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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机星

本文中尚未正式出场的人物。和紫微星是挚友,目前不在星部中。

卷一·日偏升

序章

相差四岁是怎样的距离?

白麟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碰见绿波的时候,她给了自己一颗松子糖。但也许那不是真正的第一次碰面,因为那时他才两岁,根本记不起之前绿波有没有见过自己。

那时他似乎是被宋婶抱着,在村子里转悠。宋婶和别人闲聊,他咿咿呀呀地努力攀爬在她的臂弯上。后来绿波就来了。

当时六岁的绿波的模样,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而之所以还记得那时的相见,他想,是因为那粒松子糖吧。

晶莹透明的糖,塞进嘴里是又香又软的甜美。绿波望着他“格格”地笑,两个人都还是很小的孩子。

宋婶蹲下身子捏捏绿波的脸蛋,拍着怀里的他,“叫姐姐。”

他便­奶­声­奶­气地叫了。

后来,等到他歪歪倒倒地开始走路,绿波拉着他满村子跑的时候,他就开始叫她阿绿,绿波叫他小初。

绿波长得比他快,开始读书习字。每天白麟初会坐在学堂外的木廊道上,晃着腿数蚂蚁、斗蟋蟀,等她放学。绿波一放学,两个人便开始疯玩。村后的山上是他们最钟爱的探险宝地。不过时间一久白麟初就发现,原来绿波怕黑,还怕鬼。

每当走到山林深处,绿波就开始不安了,这时白麟初只好跑在前面开路。她明明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却还被他拉着,拖拖拉拉地走在后面。幽静的树林里咯吱咯吱响着两人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只要是再出现稍大点的风吹草动,绿波都会紧张地停下来,四处张望一番。

绿波跟他说:“先生告诉我们,山里是有妖鬼的。他们会害人,很危险的。”

白麟初十分不以为然。他们的行动范围已经很小了,只在山腰上摘山果、采药草、捉捉小鸟和野兔,有什么危险的?再远、再深、再危险的地方,大人是不让他们去的。

有时候,火铃姐姐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山上,这时他们就能玩得更远些。火铃姐姐真的是大姐姐了,很漂亮,又会道术。他们曾经亲眼看见她咏唱着咒文拉弓引箭,箭矢闪耀着青厉的雷光,“嗖”地穿透了一只山鬼的胸膛。巨大的山鬼被青雷吞噬,很快化为了灰烬。

绿波看呆了,也佩服极了。此后,只要有火铃姐姐在的时候,她就一点也不害怕了。白麟初常常跟在后面,看着她拉着火铃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脑袋后的两条长辫子甩来甩去。

他们还是很爱玩,爱乱跑,爱胡闹。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这样的日子究竟持续了多久呢?

第一回风华星者

“砰、砰、砰!”鲜红的爆竹­射­入了云空,发出一声声欢响。一串串鞭炮紧随其后,噼里啪啦闹开了花。这一天,对于整个蜜花村来说都是个喜庆的日子。村里十九岁的女孩儿火铃,在中央大都紫坤城考上了星者的职位。像蜜花村这样一个北方的小村庄,能出一名星者,简直是举村轰动的事,是全村的荣耀。

风华大陆上的星者,是智慧的贤人,兼备德才与文武。他们以道术劈斩妖鬼,守护在大陆的四方,受到人们的尊敬和仰慕。每一年紫坤城的星部都会进行严苛的考试,杰出者被选拔出来进入星部成为星者,担当着守护风华大陆的重大职责。

星者好呀,有身份,有地位,吃穿不愁,有权有势。蜜花村的人们交口称赞着,满脸喜­色­。他们都是平民,一辈子几乎连星者的面都没见过,只听说那都是贵族和官宦子弟才当得上的高官。而今,村里也出了这样的一位人物,还是看在眼里长大的,怎能不觉得脸上沾光?一大早,人们就候在张灯结彩的村口,叽叽喳喳地搜刮着女娃娃小时的种种记忆,等待着回乡报喜的英雄女儿的归来。

火铃身穿软红轻甲,蹬一双踩云靴,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上。马在飞驰,她束在身后的一条乌黑长辫也在风中飘扬。她的身姿威风凛凛,脸­色­却娇艳如桃花。枣红马的后面还跟着一青一白二骑,是随她同行的官员。

离村还有数里,她就被等候在那里的村民们围拥住了。人们一路歌舞欢腾,将她迎回村里。

蜜花村里锣鼓齐鸣,喜炮声声。庆贺的盛会开始了。­鸡­鸭猪羊,蔬果糕点,村人们摆上了节日中才动用的最好的食物,共同享用。大家载歌载舞,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就像一个盛大的节日。

火铃满脸笑容,端着一大杯莓酒,向村民们举杯称谢。她环视一周下来,突然问起:“怎么不见丫头和小鬼?”

宋婶远远地提着嗓子喊:“那两淘气包子,一早跑到后山去了,说什么给你摘香莓去呢。”

她忙问:“他们去多久了?”

“大概快两个时辰了吧。早上也跟着等你的,见你不来,大概等不住了,就跑去了——少也有一个半时辰了。”

“还没回来?”火铃眉头一皱,奔向枣红马取下马背上的一把乌木大弓,又把箭筒往腰上一系,边跑边说,“大伙儿先用,我去后山看看他们。”说完,一路奔出村了。

后山腰上,树木生长得坚实而茂密。在这其中最高的一棵树顶,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奇怪,我记得以那片香莓花就在这附近的呀?”绿波踩着枝­干­,又踮起脚四下望去。绿叶、山石,青青灰灰紧簇着,哪里还有两月前见到的那片白茫茫的香莓花?她皱起眉头,对着下方说,“没有呢,小初。怎么办呀?”

站在树底的白麟初靠着树­干­抱着手背,懒洋洋地说:“可能花儿们搬家了。别找了,都找了这么久了。火铃也已经到了吧,我们回去吧。”

绿波小心地从树上爬下来,拍了拍衣袖,“我再去前面看看。”

“前面就快到封山处了,你想犯禁呀?”

绿波犹豫了一下,便说:“我再往前一点,不会走进去的。我只去看看,若再没有,就回去。”说着她开始向前跑去,并回头对他说,“小初你别跟来了,那边危险,你在这里等我。”

白麟初叹了一口气,跟着她的背影跑过去。

前行了一段距离,绿波又爬上了一株高树,白麟初也跟着跳了上去。放眼四望,只见到灰灰的一片山石。真的没有了,绿波懊恼地望望旁边的小男孩。

是她想起摘一篓香莓酿酒送给火铃姐姐的。山里的这片香莓,是她从小吃过最好吃的莓果。然而找不到了,只好空手而归。那么大片香莓花,真的搬家了吗?

她悻悻的,正要下树,白麟初却用力折下一条粗壮的树枝,“喝”的一声,猛地扔向前方的一片灰地。

树枝从高空划下,带着夸张的速度跨越长长的距离,悄然落地。绿波睁大了眼睛望过去,只见原本一片平坦的地面突然飘起几片灰­色­的飞絮,远远望去若隐若现的只如同叶片般大小。很快,灰絮越来越多地上升,整片地就像一大层膜,一缕缕被碎碎地撕开,撒入空中。

那是鸟!灰­色­的鸟。被打扰的灰鸟们不满地鸣叫起飞。起初叫声稀疏而微弱,很快成千上万地汇成了轰鸣。

“小心!”

灰鸟成群地从树林顶端掠过,白麟初拉过一条茂密的枝叶护住绿波。两个人紧挨在一起躲在枝叶后面。绿波隔着枝枝丫丫抬头望向天空。好大的鸟!近距离看过去,她发现它们其实并不小于山鹰。再看去,她吓了一跳,这些鸟,不,也许它们不是鸟,它们的爪并不像普通的鸟爪,而是厚实有­肉­的,兽掌一样。它们的喙中支着长牙,翼端也有利爪。绿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鸟,它们究竟是什么?

直到灰鸟飞了个­干­净,白麟初才放开枝叶,呼出一口气。而绿波已经半天没眨眼睛了。

两人对望着,都是心有余悸。接着绿波叫起来:“九里香!看,那里!”

不用她指,白麟初也已发觉到了。灰鸟一飞尽,周围很快氤氲起浓甜的香味,那是香莓果实特有的味道。村人把香莓称作九里香,它的花白而淡,果红而甜,香播九里。

那片灰鸟停歇的地方,灰­色­一揭,正是红艳艳的一片香莓果地。

绿波雀跃地下树奔去。果真在这附近,开始香味被遮住,硬是没发现呢。

摘下一颗莓果轻轻擦了擦,放入口中,绿波转头冲着白麟初笑道:“熟了,好甜!”她兴奋地跑进香莓地的深处,一颗颗地采摘果实,小心地把它们放进身后的背篓里。她还不忘招呼着同伴,“小初,快来,一起摘呀!”

白麟初磨磨蹭蹭地跟了过去,拽下几粒红果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仰头望向先前那群灰鸟飞去的方向。

蓝湛湛的天空,­干­­干­净净的。

白麟初突然喊起来:“绿!等等!”他快速地朝她那里跑去,“前面有东西,别过去!”

绿波一愣,停下来,回头望望同伴,又探着身子向前望了望。十几步外的地面果然有一大块深­色­,隐隐绰绰地被绿草覆盖着。

白麟初已经跑到了她的旁边,喘着气。绿波看看他,“是一个大洞?”

白麟初盯着那里,沉声道:“别过去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绿波问:“里面有东西?”

白麟初点点,先前他就听见那里传出隐隐的响动。两个月前这里是没有洞的,一片平坦的花地两个人都跑遍了。而现在,他不知那个十步开外的洞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有多深多大。他只拉住绿波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大群异状的灰鸟,紧靠封山处的距离,以及洞里传来的细微到几乎难以耳闻的声响,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绿波紧张起来,“会是妖怪吗?”

白麟初不答,拉着她转身就走。然而绿波已经听到洞里的响声了,那种从地下深处传上来的攀爬与吼叫声,越来越清晰。她全身一阵战栗,正要回头去看,被白麟初紧紧拉住。

“快跑!”

于是她跟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奋力地逃避身后一场未知的惊恐。

“腾!”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惊起在身后。白麟初心一提,绿波已经转头望去。

“啊!”她惊叫一声,僵在那里。白麟初一看过去,也瞪大了眼睛。

一只巨兽矗立在那里!

那兽通体雪白,身似巨犬,鬃毛如狮。一张血盆大口中树着明晃如刀的六刃长牙,一双铜铃大小的金­色­厉眼正恶狠狠瞪着前方的两个孩子。

一瞬间,白麟初也吓得忘记了动弹。

这不是妖鬼。妖鬼大多有着人形。低等的妖鬼愚笨而蠢钝,就算遇上或许还可以想办法逃脱。

这是魔兽!

风华大陆上的魔兽大都是上古繁衍下来的珍品,如今已十分稀罕。它们不同于普通的野兽,拥有极高的智慧,不融于人,极具攻击­性­。

­精­通道术的人可以轻易战胜妖鬼。但对于一只高等的魔兽,就是十名星者也束手无策。

巨兽震天的一声吼叫,纵身就要扑咬过来。白麟初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魔兽?腿都软了,跑不掉,与之抗衡更是痴人说梦。怎么办?难道等死?

“恒山之­阴­,泰山之阳,邪魅不起,虎狼不行。抗魔法身——挡!”

身边的绿波朗声念起咒文,白麟初大声喝断她:“笨蛋!这点皮毛的东西对它有什么用?别念了,快逃!”

绿波念出的咒文在空间中形成一道极薄的盾状屏护,被巨兽一爪划过,片片碎掉。白麟初狠狠地把她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推。绿波跌倒在草堆里,支起身子,一睁眼就看见巨兽朝着白麟初小小的身体扑过去。

“小初!”她惊恐地爬起来就要跑上前去。

白麟初几个翻滚狼狈地从巨兽爪下逃生,趴在地上大喊:“别动!那个地灵、四方……就是火铃教你可以跑的咒是什么?”

兽爪从头顶掠过,白麟初立马挺身后翻,又跳出几大步,发出一声呜咽。他抬手一抹额头,一手的血。未能片刻停顿,又是惊险踉跄地躲闪。

“什么……”绿波望着他,脸上泪水直流,几乎无法思考。不过她还是意识到了白麟初的意思,声音颤抖,“挪、挪移灵阵。”

她开始念:“四方之地,八方之境。山……山……”天呐,居然记不起来!她脑中慌乱得一片空白。这种状态下即使念了咒文也没法发动阵法呀。

白麟初又是一阵翻滚,避着利爪向前一跃,“哧啦!”袖子被抓烂了半截。他落地之后顾不上再躲闪,跳起来就朝着绿波飞奔过来,一抓住她的手就大声、飞快地念道:“四方之地,八方之境。山川、水泽、沃土、丰田,地灵之神,助我遨游——挪移灵阵!”

爪风、撕吼瞬间到了眼前。绿波抓紧了白麟初的手,只觉得面前白光一闪,满目昏眩。霎时眼下一黑,“砰咚”,ρi股上传来一阵疼痛。是跌坐在硬地上的感觉。

“小初?你还好吧?”绿波抓抓身边人的手,还握在手中。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发现周围的光线暗得异常。

“我没事。不过,我们似乎跑到了不太幸运的地方。”白麟初抽出手,指指上面。

“呀!”绿波哀叹一声。只见头顶上方远远地只有磨盘大的一块天空。她大概晓得了,无限悲哀,“这里……难道是……”

“那家伙的老巢。”白麟初爽快地把悲哀明了化。

“我们怎么办?还用挪移灵咒吗?”

“我也想,可是——”白麟初看看她,“我本来就没学过道术,刚才只是突然记得火铃和你说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使出来了,又不懂控制目标——瞧,就移到这个好地方来了。你会不会直接移到家里去的?”

绿波咬咬嘴­唇­,“……虽然火铃姐姐是教过我的,但是……那个叫大挪移阵,很难,好像还需要晶石。我也没用过呢。”

晶石是特殊的矿物,含有天然的能源,用于辅助一些大型的阵法。晶石有各种品质和等级的,大都价格不菲。一些稀有的晶石更是被道学者视为极品。

白麟初无奈地歪下头,撇着嘴说:“不能移,这个高度也爬不上去,上去了也会被咬死,待在这里也迟早被咬死。横竖被咬死……对了,你会不会打地洞的道术?”

“遁、遁地术吗?”绿波摇头,“不会。那个更难了。”

“那么你还会其他什么可以逃走的法术吗?”

绿波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我跟火铃姐姐学过抗魔法身,学过一点简单的阵法知识,还有……挪移灵阵也是学过的。”

“啊……”白麟初脑袋一搭,大声哀叹,“果真横竖被咬死呀。我才活了区区九年,连个整数都没凑到。惨绝人寰呀!”

绿波连忙站起来,安慰他:“我们在这里找找吧,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出口呢。”

黑糊糊的地底下的一块地,还能有多大洞天?

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行动起来。再往里走上几步,光线也进不来了,一片漆黑。绿波从腰包里摸出一根三寸余长的杉木条。这是以前白麟初做着玩的,他把零碎的杉木劈得一条一条,在每条顶上涂了一层硫磺,还给它们起名叫引光奴。

火石一打,火星子落在木条上,微弱摇曳的光亮了起来。绿波把引光奴往前探去,只见前方几步外就是坚硬的石壁,没路了。光顺着石壁从上往下移,“啊!”绿波惊叫一声,手中的引光奴掉落在地,熄灭。有什么东西刚刚突然从里面向她冲击过来?

白麟初赶过来问:“怎么了?”

“刚刚……里面好像有老鼠扑过来……咬我。”

“咬到了吗?”

“躲开了。”她把左手背在身后,往衣摆上使劲擦了擦。刚刚拿着引光奴,手腕上被狠狠地划了一下,有点疼,但看不到血,还好。

“真的是老鼠?”白麟初皱着眉头侧耳细听,目光一下聚焦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只见黑暗之中果然有两点银蓝­色­光芒正在闪耀。他心头一惊,那是兽眼的荧光。

荧光朝着他扑过来,他挥手一挡,将它打开。

那东西触手的感觉的确像一只老鼠般大小,但冲击却猛力得多。他怀疑那是一只小兽,还很小很小,连吼叫都不会,但对于入侵自家地盘的来犯者依然是不留余地地凶猛。

他拉起绿波,“快走,这里也不安全。”两个人快速地退回到有光线的地方。白麟初朝洞口望去,心想要不要再试试看那半生不熟的挪移灵阵。哪知一望之下,他顿时傻住了。

巨兽的一双恶狠狠的铜铃大眼就在洞口上方。

白麟初头皮一阵发麻。而巨兽已经带着雷鸣般的咆哮扑了下来!

它的利爪深深划过石壁,碎石灰土扬了漫天,“哗啦啦”,巨大的身体势不可挡地冲到面前。

“快闪!”

他和绿波分别滚向两边。巨兽一落地,扬爪就朝他扑来。白磷初腾挪不及,被它的巨掌抓住肩头死死压在地上。他听见绿波惊叫一声“小初”!勉强睁开眼睛,脸孔上方不过尺余就是巨兽的血盆大口。

完了,他心想。目光无意地一晃,却又惊喜起来。他看到了洞口的人影。

一支箭“嗖”地扎在兽颈上,巨兽仰头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它抖动鬃毛,仰头怒视箭矢飞来的方向。

刚刚追至洞口的火铃一见它的面目不由大吃一惊。雪獒?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来不及再做思索,底下巨大的兽影已经咆哮着向上冲来。她迅速地又搭上一支箭,念道:“雷矢,去!”

