼眨了几眨,吼道:“你别欺人太甚,咱们南海三奇不是好惹的。”
纪无情笑道:“不要说你们是南海的海怪,即使北海的海霸王,也没放在在下的眼里了。”
青竹丝龇了龇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纪无情道:“在下是从北海来的,专斗南海海怪。”
青竹丝实在忍无可忍,向银地牛递个眼色道:“老二,大家一起上。”
谁知银地牛却哼了一声道:“你刚才骂兄弟是狗屁,狗屁还有什么用处,要上你自己上吧!也好让你亲自试试被削了手指头痛不痛。”
青竹丝气得脸色发青,鼠眼瞪得滚圆,像要突眶而出,喝道:“老二,咱们可是从南海跑了几千里路才跑到中原来的,你想窝里反吗?”
银地牛道:“人家根本把咱们当成是海怪,海怪只有回到海里去才能威风起来,在陆地上混的什么劲?”
青竹丝简直气炸了肺,厉声道:“老二,你今天好像吃错了药?”
“兄弟无病无灾,根本用不着吃药。”
“你变了?”
“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兄弟一变也没有,你看还不是老样子。”
“嗨!”青竹丝猛一跺脚:“这是从何说起!”
其实,银地牛倒并非要在耍宝,而是别有他用心,主要的目的是不愿再和纪无情动起手来。
他何尝看不出对方手中那口刀无坚不摧,自己何苦硬碰,所以,他出这一连串的洋相,实不失其聪明之处。
纪无情见好就收,还刀入鞘道:“你们若不来试试,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青竹丝道:“你是不是明天就死了?”
纪无情道:“人总是要死的,不过一定要死在你们后面,至少要吃一顿海怪才死。”
纪无情忽然变得如此诙谐,蓝秀和陶林似乎都大感意外。
但蓝秀和陶林最为感动和感激的,却是纪无情在谈笑和兵之间,为司马山庄化解了一次浩劫大难。
忽见飞天银狐阮温玉侧脸低声道:“江堡主,这人真是纪无情吗?”
江上碧点点头道:“不错,属下怎能认不出他。”
“可是这人和上次所见的纪无情完全不同?”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他若不是仪表出众,十年前怎能列名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
“你既然认识他,不妨问他几句话,让我听听到底是不是他?”
江上碧随即高声道:“纪大哥,想不到上次一别,不几天又在这里遇上了您!”
纪无情耸了耸肩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碰头,也许在下和江堡主有缘吧!”
江上碧霎时红霞绕颊,不胜娇羞的道:“纪大哥,您怎么和小妹也开起玩笑来了?”
纪无情道:“就因为彼此谈得来,所以才开开玩笑,那些不相干的,一开口就乏味,哪里还会和他开玩笑。”
江上碧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其实若当年纪无情在狂人堡时,有现在这般模样,她早就芳心非他莫属了,饶是如此,那时她也难免对他暗生情愫。
当下她羞答答的道:“小妹和纪大哥十年未见,最近偶尔相遇,也只是几句客套话,哪里称得上彼此谈得来呢?”
纪无情道:“不管如何,我对你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纪大哥可是指的十年前在狂人堡那段时间。”
“不错,那时我虽贵为堡主,但内心却始终是寂寞的,你曾陪伴过我,安慰过我,服侍过我,这段往事,十年来我并没有忘记。”
江上碧似是芳心大感受用,低下头去,竟然不知再如何开口。
纪无情继续说道:“但我最感激你的,不是十年前,却是现在。”
江上碧心中一动,道:“小妹现在并没帮纪大哥做过什么事,有什么值得您感激的呢?”
纪无情道:“上次由凤台往蒙城的路上相遇,你可记得我是什么模样?”
江上碧不知他问这话的用意,想了想道:“那时纪大哥蓬首邋遢,模样和现在大不相同。”
“这就对了,在下就是听了你相劝的一句话,对人生的看法整个改观,所以才变成现在的我。”
“若小妹那句话对纪大哥真有如此力量,小妹真是太高兴了。”
“所以,我纪无情除生我的父母之外,目前最感激三个人,第一个此刻还不能讲,第二个是你,第三个也是一位姑娘。”
“谁?”
“这人叫南蕙,在我离开狂人堡后,她也曾照顾过我,虽然当时彼此并无私情可言,但她照顾我却是一片真情。”
“这位南姑娘,小妹也曾见过,当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现在算来也是老大不小了,比小妹可能小不几岁,她人在什么地方,纪大哥可否知道。”
“这该问问司马山庄的女主人和陶前辈了,总之,十年来我并未再见过她。”
蓝秀刚要告知纪无情南蕙已经离开金陵世家,无故出走,却听飞天银狐阮温玉响起燕呢莺呖的声音道:“常夫人慢着,让小妹问他几句话?”
纪无情视线冷冷掠过阮温玉道:“彼此素不相识,你问的什么话?”
阮温玉格格笑道:“谁说素不相识,上次在官渡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纪无情摇摇头道:“那个人不是现在的我。”
“你只是改变了一个模样而已,至于是不是你,只会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要问什么?就尽快问,在下没有多大时间在这里停留。”
阮温玉盈盈一笑道:“这样说你真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的纪无情了?”
纪无情不觉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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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泄积怨嬉笑怒骂
《
这是纪无情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称为四大公子之首。
其实,四大公子究竟以谁为首,谁也无法递下定论。
若当真在当时必须排出名次,以身份地位而论,那毫无疑义的该是回疆的沙无赦。
他既是钦赐探花,又是王子,但因所谓武林四大公子,是指中原而言,沙无赦不遇进入中原Сhā上一脚,中原武林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四大公子之首。
若再以家世而论,南阳世家和金陵世家固然显赫有名。
但当时以司马长风为首的司马山庄,却俨然已是武林公认的盟主地位,如此看来,又该以司马骏为四大公子之首了。
至于目前,沙无赦已荣登回疆王位,自然早脱离公子身分,司马骏也出家皈依佛门,纪无情孑然一身到处流浪,而常玉岚却身在司马山庄,又做了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毫无疑问该是常玉岚为四大公子之首了。
由以上情形分析,不论从前或现在,纪无情都无资格被称作四大公子之首。
而谈到武功,在四大公子之中,可谓各有千秋,谁也无法分出谁高谁下。
事实上他们之间,虽也有过动手过招,却从未打出高低,何况他们都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也实在没有硬分高低的必要。
如今阮温玉忽给纪无情加上四大公子之首的封号,显然是特别有用心。
若在从前,纪无情难免会沾沾自喜,但现在不同,他世面见得已多,对这种虚名看得已不重要。
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四大公子之首,该是这里的主人常玉岚,至于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公子了,阮门主如此抬举,实在愧不敢当。”
“那么小妹就称你一声纪大侠好了。”
“越发不敢当,连公子都不够资格,哪里担当得起大侠二字。”
“人总有名有姓,那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既知在下有姓,你就叫我姓纪的好了。”
“你不觉得这样称呼太生分吗?干脆和江堡主一样,我也叫你纪大哥好了。”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这称呼江姑娘叫的,你叫不得。”
“为什么?”
“因为彼此之间,谈不上任何交情。”
“那我只好既不称名,也不道姓了,我问你,上次在官渡,你把常玉岚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纪无情这才知道,常玉岚不但不在庄上,而且阮温玉尚弄不清楚他的生死下落,事实上常玉岚此刻是否真已痊愈?是否已经回庄?蓝秀和陶林等是否已和他见过面?纪无情都毫无所悉。
他今天由垂杨草庐来的司马山庄,正是挂念着常玉岚是否已经痊愈回庄,所以才瞒着无名老人和周翠玉,独自偷偷而来。
至于无我和尚,他似乎被无名老人看管得甚紧,尤其这几天无名老人正忙着为他做复明手术,被单独隔离在一间空屋里,连纪无情都不得闯进探视,因之,他已有好几日未和无我和尚见面,自然也无法约他前来。
阮温玉见纪无情默然不语,再问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为什么不回答?”
纪无情冷冷笑道:“不知你是在下的什么人?为什么你的话我一定要回答?我如果不回答,你又准备怎么办?”
阮温玉想不到对方不但没回答自己的话,反而一口气提出三个问题,若在以前,她如何忍得下。
但现在她却打心底不愿发作,情愿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应付。
她顿一顿道:“我知道常玉岚是你的生死知交,我向你打听他的下落,是关心他的生死和安全。”
“因为他已中了‘五阴九玄掌’,只有我才能够救得了他,而且教他的限期已剩下了没有几天。”
纪无情不看阮温玉,却装做无意般的视线扫向蓝秀和陶林。
谁知这两人神色间竟看不出任何惊愕表情。
这使纪无情反而陷入迷茫之中,不过很快的他已落下心中一块石头,因为蓝秀和陶林若果真弄不清常玉岚的现况,对方才阮温玉的话,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惜的是,此刻当着这多人,他无法向蓝秀和陶林查询。
只听阮温玉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纪无情道:“因为你刚才说的话不对,使我无从回答。”
“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常玉岚不但不是在下的生死知交,反而是在下的生死对头,在下必欲杀他而后快。”
阮温玉呆了一呆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从我手里救他?”
“我从你手里截下他,就是要准备杀他,因为他必须死在我手里。”
阮温玉越发吃惊,道:“那你把他杀了没有?”
“他的下场如何?江姑娘很清楚,难道她不曾对你说过?”
阮温玉回过头来道:“江堡主,你真的知道吗?”
江上碧躬身答道:“上次纪大哥曾告诉属下常玉岚已经死了,但听他的语气,却不像是他杀的,依属下料想,纪大哥绝不会杀常玉岚,因为纪大哥是一位非常讲义气的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边说边偷偷望向纪无情。
纪无情冷笑道:“世界上料想不到的事太多了,越是料想不到的事,越容易发生。”
忽听阮温玉格格大笑道:“纪无情,你骗得了别人,可惜骗不了我。”
“在不为什么要骗你?”
阮温玉望了蓝秀一眼道:“你若杀了她的丈夫,她岂肯与你干休?而她现在却像若无其事一般,而且你今天来,不但不是向司马山庄寻仇的,反而是帮他们解围的,可惜这出戏演得不够逼真。”
纪无情被一语道破,情急智生,急急向陶林使了个脸色。
陶林立刻拔出朴刀,大喝道:“纪无情,你若当真杀了我们庄主,老夫就把这条老命跟你拼了。”
阮温玉摇摇手笑道:“老人家,现在做戏已经晚了,你道本门主还是三岁两岁的孩子?”
陶林大声道:“你说我们是做戏,可是我们庄主的确没回。”
“这件事不必谈了。”阮温玉再望向纪无情道:“你若是没杀常玉岚,但他不经过我疗伤,却非死不可,还是乖乖的把他交给我的好。”
“我若不交呢?”