雪獒被带着雷光的箭矢穿颈而过,哀号一声重重跌落在地。火铃在洞口大喊:“小绿!麟初!你们在里面吗?没事吧?”

绿波高叫:“火铃姐姐!我们上不去了!”

“等我拉你们上来!”

火铃正要放绳下去,忽然见到倒在地上的雪獒“腾”地翻身跃起,胸颈一片血红,龇着獠牙就朝两个孩子那里扑去。它已痛得发了狂,再不能辨认目标,一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不管是谁就要将其撕咬成碎片。

“糟了!”火铃一咬牙,扛着弓又是两记雷矢­射­中獒背。满身是血的巨兽狂叫着向她扑来。照面,火铃将大弓一丢,从腰中抽出一把­精­铜匕首,全力刺去。雪獒大口一张,六刃长牙与匕首“当”的一声碰撞,硬是将匕首格开。大口猛然一合,竟咬住了火铃的一只手臂。此时火铃另一只手已飞快地又抽出一把翡翠短剑,尖刃眨眼间就刺入了雪獒的咽喉。

绿波的心几乎要飞了出来。因为她看见身受重创的巨兽并没有松开口。它岿然不动地雄踞在那里,任身上血流如注,利齿却越咬越紧。火铃腕上的护甲“喀喀”地龟裂开,如刀的长牙嵌入血­肉­中,竟要将其生生咬断。

“火铃大人!”洞口上方传来了呼喊。白麟初一抬头,看到两个仕官打扮的人已经从石壁上攀越下来。

二人一路奋力追赶到这里,惊见魔兽雪獒,知道不妙。不及多想,其中一名玄衣男子大声道:“定身符!束缚!”

几道咒符“飕飕”­射­过去,化作光影,打在雪獒的四肢与头颈上。垂死的巨兽受到千钧重压,再不得动弹,悲愤地发出一声哀吼。

一得到松脱,火铃颓然地倒在地上。她的头上满是汗水,手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另一名锦衣男子上前从随身的包里取出银针,快速地扎在火铃手臂上止血的要|­茓­,接着双手悬在伤处上方一寸处,口中念道:“回春。”

柔和的光芒将伤处包围。火铃轻哼了一声,又咬住牙关。光芒退去的时候,骨骼、经脉已基本复原,只剩下皮­肉­上的几道血口。锦衣青年呼出一口气,取出软布轻轻蘸去伤口周围的残血,再小心地包扎好。

这时众人再望向那头雪獒,只见它依然怒目矗立在那里,却再也不动一动。火铃上前一试探,发现它已经没有了气息。

雄伟的魔兽,保持着最高傲庄严的身姿死去了。

“火铃姐姐!”绿波扑过去,被一把抱住。

火铃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丫头,好久不见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哭什么,害怕了?害怕将来可是当不了星者的哟。”

说着她又招呼白麟初:“小鬼,过来。”

小男孩走过去,又被她揉了半天头发,末了还被敲了个爆栗,“真是一年皮过一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麟初摸摸脑门努努嘴,“切,还不是要给你摘莓果来了。你不是总喝莓酒?明天离开这儿,哪里还有莓酒给你喝?”

火铃哈哈大笑,“原来是为了我,多谢啦。外面那片九里香确实长得可喜,你们摘了多少?”

绿波卸下背篓打开,里面已是红艳艳水灵灵的大半篓,甜香扑鼻。

火铃尝了一粒,笑着说:“来不及在村里酿了。明天我都带去,自己来酿。”她又看看白麟初,收起笑容,“麟初,以后这里不要再来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厉害轻重的。你们现在还太小,禁不起危险。今后我不常回来了,你和绿丫头要收着心一点,别什么地方只顾着好玩就去乱闯了,知道吗?”

白麟初低着脑袋挂着嘴角不言语。

绿波连忙说:“火铃姐姐,这回是我要来的,不怪小初。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

火铃柔声说:“不怪你们。这里本来还是封山禁地的范围外,出现魔兽,实在是异常的状况,只是……”

只是雪獒本来居住在冰雪巅峰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寻常。她顿了顿,转向锦衣男子说:“花兄,我这位小弟弟额头有伤,请你帮他看一下好吗?”

白麟初“咦”了一声,就被娃娃脸的青年捉住肩膀,眼前白光一闪,伤口处被一片凉丝丝的气息覆盖住了。

锦衣青年咋舌笑道:“哗,三寸长的伤口。小兄弟你不怕疼吗?还好我在这里,不会让你破相了。”说着就已将伤口处理好,利落地开始包扎。

火铃问绿波:“小绿,你身上有伤吗?”

绿波摇摇头,背着手腼腆地笑:“我没事,全是小初受伤呢。”

白麟初转头望了她一眼,立刻又给绷带拉回脸去。

“好啦!”包扎完成了。白麟初一摸,翻了个白眼,自己的脑袋俨然被缠成了一个粽子。

这时玄衣男子已经在洞里巡查了一圈出来,对火铃说:“大人,里面没有什么异常状况了。”

“有劳路兄了。”火铃点点头。这里的情况明天回到紫坤城,她会向星部报告,再做定夺,“我们这就回去吧。”

她取出一颗蓝晶石,几个人站在一起。大挪移阵发动起来,一瞬之后大家就回到了村里。

盛宴未歇,火铃和路、花二人回到席上。绿波说要放东西,先往家里跑去了。

第二回吾家小雪

白麟初跟着绿波,见她跑到了自家的柴房里去。

“你在­干­什么?”他一进去,就看见绿波紧张地转过头来,身体紧挨着那只装满香莓的背篓。

“你藏了什么好东西?”他走过去,眼睛紧盯着那只背篓。他心里有数,自然记得洞里的那只小兽。然而后来查看的人却说什么也没见到,难道那小东西真凭空消失了不成?

绿波见他要揭开背篓,急忙叫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白麟初已经打开了,转头看她,“什么也没有?这不是一堆香莓吗?”

绿波垂下头,白麟初放下背篓走近她,“把左手伸出来。”

绿波迅速地抬眼看他,一咬嘴­唇­,却没有行动。白麟初拉过她的手,绿波吃痛地“啊”的一声低呼。

白麟初心头一沉,连忙解开她的袖口,掀起宽大的袖笼,立刻惊见她白­色­的里衣袖上已是血迹斑斑。他猛地再把袖子往上一拉,看见她臂肘上覆着一只老鼠大小的灰­色­东西。

那东西实在很小,就像刚刚出生的猫仔,毛都没长几根,眼睛也几乎没张开。然而它口中的|­乳­牙却咬破绿波的里衣,死死叼住她的皮­肉­。胳膊微微一抽动,它咬得更紧了。

绿波这一袖的血,已不知被它咬出了多少口子!

白麟初怒瞪双目,抬掌狠狠向它削去,把它打在地上,又伸脚就要踩过去。

绿波不顾伤痛,两手使劲拉住他,“别踩!它才死了妈妈,好可怜!别伤它了!”

白麟初反问:“你怎么知道它是山上那兽生的?那兽是白的,眸子是金的。这小崽子灰不拉叽的一丁点,我看一点也不像!”

绿波急道:“它这么小,又孤零零的一个,我们别欺负它了,好不好?”

“哼,是它欺负你吧?”

地上的小兽四脚支地,愤然睁眼,两团荧蓝­色­的火焰怒向白麟初。

它“滕”地跃起身子,白麟初伸臂让它咬上,紧接着拽过地上的一条大麻包,将它蒙头装在里面。

“小初,小初!”绿波跟着他跑出柴房,跑到他家里,见他一手抓着那团麻包,一手从床地下翻出一个老鼠笼子,然后将那小兽连着麻包整团地塞了进去。

笼子被塞得满满的,里面的麻包不时扭动几下。白麟初“哼”了一声,将老鼠笼子“哐啷”扔在地下。

他转向绿波,“你的手,去找火铃他们治一下吧。”

绿波摇摇头,“不行,那样他们肯定会知道还有兽宝宝的,它也许就活不成了。”

“那你这一胳膊的伤怎么办?”

绿波瞧瞧左臂,叹了口气,“反正咬得也不厉害,我自己包一下吧。小初,你帮我打一盆水吧,我回去找一块­干­净的布。”

白麟初叫住她:“你就坐在这里,我去找来。”

不一会儿,他端着水盆带着一条白布回来了,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药粉。

绿波轻轻捋起里袖。她的小臂上全是带血的牙印,肘部一块,更是连皮带­肉­血糊糊的一大块伤。白麟初狠狠瞪向地上还在翻动的铁笼子,“早晚宰了你。”

绿波自己洗­干­净伤口,撒上药,叼住白布的一头,用右手去缠。白麟初倒了血水,走到她跟前。

“给我。”他接过白布,帮她包,“疼不疼?”

“有一点点。”绿波看着他小心地替自己缠伤口,又瞧瞧他的头上,“扑哧”笑出声来。

白麟初抬眼望她,“笑什么?”

绿波乐呵呵的,“嘻嘻,今天一天,我俩身上都长粽子了。”

第二天一早,火铃就要动身前往紫坤城了。她在村口跨上马,和村人道别。

绿波拉着她的衣角,抽抽答答。

“火铃姐姐,你再也不回来了吗?我……我不想你走。”她哭得稀里哗啦。

火铃翻身下马,摸摸她的头,“谁说我再也不回来了?”她笑,“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们的。要是你等不及,就也来当星者吧。”

“可……可以吗?”绿波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当星者,那是很难的事吧?

“真的想当的话,就来紫坤城的道学院吧。那里是专门培养星者的地方,我也是在那里拜师的。明年你十四岁,刚好够入门弟子的年纪了。要不要来?”

绿波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火铃替她擦去两颊的泪水,抱抱她,“好了,丫头,别哭了。我想再听你弹一次琴呢。”

白麟初抱来了绿波的桐木七弦琴。绿波席地坐下,将它横在膝上,一边抽泣一边弹奏了一曲。

火铃最终还是走了,留下了她随身的乌木弓送给绿波,带着一篓香莓、满耳琴音前往遥远的城市去了。

白麟初做了一个大水缸。缸里灌满了水,中间竖着一根粗竹竿,竿顶只超过水面半寸。

他把关着小兽的老鼠笼子放在竹竿顶上。竹竿再粗,也只有杯口大小的截面,空心的铁笼子搁在上面本来就很不稳当了,愤怒的小兽还没跳一下,就连着铁笼翻入了缸底,再怎么拼命地扑腾也不过“咕嘟咕嘟”几声水响了。

绿波扑过去没命地把笼子捞起来。笼子里的小兽湿淋淋的,浑身发抖,它的眼睛瞪得更愤怒,一口|­乳­牙啃咬着拘禁着自己的铁笼,恨不得立刻就将其咬得粉碎。

白麟初瞧着它哼了一声,跑回家舀了一大勺罐装辣椒酱出来。

绿波一惊,“你要­干­什么?”

他几下把辣酱涂满了笼子四周。小兽牙齿一咬上,立刻向后弹开身子,吐着舌头拼命喘气,眼中泪水直流。

白麟初得意地瞅着它,“你再咬啊,再咬明天我就在上面涂大便。”

说完,他又拎起笼子,重新把它放在竹竿上面。

绿波看着不忍,说:“别把它放在那里了。”小兽一阵挣扎,“扑通”,又连笼子栽入了水底。

绿波急着上前再去捞它,被白麟初拦在缸前。

“用不着你救它。你瞧,笼子上悬着一根铁线,线是系在树­干­那边的木盒子里的。盒子里我装了齿轮,只要这边笼子一下水,那边齿轮就开始转。转过十圈,自然就把他吊出水面了。”

“转十圈要多长时间?”

“没多会儿,也就半炷香的时间吧。”

绿波浑身发冷,“天呐,这样它还不一早被淹死了?”

她再也不顾白麟初的阻止,上前就弯着身子伸手到缸里,把笼子捞出来,护在怀中。

“你这样是不行的。”白麟初很不屑地看着她,“这家伙野­性­太大,这点小就这么凶狠。不趁早驯服,等它再长大些说不定一口就吞了你。”他伸出手,“拿来。”

绿波不­干­,把笼子藏在身后,“它这么小,哪来的凶狠?我看他是饿了,脾气才不好。你昨晚一直都没喂它吧?它一定是饿极了!”

“哼,没喂?蛋羹、­肉­粥、米汤,给它什么糟蹋什么!不淹死它还不知道什么是好歹呢!让我教训它!”绿波急忙说:“我来喂,我来喂!小初你别凶它了,你看它多可怜,多可爱。我们叫它小雪好不好?”

“切,丑得像团煤渣子,叫秃灰还差不多。”

于是,这只遗留下来的小兽一下子有了两个名字。女孩子叫它小雪,尽管它是只雄兽。男孩子则不客气地喊它秃灰,有时也喊小煤渣、小秃子、丑灰儿。不过多年之后,它的名字还是只剩下了前一个。

绿波把小雪连笼子拎回了家。

她端来一碗牛­奶­,用勺子舀一勺,伸进笼子递到它嘴边,被它一扬爪子打翻。她又舀了一勺小心地递过去,这回连勺子也被它踩在脚下。

小兽背过高傲的头颅,趴下身体,用ρi股对着女孩子。

绿波发愁叹气,“小雪,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会饿死的。”她伸手过去想摸摸它,“啊!”小兽突然转过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痛得直吸气,另一只手趁机抓起勺子,把牛­奶­从指头上慢慢地倒下去。牛­奶­沿着手指混着血丝慢慢地渗进小兽的嘴里,它一愣,感觉那道甜甜的、香香的液体一下就滑下喉咙,流到了肚子里。肚子突然间格外地饿起来了。

它一直敌视两个孩子,算起来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时候,流到嘴里的牛­奶­让它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十分难受了。它不禁微微松开牙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绿波没有把手指拿出来,继续沿着上面小心地倒牛­奶­,直到把一碗牛­奶­一勺一勺都喂完了,她才抽出手指,对着伤口直哈气。

第二天白麟初就知道了,当下找来一个漏斗,就要往它的嘴里Сhā。

绿波连忙拦住他。

“小雪不会咬人了。你看,它自己会吃东西了。”

她把舀着牛­奶­的勺子递到它的嘴边,这一次小雪没有反抗,凑过头飞快地舔着牛­奶­,然而一双冰眼却始终仇视地盯着白麟初。

绿波这样喂了它七天。

晚上睡觉时,她把笼子放在床头,枕在枕头上望着它笑。小雪身体长大了一圈,已经有了小狗的样子。它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鸣叫声,烦躁地在笼子里扭着身子。

绿波把手伸过去,它依然张口就咬,却没咬上。只七天,它的牙齿又坚硬了不少,再咬在皮­肉­上就不是小伤了。

绿波的手指轻轻摸着它头上越来越密的灰毛,它低鸣一声,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绿波柔声说:“小雪,你想出来吗?里面很挤吧?”

她从被子里撑起半个身子,双手搁在笼子的铁锁上,“你不要咬人,我就放你出来。”她静静地望了它一会儿。然后,“咔嚓”一声,笼子打开了。

小雪面对突然展开在面前的空间,一下愣住了。这个一连困了它七天,还折磨了他好久的牢笼,终于解开了吗?它迟疑了两步,“腾”地跳了出来,并狠狠地把笼子撞下去。听着铁笼“哐啷”一声摔在地下,它心头不禁扬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接着就是这个人类了,它转身就扑过去。绿波“呀”的一声惊叫跌在枕头上,小雪一张口对着她的脖子。虽然它的牙齿还不够锋利,但咬碎这样细­嫩­的咽喉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女孩子细白的脖子里跳动着血脉,它是尝过那其中血液的滋味的。它还嗅得到她身上的味道,这味道已经围绕了它七天,几乎片刻不离。它突然想起,如果咬死了这个人,还会有谁天天端着牛­奶­喂它喝吗?

它恼恨起自己的犹豫。有什么好迟疑的?这个人就是你的敌人。你是亲眼看见同胞怎么死的,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把你带回来,折磨你,还一直关着你,一个个都该死!它下定了决心,迸出了牙齿就要咬下去,可是,还是停住了。

绿波仰起头,看见小雪定在自己胸前,两手一抱,把它抱到脸旁边。她的手抚摩着它身上的绒毛,微笑着,柔软的脸紧贴着它。

“好乖。”

她就这样抱着它入睡了。

一个多月之后,小雪已经长得像一只小羊那么大了。它身上的灰毛退了一次,新长出的毛密而长,浅浅的青灰­色­上还散发出一层银亮亮的光泽。

绿波坐在小山坡上,手中卷着一本书,仰天背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术运息于内,借力于天,灵气加身,神功在外,可以驭鬼神、驱邪魔、辨明思、治世道……”

白麟初嘻嘻哈哈地在树丛中疯跑,小雪追在他后面,汪汪直叫。它的目标是他手中长竿上悬挂的一只彩球。那个彩球十分神奇,一碰到什么就换个颜­色­。它急急地追在后面,看那只球一晃成了龙凤呈祥的样子,一晃又成了百花怒放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将它扑到手中,好好看个明白。

白麟初几步跳到树上,对着后面大喊:“笨蛋狗!你长了四条腿还没我跑得快?”