“不交嘛!他只有死路一条。”
她默一默道:“这样吧!为了救常玉岚,我暂时在开封‘锦华居’住下,你们可以随时把常玉岚送去,即便通知我再到司马山庄来也可以。”
“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不能在司马山庄久留,这件事在这里谈,是永远谈不出头绪来的,就这么办了。”
纪无情急于知道常玉岚的消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现在已经没事了,阮门主,该带着你的手下走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那只能你如此认为,对别人,只怕他们想听我的声音还办不到。”
“好吧!有什么话趁早说。”
“上次在官渡,你的刀不是这样的,现在这口刀是从哪里来的?”
这件事岂只阮温玉想知道,在场的尤其蓝秀和陶林,更是急于获悉内情。
“既不是上天掉下来的,也不是地里钻出来的,而是有人用百炼精铜铸出来的。”
阮温玉蹙起黛眉道:“废话,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我想你不必问这么多,彼此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在下怎肯把这种机密大事,泄漏于你!”
阮温玉被激得似要发作,但还是隐忍下来。
她幽幽一叹道:“姓纪的,我现在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看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的见外?”
纪无情愣了一愣道:“原来阮门主是想把我纪无情收归门下,供你驱使?”
“不敢当。”
阮温玉露出杏仁般的前齿,笑得像百合初放:“在今天以前,我也许这样想过,但现在我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纪某可得闻乎?”
阮温玉神秘的一笑,道:“对不起,现在是我不愿跟你讲了。”
“那很好,谁也不必罗嗦。”
阮温玉摇了摇头道:“你别误会,我是说现在不能讲,将来还是要讲的,而且是不久的将来。”
“可惜在下不可能再跟你见面了。”
“我刚才说过,今晚就住在开封的‘锦华居’,那是开封最大的客栈,非常好找,希望你去找我,我会好好招待你。”
纪无情不屑的一笑道:“在下虽然穷,还不至有冻馁之忧,没有必要接受你的招待。”
“不接受招待也可以,但我必须在仅有你我两人时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下不想知道。”
阮温玉跺了跺脚道:“气死人,这对你有好处呀!”
纪无情摇摇头道:“纪某现在早就不想在女人身上得到好处,十年前也许有过这种念头,但得来的不但不是好处,反而全是烦恼,此刻想来,当初实在傻到了极点。”
他这话分明是一语双关。
果然,站在大厅门前的蓝秀,早已胀红着脸别过头去。
阮温玉倒是也听出纪无情话中之意,瞥了蓝秀一眼道:“放心吧!纪公子,我阮温玉不是她,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只是一滩祸水,你何必往祸水里淌呢?而且小妹有办法使她得到报应。”
纪无情担心蓝秀下不来台阶,摇摇手道:“阮门主该走了,在下刚才说的那女人早已死了。”
“好吧!我在‘锦华居’等你,希望你一定要去。”
江上碧望向“塞外三凶”、“南海三妖”,低声道:“门主,他们怎么办?”
阮温玉冷声道:“他们高兴凉拌就凉拌,高兴热拌就热拌,反正他们也算不得我阮家八贡门的。”
却听“塞外三凶”的老大白君天冷哼了一声道:“阮门主,说的可倒轻松,我们是受雇于你的,合约还没有到期,你就想解雇吗?”
“南海三妖”的老大青竹丝也紧跟着道:“白老大说得对,你出十万两银子,要我们捉回常玉岚,可是我们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见到。”
阮温玉先反指着白君天道:“我雇的是能办事的人,并不想雇饭桶,这些天我已经对你们管吃、管住、管喝了,你们除了给我砸招牌,可曾办出点什么事来?”
白君天脸上青筋暴起,咧了咧嘴道:“你可要有点良心,咱这只左手可是为你丢的。”
阮温玉蓦地脸色一变,杀机陡起,闪电般抽出她那可大可小的银锥,嘿嘿笑道:“丢人丢在塞外是你们的事,八贡门的属下从没有被人砍掉手的,你过来,本门主拿猪脚给你补上。”
白君天万未料到阮温玉不但脸色变这么的突然,几句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到了极点,欲待招呼罗家驹和裴冷翠也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又担心纪无情Сhā手,而且罗家驹和裴冷翠兵刃已毁,即使仅对付阮温玉和江上碧,也是凶多吉少。
因之,也只有不动声色的强忍了。
阮温玉再指指青竹丝道:“你说的不错,我曾答应过你们十万两银子为代价捉回常玉岚,可是你们捉回他没有?”
“姓纪的说他已经死了,你让我们三个到哪里去捉?”
“对呀!他的人已经死了,我也就用不着你们三位了。”
“可是我们以后还会帮你做些事情,你不能就这样绝情。”
“你太客气了,我不是龙宫公子,用不着你们三位海怪,也不想想,提鞋你们指头粗,端尿盆你们又不够小心,我这里哪里用得着你们?”
青竹丝两只鼠眼抖了几抖,细声细气却声色俱厉的道:“阮门主,你这不是推完磨杀驴吗?”
阮温玉格格笑道:“尊驾未免太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什么时候替本门主推过磨来,想的倒不错,你还能赶上驴?”
她说完话,似是不愿再答青竹丝反应,在江上碧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大门。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担心纪无情和蓝秀等人,再下手打落水狗,各自望了一眼,也只好一声不响的随后跟了出去。
纪无情刚要离去,蓝秀和陶林早跟了过来。
他们如何肯让纪无情就这样走了。
数日前常玉岚想尽办法找纪无情而不可得,何况今天纪无情又帮了司马山庄一次大忙,即使他是陌路之人,也必须热烈款待。
“纪公子,你要到哪里在?前些天庄主回来后,到处找你,你千万不能走。”陶林抢着拉住纪无情的袖子。
纪无情甩开手臂道:“陶前辈,你这是要做什么?”
陶林陪笑道:“你是我们司马山庄全庄的大恩人,先是救了我们庄主一命,又前后两次为本庄解围,尤其上次,如果没有你,也许司马山庄早已不是现在这样子了,我们全庄如何能不感激你。”
“陶前辈说完了没有?”纪无情不动声色。
陶林再拉住纪无情的衣袖,道:“当然一时之间难以说完,纪公子请到大厅,大家慢慢叙叙。”
纪无情冷笑道:“在下和陶前辈以及常夫人,没什么好谈的。”
蓝秀再也忍不住,趋前两步道:“纪公子,难道你连给小妹和陶林招待一次的机会都不肯吗?”
纪无情再度冷笑道:“不敢,在下没有这份资格。”
需知纪无情此刻的心境,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他以前把蓝秀奉为天人,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影响着他的意念,她的婀娜倩影,无时不紊绕在他的脑际,他对她暗中付出的感情,连他自己也难以估计究竟有多少。
然而,最后所换来的只是一场空,几乎连云花泡影都谈不上。
他是知书达礼之人,总不能不择手段从好友手中横刀夺爱,因之,此刻他已无须自作多情,反而故意要扳起面孔,以求精神上的补偿。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蓝秀和陶林是无法想象到的。
陶林见这场面十分尴尬,只好厚起老脸,把纪无情死抱硬拉的拉到大厅,硬是推他在上首坐下。
蓝秀连忙在下首相陪。
陶林打横坐下,并招呼绝代道:“老伴,你也过来。”
然后再向大厅外喝道:“好好看守迎宾馆去,庄院内外也要加强防范,这里不准有人逗留。”
众剑士一哄而散。
他为缓和气氛,搭讪着笑呵呵的说道:“纪公子,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我的老伴绝代。”
他竟没想到,十年前绝代身为暗香谷大谷主时,纪无情和司马骏曾做过暗香谷多日的俘掳,纪无情自然早就见到绝代。
不过那时绝代自称绝代妖姬,为了掩饰老态,故意以黑纱蒙面,虽然如此,当她以真面目和陶林相见时,纪无情也曾见过。
绝代当然也认识纪无情,所不同的,此刻的纪无情,武功已较十年前不知高出多少,而且手中又多了一口宝刀,怎能不令她刮目相看。
更使陶林和绝代料想不到的,是纪无情对绝代憎恨已极。
这倒并非绝代当年曾囚禁过他,而是他对绝代把司马骏的两眼弄瞎,所以对她已痛恨到了极点。
陶林见纪无情对自己的老伴未予理睬,只好再道:“老伴,快见过纪公子纪大侠。”
绝代忙道:“老身绝代,见过纪公子。”
纪无情看也不着绝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不必见礼了,大谷主,当年纪某曾做过你的阶下囚,彼此早已见过。”
这两句话,弄得陶林和绝代脸色都有如猪肝。
还是陶林行事老练,又勉强陪笑道:“纪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只怨当时她不明底细,若早知道是一家人,就不可能发生那种误会了。”
纪无情冷笑道:“谁跟你们是一家人?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蓝秀轻咳了一声道:“纪公子,绝代有什么不对,小妹愿意代她向你赔礼。”
纪无情摇头道:“不敢当,我纪无情算是什么人,敢劳动司马山庄庄主夫人赔礼。”
他似是意犹未尽,哼了一声道:“自称绝代妖姬,纪某还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却原来和猪八戒的妹妹差不多,人之无耻,莫过于此,实在教在下恶心!”
此语一出,岂但绝代忍无可忍,连蓝秀和陶林也全变了脸色。
若照绝代在暗香谷时的脾气,必定会将纪无情立毙掌下,一消心头之恨。
但此刻有蓝秀和陶林在坐,自己终觉是奴婢身分,尤其她也深知对方最近一连数次对司马山庄有过大恩,自己不能莽撞。
最主要的,还是方才她已见过纪无情的身手,又加上那口宝刀,若闹翻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虽然年岁已经不少,但老命还是要顾。
桃花老人陶林不愧有他过人之处。
他略一沉思,立刻向绝代使个眼色道:“老伴,你别在这里惹纪公子生气,快到后院照料别的事去吧!”
绝代还没来得及欠身,陶林又道:“人家纪公子的性子够好了,若我在年轻时,遇到曾囚禁过我的人,不一刀把他宰了才怪。”
绝代有了下台的机会,哪能不赶紧离开。
陶林见绝代走后,又陪笑道:“纪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和我陶林一样,都是奴婢身,你何苦跟她过不去。”
纪无情吁口气道:“当年的暗香谷大谷主,一呼百诺,威风不可一世,陶前辈,你刚才那番话,未免客气得太过分了。”
“纪某当年被囚禁了几天算不得什么,但她大大不该弄瞎了司马骏的一双眼睛,司马长风固然作恶叠叠,可是司马骏并非坏人。”
“上次是在下和他一起在贵庄打退‘塞外三凶’的,连他都能不记前仇,相助贵庄,如此看来,贵庄也实在够惭愧的了。”
陶林干咳了两声道:“纪公子责备的是,不过,上次纪公子和司马少爷走后,庄主、庄主夫人和我很快就回来了,庄主曾派出不少人寻找二位的下落,可惜未找到。”
“二位对庄主和本庄的大恩,我们已经是难以报答了,而今天再度蒙你施以援手,这种大恩大德,真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一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若贵庄上下人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未免太小题大作了,纪某两次前来贵庄,不过是想知道贵庄庄主是否已安然返回而已。”
“原未料到贵庄会发生事情,所谓两次拔刀相助,只不过适逢其会,至于什么施恩未报,在下从未想过。”
“本庄庄主早已返回,想来纪公子已经知道,因为据下人禀报,上次你和司马少爷是听到他返庄的消息后,才故意避而不见离开的。”
“不错,在下上次料定他体力未复,所以才不想见他,这次是料定他体力已复,所以才特地前来见他。”
“纪公子真是不凑巧,庄主已于数日前返回金陵老家省亲去了。”
“既然如此,我该走了。”
“不,夫人早已吩咐厨下设筵款待,纪公子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赏。”
纪无情耸肩笑道:“你们夫人可是认为纪某在外面饿得可怜,所以才赏我一顿饭吃?”
陶林脸色一变,顿了顿道:“纪公子这样说话,真不知教陶某如何再接下去。”
“接不下去正好,纪某本来和陶前辈没有话讲。”
“纪公子。”蓝秀终于忍不住凝着脸色冷声道:“小妹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这样对待我们,的确太过分了。”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言重了,难道在下不接受贵庄招待,也算过分?外面穷人没饭吃的多得很,你们为什么不招待招待他们?”
蓝秀强忍着激动,幽幽一叹道:“过去的事,小妹自知有些不公平,但事实终竟过去了,现在又岂是人力所可挽回。”
纪无情自我解嘲般笑笑道:“事如春梦了无痕,连纪某都没提过去,常夫人又何必提过去的事。”
“那最好不过,司马山庄拜你之赐,两次浩劫,都免于大难,别说招待你一次便饭,即使将整座司马山庄奉赠,外子和小妹也绝不吝啬,小妹此言,完全出自肺腑,并无半点虚伪。”
纪无情不由霍然大笑道:“纪无情孑然一身,一家二十四口,无一活命,还要的什么巨宅大院。楼高千丈,夜眠七尺,只要有一席栖身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妹很想知道纪公子目前往在哪里?还有司马少爷,他和你必定仍在一起?”
“不必了,我会自动到贵庄来的,因为我必须找到常玉岚。”
“偏偏这样不凑巧。”蓝秀勉强的一笑:“他也在到处的找你,但你们却老是缘悭一面。”
“我相信他不可能永远不回来。”
“他当然会回来,而且急着和你见面。”
陶林尴尬一笑道:“纪公子和庄主是十几年的生死好友了,早就该好好聚一聚,如果今天夫人和陶某招待不周,庄主回来后必定代为赔礼。”
纪无情大声而笑道:“纪某连常夫人和陶前辈的招待都不敢叨扰,又何敢接受常庄主的接待。”
“可是你们是十多年的生死知交啊!”
“不是他生,就是我死,也许这就是所谓生死之交吧!”
陶林叹口气道:“纪公子这又何苦呢?十年来,庄主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每年三次的盛会,他盼望的只是你一人,可惜每次都落了空,纪公子又何必再折磨他?”
“果真如此,何苦的该是他了,他现在贵为司马山庄庄主,又是号命武林的桃花令主,纪某算什么?彼此门不当,户不对,即使他有意折节下交,我纪无情又何敢高攀。”
“纪公子。”蓝秀幽幽叫道:“你的这种想法,教小妹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下根本就不希望常夫人说什么,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杀他。”
“我明白,你如果想杀他,上次就不可能救他了。”
“常夫人知道最好,我只想在武功上和他分个高低,让武林中人知道,究竟是南剑北刀?还是北刀南剑?我今生今世在地位和机运上无法和他相比,也只有能在武功上和他一较长短了。”
蓝秀神色黯然,低下头道:“纪公子真的不能再做考虑吗?”
“我已经考虑了十多年,难道常夫人还让我躺在棺材里考虑?”
纪无情说完话,霍然站起身来道:“二位的招待,在下心领,我该走了!”
蓝秀和陶林只好也站起身来。
“纪公子。”蓝秀略带激动的道:“你不肯接受招待,小妹也不敢勉强,但总该留下地址!”
“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慢说纪某并无固定地址,即使有,也不可能让你们知道。”
“我陶林送纪公子。”
纪无情早料到陶林有意跟踪,整了整脸色道:“在下正要告知常大人和陶前辈,如果派出人去向纪某盯梢,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只要被纪某一发现,立刻要他刀下做鬼。”
陶林干咳两声道:“陶林只是想把纪公子送出大门。”
“免,司马山庄虽是深宅大院,但纪某自信还迷不了路。”
他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望向蓝秀道:“常玉岚回来后告诉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很成功,只有一件事彻底失败。”
蓝秀眨了眨眸子道:“纪公子指的是什么?”
“他不能收徒传艺。”
“为什么?”
“因为他是茶壶里的汤圆,倒不出来。”
“小妹听不懂纪公子的话?”
“他所教出来的剑士,一个个全是饭桶!”
纪无情走后,司马山庄果然并未派人跟踪。
蓝秀和陶林兀自呆在大厅里。
他们实在无法捉摸纪无情的心情,在他们心目中,纪无情目前虽然疯癫之症痊愈,但另一种痼疾却又使他的心窍难开。
好在绝代又回到大厅,总算稍稍打开沉默僵凝的气氛。
“你又回来做什么?”陶林没好气的说。
绝代也寒着脸色道:“那个杀千刀的姓纪的走了,我当然要回来。”
陶林道:“他的心情不好,你也就别记在心上吧!”
绝代咬牙切齿的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出气,若在当年,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绝代看了看蓝秀的脸色:“我就马上请他吃饭,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再骂人。”
陶林也耸耸肩,苦笑道:“连夫人他都骂了,你我又算什么,老伴,忍着点吧!咱们司马山庄这些天若没有他,不但庄主没有了,连庄院只怕也不保了。”
“可是他不该凭着有点功劳就不知天高地厚,嘴巴生来不是专为骂人用的,早知如此,十年前落在我手里时,就该让他变成哑巴。”
忽听蓝秀悠悠说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陶林只见蓝秀仰脸望向天边远处,像在思想一件虚无缥缈的往事。
“夫人想起了什么事呢?”
“纪无情刚才说过,他这一生,除了感谢生他的父母以外,另外感谢三个人,一个他不肯说,一个是江上碧,还有一个呢?”
陶林带点茫然神色道:“还有一个是南蕙南姑娘。”
蓝秀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要想使纪公子的心情平复,只有南姑娘有这种力量。”
陶林如有所悟的道:“夫人是说……”
蓝秀点头道:“不错,纪公子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孑然一身,尚未成家,而南姑娘也早过标梅之年,尤其两人在感情上极为合得来,若他们得成配婚,必定是美满姻缘,而纪公子在心理上也必能得到平衡。”
陶林哦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件两全其美的事,难得夫人想到了。”
蓝秀不禁紧蹙黛眉道:“可惜南姑娘偏偏已不知去向,若她再回到从小长大的终南山盘龙谷隐居起来,只怕一辈子也找不到她了。”
绝代Сhā嘴道:“夫人,婢子方才看得出,那位阮姑娘好像对他十分中意,另外他又说过感激江姑娘,这两位姑娘,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尤其阮姑娘,简直美得像月宫嫦娥一般,想办法给姓纪的撮合撮合,不是很好吗?”
“对!”陶林帮腔:“老伴说的也有道理。”
蓝秀摇头道:“依我看来,南姑娘在纪公子的心目中,分量一定最重,至于另外两人,江上碧年龄已在三十左右,说不定早已出嫁,阮温玉又十分骄狂,而且性情又不稳定,纪公子娶了她,并不一定幸福。”
陶林默了一默道:“那么夫人怎知道南姑娘在纪公子心目中分量最重?”
蓝秀霎时娇靥上掠过一抹绛霞,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陶林心中一动,自然也不便追问。
蓝秀心细如发,原来她是想到南蕙和自己长得容貌酷似,纪无情既然对自己情有独钟,自然也会喜欢南蕙,这种事她怎能对陶林明言。
其实陶林此时心也早有所悟,他为了不使气氛尴尬,搭讪着说道:“老奴另外也有一个办法,可以使纪公子心情平和下来。”
“你有什么办法呢?”
“必须找一个不论武功、智慧都高过他的人,也就是能使他心服的人开导他。”
“可是又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这人和夫人最亲近,也只有夫人才能请得动她。”
“你说的可是我娘?”
“不错,正是大司马夫人。”
陶林的想法果然使得蓝秀也有同感,若有百花夫人开导,纪无情必定会一切改观。
她吁了一口气道:“办法好是好,但我娘又不在这里,遥遥数百里,我们不能为了这件事,就把她老人家请来,万一她来了又找不到纪公子呢?”
“老奴的意思,是想办法把纪公子诱到暗香精舍大司马夫人那里。”
绝代哼了一声道:“老陶,你别痴心妄想了,他连在咱们司马山庄吃顿饭都不肯,还想把他引到几百里之外的暗香精舍去,你简直是猪脑。”
陶林摸了摸头道:“我不过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你有办法为什么自己不想?”
“我早就想出办法来了,只怕你们不答应。”
“你说说看!”
“把他弄成哑巴,留在庄上,天天吃好的、穿好的,他想干什么都行,就是要他没办法再骂人。”
蓝秀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绝代,看样子你真是被他骂怕了?”
“夫人!”绝代龇牙裂嘴的道:“你说说看,婢子虽然不是长得美若天仙,但也绝不是猪八戒的妹妹,不然,老陶当时怎会看上我?”
陶林没好气的说:“你美,比谁都美,纪公子看走眼啦!成了吧?”
“好啊!你也跟着外人挖苦我,老陶,咱们可是几十年的感情啦!”
“你们老夫老妻还吵的什么?”蓝秀忙道:“陶林说的没错。”
“什么?”绝代简直愣得发昏:“连夫人也看婢子像猪八戒他妹妹?”
蓝秀笑道:“绝代,你是怎么啦?他不是说你很美吗?连我也觉得你很美,老了还这么美,年轻的时候就更不用提啦。”
绝代两眼眨了几眨道:“可是姓纪的说我是猪八戒他妹妹,他也没反对?”
蓝秀又是微微一笑道:“连我也不反对。”
“什么?夫人你……”
“我是说猪八戒也可能有个美若天仙的妹妹,武大和武松也是一母所生,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绝代带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想不到夫人也会拐着弯儿说话!”
蓝秀不再理会绝代,转过头来道:“陶林,咱们有好久没见到我娘了?”