小雪气得直叫,奋力蹿上树去,白麟初已经一跃跳了下去。他把彩球朝上面一扔,“拿去玩吧!”自己朝绿波那里跑去。

绿波还在专心背书。白麟初咧咧嘴,“上个学还要先看这么多的书?”

这时小雪也叼着球跑过来了,安静地蹲下身子,两只爪子拨弄着彩球,看它变来变去。绿波朝它身边一靠,呼出一口气。

“没办法,那边有入师的考试呀。”

“很难?”

“应该吧。”绿波苦笑一下,“有文试和武试,反正要准备好多东西。”

“切,那么麻烦,真是活受罪。”

绿波笑,“但是拜进师门之后就可以当星者了呀。”

白麟初说:“只是入门吧?离星者还早着呢。”

“总之是在同一条路上了!”想到这里绿波十分开心,格外有了­干­劲。她还笑呵呵地问他,“小初要不要也来考道学院?”

“谁要去?”白麟初不屑地撇过头,“我才不要当星者呢!”

“咦,为什么?星者不好吗?”

“麻烦死了!一大堆事。我连学堂都懒得上,还去考那个?”

“哦。”绿波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那小初以后想­干­什么?长大了做什么营生?”

“别摸我的头发。”白麟初不满地向后避开她的手,“以后,我可以做琴、做灯、种田、酿酒……总之,我要一直自由自在地住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

他不喜欢那些遥远的城市,也不喜欢繁杂的生活。他最喜爱的是从小长大的这个小村庄,安宁和睦,有山,有树林,有香莓,有绿波。

绿波开始练习弓箭了。火铃留给她大弓坚实而厚重,紫杉木的弓身足有大半人高。弓弦是用犀牛筋做的,弹上去铮铮有声。

绿波铆足了劲拉开弓,搭上羽箭,“嗖”地­射­向五十步外树­干­上的目标。箭飞出去拐了个弯落再落在地上。她叹了口气,搭箭又­射­。

十几只箭零零落落地掉在目标前方,绿波的手腕已经微微肿起。

白麟初接过长弓试着拉了拉弦,啧啧道:“好重!你怎么用得了火铃的弓?”

当晚他就把那只长弓拆了。

他把弓臂削短,捆好牛筋,又磨磨制制了一晚,在弓身上装了一截青铜弩机。

第二天,绿波见到这把轻巧了许多的弓弩,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什么?”

“这叫白麟初机关神弩。”他笑得得意,指着弓身上的青铜弩机对她说,“这里是弹槽,用来放箭的。下面是扳机,一扣箭就飞出去了。还有这里是望山,可以瞄准的,你从这里看着箭头、目标成一条线,再­射­,就百发百中。这玩意儿一下能­射­三支箭,你试试?”

绿波平端着机关弩,照他说的对好目标扣下扳机。“啪、啪、啪!”三支箭飞一般地­射­入树­干­,相差不过寸余。

“好厉害!”她瞪大眼睛望着手中的机关弩,“小初你太厉害了!”

她佩服至及,又问他:“小初,你也来考道学院吧?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考上的。”

“不去。”他丢下机关弩,一个人跑了。

时光静静地流过,一年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绿波去了紫坤城五天,紧紧张张地回来。半月之后,快马报信到村中,她考试合格,正式成为了道学院的弟子。

临走的那天她高高兴兴地与家人和村人们道别。在村口,她摸着白麟初的头发说:“小初,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雪。我的琴没带去,放在家里了,你留着吧。学院放了假我就回来找你玩,你……有机会的话也来找我。”她的脸上本来都是笑容,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我、我舍不得你。”

白麟初对着她的背影挥手,嘟囔着:“走吧走吧。我才不会去找你咧,你也别回来了。”

“啪!”被宋婶一个毛栗子敲在脑门上。

他闷闷地揉着脑门,心想,去道学院,至少要先上个学吧。

白麟初进了村里的学堂,这时他已经十岁了。

品修课上,先生在前面讲:“立品定须成白壁,读书何止到青云……”他在下面呼呼大睡。

算术课上,先生开始讲方田、粟米、衰分,他却翻到了方程、勾股。

体训课上,大家汗流浃背地练扎马步、练五禽戏,他爬到树上继续睡觉。

先生终于气极了,用竹竿把他从树上捅下来,骂道:“孽根的顽童!不学无术!你就这样读书?可记得古人是怎么教训的吗?”

他于是张口就背:“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一边背他一边想,太无聊了,绿波在学堂里念了五六年,学的都是这些个?他打了个哈欠,正要接着背,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先生被他气晕了。

冬天进九的时候,绿波从紫坤城回来了。道学院在每一年最寒冷的时候都会有月余的假期,连着新年,让学生们回家团聚、休息。

绿波穿着厚厚的棉袍子,玲珑的小脸藏在大毡帽里,帽子上还沾着雪花。她一回村就跑到白麟初家里,把一包又一包的零嘴塞给他。

“这是梅花糕,这是雪片藕,还有梅脯、桃片、香软糖。都是紫坤城里的,可好吃了,你尝尝。”递完了东西,她含着笑仔细打量他。

“看什么?”白麟初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问。啧,好甜。

“小初。”绿波又开始摸他的头发,却说,“小雪呢,它在哪里?我好想它了!”

“这么想就把它一起带去好了。”他没好气地把怀里零嘴全堆到桌上,跨出门,“走啊,你不是想它吗?”

绿波跟着他来到了后山上。白麟初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只一会儿,山林里开始­骚­动,雪不断地从树枝、石坡上滑落。一头银灰­色­的巨獒赫然出现在视野中,之后风雷般地蹿到了两人面前。

“小雪!”绿波踮起脚,激动地搂着它粗壮的脖子,“你长这么大了,好漂亮!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山里吗?过得好不好?你这么大个,有没有吃饱饭?”

巨獒柔顺地在她身边趴下,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脸。绿波“格格”地笑着,抱着它,“小雪,你好暖和呀!”

她伸出手抚摩它的长毛,从鬃毛到背毛,又到腹毛。白麟初静静站在一边。绿波一边抚毛一边看向他。

她的一只手拉住了他。

“小初。”她声音湿湿的,“……我好想你们哦。”

晚上,绿波家煮了羊杂锅,白麟初也跑去吃。绿波笑呵呵地向家人叙述着道学院的事。

她说:“那边教的东西可多了,我们每天要上晨课、早课、午课、晚课,念很多书,还要习武。每月都有月试。”

“小初,现在我不怕妖鬼了。我学会了好多新的道术,像念震神雷、少净神火,可厉害了,我们还和假拟的妖鬼战斗过。你送我的那把机关弩厉害极了,大家都好羡慕。”

“对了,小初,你知道主星吗?就是传说中星部里最厉害的十四位大人。我亲眼见到过一次呢!那回是廉贞星位的大人来学校里,大家都在路边行礼。主星看上去果然威风极了,听说火铃姐姐现在就在廉贞府里做事呢。”

白麟初只顾呼噜噜地大吃,偶尔漫不经心地“嗯”两声应付她。最后他吃完了,放下碗筷,斜着眼睛说:“你们念道学院的可真轻松,还有时间跑回来闲逛呀。”

“什么嘛。”绿波嘟起嘴,两手突然向他脖子里呵痒,“我可是特地回来陪你玩的哟,哈哈。”

白麟初大叫着从桌子底下逃走,绿波追上去,两人又像小时候那样玩闹起来,看得屋子里的大人笑着直摇头。

雪又下了半个月,终于停了。屋檐上的冰柱往下滴水,滴滴答答,整整齐齐的一排。绿波和白麟初堆的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越变越小,终于没有了。

绿波又回道学院去了。

小雪在一片洁白的香莓花地里追着蝴蝶跑。白麟初坐在树上,拨弄绿波的那把琴。琴是他做的,已有三年了。现在看看,琴身是整块的桐木,琴面的弧度削得有点踉跄,琴弦也是随便取来的马尾。

他摇摇头,把琴身拆开,重新用硬实的梓木做了琴底,桐木琴面也修整了一番。漆上朱漆,一一按上十三枚螺钿的徽,他抽起七根蚕丝弦,缚妥,手指在弦上一钩,“铮!”音­色­沉蕴清明多了。

他轻笑,想起原先那把破琴,绿波还宝贝似的弹了三年。

玩够了,他把琴放在一边,拿起绿波给他的书翻了两页。

“北斗紫微、廉贞、贪狼、破军、武曲、巨门,南斗天府、天机、天梁、天相、天同、七杀,再加太阳、太­阴­,是为紫微十四正星。切,我为什么要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又过了一年,他也考进了紫坤城道学院。

第三回道学院

紫坤城是风华大陆的第一大都,外环城郭六十四里,正门为南面通天门,城楼高八丈,每十步见一个柱头,上面雕着貔貅巨兽,虎视眈眈。

紫坤城的内城是各级官员的驻地,星部也在其中。外城,是平民百姓的居所,里巷连着闹市,铺子、馆子、园子楼楼店店鳞次栉比,最新鲜最奇妙的玩意、吃食、表演在这里都能见到。从早到晚热闹非凡。

城的北郊就是道学院了。学院占了大半个北郊,院中有授课的华德殿,习武的泰和殿,有博雅书楼、食轩,还有繁英斋、叠芳斋、丛玉斋供学生们居住。院中草木四季不衰,亭台楼廊星罗棋布。

从入师到出师,道学院的弟子们通常需要经过五年的学习。在这五年中,弟子们将受到文德、武艺、道术各方面的严格训练。第五年出师之时,每个人都将直接参加星部里的星者考试。

学院中弟子们的长幼顺序,分别按照伯、仲、叔、季字辈以及入门弟子五个级别来排列。

雪白的玉兰花树在道学院的会馆门口飘摇出一片馨香,又是一年新弟子入师的时候了。

白麟初来到这里时,差不多已经快傍晚。

案前坐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白麟初走上前问:“是在这里报到吗?”

那男子抬起头,眼中有些怀疑,“你是新弟子吗?叫什么名字?”

“白麟初。”

白麟初……第一页就翻到了,这孩子的成绩在甲等之列。年轻的先生把名册递给他,“在这里签个名字吧。”

白麟初提笔就写。那先生在一旁定定端详着他。道学院的入师年纪规定是十四岁以上的,这孩子……身形很小,就像十岁左右。他的衣着简单,甚至有点破旧,随身只带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挎在背后。包是出奇的长,看上去还不轻,他弯腰写字的时候那包就像重重压在他背上似的,让人十分担心他那单薄瘦小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

先生心里已经在想,这孩子,生活一定很苦吧。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长得这样瘦小,着实让人心疼。他家里很贫苦吗?但他成绩却是这么好……他身贫志坚,用功进取,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杰出的星者,光耀门楣,报效国家的。

“写好了。”白麟初把名册递回去,一抬头,吓了一跳。面前那人,刚刚还一脸平和,怎么眨眼间像被霜打了似的,眼角眉梢尽是愁苦?他不由问:“你……没事吧?”

那先生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吸一下鼻子,又露出笑容,“没事。你接着要去住所吧?男弟子住在繁英斋,从这里往东走就到了。今天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这样吧,我带你过去。”

他领着白麟初前往繁英斋,路上还关心地问:“你的行李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不用了。”这先生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繁英斋里的弟子们差不多都已入住妥当,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最后一间房。

“就剩这间了。这里是三人一间的房,这间……好像还没其他人。快进来吧。”他望着白麟初很和蔼地笑,“我姓柳,叫柳甘棠,就住在这儿的舍监室里,顺着走廊一直到最前面的房间就是了。你……要是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一定来找我呀。”

热情的柳先生终于离开了房间。白麟初坐在最靠近窗户的那张床铺上,解下背包。里面是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把三尺六寸五分长的琴。他把琴放在床头,其他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翻身在床上躺下来。

视线顺着从窗口望出去,能够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夕阳,把天空染得红得发亮。那片绯红的底下是叠芳斋,女学生们的住所。绿波也住在里面吧。

他考进道学院的事,并没直接有告诉绿波。村里是知道的,她一直没回去,不知道现在是否也知道了?

他想起当时考试的时候,考官们一个个犹豫不决的脸­色­。收吧,破了年纪的惯例。不收吧,又着实可惜。

几个满脸掬花的老头子撄撄蔹荽樟税胩斓耐罚终于决定——让他回家等消息。

切!

半个月之后,他还是被招了去。

现在,他要是突然出现在绿波面前,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吃惊吗?一定会吃惊吧!

白麟初突然有点烦躁地翻个身,讽刺地想,那家伙不会也跟那些老头子们那时一样,一脸蠢相地看他吧?

他没想过在道学院里去找她,用什么理由去找她呢?

他说过不来的,现在却在这里。无论什么理由,都很蠢吧?

一年不见,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呢?

“砰咚!”走廊里穿来大力的撞击声。他先是听到柳先生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足下,等等,小心一点!哎,不要这样……”

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叫喊:“­干­吗?我说了不要住这里嘛!为什么本少爷还要住在这种破地方?我要回丛玉斋!”

“啪!”似乎是被什么打着了,那个叫声变成一道呜咽,同时伴随着柳甘棠的轻呼。

又是一人的声音响起:“对不起了,先生。我家小弟想转个斋房,这里还有房间吗?没有的话让他住仓库也行。”

白麟初愣了一下,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听过的,是谁?

“四哥你神经病呀?我是花家的人唉,谁敢让我住仓库?”

“闭嘴,你给我收敛点!来这里是给你受训的,不是给你享福的!”很凶的声音,大概是转换了说话对象,一下子变得柔和甜美起来,“老师,我家五弟从小惯坏了,十分顽劣,请您好好地教导他。对他请不用客气,我代父母亲大人在这里拜谢您了。”

白麟初突然想起来了,姓花,这个声音正是那年跟火铃一起来村里的锦衣男子的。

花家五弟继续怒叫:“爹娘都不管我,你管什么闲事?”

“啪”,似乎又是被打蔫了,他的声音消失,花四哥接着说:“我就把小弟交给您了,这是一点见面礼。呵呵,告辞啦。”

他的脚步声很快在走廊上消失,紧接着的是花小弟的愤愤慨慨和柳甘棠的咋咋呼呼。一会儿,声音似乎停歇了。又过了一会儿,两双脚步声走近,“砰!”房门被推开。

柳甘棠领着一个面­色­白净、身材细瘦的少年进来,“花子泰同学,你就住这间吧。”

花家五弟花子泰扬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遍房间,突然发现了躺在床上的白麟初,皱起眉头。他直接转向柳甘棠,手一指,“能不能叫他搬到别间去?”

“恐怖不行。繁英斋都是三人一房的,而且现在就剩这一间还有空位,其他都住满了。”

花子泰十分不满地嘀咕:“我就说这里烂嘛。死四哥,人家在丛玉斋住得好好的非要把我揪到这种鬼地方来。让本少爷和别人挤一间房,可恶!”

然而不满归不满,他也别无选择了。花子泰把几大包行李拖进来,“哐”地关上门。他瞧瞧地上一堆打包得乱七八糟的物品,那都是可恶的四哥拎他出来时匆匆乱塞的。他懊恼了一阵,视线又转向了一直躺在床上的白麟初。

这个小子,看到他进来了居然到现在都一动不动。哼,瞧他长得又瘦又小,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花子泰这时已经积了一肚子的火气。他当着好友的面被那个可恶的四哥从丛玉斋里拖出来,丢了大脸,还沦落到这种地方受罪。而且现在,他又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床位已经被别人占了。

“喂。”他走过去,指着床说,“你下来,我要睡这里。”

白麟初看了他一眼,只说:“不要。”

“什么?”花子泰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拒绝他?“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你耳背?”

“你!”花子泰真的生气了,大声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告诉你,我是花……”

“你不用说,我也不想知道。”白麟初打断他,翻身向里,“吵死人了,十只狗也没这么吵。”

花子泰气得发抖。他是风华大陆上四大世家之首花家的公子,在家中又是老幺,从小到大享尽荣华富贵,受尽父母的娇宠,真真是蜜里泡大的。长到这般大,别说责打辱骂他,就连大声一点和他讲话的人都几乎没有。当然,这里要排除他那个可恶的四哥,他一定是嫉妒他从小被爹娘疼得多,自己又考了三次才考上星者,所以脑子受刺激了,尽找他小少爷的碴。

而现在,这个一身穷酸相的小子竟然顶撞了他。他十分生气,又十分诧异,因为在他以往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这样的一个冲撞者,或者穷人。

花子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愤然地盯着床上的白麟初,看到他衣领处露出的一小截白白的细小的脖子,还有单薄的肩膀和纤细的腿脚。哼,营养不良的豆丁。他心里轻蔑地骂道,完全忘了自己因为过分挑嘴而同样纤瘦的身体。

他又想起刚刚对方说话时脸上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心中怒气更盛,忍不住喝道:“你是谁?报上名——”

这时,“腾”的一下,白麟初突然从床里跳起来了,跟着就往门外走。

花子泰又是一呆,忙道:“站住!你到哪去?”

白麟初用看白痴的眼光又看了他一眼,答了一句“食轩”。转眼间跑得没影了。

花子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听到大批的人流陆陆续续涌向繁英斋门外。他却一直呆在那里,呆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

晚饭过后,白麟初又在外面溜达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繁英斋。一推开门,他就发现花子泰正坐在原先自己那张床上,而自己的东西都被堆到了另一张床上。

花子泰见他进来,抬起脸狡黠地一笑,愉快地坐在床边甩着双腿,好不得意。

白麟初慢慢走过去。

花子泰先是傲然瞪着他,心想看你还敢怎样。直到对方抱着一把又重又结实的琴走到他面前不过一尺的距离,他才紧张起来。

“你、你想怎样?”