陶林想了想道:“这十年来大司马夫人只来过咱们这里一次,夫人也只是到过暗香精舍一次,算来也该有三四年没见着大司马夫人了。”
蓝秀默然许久,才叹口气道:“我想去看看我娘,她老人家在那边一定很寂寞,而且我又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偏偏庄上又离不开。”
“夫人去看看她老人家是应该的,这边的事,有老奴和绝代负责,你只管放心。”
“要去也要等庄主回来再说,何况现在庄上又是多事之秋,接二连三的风波,根本不是事先可以预料的,我又怎能在这时间离开。”
陶林淡然笑道:“夫人要走只管走,相信庄上短时内绝不会有事。”
“你怎知道会没有事呢?”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已是损兵折将,就是借天给他们做胆子,他们也不敢再来,何况,他们来了两次,都遇上纪公子,在他们的想法,一定认为纪公子就住在庄上,你想,他们还会再自找苦头吃吗?”
“可是阮温玉和江上碧若来呢?”
“她们也不太可能来,假使来了,她们也不见得全是恶意,这情形夫人今天一定也看得出来。”
“好吧!这样说我明天就动身,若庄主回庄,要他不必去找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
第十九回 欲探母父女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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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枣红骏马,扬蹄飞奔。
掀起的尘土,像是天上舒卷的秋云,连人带马都像笼罩在一团其大无比的浓烟里。
直到临近一处山脚下,那马才渐渐缓下脚步。
这时也看清马上人是一位仙姿玉质,仪态万方,全身白衣的绝色少妇。
她——
正是昔日桃花仙子今日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蓝秀。
她是为了探视母亲百花夫人而离开司马山庄。
为了早些母女相见,她一路上不得不急急策马加鞭。
这时她已过了鄢陵,正往许昌方向奔行。
尚未转过山坡,忽听山坡后传来阵阵兵刃交击之声,分明是有人在打斗。
于是,她再度策马急奔,转过山坡,果然有五六个全身黑衣的蒙面大汉,正围住一名紫衣女郎厮杀。
地上则已躺着两名黑衣蒙面大汉的尸体,另有一名全身瘦骨如柴面色干黄的蓝衣汉子伏地不停呻吟。
蓝秀虽弄不清双方为何发生恶斗,但在下意识里,却早已决定要帮那紫衣女郎击退围杀她的黑衣蒙面大汉。
出乎意料的是,那紫衣女郎身手十分矫捷,双掌齐飞,有如落英缤纷,竟然使得五六名手执弯刀的蒙面壮汉根本招架不住。
接连几声惨呼闷哼之后,又有两名大汉当场血溅横尸。
看她的手法,当真十分狠毒,那倒地而死的两名大汉,一名脑袋像剖开的西瓜,一名两腿齐腰削断。
“血魔神掌!”蓝秀不由发出惊呼。
在她惊呼声中,又一名蒙面黑衣大汉脑袋开花。
这次紫衣女郎手法更狠更快,那大汉连声音都没叫出,便四平八稳的横在地上。
剩下的三名大汉身手较高,但照样也是支持不住。
“南姑娘!”
蓝秀已认出那紫衣女郎正是南蕙,惊喜间不由出声呼叫。
就在南蕙一愣之间,那剩下的三名蒙面黑衣大汉早已奔逃鼠窜而去。
蓝秀人在马上,原势不变,但见她娇躯前探,双臂一张,人已离鞍腾空而起,数丈距离,闪电般向南蕙身边掠去。
“南姑娘!”她人刚落地,已探腕向南蕙抓去。
南蕙一甩手臂,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南妹妹,我是蓝秀,难道你不认识了?”
南蕙叱道:“我当然认识你,你是常家的人,别来惹我!”
蓝秀终于抓住了南蕙的左腕,正色道:“南妹妹,你听我说,我正要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快放手,你已耽误了我的大事?”
“你的什么大事?”
“让那三个坏蛋跑了,这不是大事吗?”
蓝秀向前面望了一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已经跑远了。”
“你抓住我,究竟要做什么?”
“南妹妹,姐姐是怕你跑了。”
“这话什么意思?”
蓝秀幽幽叹口气道:“南妹妹,你已无故离开金陵家里,我和你常三哥都知道了,所以我们正在到处找你。”
南蕙冷笑道:“什么金陵家里,说的倒可亲热,金陵是常玉岚的家,不是我的家。”
蓝秀陪笑道:“你究竟和谁生这么大的气?是金陵家里的人惹着你了?还是为了别的?告诉姐姐,不管多大的事,姐姐都可以想办法为你解决。”
南蕙撇撇嘴道:“别说的那么好听,我的事何必告诉你,又何必找你解决,你解决得了吗?”
不管南蕙如何冷讽热嘲,蓝秀已决定不能激怒她,嫁了人的女人,有些地方必须逆来顺受,不能再表现十年前身为桃花仙子时的性子。
“南妹妹,先告诉我,你离家出走是为了什么?”
南蕙绷着脸色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不是常家的人,难道离开常家还要对你说明理由?”
“你可知道,你常三哥已经去找你了。”
南蕙忽然失声格格狂笑道:“他去找我?常夫人,你这话可是对我说的?”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当然是对你说的。”
“别开玩笑啦!常三公子十年来耀武扬威的坐镇司马山庄,连他的父母都不肯回去探望一下,他会去找我?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常夫人,你可算得骗死人不偿命啦!”
“南妹妹,找可以对天发誓,并没骗你。”
“你跟我发的什么誓?发誓应该找常三公子发去,因为你们多的是山盟海誓。”
蓝秀叹了口气道:“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本来是要到暗香精舍探视我娘去的,只要你肯回去,不管到金陵或是司马山庄,我马上就陪你去。”
“不必了,你探母要紧。”
“真不肯回去?”
“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南蕙说完话,硬是挣脱蓝秀的手,转身向前奔去。
蓝秀哪里肯舍,立刻放步疾追。
南蕙的轻功,十年前就已几乎无人可及,只见她势如弩箭离弦、海燕掠波,一眨眼间就跃出十几丈远。
蓝秀因为起势晚了一步,虽然也施起轻功,也只能保持同样距离。
她心下大急,一来担心无法追上,二来也担心马匹走失。
因为她的坐骑并未拴住,而且坐骑上尚有行囊,若一直追下去,马匹除了可能被人牵走外,自己走失也大有可能。
还好,南蕙只奔出不到半里,便自行停住。
蓝秀知道她已回心转意,跟上来道:“南妹妹,可是要跟我回去?”
南蕙不屑的道:“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是担心那位老伯遭到他们的杀害,不能走得太远,都是你,让我来不及再追杀那三个漏网的。”
蓝秀道:“那位老伯是谁?”
南蕙道:“就是刚才坐在地上身穿蓝衣不住呻吟的中年人,刚才那些蒙面黑衣人就是追杀他的。”
蓝秀这才想起还没问明方才南蕙和那些人打斗究竟是怎么回事,忙道:“那位老伯你可认识?”
商蕙摇头道:“我怎会认识他呢?”
“你为什么要救他?”蓝秀话出口后,才觉出这话说得不妥。
果然,南蕙冷叱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你能见死不救?”
蓝秀轻咳声道:“你可知道他们追杀那位老伯的原因?”
南蕙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赶来打扰了。”
“那位老伯身遭多人围攻,仍能活着,一定也身负武功了。”
“废话,我想他必定也是一流高手,可惜他骨瘦如柴,满脸病容,像几天不曾吃饭的模样,要不然,他不一定会在那些汉子们手下吃亏的。”
蓝秀再度拉住南蕙道:“走,咱们回去看看!”
南蕙摇摇头道:“不,我把那位老伯交给你了,反正你的马还在那边,一定要回去。”
“南妹妹!”蓝秀带着乞求的眼色,紧盯着南蕙:“姐姐话说了千万遍,难道真忍心不跟我回去?”
南蕙一脸冷漠神色,语气坚定的道:“蓝姐姐,小妹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你若再提这话,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半点没有。”
“准备到哪里去?”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可是你是个女孩子家,单人在外,姐姐我不放心。”
“算了吧!谁敢欺负我,你当年曾做过桃花仙子,也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又有谁敢欺侮过你?”
蓝秀觉出已无法勉强,若想以武功制住她,也并非易事。
纵然能制得住她,却不能把她绑在马上带回去,索性随她好了,说不定她在外日久,仍会倦鸟知返。
于是深深叹口气道:“既然硬是不肯回去,那也只有由你了,不过我担心的,你路上可有盘缠?”
“蓝姐放心,小妹饿不死的。”
蓝秀探手入怀,摸出百两银票两张,递了过去道:“拿着,这算姐姐对你表达一点意思。”
南蕙接了过去,却又一把甩在地上道:“不要,我不花你们常家的钱。”
蓝秀并不生气,俯身捡了起来,正色道:“姑娘,这是姐姐私人的积蓄,不是常家的,如果连这点小意思都要拒绝,教我再说什么好呢?”
南蕙眨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显然对蓝秀的诚意,内心十分感动,略一犹豫,终于把两张银票接了过去。
蓝秀趁机说道:“可不可以随我回到那边,咱们姐妹多聊会儿?”
南蕙摇头道:“不必啦!那位老伯就交给你了,快回去,若那跑掉的三个坏蛋再去追杀,他已身无还手之能,只怕一命难保。”
蓝秀再想说什么,南蕙早已人在七八丈外。
她怅然吁了口气,只得返身再到原处。
坐骑仍在那里。
地上躺着五具血肉糊涂的尸体,这都是南蕙“血魔神掌”的杰作。
那蓝衣人依然伏坐在地上,除呻吟外,还不住咳嗽。
他因头垂得很低,无法看清面孔,除了全身瘦骨如柴,满头乱发也有一半苍白,看起来该是五十开外的人了。
蓝秀弯下身来,柔声问道:“老伯,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蓝衣人边喘边道:“还好,不曾伤着,多谢姑娘搭救啦!”
显然,他见把蓝秀当成了南蕙。
他一直不曾抬头,方才又没注意听南蕙和蓝秀在讲些什么,把蓝秀与成是救他的南蕙,是很自然的事。
“方才救老伯的那位姑娘已经走啦!”
蓝衣人猛地打了个寒噤,但抬起头,却又无力动弹,蓝秀不难看出,他虽然未受刀伤,却必定受过严重的掌伤,说不定连经脉也受到禁制。
蓝秀再柔声道:“老伯,别怕,我也是来救你的,你的经脉可是受到禁制?”
蓝衣人吃力的点了点头。
“试试看,也许我能替你解除禁制。”
蓝秀在蓝衣人身后蹲了下来,双手先按在他后颈上方“藏血|茓”上,默运内力,半盏热茶工夫过后,再慢慢下移,由“灵台|茓”、“志堂|茓”直至“命门|茓”。
蓝衣人的确已瘦得皮包骨,但蓝秀觉得出,由他的骨骼看来,在身强力壮之时,必定是条魁梧大汉。
他可能已多日不曾洗过澡,衣服更是脏得发霉,但一向娇滴滴像神仙中人的蓝秀,此时已顾不得肮脏。
大约顿饭工夫,她的额角上早已涌出豆大的汗珠,全身也是香汗淋漓,她带着娇喘的问道:“老伯,你觉得可舒服些了吗?”