白麟初冷冷地念道:“缚肘,禁足,去留无意,受控而行。大移山阵——去!”

噼里啪啦,花子泰连着那张床上他的褥子,所有的物品都卷成一团,落到了另一张床上去了。白麟初小心地放好琴,重新整理好床铺,躺下来。

花子泰从一堆棉絮中爬起来,羞愤交加,大吼道:“你!你对本少爷用了什么妖术?”

其实霎时他就反应过来这是道术中的中级阵法,只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个小豆丁竟然会使用这种程度的道术?连他也只是听哥哥们说过而已。莫非这豆丁大有来头?他有点不安了,但又不甘心,继续大喊:“你这臭小子!居然敢对本少爷做这种事?”

白麟初瞟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对你做什么了?打你了?骂你了?我碰过你一下吗,少爷?”

“你!”花子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是没碰过他,可是,他对他用道术!中级的阵法唉,这小子居然用大移山阵把他甩过来,他可以报告先生,说他滥用道术袭击同学,抢床位。呃,那床位本来就是他的……可是,他是新弟子,怎么可以乱对同辈用阵法?应该逐出院门……唉,身为花家的人,他居然中了同年小豆丁的阵法,叫他怎么说得出口?简直丢死人了!

花子泰虽然心中理屈词穷,但面上依然气势不减,大叫:“你私下使用道术!我不管,你要跟我道歉!”白麟初不再睬他,翻身倒在床里,用棉被捂住耳朵,直接睡觉。

花子泰见他将自己用被子裹成棉包子,与世隔绝,一愣之下更气了。死豆丁竟然敢无视他?他跑到他床边,居高临下地大喊:“给我起来!向我道歉!”

棉被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别吵了,我要睡觉。”

还想睡觉?哼!花子泰喊得更加用力:“跟我道歉!不然就吵死你,让你一晚都睡不成!”

唉,这就是紫坤城的人呐,浅薄的德行无赖的嘴脸。他真是讨厌有着大堆这种人的地方。绿波在这边两年了,也曾碰过这样的无赖吗?

白麟初掀开被子一角,深锁着眉头问:“真的不让我睡觉?”

“哼,除非你立刻跟我道歉,再把床让给……”

“先生,先生!柳先生!”白麟初突然大喊起来,花子泰吓了一跳。

正在走廊里查房的柳甘棠闻声赶来,白麟初一见他进来就指着床前的花子泰说:“这位花子……子……”他想不起他究竟叫子什么,于是继续说,“他说晚上不让我睡觉,还非要到我的床上来!”

花子泰一听之下就呆了,脑袋迅速发麻。这小子根本是血口喷人,他恨不得当下就割了他的舌头!

柳甘棠的脸­色­已经从震惊转到­阴­沉了,他沉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花子泰还来不及辩白,白麟初就大声主动回答道:“他刚刚说的,让我一晚都睡不成,还很凶地叫我让床给他!”

舍监严厉地问:“这是真的吗?”

“我……这……虽然我这样说了,可是,并不是……”花子泰语气慌张,突然就体会到什么叫有口说不清了。

他年纪还小,只是恨恨地想着,完了,全成他的错了,被这小豆丁设计得出了糗。可是,柳甘棠此时想的却是更为严重的事情。虽然白麟初控诉的语气相当冷漠,不过眼前所见的情形实在让他难以冷静。

白麟初身穿单薄的襦衣紧裹着被子缩在床角,愈发显得娇小可怜。而花子泰则气势汹汹地凌驾在床边,一只膝盖已经搭上了床沿大有向前侵占之势。再加上他那慌慌张张的神态和心虚的语气……

走廊上已经有人好奇地从门外看过来了,不时地窃笑。

花子泰格外羞愤,瞪着眼,“看什么看,走开啦!”

这时闭上眼睛深吸一了口气的柳甘棠已经睁开了双眼,沉重地说:“花子泰,请你跟我到舍监室来一趟。”

“­干­吗?又不是我的错!”

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手脚被什么牵扯住,不由自主地跟在柳甘棠身后走去。可恶,又是阵法!他懊恨得连回头再瞪那小子一眼也来不及了。

结果,他在柳甘棠那里接受了足足两个时辰品­性­、礼仪、廉耻的训诫,最后还被莫名其妙地谆谆告诫“不要对同学动歪脑筋”,终于筋疲力尽地回到了房间。

这时白麟初早已睡熟,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花子泰很少跟人结梁子,一般人遇到他忙着讨好还来不及。可是现在,他却恨透了那个叫白麟初的小子。

那个小豆丁矮小、瘦不拉叽、穷酸酸的,还会耍­阴­招。实在是可恶!

一连吃了几次亏的花家五少爷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的报复跟着就开始了。

第二天早晨,白麟初醒来的时候,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打不开。又用力推了几下,门板与门框之间传来金属的争动声。

他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人“特意”锁住了他。

白麟初嗤笑一声,自然想得到这是谁的杰作。不过实在好蠢。他转身推开窗子,轻轻一跃,就从二楼落在了平地。

华德殿的课堂上,花子泰一看到白麟初脸­色­就变得死灰。养尊处优的花家五少爷并不知道有窗户这条捷径可走,因为他从小就没见过有人爬过窗子,自己更是没机会有这种经验。所以现在他死活也想不通,那豆丁是怎么从门里打开自己特意挑来锁人的那把好锁的?

等到中午他郁闷地回到繁英斋时,却看见了早上的锁还挂在门上。而这时他自己又遇到一个大问题了,因为他发现,原本装在口袋里的钥匙没有了。再找遍了全身也没有。

他慌了。这把锁,出自紫坤城最有名的锁匠之手。两寸大的一把小铜锁,肚中却是机关玄巧、迂回百折,除了那枚特制的钥匙,没人能打开。本来嘛,他用来锁人的怎么会是寻常之物?自然是千条万选的极品。只是现在,这件极品并没有锁住门里的人,却把他自己生生锁在门外了。

花子泰瞪着那锁,无计可施。他最先蹦出的念头是回去找钥匙,但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他狠狠地推了几下锁得死死的门,想来想去,只有去找舍监了。

唉,一回忆起昨晚两个时辰的教训他就头皮发麻。今天这个事,还不知道又要唠叨成什么样。正要离开,他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动静。他立刻竖起耳朵帖在门上。确实有人。

白麟初!一定是那个豆丁!花子泰拼命地敲门,“开门!你在里面吧?快开门!”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果然传出那个豆丁的声音:“开不了,门被锁住了。”

花子泰当然知道门被锁了,就是他自己的杰作嘛。但此时他只能着急地大声问:“那你怎么进去的?”“爬窗户。”简明的回答。

花子泰一愣,随后停止了敲门。是呀,还可以从窗户进出呀。虽然这间房间在二楼,但对于从小训练有素的世家子弟来说并不算难题。他于是立刻跑到了楼下,绕到繁英斋后面,一看,正对着那间房的窗户,刚好有棵大树。

太好了!瞧瞧四下无人,花子泰立刻开始爬。

谁知爬了还没一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那位学生,你在­干­什么?!”

他大惊,一抬头看到柳甘棠正从窗户里伸出头,神­色­严肃地注视着自己。他脚下一哆嗦,“啊”的一声大叫就擦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花子泰的ρi股痛得要裂开了,他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发现楼上的几排窗户都伸出了脑袋,嘻嘻哈哈地盯着他。他又羞又怒,恨不得立刻消失,又想把这些看热闹的家伙通通揍上一顿。豆丁,特别是那个死豆丁!就算是一晃而过,花子泰也清楚地瞧见了他脸上那讽刺的­奸­笑。

柳甘棠“蹬蹬蹬”地跑下来,一问明原因,脸瞬间板起来了。他带着花子泰来到房间门前,仔细研究着那把锁,最后说:“看来除了钥匙真的没办法打开了。”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锁。花子泰一边暗中嘀咕一边低着头受训。柳甘棠一边训人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那扇门。他先请其他弟子去贴了告示,如果谁捡到钥匙务必立刻送到繁英斋来。实在不行,只好先把木门卸下来了。

“让一下。”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甘棠一转头,脸­色­立刻和悦起来,“麟初呀。”他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语气透着为难,“你的房间被人锁住了,现在进不去。”凌厉的目光­射­向花子泰,继续,“我正在想办法。你累的话,午课之前先去舍监室休息吧。”

花子泰则是狠瞪着对方,“你、你不是刚刚还在……”

白麟初兀自走到门前,手中拿着一根细铁丝Сhā入锁眼。

花子泰见瞧见他的动作,讥笑起来,“这锁没钥匙你也想开?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正说着,“咔!”锁开了。

花子泰的脸“刷”地就变了­色­。

围观的人发出一声欢呼,柳甘棠更是激动地夸赞白麟初了不起。这下他不用拆门了。花子泰呆在原地,脸­色­从红到白到黑刷了几重­色­。白麟初没看他,可是此时脸上浅浅的笑却大大刺激了他。

­阴­谋,这绝对是一个­阴­谋!花子泰已经压根忘了这事完全由他而起,只是震怒于自己接连出丑。他认定这一切都是豆丁设计好的,什么爬窗户,什么开锁,全都是故意整他!太­阴­险了,看,他脸上那笑,不就像个恶毒的­阴­谋家吗?!

事实上他是多虑了。白麟初根本忽略了他这号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手中的小锁。他当然没有物归原主的打算。呵,又多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了。

食轩的一间雅厅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花子泰恨恨地说:“我饶不了他,你们帮我。”

在场年纪最大的是狼夜,四大世家狼家的独生子,目前入师道学院三年,是叔字辈的弟子。他清俊的脸上扬起一抹淡笑,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小五,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真要这么闹下去,不怕你四哥再来关照你吗?”

“别提他!”花子泰咬着牙,“要不是他非强迫我去住那个鬼地方,怎么会弄到这一步?!”

另几个人与花子泰同是入门弟子,都是他从小认识的朋友。

有人提议:“不如等到武课上,我们再一起正大光明地教训他?”

“等不到那时候了!”花子泰不满意。课堂上的切磋全是点到而止,根本不解恨,“哼,课堂上,有那么便宜的事吗?我要让他后悔到肚子里去!”

狼夜暗中摇摇头。唉,又是这种幼稚的念头,完全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你们入门辈的事我也不好Сhā手,不参合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狼夜走后,花子泰怒哼一声,甩上门,“不用他帮忙也无所谓。”

另几个人问:“你准备怎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花子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这是个万全之策,不过要你们帮点忙,先帮我收集些东西……”

道学院从博雅书楼往西,经过一条石径就到了一片白桦树林,白麟初常常晚饭后会去那里。花子泰不知道他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但现在,这条必经的石径却给他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白麟初刚踏上石径几步,突然发现前方视线一片模糊,身边的事物也都变得扭曲不清起来。

迷魂阵。他抬眼向两边瞧了瞧,有人在这里布了阵法。他定下心,按着阵序去寻找阵眼。一接近阵眼,周围的景物就变得明朗起来。他正要一脚踏出去,忽然地面一软,身体一下子就栽了下去。原来临着阵眼就是一个十尺来深的陷阱!

白麟初在井底稍稍一挪动,“刷刷刷”,四周交错着亮起了几排雷光。陷阱里居然放置了晶石,布成了又一个困龙阵。

先用迷魂阵让他跌入陷阱,再在陷阱里用困龙阵困住他。算得上高招了。白麟初被雷光压制得动弹不得,抬眼向上望去。

花子泰来到陷阱边,得意洋洋地望着底下,“兔子落网了。呵呵,豆丁,里面的感觉好吗?”

白麟初冷冷地望着他,“你有完没完?”

“哼,我正要跟你算账。”花子泰居高临下,“你耍我不止一次了,难得能招待你一回,你说我怎么回报你?”

“我耍你了?”白麟初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些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花子泰气疯了,“你还嚣张?给我跪下求饶,不然别想我放你出去!”

“你有病啊。”

“哼,好——”花子泰咬着牙,“你继续嚣张吧,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关到死?”

“让我出去,我还有事。”

“给我跪下求饶!”

“你有病。”

“你……我关死你!”

“让我出去。”

“求饶!”

“有病。”

“你……”

经过若­干­轮如此没营养的对话,花子泰终于瞪着眼不再说话。他转过身,呼喝身边的几个人,“我们走!让他在这关着!”

“老大,真把他丢在里面?不会出什么事吧?”有人不安地问。

花子泰恶狠狠地说:“先关他一晚,看他再嘴硬。把井口封上,不要让人发现了。”

转眼间白麟初连一丝月光也看不见了。井口又加了一道阵法,向着里面是火绒绒的一片。他叹了口气。困龙阵不算太难破的阵法,可是,一旦阵里加了晶石,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审视着陷阱里交错的雷光与火光,轻轻扬手扔了一块小石子上去。石块一碰到青­色­的雷光,立刻被击得粉碎。看来都是极品的雷晶石呀,那些家伙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花子泰等人就跑来了石径。他忐忑不安地揭开井上的封印,一看,白麟初还在里面。

他似乎正在睡,整个人呈大字形地躺在地上,周围是一圈淡淡的雷光。花子泰松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死豆丁,你睡够了没有?给我起来!”

白麟初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到井口的人,就说:“让我出去。”

“呵,准备好求饶了?”

依旧是淡淡的回答:“你有病。”

“臭小子!”花子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就扔过去。白麟初只能避着电光狼狈地向后仰过身子。刀锋划过他胸口的衣襟,骨碌,一枚核桃般大小的圆球滚到地上。

白麟初立刻伸手想把它拿回来,手指被雷光打到,疼得一缩。花子泰一愣,立刻转头叫:“快!”身后一人对着那枚珠子伸手发力,念道:“飞来!”躺在洞底的圆珠“刷”地就到了他手中。

“还我!”白麟初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急躁。

花子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那枚珠子。珠宝吗?个头还算可以,通体散发着一层银蓝­色­的光,淡淡的也不算耀眼。哼,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花子泰掂着那枚珠子,他家的夜明珠多得是,又大又亮,可比这个强多了。

“还我!”底下的人又叫道。

花子泰扬起嘴角,捏着那枚珠子,“想要?好啊,给我跪下求饶。”

白麟初胸口深深起伏,沉着声音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花子泰在洞口蹲下身子,另一只手一张,一把匕首就被放在他手上。花子泰扬手将刀尖对着那枚珠子,“再不跪下,信不信我劈了它?”

“你敢!”

他为什么不敢?你敢骂我,我就不敢毁你的东西?就是真的毁了,家里的宝物多得是,他也不怕赔不起。花子泰冷笑一声,手起刀落,就劈了下去。

白麟初大叫一声,再不顾周身阵法的牵制,冲出洞口。雷晶石释放出能量,纷纷炸烈。一道道雷光在闯阵者的身上泛着青­色­的光芒,切出密密的血口。惊呆的花子泰被狠狠地扑到地上,掐住脖子。

“还给我!”白麟初吼道。

花子泰根本发不出声音。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重重地扭起,掌中的珠子被抓去。

“子泰!”

“老、老大!”

周围的人一惊之下急着就上前援助花子泰。

白麟初转向他们大喝道:“念震神雷!”

“哗!”强大的雷光分别将几个人击得老远。白麟初拽着花子泰的前襟,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满身血口的瘦小男孩一字一句说:“你以后最好少惹我。”

花子泰浑身发抖,双眼僵硬地张着,几乎要流出泪来。白麟初松开手,一脚把他踹下陷阱,念道:“冰锁!”

一面冒着寒气的巨大冰面在洞口形成,迅速地下压到陷阱里。花子泰哇哇大叫,冰面在他头顶三寸处停住,割开了上下空间。

白麟初跳上树顶,飞跃着离开了。

第四回因你而来

狼夜一大早就来到了书楼,和同辈的弟子们讨论两个月后新英会的事。

新英会是道学院每三年举办的一次盛会,大会通过各项比赛选拔出学院中最优秀的人才。其中最隆重的是综合大赛,试文比武,最后总成绩第一的成为状元。新英会的奖励向来丰厚,除了综合大赛,还有各种单独门类的比试,供弟子们一显身手。

参加新英会的主要是入门辈到叔字辈的弟子。因为在这个时候,伯字辈的正忙于星者的考试,而仲字辈的则处于实践训练期,分批前往大陆各地,不在校内了。道学院的学生从入师到出师只有一次参赛的机会,每一回的新英会都是备受期待与瞩目的。

大家正在谈论中,突然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急急地从楼梯上来。狼夜一眼看到常跟在花子泰身后的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三楼走廊的门口,满头大汗。

“狼哥,不好了,你快去救救子泰吧!”

狼夜站起来就走过去,几个叔字辈弟子忙问出了什么事。他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我一个小弟弟受了点伤,我去看看就来。

他走到楼下,一边飞奔一边问:“怎么回事?”

那男孩跟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子泰他……被人压在陷阱里了。我们解不开那个阵。他……快冻死了……”

转眼间两人来到石径的陷阱前。守在洞口的人哭丧着脸说:“你们可来了,老大要不行了。”

狼夜朝洞里一看,那块冰面正压在花子泰的头顶。上面只感觉到微微的凉意,但底下必定是寒气逼人。花子泰的头发和眉毛都染上了寒霜,嘴­唇­青紫,只剩下蜷着身体哆嗦发抖的分。

狼夜叫了一声“子泰”,花子泰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他急忙念起阵决,冰面上流光闪闪,不一会儿,一股寒气飞蹿上来,化成冰箭扎在他手上。

“好霸道的冰锁!”狼夜折去冰箭,把伤处咬在口中,“解不开,只好用硬的了。子泰,你忍着点。”他甩了甩手指,发动灵力,念道,“借光之无私,海之猛烈,日之鲜妍,燃尽所有邪恶——少净神火!”

鲜红的火焰跳跃在冰面上,冰与火毕毕剥剥地争斗着。终于,冰面裂出一条长缝,“啪!”一大块冰重重地砸下去,狼夜急忙念一声:“燃!”那块冰被火焰推到了旁边,其余化成碎碎的冰箭­射­在了花子泰身上。

狼夜把几乎冻僵的花子泰抱上来。还好,冰锁受了少净神火,最后的冰箭并没造成多大伤害。他脱下外袍裹住花子泰,皱着眉问:“怎么搞成这样?”

有人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我们同辈的白麟初做的……”

“就是子泰的那个对头?这个冰锁真是他施的阵?”狼夜一眼看到花子泰,马上惊觉现在不是细细追究的时候,“先带子泰去找大夫吧。”

几个人不敢多语,跟着狼夜就走了。

此时,白麟初正穿梭在枝叶间,一路向东奔回繁英斋。他紧攥着那枚蓝珠,衣衫褴褛,全身被雷切开得伤口疼得发胀,脚下一滑,几乎摔下树去。他急忙提起­精­神,蹿到树顶。又越过几株大树,面前赫然矗立着一座馆楼。

走到哪了……白麟初站在树顶望去,这里是……书楼?顶楼外廊的栏杆上趴着一个人的身影。白麟初瞪大了眼睛。

那是……绿波?!

他远远地就从树上跃了下去,不由自主喊她的名字:“绿波!”

声音很大,传了过去。那身影抬头望过来,目光中一片惊讶。

是绿波,真的是她!

他居然在这里见到她!

他心中一热,眼前却是一黑,在博雅书楼前方直直地栽了下去。

白麟初在朦胧中感觉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叫自己的名字。是绿波吧,他想。刚刚看到她了,不会是自己看错吧。

他用力地睁开双眼。绿波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又急又惊的神­色­。真是她呢。

“小初!小初!你怎么样了?”绿波手上一刻也不敢停下“回春”的医法,乍见地上的人张开眼睛,心头一喜,泪珠猛地滚下来。

白麟初半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眉头一紧,勉强抬起手臂,把手中的蓝珠放在绿波手里,“收好。”他闭上眼睛,心想,她一定不是主修医法的吧,回春的效果弱得可以呢,然后安心地又失去了意识。校医坊中,狼夜等人刚刚安顿好花子泰。负责治疗的胡大夫摆摆手遣他们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冻伤而已。下午就可以来把人领走了。哼,又是私斗弄出来的。我先把名字记下来,刚入师的花子泰是吧?”

几个入门辈的弟子满头大汗地退出来。狼夜向胡大夫躬身行了一礼,看了一眼全身裹满布条的花子泰,摇摇头也走了出来。

告不告诉花四哥呢?他正在犹豫,突然发觉到一丝远远传来的道气。方位很远,大概是使用者猛力地释放,所以他依然感觉到了。并且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狼夜立刻发力地就奔过去。博雅书楼前面的空地上,他看到了正在拼命发动着回春术的绿波。

狼夜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双手,喝道:“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的力气会耗尽的!”

“可是……小初他,小初他……”绿波声音颤抖,望着白麟初身上渐渐淡下去的白光又要挣扎着施法。

狼夜看着地上满身是伤的男孩,心中猜到了几分。他极力地挡住绿波,探了探男孩的鼻息,立刻说:“没事,他还有救。我们先送他去校医坊要紧!”

他横抱起白麟初,正要往回跑,望见绿波泪流满面的脸,当下取出一颗蓝晶石,念道:“大挪移阵!”三人转眼来到了校医坊楼下。

胡大夫瞧着风风火火跑进来的两个人,挑了挑眼角,“哟,另一个也来啦。搁里面那张床上吧。”

狼夜抱着白麟初,路过依然昏迷的花子泰,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人放在了旁边的床上。

胡大夫跟着过来看了看满身伤口的患者,冷笑,“呵,这个可真够猛的。”

绿波焦急地问:“大夫,小初他还好吗?”

胡大夫伸出一根手指在一处伤口上敲了敲,昏迷中的白麟初立刻眉头抽搐着呻吟了一声。紧接着那处伤口被一片白柔柔的光芒包围住了,慢慢地愈合。胡大夫转向他们,“瞧,活得好好的。外伤罢了,用药涂个两三天就好了。”

绿波刚急切地点了点头,胡大夫就以治疗时不能被打扰为理由,把两人赶出了病房。

绿波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缓缓呼出一口气。狼夜望着她渐渐平静下来的神­色­,问:“你认识那男孩吗?”

“嗯。”绿波靠在墙上说,“小初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

“你的亲弟弟?”

“不是,也差不多了。”想到这里绿波微笑起来,“这家伙,明明说不来的,结果还是跑来了。我才刚刚收到村里的信,还没来得及去找他,就这样见到了。唉,他居然伤成这样。”她抬起头皱着眉望向狼夜,“今年的入门弟子,很会欺负人吗?”

狼夜心中想起被冻得半死不活的花子泰,实在没法下评论。他只好顿了顿,说:“马上早课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吗?”

绿波摇摇头,“我想等着小初醒来。狼夜,请你帮我和先生说一声。还有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狼夜冲她笑了笑,再没多说什么,一个人走出了校医坊。

绿波守在病房前。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突然打开了,胡大夫伸出头来,“小姑娘,你进来。”

绿波被带到白麟初床前,胡大夫交给她一瓶药水,指着白麟初说:“这个药,每隔一个时辰帮他擦一次。”

绿波郑重地接过药水,看见胡大夫往门外走去,忙问:“大夫,您上哪儿去?”

胡大夫回头瞪着眼,“当然是回去休息了。一上午救了两个,还想我怎么卖命呀?”

偌大的病房只剩下三人,其中两个还是昏沉沉躺在床上的。白麟初身上交错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层柔和的白光下只泛着淡黑的痕迹。绿波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多修习一些医法,接着小心地把药水涂在那些模糊的伤痕上。都是雷切出的伤,这么的一身,该多疼呀。

上了一遍药,绿波扭头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花子泰。这位师弟似乎也伤得也不轻。入师才几天,为何都弄成了这样?

花子泰先苏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了绿波望来的视线。他正要喊疼,一转头发现了旁边床上的白麟初,傻住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家伙正眯着眼睛盯着他,冰冷的视线直­射­到他的心底。

花子泰“噌”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绿波大惊,急忙追过去,大声喊:“师弟!你别跑。”

花子泰根本不理,很快就跑远了。

绿波无奈地停下脚步,折回去。一进病房,她望着床上的人微微一愣,喜道:“小初!你醒了?

白麟初“嗯”了一声,绿波连忙跑到床边,“觉得怎么样,疼吗?”

他摇摇头,伸手勾过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他的下巴轻轻蹭着被子,一双大眼睛垂下眼帘,却像个闷葫芦似的挂下嘴角,不说话了。

绿波的手马上摸到他的头发上。大眼睛抬起来抗议地瞪了一下。绿波不管,一边摸一边说:“小初,你要来道学院居然不先告诉我,哼。”她的语气有些埋怨,又问,“考试的时候难吗?”

“难什么?”男孩子不屑地开了口,“看一遍书就会了。”

“知道你聪明啦。”绿波宠溺地在他头上乱揉一通。本来以为他即使要来,也得再过两年,没想到他今年就考了进来。十二岁的新弟子,在这里还是头一个吧,白麟初可以说是天分极高了。可是现在,这位聪明过人的小朋友却全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绿波叹了口气,问他:“小初,有人欺负你吗?才入师几天,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欺负?也算吧,“没什么,差不多都讨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望见绿波怀疑的眼神,当下转了话题,“那枚蓝珠子呢?我把它给你了吧?”

“嗯,在这里。”绿波从腰包中取出那枚蓝珠,小心地捧在手上,“这是什么?”

白麟初“嘿嘿”一笑,“你先收着。晚上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晚上?”绿波收好珠子,拿起药瓶,“等你全好了后再说吧。快点来上药了!”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白麟初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红云。绿波柔­嫩­的手把药水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脸上是淘气的笑,“害羞什么?我前面都擦过一遍了。嘻嘻,小时候还帮你洗过澡呢。”

药一上完,白麟初立刻又拉起了被子,这回连头也蒙住了。

绿波扒开一个小口让他透气,忍不住笑着趴在了床边。

她守了他一天。中午的时候,狼夜过来了一趟,胡大夫也跑来看了看。两人瞧见花子泰那张空空的床,狼夜无奈地叹气,胡大夫却说,能跑就行了,这个时候也该活蹦乱跳了。

晚上,柳甘棠也来了,还带了几名前来探望的弟子。几个人围坐在床边,柳甘棠几乎是热泪盈眶,不辞劳苦地端茶送饭,坚决要求代替绿波陪夜。

白麟初晚上出去的计划自然泡了汤,他被柳甘棠用棉被密不透风地裹在了床上。当瞧见绿波向柳甘棠躬身行礼离去时,他的脸黑到了极点。

不出三天,白麟初就告别了校医坊。繁英斋里,他仍和花子泰住在一间。这时的花子泰再没了气焰,每次看到他都瑟瑟缩缩,连话都不敢说了。

白麟初对于现在的情况相当满意,所以在陈述受伤的原因时也就轻描淡写、能省则省了。他可不想再被柳甘棠“格外”关照一次。

事发时在场的另外几人各自心怀鬼胎,不敢多言。整件事就以白麟初“在散步时不小心跌入未知的陷阱”而告终。

这件事过后,同辈里突然有一批弟子和他的关系好起来了。每天会有人和他打招呼,课间时有人和他攀谈,甚至吃饭时也有人跑来坐在他的旁边。白麟初先是觉得奇怪,后来发现他们都是受伤时来看过自己的那些人。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和他说话时总是在笑,白麟初望着她身后两条小辫子,想起绿波小时候总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的两条麻花辫。现在绿波的头发已经绑成了一根辫子,长长地过了腰。“白麟初!”小小的女孩在道术课后追上他,“我、我想问你……你……”

白麟初停下脚步等她平静喘息。他的心情有点愉快,终于看到比自己还小的人了。其实他也不想想,这女孩就算看起来娇小,实际还是比他大的。

女孩终于完整地问出话:“白麟初,两个月后的新英会,你要参加吗?”

新英会?他回忆起禄存院长三天前在集会上的讲话,摇头,“不去。”

“咦,为什么不去?”女孩的脸看起来相当失望。

“为什么要去?”他反问。那个又不是一定要参加的。

“呃,我觉得……白麟初你可以参加啊,你的道术很好……所以……”

上次的月试,白麟初的成绩排在了入门辈的第二,道法课上他的表现也大得文昌师傅的赞赏。平时总不见他多么用功,甚至连书楼也没见他去过几次。有一回,他竟然在文曲师傅的课上睡着了,被叫起来后,却张口背出了整本书。从此严厉的文曲师傅再发现他睡觉,总是爱怜地说,休养生息是必要,好好地养­精­蓄锐吧。说完还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看得在场所有弟子眼睛都要掉下来。

又有几个弟子走过了来,嘻嘻哈哈地开口就说:“尹织,你就直接说了嘛,白麟初很厉害。我们都知道了,上次花子泰是被你教训过了吧?平时他总是耀武扬威,现在全蔫了。看到你,就像老鼠见了猫。”

“是呀,以前繁英斋里就他最霸道,在班上还一堆人给他撑腰,大家都不喜欢他们。听说这次比他已经报名了,白麟初,你要是参加的话他怎么是你的对手。”

白麟初皱起眉头,“你们不喜欢他,为什么自己不去对付他?”

几个人一愣,尹织赶紧说:“不是的。大家只是觉得你的实力在新英会中是很有希望拿奖的。所以……你要不去的话真的好可惜……而且我们几个都报名了呀。”她又腼腆地笑笑,“虽然都是单类的比赛。”

“那很好啊。”白麟初说,“你们去吧,我对比武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尹织急忙又说,“不用比武也行呀,还有其他类的比赛呢。我把细则拿给你看?”

“不必了,我不想去。”这次他迈开步子就跑掉了。

呆在原地的小女生终于嘟起嘴跺了跺脚。旁边高大的男孩哈哈笑起来,“尹织大小姐,这个小天才看来不是那么好收服的哟。”

白麟初一路跑到博雅书楼。上了第二层他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绿波正埋首在一大堆卷籍中,大概是看得疲惫了,扬起手伸了个懒腰,一下也发现他了。

白麟初走到她旁边坐下来,收拾那摊一桌子的书本。好不容易挪出了一块地方,他问:“你们不是才月试过吗?怎么又要看这么多书?”

绿波头枕在胳膊上倦倦地笑,“因为要准备参加比赛嘛。”

“新英会?”

“嗯,小初也参加吗?”

他想了一会儿,说:“不去。”

“哦,那你可轻松了。真好。”绿波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羡慕几分笑意,“我要参加综合比赛。要念书,还要练武,可多事儿了,真累。”

“累­干­吗还要参加?”

“当然要参加咯!”绿波脸上显出兴奋的神情,“三年才一次的比赛,我们叔字辈只有这次机会啦。能当上状元可是了不起的荣誉,还有好多奖励。火铃姐姐就是上上回的状元呢。”

“她都得了哪些东西?”

“她告诉我,得了一把绝好的翡翠匕首,还有最上品的六种晶石各三粒。”

白麟初问:“你想要这些?”

绿波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如果把匕首换成一年份的茶点卷,把晶石都变成蜜饯果子,我就最开心了。”说完“扑哧”一下笑出声。

白麟初也忍不住笑了,说:“你是馋猫。”

“谁说的,我是想和小初一起吃嘛。”

说笑了一会儿,绿波正­色­道:“我呀,是想和火铃姐姐一样,以后成为一个厉害的星者。所以必须要努力呀。”

白麟初望着她柔和的面容,十六岁的女孩子,美美的像初开的花,而那黑白分明的眼里却带着一丝坚毅的神­色­。绿波以后也会和火铃一样,进入星部忙碌,成天和魔族妖鬼打交道吗?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绿波问他:“小初,你也来书楼看书吗?”

他随口便答:“不是。”本来就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

他愣住。总不能说,是来看她吧?“我来……找一本琴谱。”他终于找出来由。

“你也学琴了?”绿波想起以前家中那把桐木琴,怀念起来,“我好久没弹琴了。小初,下次你弹给我听。你若弹得好,我就和你一起弹。”

他笑她,“一日不练十日空。你这么久没摸琴,还会弹吗?”

她也笑,“不行,最多再请你教我!毙ν晁伸头看看天­色­,一下慌张起来,“糟了,这么晚了,已经申时了吧?”

“刚才就过了。”

绿波急忙收拾书本,“我约了人申时一起练剑呢。”

“还要练习?你真卖命。唉,瞧你看书看得都要睡着了,今天还是回去休息的好。”虽然这么说着,白麟初还是帮她一起整理归还借阅的书籍。

两人正在忙着,另一人已经踏上书楼了。

狼夜走进书房门口的时候,白麟初就看到了他。很快绿波也发现了。

“狼夜?你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看书看过头了。”

狼夜先是在门口对她微笑,然后走了过来说:“没关系。你慢慢忙。”

绿波拉着白麟初说:“这是小初,你记得吧。”

狼夜点点头,把视线转到他身上,笑着说:“白麟初师弟,见过不止一次了。听说你天赋极佳,是一年级里名居翘楚的好学生,备受师傅们推崇。原来你还是绿波的弟弟呀。”

男孩子的视线立刻就­射­到了他的脸上。狼夜愣了一下,只见那双明澈的大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芒。他神思一动,随即又笑了。看来是自己无心说错了话。也许并没说错,也许就是刻意。只是这孩子不爱听罢了。

狼夜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管自己接下来的要做的事。他对绿波说:“泰和殿的剑场已经空下来了,我们去那里?”

绿波点点头,望着白麟初说:“小初,我要去练剑了。”

男孩子依旧一言不发,闷闷地撇着脑袋。狼夜含笑问:“怎么,师弟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练剑吗?”

这次他真的是无心的了。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绝对会后悔当初这样问。他本来是想着接下来就听到小男孩不甘愿的告别,谁知白麟初立刻就抬起了亮晶晶的眼睛,慧黠地一笑说:“好啊!”

绿波自然没有意见,十分开心地和那孩子拉着手就往泰和殿走去了。他却呆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追上去。

而这只是后悔的第一步而已。

第五回新英会

绿波在道术中最擅长的是破魔道法,一把机关弩被她灵活地灌注冰火雷电各种道法,使得极为上手。一箭­射­出,有雷霆万钧之势,造诣已经颇高。只是弓弩需要在远距离时才显出优势,一旦到了近身,还得用刀剑匕首等武器作战。

偌大的剑场中,绿波手持一把木剑,在练习一套名为“流星追月”的剑法。灵力藏晦起来,剑气不发,单纯只是练招。狼夜也使一把木剑,剑上减了七分的力量,陪她拆招。

这套“流星追月”是雷系的剑法,剑舞如星光,时而细流不息,时而又似满月当空,破敌如披靡。白麟初坐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的剑锋你来我往,翩然灵动,舞得煞是好看。

绿波舞练了两遍下来,头上出了汗,脸颊通红。

狼夜收起剑,微笑着说:“休息一会儿吧。”

绿波点点头,走到白麟初身边坐下,擦了擦汗,笑着问他:“厉害吗?”