蓝衣人果然精神已大为振作,挺起腰来,伸了伸双臂道:“姑娘,真想不到你的内功如此深厚,即使在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几人。”
“老伯过奖,晚辈想请问,他们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蓝衣人干咳了几声,道:“一言难尽,姑娘还是别问的好。”
蓝秀见蓝衣人禁制已完全消除,放下手,来到蓝衣人的面前。
双方视线刚一接触,蓝秀突感心头一震,像触了电。
这蓝衣人虽然颧骨高耸,瘦得不成|人形,面容也失去往日光彩,但那眼神,在蓝秀来说,却是再也熟悉不过。
在这刹那,她的全身血液,几乎近于沸腾,恍如人生梦中。
她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她不能太冒失,勉强稳住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问道:“老伯,可否告知上姓高名?”
蓝衣人并没细看蓝秀,低下头道:“救命之恩,老夫永铭五内,但姑娘必须原谅,请恕我不便奉告身分姓名。”
“为什么?”蓝秀有些迫不及待。
“我担心因而引起再一次的杀身之祸。”
“老伯,让我冒问一声,您是否姓蓝?大名天倚?”
蓝衣人呆了一呆,仰起脸来,两眼盯住蓝秀脸上,急急问道:“姑娘,你……你是谁呢?”
蓝秀情不自禁,盈盈跪倒在地,悲切切的叫道:“爹,我是秀儿,真想不到您还在世上,这是在梦中吗?”
“你是秀儿?”蓝天倚啊了一声,双手抱住蓝秀道:“秀儿,真的是你,这些年来,爹想你想得好苦……”
他哽咽着说到这里,似乎再也接不下去。
蓝秀的泪水,也像断线珍珠般,滚落衣襟,泣不成声。
半晌,蓝天倚才觉出女儿这么大了,彼此相拥,不成体统,缓缓推开蓝秀道:“你在司马山庄好吗?”
蓝秀心情稍稍平复,揩拭着泪水道:“原来爹已知道女儿的近况?”
蓝天倚叹口气道:“你这些年来的一切,爹全知道,从我被人冒称已死之后,你母亲带着你逃到了桃花林,由桃花仙子收养授艺。”
“后来你也做了桃花仙子,由陶林陪同闯荡江湖,十年前和常三公子婚配,做了司马山庄的女主人。秀儿,爹说的可对吗?”
“对,完全对!”
蓝秀喃喃叫着,也随着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是十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她才十三四岁,她和父母一家三口,在一处山野中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她知道父亲蓝天倚昔年曾是一位在朝廷中担任官职的人物,身负上乘成功,有一次蓝天倚应友人之邀,出一趟远门,谁知却从此一去不返。
半个月后,有个陌生人送来一个包袱,什么话没说便走了。
她和母亲打开包袱一看,赫然竟是父亲蓝天倚的人头,另外并附了一封短简,要她们母女二人,三日之内自刎一死,否则对方就要前来取命。
于是,母女二人,只好亡命天涯,但想不到敌骑跟踪,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母女二人立足之地。
后来,总算苍天保佑,无意中闯进了桃花林。
得蒙桃花仙子和桃花老人陶林收留,母亲随着桃花老人酿酒,自己则被桃花仙子收归门下习艺。
六七年后,桃花仙子不幸病死,由她接位也做了桃花仙子。
就在那时,她的母亲蓝夫人竟在一个夜晚无端失踪。
接着,她在陶林的陪侍下,开始闯荡江湖。
她出外闯荡江湖有两大目的,一是探访杀父仇人,一是寻找无端失踪的母亲。
再后来,她邂逅了纪无情和常玉岚,对这两人,她芳心谁属,在当时连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因为得遇百花夫人,她的终身才决定了嫁给常玉岚。
同时,也得知蓝天倚和蓝夫人只是她的养父养母,大司马岳憾军和百花夫人才是她的生身父母。
那是因为蓝天倚曾是大司马府的内院护卫,当大司马被灭门抄家时,百花夫人匆忙中把尚在襁褓中的她交给了蓝天倚偷偷携出抚养。
从此,她就做了蓝天倚夫妇的女儿,一家三口,躲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里过着隐居其乐融融的生活。
虽然,当十年前她知道蓝天倚夫妇不是她的生身父母后,但对养父的被人残杀和养母的无端失踪,仍无时无刻不曾忘记。
那是因为蓝天倚夫妇十几年来,一直把她爱如己出,呵护有加,这种情深似海的养育之恩,实在已超越了只生不养的生身父母。
如今,她竟在由开封到暗香精舍的中途路上,无意中得遇了养父蓝天倚。
但,蓝天倚明明早已在十六七年前遭人杀害,此刻居然又能在人间聚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蓝秀随即也坐下身来,双眸凝注着蓝天倚干枯的脸色。
一别十六七年,蓝天倚已由壮年进入老年,昔日的英朗神采,似乎已完全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
当然,若他不是病体恹恹瘦成这副样子,也许另当别论了。
此时的蓝秀,最感激的莫过于南蕙,若非南蕙无意间救了蓝天倚,她又如何能父女重聚呢?
“爹,当年您不是……?”蓝秀呐呐的无法直说下去。
蓝天倚凄凉一笑道:“当年我是死了,而且连人头都送给了你们母女,不过那个是假的。”
蓝秀强自抑制着激动,道:“是什么人要这样做的?”
“当然不是我要这样做,因为当时我已身不由己,完全任人摆布了。”
蓝秀回忆起当年和养母打开包袱,那人头已是血肉模糊,而母女两人,在过度悲伤惊吓之下,也根本顾不得仔细辨认,便匆匆在屋后埋葬,然后仓皇四处逃亡。
“爹,你当时是受了什么人的控制?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爹被这人骗走离家后,就一直受着这人的控制,直到十天前,才找到机会脱离了这人的掌握,不料对方却又派人追杀我,方才若不是……”
“方才教爹的那位姑娘叫南蕙,这十年来,一直住在金陵常家,不想最近却无故出走,现在想来,若没有她的离开金陵出走,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救了爹的一命,她该是爹和女儿的大恩人了。”
“倘若我从此能得活命,将来一定要找到她搭谢救命之恩。”
蓝秀急于想知道当年控制养父十六七年的人究竟是谁,这种深仇大恨,她如何能不报呢?
她自信目前她已有力量对付任何黑道组织,必要时她将不惜动用桃花令符,号召中原武林共同主持正义。
“爹,那控制您的人究竟是谁?他使您十几年无法和娘团聚,又使女儿和娘离家亡命,若非得以在桃花林立足,只怕爹虽不死,女儿和娘也不在世上了,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女儿非报不可。”
蓝天倚摇摇头,惨笑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爹无法告诉你这人是谁。”
“为什么?”蓝秀迫不及待。
“因为你不能替爹报仇。”
“女儿不懂爹的话?爹既然已经知道女儿目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而司马山庄正掌握着号召中原武林的桃花令符,难道联合中原武林之力,还对付不了这人吗?”
“这人的神通比你更大,比你更能号召中原武林,桃花令符对这人根本不可能发生效力,尤其当你知道这人是谁后,也根本不可能再为我报仇了!”
“爹!您的话女儿越发不懂了?”蓝秀几乎呆在当场。
蓝天倚叹口气道:“爹就是希望你不懂,若你懂了,不但是爹的杀身之祸,连你也难免遭到意外,那又岂是为父所愿见的。”
蓝秀怔怔地如坠在五里雾中。
蓝天倚似乎担心女儿继续问下去,整了整脸色,再道:“秀儿,关于这人是谁,不准再问,爹不可能告诉你的。”
蓝秀只得强忍着内心的疑问,顿了一顿道:“爹可知道娘在桃花林失踪的消息吗?”
“我虽然十几年来行动失去自由,但消息还算灵通,尤其关于你们母女的事,你娘是为防遭到暗杀,所以才不得不离开桃花林,她有难言之隐,所以连你也不敢告诉。”
蓝秀颦着黛眉摇头道:“女儿认为不可能,因为那时娘早已安居在桃花林中,而且女儿也即将接掌桃花林,有谁敢惹娘?”
蓝天倚忽然发出一阵惨笑,只笑得双颊抽搐,涕泗滂沱,冷冷说道:“秀儿,别以为你那时即将接任桃花仙子,其实要杀你娘的,正是桃花林中的人,不过,他们也可能受另外一人的指使。”
“爹!这怎么可能?”
“这方面爹比你清楚,事实上你至今还是蒙在鼓里,不过你依旧不能问,我也不可能现在告诉你的。”
蓝秀越发愣住,但却又不能问。
蓝天倚长长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值得安慰的是,你娘必定仍然还活在世上。”
蓝秀急急问道:“爹可有娘的消息?还是曾见过她?”
“我既没你娘消息,也不曾见过她,但却可以知道她不曾死。”
“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囚禁我的那人,也早就平方百计的想杀你娘,这人至今不曾找着你娘,可以证明你娘并不曾死。”
蓝秀默了一默道:“女儿和爹说了半天,现在该把你老人家安置一下才对。”
蓝天倚一皱眉头道:“你不在司马山庄,为什么来到这里?”
蓝秀道:“不瞒你老人家,女儿是到暗香精舍去探望夫人。”
“夫人?你是说的百花夫人?”蓝天倚不由脸色一变。
蓝秀歉然一笑道:“你老人家请别介意,女儿已知道生母是百花夫人,去探视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蓝天倚两颊抽搐了几下道:“应该的,应该的。”
蓝秀道:“可是现在遇到爹爹,女儿已决定先送你老人家回司马山庄安置好后再到暗香精舍去。”
谁知蓝天倚却猛摇其头道:“不,我不想住在司马山庄。”
蓝秀茫然不解的道:“爹既知女儿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为什么不肯住在司马山庄。”
“不必问理由,爹还是不能讲。”
“那就请爹随女儿到暗香精舍去,夫人当年能把女儿交给爹抚养,她一定会善待你老人家的。”
蓝天倚摇了摇头道:“我连司马山庄都不想往,难道会住在暗香精舍吗?”
蓝秀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女儿自然也有能力让爹往在外面,不论客栈或是租屋而居,但那样一来,不是显得太生分了吗?
女儿又如何晨昏定省?”
蓝天倚道:“爹是希望能找一处人迹罕到的山上藏匿起来,因为有人正在追杀我。”
蓝秀越发不解的道:“女儿始终不懂,爹若住在司马山庄或暗香精舍,又有谁敢追杀你?”
蓝天倚苦笑道:“秀儿,记住,最亲密的人,往往正是你的敌人,要杀爹的人,并非远在天边,也许就在眼前,这些话现在你是不会懂的,而且现在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不但不说,也不准你问。”
蓝秀见父亲如此固执,心知己无法勉强,只好把蓝天倚扶了起来道:“女儿听爹吩咐,现在您就请上马吧!”
“你准备要爹到哪里去?”
“一切听您老人家吩咐。”
“本来我觉得这山上就很隐秘,有心暂时安顿下来,谁想还是被他们追踪发现了,那就过了鄢陵再说吧!”