“只看到剑招,不见剑气,怎么知道厉不厉害?”

“那剑招可好吗?”

白麟初看了她一眼,说:“倒是很好看。你们舞得飞快,我看不大清。慢一点,就跳得更好看了。”

“师弟高见。”狼夜也走了过来,忽略他话中揶揄的成分。这套“流星追月”确实要求紧慢相合,快时如流星飞逝,慢时剑气凝在一处,招式上只要微变就可以造成进阶伤害的效果,不必急于换招,“方才是我接得急了。”他也坐了下来,打算休息,并对白麟初说,“师弟要接着练吗?”

白麟初拿过绿波手上的木剑,挽了个剑花,突然微笑起来,说:“我们课上刚教了一套剑法,师兄愿意陪我过过招吗?”

果然找上他了。被指名道姓的狼夜心中哀叹一声,又站起来,温和地笑道:“师弟要练招,我当然奉陪。”

绿波也站起来,有点担心地说:“小初,你要小心,狼夜兄的剑术非常高强。”

“有什么好担心的,师兄又不会趁机占我便宜欺负我。”很可爱的笑脸转向剑术高手,还问,“对吧?”狼夜暗自磨牙,脸上依然笑得温文尔雅,“呵呵。绿波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陪小朋友练剑,知道分寸的。”

绿波眨眨眼,她怎么看到有火花从两人眼中迸­射­出来厮打在一起?

“砰!”两把木剑相接。白麟初使的只是一套课堂里教的基础剑法,甚至还不甚熟练。狼夜接得游刃有余,并不进攻,只作招架之式。渐渐白麟初的剑快了起来,身影陡然逼近,剑身快速地从各个方向刺过来。狼夜应接不暇,赶紧向后跃了一大步,心中惊道:“雪影!”

这招快剑正是花家的“雪影剑法”。剑闪如雪,八方纵横。这套剑法是花家的独创,从不外传,他也只是旁观时见过。白麟初使的“雪影”,自然不可能是花家人传授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在武课上与他同辈的花子泰练剑的时候,他看到了。

然而花家的绝学“雪影”是只凭看就可以学会的招式吗?想到这里狼夜不由心中一凛。若真是如此,那眼前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就真的是天纵奇才了。他凝神,手中的剑也快了起来。

而白麟初的剑式却又换回了半生不熟的基础剑法。后来又使了几次“雪影”,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一招。狼夜渐渐放下心来。看来这孩子也只是学到这点皮毛,想来也是,花子泰怎么可能在课堂上使出整套的“雪影”?就算他是嫡子,这样的年纪也不可能驾驭得了完整的“雪影”。

狼夜又回复了单纯的守势,身形稳如泰山,手中的木剑锵锵有声,随着对方的缓急轻重接得恰到好处。他看得出白麟初的剑术根本就没什么修为,唯一学的一套基础剑法估计也没怎么练习过。然而这孩子当真是聪明,才这么一会儿,原本磕磕碰碰的基础剑法已经相当熟稔了。

绝不可轻心,他不是求胜而是求稳。狼夜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剑愈发沉稳。

“哗!”白麟初的剑招突然斜斜刺下,剑光聚成一团轰然袭来。狼夜大惊地急避,连绿波也不禁“咦”一声站起身来。

这次他使出的竟然是刚刚两人练的“流星追月”!

狼夜一时惊异,白麟初的剑却没有慢下来。“流星追月”威力大不是基础剑法可以比拟的。白麟初丝毫不掩饰剑气,招招锋芒毕露。狼夜狼狈地闪了两招,再也守不住,一咬牙,举剑攻了过去。

白麟初抬眉“嘿嘿”一声冷笑,剑招更快。基础剑法、“雪影”、“流星追月”三套大相径庭的剑法被他随意掺杂着使出,本来是最忌讳又杂乱无章的方法,可此时偏生让人难以招架。

狼夜已经满头大汗,力气也不由使了上去。接招变成了对招,他的剑锋也渐渐萦绕上了剑气。

白麟初一招狠狠地攻来,狼夜“锵”的一声硬接住,木剑却再也承受不了,剑身显出龟裂,立时就有断掉的可能。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妙”,还未得喘息,白麟初又一剑刺向他胸前。

这是事关生死的要害了。狼夜脑中再不及思考,眼中­精­光一盛,提起剑气就向对方的咽喉刺去。

“啪、啪、啪!”三声惊响之后,两人都停了下来。狼夜喘着气回过神,发现自己手中只剩剑柄。如果剑锋还在,此时必定已经刺入了白麟初的咽喉,但它现在已变成了几截木块躺在了地下。而对方的剑却稳稳地停在自己胸口前半寸处。

一回头,他看见绿波拿着一把机关弩站在远处,脸­色­是惊魂未定的苍白。

叹气。他放下胳膊,这次是完全败北了呢。

紧接着绿波就跑到白麟初身边,焦急地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男孩子气定神闲地说:“没事。狼夜师兄果然厉害,我真是受教了。”他竟然还微笑了起来。

狼夜眯起眼睛看向那分外刺眼的笑容,缓下心中一口气,低头说:“真是抱歉,刚才是我失手,实在太惭愧了。”

绿波向他点头行礼,“今天多谢狼夜兄陪我们练习,非常感激。”语音依然是温柔的,神­色­却不觉疏远了许多。

狼夜苦笑。三人道别,白麟初拉着绿波的手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剩下的一人无奈地摇头。一失手,将他三年来的努力都化去了。早知如此,就算被那木剑刺上一下又如何?

渐渐的他的目光又沉郁了下来。那个叫白麟初的孩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白麟初并没有回去繁英斋,他拉着绿波一路跑到了书楼西面的白桦林。他本来就是想带她来这里的,可是半途被人横Сhā一脚。不过,现在也还不算迟。

月光如湖水般地荡漾在林间。绿波心还悬着,一边跟着他在树间飞奔一边问:“小初,你真的没伤到吗?”

“没事没事,你来看这个。”白麟初站定,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绿波张大眼睛,“这不是上次那个珠子吗?”在银­色­的月光下,蓝­色­珠体变得越发透明莹亮,“很好看。是什么呀?”她问。

白麟初笑而不答,抬头向林中吹了一声口哨。很快,枝叶间出现响动。绿波心中“怦怦”直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会把小雪……”

树顶突然有一团东西蹿下来,直接扑到她怀里。绿波向后退了两步,抱稳了,定睛一看,是一只小狗——不,就是小雪!

青灰­色­的满身长毛,冰蓝的眼睛,怀中的小兽亲昵地向她叫唤。是小雪,可是它为何又变成了这么点大?

“下来。”白麟初拍了下它的头,小雪一下跳出绿波的怀抱。蓝珠丢过来,它张口吞下,一声巨吼,身形瞬间变得庞大如雄狮。

白麟初又重重敲了它一下,怒道:“叫你不要吼。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等着被灭了吧。”

小雪委屈地“呜”了一声,扬起硕大的爪子不甘心地偷袭了一记。男孩子被它拍翻在地还滚了几尺远,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扑过来。

但它早就看好了地势,一转身就躲在了女孩子身后,小猫似的缩起头了。

白麟初只得拍着身上的尘土,恶狠狠地说:“死狗,下次再也不给你灵珠了。”

绿波已经看傻了眼,好容易才反应过来,“你、你说那个是灵珠?”

“对。想不到这头笨狗还是灵兽,那珠子是它自己修炼的,吐出来就变成又小又呆的样了。不过这样带起来还蛮方便的。”

灵兽是比魔兽更为强大高等的种族,是上古神兽的直系后代。相传灵兽有天然的仙品,可自行修炼成仙。风华大陆上的人们对于魔兽是惧怕,而对于灵兽却另有一层敬畏的感觉。

小雪确实是灵兽,属于灵獒一族。但在白麟初的眼里它永远是只笨狗。

绿波消化了半天,终于又说:“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把小雪带到学院里来啊!被发现的话多危险。”

她究竟考虑的是狗的安全还是人的安全呢……白麟初指着缩在她身后尊贵的灵兽说:“不关我的事,是这笨狗非要跟来的。”

绿波转过身,板着一张脸说:“小雪,你不能这么不听话。这边不是山里,要是被人看到的话可不得了,这边的人都是道术高手……”

原来她还是以狗命为重呀……

绿波还在说:“……要是碰上他们,你可怎么办?你、你……”她想做出一脸生气的样子,可是摇着尾巴的大狗不停地舔着她的脸,满身软软的毛往她身上蹭。她终于忍不住贴上去搂住它,“你太可爱了!”

“唉。”最后响起的是白麟初的一声叹息。

此后的每天傍晚,白桦林里又多了一位来客。

“小初,你主修的是什么系的道法?”

林间,绿波刚练了一路剑下来,漫天都是被剑气击落的树叶。

“冰系。”白麟初坐在一边,膝上放着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

“那你用什么武器?”她放下剑,坐到他的旁边。小小的小雪一下就蹿到了她的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

“不用武器。”白麟初拉起一根弦,“噌”,一缕寒光从弦上­射­出,打在一片空中飞舞的树叶上。叶子霎时变成冰片,掉在地上。他又接连拨了几次弦,飞舞在眼前的一大片树叶都落了个­干­净。

“好厉……”绿波没称赞完,就被小雪的舌头在脸上舔成一气,痒得她“格格”直笑。

白麟初目光一寒,拨转琴弦就­射­过去。一缕白光掠过小兽的头顶,一把灰毛飘下来。小雪知道某人怒了,头一缩,在女孩子的怀里钻得更深了。

白麟初把琴“哐”地往旁边地上一放,怒道:“狗崽子,给我滚出来!”

他站起身来就要去拎小狗,绿波也连忙跳起来,后避了几步。

“好了,小初。你饶了它吧。”她捧着小雪双手藏在背后,笑着说,“它现在这么小,别和它计较了。”

“臭狗!你给我出来!”

小雪跳到绿波的肩上,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在绿波的耳边蹭来蹭去。白麟初恨得牙痒痒的,却不知这时如何抓它下来。它几乎贴在了女孩子的颈窝里。

绿波抬手摸摸小雪身上的绒毛,又摸了摸白麟初的头发。

“小初,你们都好可爱哦。”她笑眯眯地说。

白麟初别扭地皱起眉,“别摸我的头发!当我也是狗呀?”

“不是呀。”绿波温温柔柔地说,“你是我最可爱的弟弟呀。”

白麟初的眼睛迅速地睁大,用力打开她的手,“谁是你弟弟?”

他的声音透着暴躁,眼中也­射­出火光。绿波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恼怒成这样。

“我不是你弟弟!从来不是!永远都不是!”白麟初要咬着牙一字字地说。突然一阵悲哀从心里涌起来,他转头就走。

“小初!”绿波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白麟初用力挣脱,绿波却不放手。两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你放手!你走开!”白麟初被压在地下,脑袋拼命地朝两边晃,一边晃一边就有眼泪掉下来。他扯着嗓子大叫,“笨蛋绿最讨厌!”

他这时完全恢复成了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子,被触动了伤心的事情,便再也控制不了。面对压制住自己的人,他既不能发力,也不能伤她,只有放任着情绪哭闹起来。而他这突如其来的悲伤绿波一时又怎么会明白?

“小初……”绿波心惊于他情绪的大变,扶住他的脸,“你……究竟怎么了?”她小心地问。即便是在很小的时候,她也未曾见他哭成这样过。

“我不要你当我姐姐。”白麟初嘶哑着声音,大眼睛里噙着泪水,视线转到她脸上。

“哦……好。”女孩子的神­色­顿时就暗淡了下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吗?她勉强笑了笑,“如果小初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一想到从小到大的情分就要结束了,她心里出奇地酸痛起来,水气紧跟着也蔓延到眼里。

“不是的!”白麟初大声说,“不是不喜欢绿,我是最喜欢绿波的!因为太喜欢……所以不能让绿当姐姐。”

“咦?”绿波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水气退了回去,“为什么?”她不明白。

“因为……很多我想对绿做的事,是不能对姐姐做的。”

“什么事?”

白麟初躺在地上,回避着她的目光,声音低低的:“有时候……我会想抱抱绿。”

“这样?”绿波俯下身子,伸臂抱住他,还拍拍他的肩。

“我……还会想亲绿。”更细弱的声音响起来。

“哦?”女孩子柔软的嘴­唇­“吧嗒”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上方注视着他,“这样?”白麟初“噌”地从地上坐起来,往后挪了一大步。他用手背挡着被亲的地方,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绿波依然坐在原地,眼中已有了笑意。

“不是能做吗?”她说。

“不止这样的。”男孩子咬着嘴­唇­,“我是想……以后永远和绿在一起。”

“好啊。”绿波笑着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也很喜欢这样呢。”

白麟初沉静地、郑重地注视着她,“那,我可以娶绿做妻子吗?”

“呃……啊?”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他的喜欢是这样的“喜欢”?!

“可、可是……你还这样小啊……”她有点愣,有点慌,有不少吃惊,还突然有了一些羞怯。

“总有一天我会长大呀。”夹杂着一丝焦躁的声音。

“可、可是……”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他头上去,“你还这样小啊……”

“总有一天我会长得很高的!”他却听懂了她两次话语中不同的意思,受了点打击,更多了几分不爽,“别摸我的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可是……我是你姐……”

“你才不是我姐姐呢!”声音大大地不满了,又怒又急,他­干­脆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视线也连带着恶狠狠地瞪走了女孩子背后想趁机蹿上身来揩油的狗小子,“你不是我姐姐。你……要等我长大。”

“哦……好。”女孩子偷眼瞧着他白白小脸上的微微红潮,还有紧蹙的眉头,水水的大眼睛。唔,好可爱呀……摸摸。

“你……在等我长大的时候不可以喜欢上其他人。”特别要提防着某只狼。

“好。”还有哪家弟弟会比他更可爱呢?再摸摸。

白麟初突然抬起头瞪她,“你刚刚是不是又把我当成弟弟了?”

“咦?”心虚。他怎么会知道……

“哼。”算了。总有一天他会用事实证明给她看,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继续抱紧她,顺便踢远再次不死心蹭过来的小雪。

绿波,请你等我长大。

三年一度的道学院新英会终于拉开了帷幕。同往年一样,这次的大会依旧安排了综合比赛与各门单类比赛。学院从入门弟子到叔字辈,几乎九成的学生都报了名。其中大部分参加的是综合赛,也有人综合赛与单类赛全都报名了,还有人在单类比赛中一连报了几项。

对于参赛的项目新英会向来是没有限制的。只要是能力足够,比赛的时间又不冲突,尽管能者多劳。单类比赛中人参加数最多的莫过于医术,大约有百来人。像琴、棋等的艺能,也设了比赛,不过报名的人就相对少多了。

白麟初最后还是参赛了,他报名了围棋,这是最近他和绿波玩得最多的游戏。棋是刚学的,绿波教他。开始两人凑着一张石桌上的棋盘,对战得津津有味。后来绿波输得多了,若他不让子,宁愿抱着小雪散步去了。

他开始不知道比赛有围棋。尹织硬是把一大张比赛的细则塞到他面前,一瞥之下他双眼一亮,立刻说:“我要参加。”

尹织欣喜地拉着他去报名,却发现他只报了围棋。这门比赛到最后只有十二个人参加。

小女生格外失望。这次大会本来是个多么好的扬名机会,他却平白放弃,太可惜了。

不过,这就是他的独特之处吧。尹织暗自笑了笑。自从第一天上课时他把迷路的自己领到华德殿,她就开始注意他了。白麟初真的是与众不同,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天资极佳,终有一天会大放异彩的。

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这次大会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问题是综合比赛状元的奖励。以往在大赛正式报名时,奖励就都写明了,可这一次,却一直没有公布。大家都在纷纷传言,猜测着究竟会是怎样的好东西。有人说是与以往相同的极品武器或晶石,有人说是难得一见的神秘物品。越临近比赛,各种说法就越发繁杂诡异。

直到新英会的开幕典礼上,禄存院长在大会的致辞中才正式揭开了谜底。

禄存校长鹤发童颜,身穿紫华玄泡,头戴紫金道冠,­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颌下有一尺多长的白须,编成了一股麻花,用红带系住,还打了个花结。他咳嗽两声,“呵呵”一笑,开始致辞了——“各位弟子,今天天气不错,道学院又迎来了新一回的新英会。预祝大家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将来成为杰出的星者这些老掉牙的我都讲了不知多少年了就不废话了。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主持的第十回新英会了,总回数是……”

他顿了顿,旁边的文昌师傅急忙凑上来一声耳语。于是院长接着说:“总回数是六十四次啦。三六一十八,一百八十年前就开始办这个会了……”文昌师傅又是上前一阵耳语,院长眉头微微一皱,“一百九十二和一百八十又差不了多少,可以忽略不计。”

台下众弟子开始流汗。院长端起笑容,继续说:“还好每次新英会人才辈出,让我大饱眼福一点也不觉得烦闷。我记得上一次的状元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吧,上上次的更好,是个既美丽又帅气的小姑娘,呵呵。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什么样的人才呢,真期待呀。”

众人大汗,校长的话还没完:“嗯,为了庆祝我第十次主持新英会,我和众位师傅们特地想出了不同以往的最绝妙奖励。我这就向大家宣布。”说到这里,台下的弟子们个个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目光,而师傅们则纷纷不留痕迹地低下了头。院长朗声说:“单类比赛的奖品,是食轩一年份的佳肴。呵呵,都是很贵的菜肴点心哦,吃什么由抽签决定,一个人只能抽一种。可以吃一年,不想吃了也得吃,不许浪费。但真的很好吃哦。对了,还会奖励一枚上品的晶石。”

直到他说了最后一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听他说最终要的部分:“关于综合比赛的状元,奖品就在这里!”大家瞪大眼睛看他从袖中取出三封朱红的小信笺,得意地扬了扬,“准备了三样,都写在里面了!都是极好的东西,到时候前三位挨着个抽,抽到什么拿什么,倒了霉也不准怪别人!呵呵,为了这份神秘大奖,大家请多多努力吧!”

致辞完毕,每个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比赛当天就开始了。参加综合比赛的弟子们先在华德殿进行文试,淘汰一部分素养不合格的选手。第二天是武试的大淘汰,参赛弟子在师傅们以阵法布置的各种环境中打败假拟的妖鬼,失败者直接淘汰。最后文试与武试两项成绩加起来,排名前六十四位的选手进入综合比试。综合比试分为八组进行淘汰赛,由此产生八魁,之后再重新分组进行淘汰赛,最后决出状元、榜眼、探花。

相对于人数众多的综合比赛,单类比赛的赛程就简单多了。白麟初参加的围棋,是十二个人的轮流对局,最后积累分数最高者为状元。

一下能玩十二局,他已经十分满意。第一天,他就胜出了六局,和另一个名叫李向晨的叔字辈弟子同分,都是排名第一。

白麟初第二天第三盘时遇上了那个李向晨。对方长得白白净净,神情极为谦和。两人的对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甚至耽误了下午的比赛,最后以和棋告终。整理完棋子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李向晨说:“师弟棋艺不俗,此局实在令我受益匪浅。今后我想再找师弟对弈,不知师弟可愿意吗?”白麟初立刻说:“那有什么问题。不过这次比赛要是我们都第一了,抽到不好吃的东西就全归你。”

李向晨温和地一笑,只答:“好。”

剩下的三场比赛很快都结束了,果然是两人并列第一。一比完,白麟初就忙不迭地跑到综合赛场去了。

第六回不速之客

综合赛场的看台上坐满了人,中央赛场被分为了若­干­区域,每一处都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选手进入之后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打败其中的妖鬼就可胜出。当然妖鬼是用咒符做的,并不会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如果选手失败或中途放弃则遭到淘汰。

白麟初环视着赛场,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正在比赛中的绿波。绿波所在的是一片沙地,地下不时地钻出张牙舞爪的沙妖扑过去。绿波口中念着火诀,手上的弩箭闪着火光快速地把一个又一个沙妖击得粉碎。

刚刚结束了琴艺比赛的尹织一到综合赛场就发现了白麟初,马上抱着琴欢天喜地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白麟初望了一眼她怀中的琴,说了一句:“好琴。”

尹织立刻把琴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我从小就弹的琴,名叫绿绮。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你!”

他摇头,手上却爱怜地按着绿绮的琴弦。

尹织问:“你也喜欢抚琴?我都不知道呢。这次的琴艺比赛刚结束,我得了状元。”她笑得格外甜润,“对了,你的围棋比赛怎么样了?”

“赢了。”他简单地说,目光聚焦在赛场上。

沙地上一阵­骚­动,一个两丈多高的沙巨人突然平地而起,挡住了绿波上方的一大片天空。

绿波连发六支火箭,都被沙巨人卷住。初级的火诀不起作用,绿波想施展少净神火,引出火龙箭。然而沙巨人不停发­射­来的沙刀几次都打断了她的咏唱,还在她身上划出道道伤口。绿波极力地闪避,只来得及念出抗魔法身,却依然挡不住成片的沙刀。

白麟初紧盯着那块赛场,手中已经拎起了一根弦。弦上寒光闪动,一触即发。这时绿波的一支冰箭­射­中了沙巨人的脚,将它冻在原地。一获得喘息,绿波立刻念起少净神火,火龙箭及时­射­出。白麟初按下弦,看着那支火龙箭­射­穿了沙巨人庞大的身体,将其熔为灰烬。琴上寒光消散,白麟初一转头,发现尹织正满脸惊愕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刚才不会是想……”

“想什么?”他望向她,若无其事。

尹织合上嘴巴,眼睛眨了眨,又笑了。她带着满脸­精­灵古怪的可爱表情问:“从这里,能­射­到那边去吗?”

“谁知道。”白麟初把琴还给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尹织看着他单薄瘦小的背影,心想,等再过几年,他长高了,长大了,再像刚才那样对我笑,我会不会满脸通红?她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又望向一片混战中的赛场。刚才的冰弦究竟是要­射­向哪里呢?综合赛结束后,绿波排名第七,顺利晋级。狼夜排名第二,花子泰也排到了第九,是入门辈中唯一进入前十的弟子。

绿波高兴极了,当她得知白麟初拿到了围棋状元,笑得更加开心,“小初,”她说,“食轩有一种叫百果栗糕的点心,是纯糯粉混着栗果蒸的糕底,上面还有糖衣的瓜仁、松子、核桃、芝麻。你如果抽到了这个,我就帮你吃。”

她了解得还真清楚,想得也美。白麟初瞄了她一眼,说:“那如果是五花­肉­、肥­肉­片之类的菜怎么办?”他知道她不喜欢油腻的食物,故意问。

绿波想了想说:“你吃吧,我不抢你的。你要吃不完,我让小雪帮你。”

“谢谢你想这么周到了。”白麟初翻白眼,心说谁会吃那些,不好吃的他早就找好一个预备饭桶去装了。下一秒他觉得叫人家饭桶不太好,心下升起一点点愧疚。不过李向晨那位叔字辈的大哥,一脸模范学生的好人样,应该不会和他抢点心也不会浪费食物吧?

接下来就是真人对决的前六十四位淘汰赛了。

看台上坐满了人。中心赛场被分为了八个区域,每一区域中依然是道术制造出的户外空间。对决中,选手自动认输或经判定不再具备战斗能力的则出局。这一轮的比赛,除了自身实力之外,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都需要选手们尽可能分析利用好,是最具挑战的实战对决。每一回大会能进入这一轮比赛的六十四人,都算得上文武兼备的优秀人才了。

比赛开始。绿波第一场进入的是一处丛林环境的空间,四周都被茂密的树木覆盖着。她的对手是一名季字辈的弟子。虎头虎脑的男生手持一把五雷斩元刀,刀身厚重,刃口长而圆,青光隐隐。在刀类的比赛中,这男生手持这把大刀,一路祖传的金阙断魂刀法舞下来,直夺了魁首。在综合比赛的晋级中,他也排到了第六。

面对如此的对手绿波不敢有丝毫大意。一上来,她就跳到了树顶。还好,这种丛林的环境对于擅长远距离攻击的弓弩手相对有利。绿波盯紧四周,箭在弦上,手指扣着扳机,随时准备­射­出。

季字辈的身影一出现在视野中,三箭齐发,“啪啪啪”离弦而去。对方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个懒驴打滚,狼狈躲过了两箭,仍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头。他爬起来,终于发现了远处树上的绿波,却根本靠不过去。不断飞来的箭矢已经附了火咒,他身边的树丛噼里啪啦地蹿起一片火苗,惊得他哇哇大叫着翻滚开去。绿波停下­射­击,大声问道:“你认输吗?”

男生满身灰土地爬起来,声如洪钟:“要我认输,哼,没那么容易!”说完他就发力地朝大树飞奔过来。只要到了近身战,他不信自己打不过她。

绿波一愣之下立刻上满了箭,对方不顾迎面而来的箭雨,挥刀就挡,这一次竟把大部分的箭矢劈落在身侧。一路而来,满地的散箭。

终于他奔到树下,提气“喝”的一声大吼,五雷斩元刀上金光环绕。他举刀一劈,两人合抱的树­干­竟应声而断,庞大的树冠咯吱咯吱地慢慢折倒在地。

绿波早已做好准备,树­干­一断,她立刻跳向旁枝,轻灵地越上另一株树的顶端。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对决。明明只是学院的比赛,为什么要拼成这种你死我活的样子?刚才的一路箭,她只­射­对方的肩、臂部位,避开了头颈等要害。这时,看着对方又挥刀冲过来,直直要冲向树顶,她眉头一皱,念道:“念震神雷!”三支箭矢闪着雷光直­射­到五雷斩元刀上。“叮叮叮”,强大的冲击连带着将季字辈的身体冲出一丈多远,雷电通过刀身袭向他全身。他惨叫着跌倒在地,满身是厉雷烧黑的伤口。

至此,对手被判定失去了战斗能力,绿波获胜。道术的环境一解除,季字辈身上的伤就都消失了。他满脸沮丧地垂着头,心说如果不是这种有利于远战的环境,或者如果对方也是近战的选手,自己哪里会输得这么惨?他十分不甘心地瞪向对方,发现她正抱歉地对自己微笑。虎头虎脑的男孩愣在那里,脸一下就红了。

绿波的下一个对手竟是同辈的李向晨。那名围棋高手此时手持一柄拂尘,一看就是主修纯道法的。刚刚一场比赛中,他用五行法术将一名同辈的剑术高手轰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一见绿波他却垮下脸来,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道士碰上弓弩手,还比什么?”

果然,接下来他每一次的念咒都被飞驰而来的箭打断,发出的咒符也被一一­射­穿。如果对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弓箭手,他还有办法先用咒符攻击再争取咏唱道法的时间,可绿波的机关弩早已练得纯熟无比,战斗经验也不在他之下。面对这样一个道士克星,李向晨完全找不到丝毫的机会。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如果绿波真的无所顾忌地投入攻击,自己早就满身开花了。

她在放水,或者说她根本无心伤害自己。李向晨无奈地摇摇头,终于举起手说:“我认输。”

看台上的尹织正在兴奋地观看比赛,无意间一瞥,就呆了好一会儿。接着她试探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白麟初转头望望她,“我在笑吗?”

“嗯。”她认真地点头,“笑得好温和,好、好……”她想说好好看,可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脸­色­微红的小女生顿了顿,又好奇地问:“什么东西那么好看,让你笑这么开心?”在课堂上他的脸总是像冰一样,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不过这些天来看比赛时他一直都和自己坐在一起,她知道他喜欢绿绮,总把琴带在身边。现在他们之间的谈话也不像开始那样冷硬了。尹织心中窃喜,看来自己的不断努力果然有了回报。

“与你无关。”白麟初回答,又把视线转向了赛场。

小女生的脸这下全红了。是气的。她咬着嘴­唇­瞪着他,心里是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平静了下来。现在对他发作有什么用?他的眼里根本就没看到她。尹织郁闷地转过头,心中思绪流动。

她是紫坤城九王爷的掌上明珠,冰雪聪明的锦琼郡主尹织,不会像花子泰那帮没用的家伙一样,把事情搞得又蠢又糟。她会慢慢地、温柔地接近他,尚有五年的时光,她不信,他会永远对自己这么冷淡。而且她是真心想对他好呀。

绿波第三场的对手是入门辈的一名小师妹,用的也是弓。通常弓手对上弓手,最终都要通过近战来分出胜负。不过这次的比赛没有进行到这步。绿波的三箭齐发又快又准,技高一筹,身形也极为灵活敏捷。加了抗魔法身与疾风咒之后,对方的箭连她的身体都碰不到。很快小师妹就钦佩万分地认输了。

两天的淘汰赛下来,这一组终于由绿波胜出。其他区域的比赛也陆续结束。八魁产生。其中五名是叔字辈的学生,两名季字辈的,还有一名入门弟子,是花子泰。站在队列中的狼夜望着绿波笑了笑,绿波看见,也点头微笑回礼。

晚上,绿波抱着小小的小雪和白麟初一起散步。两个人在白桦林的石桌边坐下来,绿波打开一盒火腿­肉­,一片一片地喂它吃。白麟初从腕上解下一件东西递给绿波,“这个你戴着。”

“这是——”

“手弩。也可以叫它白麟初的袖珍弩。”张扬着得意微笑的男孩拉过女孩子的右手,把手弩系在她雪白的手腕上,扣好手指上的几处机关钮。

“你看,戴起来就像普通的护手甲。这是箭。”白麟初从手甲上部的窄囊里倒出十来枚特制的小箭,这些箭看上去又细又短,箭头极其尖锐。

绿波拿起一支掂了掂分量,猜到它出­色­的硬度。最令她惊奇的是它们的数量,“一下子可以上这么多箭吗?”她问。

“这些箭都事先装备在箭囊里的,按一下机关­射­一枚,能连­射­二十发。”他又帮她把箭装好,“你试试,找­射­程三尺内的目标。”

绿波抬起头,对着头顶上方的一截树枝连按三箭。细小的箭矢“突突突”地飞出去,打穿了枝条又落在地上,快得让她都看呆了。

白麟初捡起地上的箭又放回她手上。

绿波转头望着他,说:“这个手弩太厉害了!如果用于近战,根本防不胜防!”

“就是给你用于近战的。”他扬着头,一脸施恩的表情,“你明天不是要八魁赛了吗?拿去用吧。”

“谢谢你,小初。你真厉害!”绿波笑容可掬地摸摸他的头,白麟初却一扭身子跳到了树顶上去。

“你再摸呀!”他冲着底下大喊,“总有一天我要长得这么高,看你还摸得到!”

绿波抬头望着他,“你要长成树一样吗?那样我就抱不到你,也亲不到你!

“谁要你亲我!”他脸红了,口中却不服输,“只要我可以亲到你就行啦。”

说完他飞身下来,乖乖站好,让女孩子在他可爱的小脸上香香地亲了一口。

自然头发也被揉了个够。

八魁的淘汰赛不再设置虚拟的野外战地,而是将整个中心赛场作为擂台。比赛方式也斯文了许多。每个参赛弟子都领到了一个系着红丝带上的金铃铛,比赛时,铃铛必须佩戴在身上,一旦被打落在地就算出局。铃铛如何佩戴由选手们自行决定。

白麟初远远地在看台上望见绿波把铃铛直接挂在颈上,皱眉低语:“笨丫头,那里是最明显的位置。也不好好动动脑子。”

旁边的尹织一见那些铃铛就说:“如果是我,我就藏在衣服里,这样别人就碰不到啦。”她歪着头笑,问,“麟初,你呢?”

他看她一眼,冷笑一声,没说话。

这时第一场比赛开始了,季字辈的女弟子林双燕对叔字辈的一名男生。这男生长得虎背熊腰,手持一柄长枪,身穿厚厚的战甲,站在擂台上就像八方不动的金刚,十分威武。

林双燕身形轻盈,用的是一柄乌木剑。这把剑的剑身上镶着白水晶、紫水晶、绿幽晶、黑曜石、黄水晶五种上品的五行石,一看就是一把施展纯道法的好剑。

林双燕的铃铛系在腰间,一走动起来就丁当作响,十分显眼。她仔细打量了对方几遍,却没发现他的铃铛,之后才恍然,他一定将铃铛藏在衣甲中了。

对方挥舞着长枪就向她腰间刺去。林双燕灵活地跃开,直接挥剑念咒:“……雷鸣四野!”

这招“雷鸣四野”是比“念震神雷”更高一级的雷系破魔道法。一般来说,直接施展的破魔道法比起附在武器上进行攻击的方式,力量更加纯粹强大,所需要的咏唱时间也相对更多。而她竟在极短的时间就念完了咒诀,可见修为已经相当高了。

武装森严的大块头立刻被从天而降的雷光笼罩,大声惨叫。轰鸣的雷光退去后,他的全身战甲都碎尽,肌­肉­纠结的­肉­身上满是焦黑的电伤。而那个金铃铛依然不见踪影,却是早不知何时灰飞烟灭了。

林双燕胜出。台下一片哗然,有的议论着那男生的惨相,有的议论着林双燕的辣手。

尹织早已看呆。

白麟初这时才说:“至少我是不想像那样光ρi股下台啦。”

尹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还想到,如果是个女生,丢这种脸岂不是不要活了?想起自己的先前说的话,她不禁一身冷汗。

第二场就是绿波的比赛了。她的对手是同辈一位名叫张涵的男生。张涵身形颀长面容白皙,一席剑眉直没入两鬓。在六十四位晋级赛中,他排名第三。张涵的武器是一把水龙鞭,鞭长两丈,通身雪白,是极罕见的白莽皮所制。而那个金铃赫然就穿在鞭头。

张涵手持着长鞭,脸上的笑容十分优雅。他说:“绿波,我们几个人先前都说了,谁碰上你谁就最不幸了。我们都不愿和你交手,被你赢了还好,要是不巧赢了你,或伤了你,下去一定会被其他人狠揍的。你说,我可怎么办好呢?”他的话虽说得无奈,手中的水龙鞭却毫不犹豫地直卷向她的颈间。

绿波慌忙闪避,鞭舌却风驰电掣般紧追不舍。她根本无暇发箭,一转眼,两边的肩头就被鞭风伤了几道,渗出血迹。

“啪!”一鞭子缠住她的左手,令她再无法后跃。

张涵拉着鞭把,笑得讨好而可怜,“绿波妹妹,把铃铛丢掉好吗?我可不想再打啦,你看那边那些人,眼光都快把我杀掉了。”他拉紧鞭子,如果面对的是妖鬼,这个架势下只要他手中鞭把一动,就能将对方连头抽下来。可是那偏生是绿波。

他斜睨了一下看台,就看到最近处一排­阴­冷冷的目光直盯着自己,急忙缩回头。别瞪了,狼大公子,没看见我已经在求她了吗?