这在蓝秀是正中下怀,因为过了鄢陵,便更接近开封,今后照顾起来也很方便。
此时蓝天倚体力已渐恢复,不需蓝秀扶持,便可自行上马。
蓝秀随后也坐上去,她遵照蓝天倚的吩咐,并未进城,以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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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无情显威除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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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鄢陵与通许昌间的贾鲁河附近的一处山坡上,蓝天倚决定就在这里住下。
蓝秀为了父亲有人照顾,特地在山野深处找了一户农家。
那农家只有老夫妇两人和一个女儿。
蓝秀当场拿出五十两银子交与这对老夫妇,告诉他们要善自招待蓝天倚。
老夫妇一生中从未一次经手过白花花的五十两纹银,这足够他们一年的生活费用,哪能不喜。
当下,便全家一起动手,整理出一间空房,供蓝天倚居住。
蓝秀又到鄢陵城里为父亲购置了几件新衣,再兑换了百两现银,交与蓝天倚,直到天晚,才离开那家农舍。
夜晚不宜赶路,她决定就在鄢陵过夜。
次日早餐后,她继续南行。
就在出城不久,通往许昌的一处山坡上,突然路旁出现了一个翩翩潇洒的青衫人。
蓝秀一见这人,顿觉芳心暗喜,原来竟是纪无情。
纪无情在此地出现,不太可能是无意间邂逅,分明是有意而来。
至于蓝秀芳心暗喜,是因为她上次和纪无情见面,系在大厅广众之下,很多话不方便讲,并料想对方也必是如此。
现在只有彼此两人,尽可以趁这机会开导开导他,并顺便提提南蕙之事,若南蕙能由他照顾,也算了却一番心愿。
她为了对纪无情表示礼貌和尊重,随即跃下马来,牵马而行。
谁知纪无情直到蓝秀临近,如故意让开道路,连看也不看蓝秀一眼。
蓝秀只得停步招呼道:“是什么风把纪公子吹到这里来了?”
纪无情不动声色道:“纪某偌大一个人,岂是风可以吹得动的。”
“这样说纪公子是有意而来,小妹也正好希望能跟你单独见上一面。”
“常夫人昨晚可是住在鄢陵?”
蓝秀芳心一震道:“小妹昨晚正是住在鄢陵一家客栈,纪公子是怎样知道的?”
“纪某只是猜想而已,你想我会跟踪你吗?”
“当然不会,事实上反而是小妹和外子希望能跟踪到纪公子。”
“这样说常夫人应该猜出纪某的来意了?”
蓝秀一怔道:“小妹猜不出,纪公子可否明白见告?”
“我希望常夫人最好不要到鄢陵来,这对你将会有极大的不利。”
蓝秀茫然问道:“为什么?”
纪无情摇头道:“请恕纪某不便说明理由,只希望常夫人能接纳我的忠告。”
纪无情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在从前蓝秀尽可不问理由接受要求,但现在不能,因为今后她必须常常到鄢陵来探望养父蓝天倚。
好在蓝天倚只是隐居在山野中,她的来往必不致为人发现,于是,她略一沉吟道:“不管纪公子是什么理由,小妹今后不来就是。”
纪无情拱拱手道:“纪某今天只是告诉常夫人这一句话,现在我该告辞了。”
“慢着!”蓝秀叫道:“小妹还有话对纪公子讲。”
“常夫人有话请讲?”
“纪公子可知道小妹离开开封,要到哪里去?”
“那是常夫人自己的事,纪某何必知道。”
“小妹是想到暗香精舍探望家母百花夫人。”
“那是常夫人的孝心。”
“可是小妹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这人纪公子一定对她很关心。”
纪无情果然留上了意,忙问:“是谁?”
“南蕙。”
“南蕙不是在金陵世家吗?”
“不错,但她已经离开金陵无故出走了,想不到昨日竟被小妹在无意中遇上。”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她为什么要无故出走,可是常家亏待了她?”
“这个小妹就不清楚了。”
“你为什么不问她?”
“小妹无论怎样问她,她就是不肯讲。”
“就该把她留住。”
“她不肯留,小妹也没有办法。”
纪无情默然了许久,才吁口气道:“你真不会办事。”
蓝秀看出纪无情对南蕙十分关心,灵机一动,故意说道:“纪公子,南蕙临走时说过一句话,小妹必须转告你。”
“她说什么?”
“她说在这世界上,谁都不想见,只想见你,可惜又找不到你。”
纪无情果然神色一紧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最近曾见过我?”
蓝秀索性再骗他道:“小妹当然告诉过她,所以预料她必不会离开太远。”
“常夫人昨天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她?”
“就在前面不远。”
纪无情一皱眉头道:“这就不对了,常夫人既然昨天已经到了前面,为什么夜晚又倒退回去投宿鄢陵?”
“因为在这里南姑娘救了一个人,小妹为安置那人,只好返回鄢陵,天色已晚,不得不住下来。”
好在纪无情并未追问所救之人是谁,默了一默道:“如此说来,她曾和人动过手?”
蓝秀点点头道:“不错,她当场打死五个蒙面黑衣人,尸体可能到现在还留在现场。”
“可查过这些蒙面黑衣人是什么来路?”
“人已经死了,当然要问南姑娘,可是南姑娘一直不肯讲。”
“走!带我去有看。”
蓝秀巴不得纪无情跟着走,她希望能进一步说动他一同前往暗香精舍,这样就正好可以由百花夫人开导开导他了。
不大一会工夫,便已到达南蕙咋日与那些蒙面黑衣人打斗之处。
只见地上五具尸体早已移走,不过仍可看出一滩滩的血迹。
蓝秀指指地上道:“就是这里了,尸体已经搬走。”
纪无情若有所思的道:“想来这些人必定还有余党,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尸体移走。”
“纪公子说得不错,昨天我亲眼看到有三个人已经逃脱。”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南蕙何必手下留情。”
“这只能怪我,因为我来到后,她稍微分神,才让那三个人走脱。”
“常夫人当时为什么不帮忙追杀?”
“小妹当时并不清状况,不便随便Сhā手。”
“南蕙要杀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帮着她杀,绝对没错。”
蓝秀幽幽一叹道:“纪公子责备的是,可惜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句话确是她的由衷之言,为了养父蓝天倚的安全,昨天实在应当来个斩草除根才对。
只听纪无情道:“常大人到暗香精舍探母要紧,应该上马启程了。”
蓝秀并未上马,却幽幽叹口气道:“小妹一路寂寞,纪公子可否陪我同到一趟暗香精舍?”
纪无情愣了一愣道:“常夫人别弄错对象,这应该是常玉岚的事,纪某陪你一路同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蓝秀窘然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和家母早就认识,而且她也非常看重你,多年不见,去探望望她老人家,她是求之不得的。”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你该没弄错吧?百花夫人看重的是常三公子,所以才会把女儿交给他,把司马山庄交给他,在下算是什么呢?纪某就是再没出息,也不至于沦落到做常夫人的跟班吧?”
蓝秀无可奈何的道:“小妹愿意做纪公子的跟班,马由你骑,我跟在后面走路。”
纪无情狂笑道:“纪某不想制造这样一幅图画让别人欣赏,更不想出这种风头。”
蓝秀自知无法勉强,正要上马,突见前面十余丈外,并肩奔来一灰一黄两条人影。
两条人影疾行如风,肩不晃动,腿不屈膝,霎时已近面前。
那灰衣人形状十分凶猛怪异,暴眼虬髯,额角上生了个尖尖的肉瘤,好像在额头生出一只角来,令人一搭眼就有心里发毛的感觉。
那黄衣人同样也是人高马大,面色姜黄,像死了三天没埋,但两眼却灼灼发光,嘴巴奇大,颔下光秃无须,也是一副凶来兮的模样。
在这两人身后七八丈处,又有五六条黑衣彪形大汉。
他们显然是这两人的手下,因为轻功较差,所以才被抛下老远。
一灰一黄两条凶汉刚要向蓝秀和纪无情喝问,却又定了定神,齐齐向蓝秀拱手齐眉道:“原来是小姐,属下们参见。”
蓝秀先是一愣,但很快就认出灰衣人是独角蛟刘天残,黄衣人是黄面狼杨三。
这两人正是百花大人手下五条龙中的第二条龙和第三条龙。
百花夫人手下原有八朵名花五条龙。
八朵名花全以姿色取胜,武功不高。
五条龙却都是扎手难缠独当一面的角色,十年前百花夫人多半凭着这五人卖命打天下,后来第四条龙金四和第五条龙曲五,都已战死。
只剩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三条龙,至于第四和第五两条龙是否另有补充,蓝秀就不得而知了。
正因为他们都是独当一面的能干角色,一向很少同时出现过,如今刘二杨三走在一起,谁都可以预料到必定发生重大事情。
纪无情对五条龙自然也都熟悉。
当下,蓝秀还了一礼道:“你们二位怎会来到这里?”
独角龙刘天残道:“禀小姐,暗香精舍发生了事情,我们是奉夫人之命赶来搜查的。”
蓝秀吃了一惊道:“暗香精舍发生了什么事情,家母可安好吗?”
刘天残道:“夫人也来了!”
“家母也来了?”蓝秀啊了一声:“她老人家在哪里?”
刘天残道:“夫人目前在许昌,可能随后就到。”
蓝秀着急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天残望了杨三一眼,歉然笑道:“禀小姐,属下们只是奉命找人,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
“我不信?”
“夫人吩咐属下做事,一向并不说明理由,我们的确不知道原因。”
杨三抢着问道:“小姐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怎会来到这里?”
蓝秀道:“我是打算到暗香精舍探望家母,她老人家既然已来到许昌,正好可以就近相见,还好,中途遇上了二位,不然到了暗香精舍就要扑空了。”
杨三道:“夫人也是挂念小姐,这里离许昌大约一个时辰可到,小姐就请吧!”
“你们两位呢?”
“我们奉命一直搜查下去,到了鄢陵,再等候夫人随后驾到。”
刘天残向后招招手道:“你们快过来拜见小姐!”
那五六名黑衣大汉齐齐向前躬身施礼道:“小的们拜见小姐!”
这些人有的是十年前就是百花夫人属下,有的是新加入的,他们早就听说蓝秀风姿绝俗,难免趁机多多偷看几眼。
蓝秀深恐冷落了纪无情,视线扫过刘天残和杨三道:“这位是纪公子,你们该认识的吧?”
其实刘天残和杨三早就认出纪无情,他们见纪无情和蓝秀走在一起,心里本就不舒服,自然不愿上前见礼。
此刻经蓝秀特别提醒,只好冷冷的拱拱手稍做表示。
蓝秀有些看不过去,讪讪一笑道:“你们二位对纪公子,该是比我更熟了,怎么反而认生起来了?”
刘天残哼了一声道:“小姐怎么和他走在一起?”
杨三紧跟着接腔道:“是啊!小姐该和常姑爷走在一起才对。”
蓝秀见两人对纪无情不怀好意,生怕闹出事来,忙道:“二位别误会,我和纪公子也是无意间碰上,只是比你们先见到他一步而已。”
刘天残冷声道:“小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不能不留意一二。”
纪无情缓缓向前走出几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二位说的是谁?”
蓝秀一见纪无情这种举动,心知不妙,急急打圆场道:“纪公子别误会,都是自己人,他们失礼,小妹代为赔罪。”
纪无情豁然而笑道:“常夫人请退下,不关你的事,在下倒要看看这两个狗仗人势的混账东西,究竟要横行到什么地步。”
独角蛟刘天残猛闻此言,顿时额头上的肉瘤像安上弹簧般颤动起来,脸色也变得青中发紫。
他和杨三都是年近五旬的人,在他们眼中,纪无情不过是个后生晚辈,所谓当年的四大公子,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纪无情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本来就看着不顺眼,如今竟然如此无礼,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下,抖手横挽起足有四尺长的厚背鬼头刀,双颊横肉暴起,两眼瞪得有如铜铃,厉声大喝道:“姓纪的,你骂谁?”
他本来长相不像人,再加额头上那只大肉瘤猛颤不停,面颊有如鼓足了气的青蛙,换了普通人,只凭他这副模样就会吓个半死。
纪无情并未亮刀,气定神闲的冷冷笑道:“看尊驾这副架式,就知道是个奴下之奴,奴下之奴竟神气到这种地步,足证你祖上至少烧过八辈子牛粪。刘天残,尊驾本来就已天残了,是否要在下把你变成地残?”
刘天残简直气得发昏,刚要跃过去抡刀砍下,杨三早已横拦身前,大声道:“刘二哥,杀鸡焉用牛刀,把这小子交给兄弟了。”
这两人都是当今顶尖高手,不然哪会受到百花夫人的重用。
蓝秀目睹此情,芳心大急,望向杨三嗔叱道:“退下去,有我在,你们谁也都不准出手!”
杨三此时哪里肯听蓝秀制止,哼了一声道:“属下们是奉的夫人之命,这事小姐最好少管,他辱骂属下,就是辱骂夫人,当今之世,谁敢辱骂夫人,谁就是死路一条。”
纪无情道:“有其主必有其奴,看了你们这般混账的行径,也就知道你们主人是什么东西了。”
蓝秀呆一呆,她万想不到纪无情竟连其母百花夫人也辱骂在内。
这时那五六名黑衣大汉也全被激起众怒,一个个俱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大砍刀,恨不得把纪无情碎尸万段。
忽见杨三右臂一甩,一条七八尺长在腰间围了三匝的亮银软鞭早抖手而出,一招“风卷残荷”,猛向纪无情拦腰扫到。
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身手矫捷,而且力大无穷,亮银软鞭,有如一条全身银甲的飞蛇,闪电一袭之下,劲风呼啸,带动得地上的飞沙走石,直达数丈之外。
谁都可以想到,血肉之躯只要被鞭势扫中,准会拦腰断为两截。
偏偏他这亮银软鞭长有七八尺,而纪无情又正站在他鞭长范围之内,在猝不及防之下要想闪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岂料杨三软鞭刚一出手,纪无情已失去所在,他鞭势尚未收回,后颈上早就被重重踢中一脚。
这种奇事,不但杨三被踢得莫名其妙,连在场观战之人,除蓝秀外,竟然没有一个看清纪无情是怎样飞腾到杨三背后半空出脚的。
纪无情本已人在空中,藉一踢反弹之力,竟然又升高了丈余。
杨三被踢得差点岔过气去,人也几乎向前栽倒,好在他功力深厚,急急滑步旋身,挥鞭向上反臂斜抽过去。
其实他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在何处再出手,只是凭意念出招。
他对敌经验丰富,兵刃出手后,快、准、狠、辣,兼而有之,而且方位不差分毫。
只听“喳”的一声,连他自己也开始吃惊,那鞭势绕回的时间竟比他预期的更快。
他一时间似乎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自己含愤出手,功力较前更增,于是,紧跟着也连环扫出。
“喳、喳、喳……”
接连又是几声脆响。
杨三只感鞭势绕回不但越来越快,而且银鞭重量也越来越轻,这才大感不妙,同时也看出一条七八尺长的亮银软鞭,只剩下了不到半截,原来竟是被对方一截一截的给削断了。
这情形怎能不使杨三惊出一身冷汗,他震惊的是对方究竟用的什么神兵利器,竟能像破瓜切菜般削断他精钢打造的软鞭。
蓝秀一见不妙,急急喝叫道:“住手!”
纪无情哪里肯听,凌空的身形,疾向杨三俯冲而至。
只听一声怪叫,杨三的一条右臂,早被齐肩斩下。
站在一旁不远的刘天残两目俱赤,暴吼一声,抡起四尺长的厚背鬼头刀,立即纵身而上。
但他尚未冲到一半,一股血溅喷出,杨三的人头已滚落地上。
纪无情顺势飞起一脚,把那人头踢得像天外飞石,撞向疾冲而来的刘天残。
刘天残来不及闪避,被杨三的人头正击中前胸,撞得他不但无法前冲,反而向后打了两个踉跄。
当他稳住脚步再欲前冲时,蓝秀早已横拦身前。
刘天残双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上的大肉瘤又在不停颤动,怒吼道:“小姐,这小子欺人太甚,属下今天若不能为杨三报仇,誓不为人。”
蓝秀也带着无比激动的声音道:“死了一个还不够吗?难道你也要跟着送死?”
“属下不信制不住这小子。”
刘天残自恃武功高出杨三甚多,而且若不当场除掉纪无情,也无法向百花夫人交待。
“我的话你听不听?”蓝秀不得不扳起面孔冷叱。
刘天残哪里肯听,也反驳道:“小姐,你不帮着属下,也就罢了,实在不该阻止属下行动,若让这小子走脱,这责任是你负还是属下负。”
他说着左臂一拨,拨开了蓝秀,厚背鬼头刀一招“泰山压顶”,向纪无情当头劈下。
纪无情见来势过于凌厉沉猛,不便硬接,飘退两步,趁势旋向对方身侧,蓦地拍出了一掌。
刘天残料不到纪无情移步换位如此飘忽闪烁,简直有如鬼影穿梭,一刀落空,侧腰已被掌势击中。
所幸这一掌纪无情并未施出全力。
饶是如此,刘天残也当场被打退两三步。
当他刚站稳马步,纪无情已如影随形般欺进身前,冷金风雷刀抵前胸。
这一来,刘天残根本不敢再动,纪无情只要右腕向前推进二寸,他就得当场毙命。
“纪公子,手下留情!”蓝秀情急忙出言阻止。
纪无情总算给蓝秀留点面子,左手闪电般向刘天残“璇玑|茓”戳去。
刘天残身子一软,右手厚背鬼头刀自动掉落地上,接着人也瘫坐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那五六个黑衣大汉,各执明晃晃的大砍刀,已悄悄由背后袭到。
这下子激起了纪无情的真火,返身怒喝一声,冷金风雷刀划空猛掠,但闻一阵惨呼之声过后,五六个黑衣大汉,全已横尸地上,而且个个脑袋滚得老远,乍看之下,全像些直挺挺的四脚怪物。
纪无情再回到刘天残处,不动声色的问道:“姓刘的,你准备怎样的死法,你自己做决定吧!”
刘天残两眼僵直,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蓝秀幽幽一叹道:“纪公子,你就放过他一条命吧!”
纪无情冷笑道:“我放过他一命,将来有谁放过我?南阳世家一家二十四口的性命,又岂是他这一条狗命可以偿还的?”
蓝秀怔了一怔道:“纪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武林人所共知,火焚府上全家是司马长风派十八血鹰干的,与他什么相干?”
纪无情道:“在下自然明白,凭这姓刘的也绝干不出那种瞒天过海的大事,不过,我却绝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他。”
蓝秀对纪无情这几句话,只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而仓促之间又无暇多问,顿了一顿道:“纪公子,你杀了这么多人,我都在场亲自看到,这教我见了家母以后如何交代?”
“就因为常夫人不好交代,所以在下才把姓刘的一起杀死,只要不留下活口,百花夫人又怎知道你在场看到?”
“可是,他是家母手下第二条龙,我宁肯受家母责备,也不能让你把他杀掉。”
“百花夫人既然早在十年前便隐居不出,她手下还养着这么多条龙做什么?”
“他们都是家母手下的老人,不便遣散,当然必须养着他们。”
“那很好,在下代令堂去掉几个,等于替百花夫人省下一笔开支。”
他不等蓝秀答话,刀锋一掠,刘天残额头上那颗尖尖的大肉瘤,早齐根被削了下来。
纪无情笑道:“这东西大约够四两,如果有喜欢吃人肉的,做一次下酒菜也许够了。”
刘天残狂嚎一声,随即昏倒地上。
蓝秀脸色一变道:“纪公子,你这样做法,手段未免太残酷了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
“喳!”
刀光一闪,刘天残的一只左脚,早又齐踝断了下来。
“纪公子,你不要*人太甚!”蓝秀双目棱威闪射,也随之陡现杀机。
纪无情平静的一笑道:“常夫人想和在下动手吗?在下奉陪就是。”
“你做事未免太绝了。”
“他名叫天残,我若不把他弄残废,如何对得住他这两个字的大名?”
“纪无情,如此看来,你的确无情,即使我不过问这事,家母也必定放不过你!”
“在下正要等着她讨回一笔血债,即使她不找我,我也必定前去找她。”
“什么?你竟是这样忘恩负义?家母当年对你不薄?”
蓝秀嘴里虽是这么说,但却并未忘记他对常玉岚有过救命之恩,更未忘记他曾对司马山庄化解了两次浩劫大难。
否则,她早就和他动手了。
两相比较,她明白,纪无情对她,还是恩多于仇。
只是她思解不透,他为何居然也对百花夫人怀有深仇大恨……
地上躺着六七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失去大肉瘤和左足的刘天残,则昏厥作一片血泊之中。
纪无情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得无影无踪。
唯一有知觉的,只剩下蓝秀。
但她也只是木然而立。
她身边并未带有疗伤药物,只能眼看着刘天残鲜血由额头及左足踝处汩汩而出。
她本来打算快马加鞭赶到许昌找到百花夫人取药为刘天残疗伤,但往返两个时辰之久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百花夫人住在许昌什么地方,她也并不清楚。
目前唯一的办法,是守在现场,因为她预计百花门必定会有人继续赶来。
果然,大约顿饭工夫之后,不足半里外的另一山脚处,转出一辆帘帷华丽的油碧香车,在不少身着白色衣裙的婢女簇拥下,缓缓而来。
油碧香车之前,另有两名大汉前导开路。
蓝秀立刻认出这正是母亲百花夫人已经到达。
只因油碧香车在山路上行进甚缓,蓝秀随即上马,策马飞奔迎了上去。
转瞬来到香车之前,车前大汉其中一人定了定神,急急朗声道:“你可是小姐吗?”
蓝秀这才看清发话之人,是神鹰全老大,正是五龙之首的第一条龙。
再看另外一条大汉,身穿青色长衫,年纪甚轻,生得唇红齿白,翩翩潇洒,有如玉树临风,只是眉宇之间,似是隐含着一股阴鸷之气,神态甚为冷漠。
蓝秀虽不认识这丰姿俊美的年轻人,却禁不住对他多看了几眼。
青衫人也同样用他那阴沉而又冷芒棱射的眼神,目不转睛的望向蓝秀。
蓝秀不由粉脸一热,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神鹰全老大道:“全大叔,我正是蓝秀,我娘可在香车之中吗?”
不等全老大禀报,众婢女们已将香车停下,车帘掀处,百花夫人早已探出头来。
几乎谁也难以相信,早已进入中年的百花夫人,依然艳光四射,风华绝代,使那些绰约多姿的美婢,都为之黯然失色。
蓝秀慌忙在马上深施一礼道:“女儿叩请娘玉体金安。”
百花夫人显然也有些讶然不解,问道:“你不在司马山庄,为什么来到这里?”
蓝秀躬身答道:“女儿正想到暗香精舍向娘请安,不想在这里遇上了。”
百花夫人浅浅一笑道:“娘也正好准备到司马山庄看看你们。”
“娘!”蓝秀叫道:“听说暗香精舍出了事情,究竞出了什么事?”
百花夫人不由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天残和杨三两位大叔对儿说的。”
“原来你已见过他们?”
“女儿不但见着他们,他们都已被人杀害了,其中刘大叔可能还有救。”
百花夫人啊了一声道:“有这种事,他们在什么地方被杀的?”
蓝秀回身一指道:“就在前面不远。”
“快!”
百花夫人只说了一个字,便匆匆放下车帘。
蓝秀勒转马头带路。
别看油碧香车是人式推动的,但快起来却疾若飘风,不大一会,便到达现场。
神鹰全老大乍睹地上的凄惨景象,脸上一片惊愕之色,急急跃过来为刘天残裹伤。
那青衫人和众美婢也都愕然呆在当场。
百花夫人下得车来,脸上反而看不出任何表情,视线缓缓掠过地上一遍,道:“秀儿,是什么人干的,你一定看到了?”
蓝秀也下了马,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女儿自然看到了,但说出此人来,娘也许不信。”
“我有什么不信的,你说,是谁下的毒手?”
“纪无情。”
“纪无情?”百花夫人凤目连眨几眨,然后摇摇头道:“娘果然不信,纪无情已经十年不曾出现,即使出现了,刘天残和杨三都是一流的顶尖高手,也绝不可能败在他的手下。”
“女儿和纪无情十年前就认识,难道会看不出是他,而且刚才和他还曾讲过话。”
百花夫人面现不悦之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眼看着他们两人被杀?”
蓝秀芳心一震,道:“女儿……”
“你怎么样?难道对娘说话还要吞吞吐吐?”
蓝秀吁一口气道:“娘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纪无情对司马山庄曾帮过好几次大忙。”
百花夫人凤目转了几转道:“他帮过你们什么忙?”
“他救了玉岚一命,更使司马山庄两次免于浩劫,这些经过,待会儿再对娘细说。”
百花夫人静静的听着,却不曾再问下去。
蓝秀继续说道:“女儿方才曾阻止过他,但却不便出手和他兵戎相见,当时只道他不致做得太绝,谁知一眨眼的工夫,便演变成这种局面,那时想出手也来不及了。”
百花夫人仰起脸来,像在自言自语道:“十年不见,纪无情在武功上竟有这种进境……”
她边说边低下头来,发现地上散落的几截铜鞭,忽然神色一变道:“他用的什么兵刃呢?”
“一把不足两尺长的单刀,和他十年前所佩的那把刀,似乎并不一样。”
百花夫人霎时脸上出现奇异的表情,呆了一呆道:“莫非是冷金风雷刀?这把刀怎会落往他手里……”
蓝秀也觉出有异,茫然问道:“娘,什么叫冷金风雷刀?”
百花夫人定了定神道:“不要问,你不需要知道!”
蓝秀不便问,连纪无情对百花夫人不满原因何在,也不便从实禀报。
百花夫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双肩乱抖,道:“暗香精舍连番损兵折将,想不到连纪无情也做了我的对头!”
蓝秀不愿母亲再与纪无情结怨,轻咳了一声道:“娘不必生气,纪无情齐非冲着娘来的。”
“娘手下的六、七个人都被他杀了,他不是冲着娘是冲着谁?”
“娘方才不在现场,自然不清楚原因,刘大叔和杨大叔先对他出言不逊,所以才激怒了他,而最先出手的也不是他。”
忽听全老大声如焦雷般的暴声道:“不管如何,下次纪无情被全某碰上,非把他剁成肉酱不可!”
百花夫人这才又望了刘天残一眼道:“他怎么样了?”
全老大忙躬身道:“经过属下的疗伤药,伤势已完全稳住,只是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伤处才能缝合结痂。”
他顿一顿,又道:“不过他好了以后,额头上没了那突起的肉瘤,也没法再称做独角蛟了。”
百花夫人道:“暂时点了他的睡|茓,可以减少他一些痛苦,带着走也比较方便。”
全老大依言点了刘天残的睡|茓。
百花夫人再吩咐道:“这些尸体,现在就地掩埋。”
在全老大带头下,那些侍婢也一起动手,个个取出兵刃挖土掘坑。
百花夫人又望向蓝秀道:“纪无情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事后不久。”
“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不定鄢陵就是他的藏身之处。”
“女儿希望娘不要与他为难。”
百花夫人咬了咬牙道:“好,我会的,也许我会给他个全尸。
秀儿,玉岚为什么不曾同来?”
“他回金陵去了。”
百花夫人点点头道:“他应该回去看看。”
说着,望向那颇为英俊的青衫人道:“你从来没见过我女儿,就不必再由我为你引见了!”
青衫人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夫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姐的风姿,真可称得上艳色无双了!”
边说边向蓝秀拱了拱手。
蓝秀只觉此人顾盼之间,似是有种莫名的挑逗意味,脸上一热道:“娘,女儿还不认识这位是什么人?”
百花夫人笑道:“你可记得暗香精舍有位乐总管乐无穷吗?”
蓝秀心中一动,立刻觉出此人和当年的乐无穷极为相似,而且她也知道乐无穷那时在百花夫人手下极为得宠,甚至有时代为发号施令,虽然生得翩翩潇洒,骨子里却十分阴沉跋扈。
百花夫人再道:“他就是乐无穷的同胞弟弟乐无涯,他哥哥死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是我把他收养过来,并把他认为义子,他为人很能干,武功又好,将来也准备接掌暗香精舍之位,你们今后不妨以姊弟相称。”
乐无涯立即近前几步,深施一礼道:“小弟乐无涯拜见姐姐。”
蓝秀虽觉乐无涯举动儇薄轻佻,也不得不裣衽还上一礼。
乐无涯绽唇一笑,又道:“小弟早就想到司马山庄探望姐夫和姐姐,但又不能远离养母膝下,还望姐姐原谅。”
蓝秀也微微一笑,但笑得却十分勉强,道:“不敢当,你的一番心意,我和你姐夫心领了。”
百花夫人见蓝秀似是不愿理会乐无涯,此时又见尸体已掩埋完毕,随即说道:“启车继续前进,今晚就宿在鄢陵。”
全老大叫道:“刘天残呢?”
百花夫人道:“我们先走,你在这里善后,设法雇一乘驮轿,把他驮到鄢陵会合。”
百花夫人率领蓝秀和随带的属下走后,现场只剩下全老大和被点了睡|茓的刘天残。
其实神鹰全老大要把刘天残带走并非难事,只要把他扛在肩上或挟在胁下就成了,但那样难免一路颠簸,势必会使包扎好的伤口再度破裂流血,尤其更容易惹人注目。
他打量了一下,大约十几里外才有村庄,必须先把刘天残移到隐蔽之处才好去雇驮轿。
刚要俯身抱起刘天残,蓦地,山坡上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触目之下,全老大不觉心头一震,同时也随之有须发怒张的感觉。
来人正是令他一见眼红的纪无情。
原来纪无情在离去不久,便发现油碧香车,惊觉到百花夫人已经到达。
于是,他趁蓝秀赶往迎接的机会,重又返回,隐身在现场上方十余丈外的一块巨石的后面。
他对百花夫人率众来到现场众人所说的话,全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从听无名老人说过当年火焚南阳世家的真正主谋者是百花夫人后,在内心便和百花夫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他方才曾数度想冲出来与对方决一死战,但考虑到百花夫人武功高不可测,又有全老大和乐无涯在侧。
尤其双方若冲突起来,蓝秀也绝不会坐视,自己不但谈不到取胜把握,说不定会当场送上一命。
此刻只剩下全老大一人,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当下,他缓步向全老大*近,来到近前,并故意拱拱手道:“全老大请了。”
全老大咬牙切齿的道:“你来得正好,老子正要找你。”
纪无情笑道:“你方才说过要把在下剁成肉酱,在下本来就是要送来给你剁的。”
全老大两眼俱赤,冷笑道:“你既然送死来了,谅也逃不到哪里去,不过在你临死之前,老子还要问你几句话,以便回去向夫人禀报。”
“你问吧!”
“夫人当年待你不薄,曾有意把你变成她手下一条龙,如今不但不知感恩图报,反而杀了杨三和伤了刘天残,连另外五六个弟兄都不放过,这究竞是什么意思?”
“百花夫人手下的五条龙,在纪某眼中,不如五条蚯蚓,纪某堂堂男子汉,为何要变成一条蚯蚓?”
“***,你想找死?”
纪无情不怒反笑:“在下就是准备要你剁成肉酱来的,当然是想找死。”
全老大只气得目毗欲裂,不再答话,抖手解下腰间的九环铜索锤,“呼”的一声,扫了过来。
他这九环锤,足有五六十斤重,平时将钢链束在腰间,远远看去,胸前像挂了个黑色大西瓜,使将起来,全以手握部位*纵长短,也以是可长可短,短时仅有尺余,长时足有丈许,舞动起来,劲风呼呼,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纪无情虽早就有备,也不敢硬碰。
因为他明白,在对方来势如此刚猛之下,纵然冷金风雷刀能斩断紧在锤上的钢链,自己也必被锤势砸倒,而砸倒之后,可能就要当真变成肉酱。
心念电转之下,急急一矮身,仅是毫发之差,那钢锤疾如流星般由头顶掠过。
全老大对于杨三和刘天残的一死一伤,本来也有些暗生凛骇,如今一出手就抢了上风,心情轻松下来以后,手中九环锺威力也随之更增。
他已闻知对方手中的短刀是柄神兵利器,动手之后,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近身。
因之,便把锤索放得最长,在两丈方圆之内,等于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风雨不透,迫使对方根本无法近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