一回头,他突然发现绿波已丢下了十字弩,飞快地抽出腰间的宝剑。剑锋划向紧绷的鞭身。他一惊,急忙撤回长鞭。但剑光更急,如繁星闪烁,直追而来。

“流行追月!”他惊叹道。同时听到“丁当”一声,金铃铛连着寸余长的鞭舌落在地上。绿波胜出了。张涵望着断了一截的水龙鞭苦笑,“想不到他连‘流星追月’也教你了,我无话可说啦。”他再看看台下,面容忽然间就豁然开朗起来,鞭子往肩上一挂,他两只手紧紧握住绿波的手,“绿波妹妹,这一战令我备感欣慰!我这就脱离苦海啦!”说完他摆摆手走下台去,还不忘朝着看台上一阵­奸­笑,“诸大哥、狼公子,接下来就看你们俩谁不幸了。”

第三场比赛的弟子,正是叔字辈的诸良与狼夜。这两人在六十四位晋级赛中分别排名第一与第二,使的又都是长剑。这一战,必定是场龙争虎斗。

台下的观众们情绪高涨起来,白麟初却打了个呵欠。剩下的两场比赛都与他无关了,而最后四人的比赛下午才会开始。他还坐在这里无聊­干­吗?

尹织看着他站起来作势要走,急忙问:“你不看了吗?这是最­精­彩的一局了!”

白麟初说:“我去解手。”

尹织红着脸“哦”了一声,低下头。很快她又抬起头,望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脸上浮现怀疑的神­色­。果然,他这一去直到中午都没回来。

今天的食轩真是空旷。平时这个时候,厅堂里已是人山人海了。道学院里每个弟子的食宿都由院方提供。在三餐方面,是分配好的定食,如果需要其他的菜肴,就必须另外付银子购买了,和丛玉斋的单人房一样。

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白麟初非常惬意地打好了饭,一转眼望到了雅厅前面的糕点铺。他走过去,看见铺前呈放着一排排刚出炉的糕点。松饼、千层馒头、雪花糕、软香糕、月饼、金团、蝴蝶糕,还有绿波说的百果栗糕,冒着暖烘烘的热气,香味扑鼻。

他问:“百果栗糕怎么卖?”

“一分银子一块。”

果然是好贵的点心,这么一小块的价钱足够饱餐一顿了。他想了想,还是说:“我要买两——”

“老板,我要二十块百果栗糕、二十只千层馒头,再来十块松饼。”

略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麟初回头一看,发现一个黑衣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精­瘦,高高的领口一直拉到了下巴上。少年小麦­色­的脸上眉头微锁,额上还隐隐透着细碎的疤痕。这人目光冷淡,从头到脚都是一­色­的黑,似乎连四周的气息也跟着黑暗下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白麟初竟没有一点察觉!

很快他就抱着一大包点心走了,出门的时候却回头看了白麟初一眼,冷冷的眼中是淡淡的,讽刺的笑。

白麟初再一瞧糕点铺,上面的百果栗糕全都没有了。

重新回到赛场时白麟初显得有些郁闷。八魁赛竟然还没完,现在擂台上的是花子泰和另一名季字辈的弟子。

尹织看见他,欢快地说:“麟初你可回来了!上午那场比赛可­精­彩了。”

他皱眉坐着听她兴奋地诉说:“狼夜将铃铛系在发冠上,而诸良居然系在剑柄上,握在手里。两个人打了一个多时辰,狼夜的头发都给削去了一截。最后他用‘加重’的阵法将诸良的剑震脱了手,这才赢的。”

还是那个狼夜赢了呀。白麟初在赛场上没有搜寻到他的身影,想来他是大战之后先回去休息了。而眼下的一战也基本到了尾声。

花子泰的铃铛系在脚踝上,他的对手则是绑在手臂上。长剑对弯刀。那个季字辈的弟子本身功力不弱,但在花子泰稳扎稳打的世家剑法前依然显得力不从心。“雪影”再一次飞舞,剑光环绕中只听“啊”一声,季字辈臂上的铃铛被花子泰一剑挑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四强全部角逐出来了,禄存院长满面红光地笑上台来,“不错不错。”他用非常慈祥的目光在林双燕、绿波、狼夜、花子泰四个人身上流连了几遍,说,“今年的孩子都很可爱啊。下面的比赛一定更加激烈­精­彩……唉,想到你们还要打来打去,我真舍不得。”

狼夜还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而花子泰已经脸皮抽筋、­鸡­皮疙瘩满地了。

两个女孩子默默地低着头,禄存院长塞给她们一人一个红包,“等会儿只有三个奖,小姑娘们打到这里不容易。最后要是谁被刷下来了,这个就当做我个人的一点补偿好了,呵呵。”

林双燕和绿波无奈地接过红包,头垂得更低了。

禄存院长拍拍他们四人的肩,往中间一站,开口还有滔滔不绝之势。突然擂台的上空响起一声雷鸣。所有人都是一惊,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了一大片乌云,黑团团地压在中央赛场顶上。除了那一块,其余却都是万里碧空蓝如洗。

乌云中竟传出了人声——“呵呵呵呵!”笑声十分夸张,语气也十足的狂妄,“禄存老儿,别来无恙?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你这般老不朽地还在这里丢人现眼,死赖活赖地不肯翘辫子?”

禄存院长脸­色­微变,抬手向空中的乌云一指,霎时火光闪耀,云层散了个­干­净。禄存院长转身面向擂台后方,冷笑一声:“彼此彼此。擎羊子,你这老混蛋滚到这里来故弄玄虚做什么?”

很快从那里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与禄存院长年纪相当的老者,他的须发都还是乌黑,面容俊朗,衣着考究,满面的笑容却带着七分煞气。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神­色­冷得像冰。

白麟初眯起眼睛。是他。

擎羊子扫了一眼台上的几人,大笑三声,“禄存老不朽,听说这几日你这里又在劳师动众地办什么‘落英会’?怎么,就选出了这些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擎羊子老混蛋你真是人老眼花了。”禄存院长口舌上丝毫不落下风,昂然道,“道学院乃百年名校,人才济济。每次的新英会选拔出的都是最出­色­的­精­英栋梁。”

“哼,就这些小子丫头?就算全上了也不是我徒儿一人的对手!”

“荒谬。你那些歪门邪道的玩意儿又怎配和这里宗古恢弘大家风范相提并论?”

擎羊子脸­色­一变,恨恨道:“哦?若是我门下的弟子比过了你们怎么说?我看你这院长­干­脆下台换我来当吧,如何?”

“若赢不了呢?”禄存院长反问。

擎羊子“嘿嘿”一笑,说:“那便让我家嫡传弟子离弃师门,再重投你名师门下也无妨。”

禄存院长锐利的视线扫向他身后的黑衣少年,尚未做答,就听擎羊子又开口说:“听说你们现下的比赛是抢铃铛?呵呵。一笑,你就陪他们玩玩吧。”

话音一出口,黑衣少年就如同疾风一般地冲向台上四人。最近的林双燕还在目瞪口呆之际,就见眼前刀光一闪,下一刻自己已经被击飞出去,跌倒在擂台外。

全场哗然。林双燕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摸腰间,脸­色­变得惨灰。

被夺去的金铃铛此时正在台上的黑衣少年手中,一圈一圈甩着圆圈,慢悠悠地如同少年漫不经心的脸。

铃声在鸦雀无声的赛场中显得格外清脆。

“丁当、丁当!”

第七回是敌是友

黑衣少年瞧着台上迅速散开的三人,面无表情地将铃铛草草向手腕上一绕,身形一闪朝着中间的狼夜奔去。

禄存院长此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擎羊子却“嘿嘿”连笑几声。全院的师傅及弟子都屏息凝视着一方擂台。

黑衣少年两手上的刃爪转眼到了狼夜面前,直袭上他发冠上的金铃。狼夜迅速仰头避过,手中的明光宝剑直刺过去。黑衣少年刃爪向他剑上一压,“叮!”竟是千钧的重量!

另一爪几乎同时到了胸前,当头划下。狼夜松开剑柄飞身闪避,低头一看,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抓烂。刚刚若是半了半拍,现在就是从肩到腹的一条血口。

他喘息未定,只觉得面前寒光闪耀,一抬头,刃爪又到了眼前!

“嗖!”三支利箭飞驰而来。

黑衣少年眼波一动,当下扭转身形,挨着箭矢向后一个空翻,一手抓住两枚箭,另一只手上的刃爪将第三支箭拦腰斩断。他斜着视线看了一眼端着机关弩的绿波,足下一点,就朝她冲过去。

狼夜抓起地上的明光剑跟着他的身影就奔过去。

绿波虽然已有所准备,但真的没想到他来得会这样快。弩上的第二发箭还未­射­出,对方的身形已到了。她只来及抽出腰间的宝剑全力一挡,立刻震得双臂发麻直退了四五步。

刃爪的攻击没有丝毫停息,直追向绿波的颈间。

狼夜赶了过来,伸剑接住他的招。他咬着牙对绿波大声说:“附雷!”

绿波应声念咒,当下宝剑上泛出青厉的雷光。而狼夜的剑上已是寒光闪闪。

一冰一雷两把宝剑同时迎向刃爪。虽然如此短促的时间里只来得及念出最初级的道法,然而冰与雷叠加的力量却绝不容小觑。两把剑配合得极为巧妙,雷光冰影一齐凌厉地朝刃爪呼啸而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几乎未加咏唱,一只刃爪上立时泛出熊熊火光,一抓之下就将两把宝剑齐齐绊住,冰雷在火光中顷刻化尽。他另一只刃爪一扬就袭向绿波颈中。

“啪!”从场外飞来的一道寒光打在他的刃爪上。黑衣少年只觉得手上一寒,低头看去,刃爪连着手臂的肌肤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他的视线猛然转向场外。

与此同时,正紧张凝望着擂台的尹织,蓦然发现身边的绿绮被人一把抱去,紧接着就看到白麟初的身影冲向赛场中央去了。

一直呆立在一端的花子泰,看见此时黑衣少年停下攻击走了神,一咬牙,挥剑从背后刺过去。黑衣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刃爪向他足间一勾,抬脚就把他直直踢飞出擂台。爪锋上,又一枚金铃丁当作响。

黑衣少年冷冷的视线盯着那道飞跃而来的人影,一爪依旧擒着两把剑,一爪隐隐泛起红光,蠢蠢欲动。

他在等着他过来。谁知人未到,半空中又­射­来一道冰刃。

“铮!”他看清了,是从琴弦上发来的寒气。

寒气化为冰刀,再次打在他的刃爪上。爪上挂着的铃铛被打飞。来人飞身过去,伸手抓住那枚金铃,落在场地中央。

“是你?”黑衣少年眼中闪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抢了铃铛就留下命吧。”说完,他甩开手中的两把剑就向白麟初冲过去。

“小初!”绿波惊呼出来。

尹织,包括看台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麟初动也不动,举起绿绮琴大声念道:“硬化!”刹那间黑衣少年的刃爪袭来,他迎头就将硕大的琴身砸下去。

“哐当!”一声不太响的断裂声却惊心动魄。半截绿绮断在地上,弦丝散乱。

经过硬化阵法的七弦琴起码有花岗岩的硬度,黑衣少年生生挨了一击,向前踉跄了两步,似乎找不到方向,一会儿,脑门上就滴下血来。

在场人人都是目瞪口呆。先前受了重创的林双燕与花子泰一时都忘了伤痛,心想,这家伙也太不是人了吧,要换了普通人,早被打成痴呆了,他居然还站得住?

不仅如此,他甚至又目露凶光,扬起了刃爪!

然而人人都呆住的时候绿波和狼夜却行动了起来。两人一边一个擒住了黑衣少年的臂膀,两把剑同时架上他的脖子。

眼见黑衣少年甩开了绿波的钳制,白麟初举起手中的半截断琴飞快地又敲上他脑袋一记,并叫道:“绿,夺铃!”

绿波袖中银光一闪,准准地­射­向黑衣少年猛力舞动的右手腕。金铃铛被细小的箭矢贴着丝带­射­断,落在地上。

“丁当”一响之后,黑衣少年就不再挣动。他的脖子上依然受着两把剑的挟持,左臂被扭制在身后,脑门上血流如注,一双寒冰似的眼睛却紧紧盯在白麟初身上。

“好了,到此为止了。”

禄存院长的声音在会场中央响起时,大家才回过了神。

狼夜和绿波慢慢地将手中的宝剑移开,接着飞快地分别向后跃到擂台的两边。

从钳制中松脱出来的黑衣少年再没有做什么攻击­性­行动。他只是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血迹,又看了白麟初一眼,接着就一言不发地走回到擎羊子面前。

擎羊子此时脸­色­已经是铁青。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掏出一粒药丸扔给少年,不冷不热地开口了:“很好,很好。禄存老儿,你的学生先后上了五个,合力才制住我徒儿。这可都是你们的‘­精­英’,不过一连两个都被我徒儿打下台去了。你说,这胜负该怎么算啊?”

禄存院长说:“确实我方人数多些,那也只是因为你的弟子突然奇袭的缘故。如果按照规则双方都准备好了,未必不是我们弟子先发制人。”

“哼,总之你这老不朽就是赖着不认输了?那你们就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无耻之徒!”

“我们输了吗?”禄存院长微笑着说,“而且说到以大欺小也未必吧。”

擎羊子眼睛一转,指着狼夜就问:“小子,你有十八岁了吧?”

“学生今年十六。”狼夜说。

“丫头你呢?”

“我也十六。”绿波回答。

“十六,哼……又是十六。”他转向白麟初,眉间一皱,勉强开口说,“我知道了,你们都是十六岁吧。既然如此……”

“小初今年才十二岁。”绿波好心告诉他。

“……十二,哼,十二有什么了不起。”擎羊子斜睨着白麟初,愤愤地咕哝道,“小屁孩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听到绿波的话后惊讶的人不止他一个。台下接连发出呼声,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学院里今年来了一名刚刚十二岁的新弟子的。

擎羊子­干­笑了两声,说:“我家小徒任一笑,今年刚刚十六岁,你们三个加在一起总共四十四岁,可不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吗?哼,我还没算上另外两个呢!”

众人见他打定了主意要耍赖皮,脸上都浮现怒­色­。

禄存院长说:“道学院的新英会要求文武兼备。只有拳脚上的功夫,可是过不了淘汰赛的。如果这位任贤侄真有意来一争高低,还得通过我们的文试。”

“文试就文试!哼,一笑,你去考给他看!”

“我不去。我不会。”黑衣少年说。

擎羊子瞪圆了双眼,怒道:“不肖的徒儿!这样丢你师父的脸?小小的考试你还怕了他?”

“你根本没教过我学问,考什么。”任一笑非常冷淡地回答,还偏过了头去。

“你、你……孽徒!”擎羊子转头又面向白麟初一方,笑得­阴­森森的,“你们都是文武兼备的栋梁?那老夫倒要来考察考察。禄存老儿,我且出一题,若是你这些徒子徒孙们答了出来,我就承认你的高明,当场认输。若是答不出来,嘿嘿,你这新英会就是浪得虚名,这道学院也由我来替你接收吧。如何,你敢答应吗?”

此言一出,各位师傅脸上都显出不安的神­色­。

禄存院长略一沉吟,说:“好,你出题吧。”

台下哗然炸开了锅。

擎羊子思考片刻正要开口,眼光一动,转向了任一笑,“一笑,你来问吧。这些孩子都是栋梁之材,太容易的问题可是会给人家笑话的。”

他其实是想给自己先找好一个台阶。若是由自己口中问出的问题真给答了上了,那就无路可退了。任一笑愣了一下,见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自己身上,眉头一皱,对着擎羊子说:“师父,我问什么?”

擎羊子暴怒道:“你自己想!什么最难问什么!”

任一笑看看面前的狼夜、绿波、白麟初三人,又抬头望向天空。他慢慢地抬起手说:“我从小就在想,每一天都看见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却从没人摸着它。它到底离我有多远?你们谁能告诉我?”

擎羊子闻言抚掌大笑,“好题,好题!不愧是我的徒儿!禄存老儿,就是这一问,如果你这些娃娃们答了上来,我立刻回山封户,门下弟子全部敬你为师,决不食言!哈哈,快答吧,这太阳离咱们有多远?”

看台上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噤住了声,面面相觑。

狼夜皱着眉头说:“日月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所成,远在九天之上,又岂是凡人可触及的?”

任一笑淡淡说:“树高可量,山高可测,天空中飞的鸟儿也有高低之分。一切可见之物都有个距离远近。既然大家天天都看得到太阳,为什么不能知道它有多远?”

狼夜道:“那你知道它有多远?”

任一笑嗤笑,“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们的。难道说你们也不知道?”

擎羊子立刻说:“哈哈,禄存老儿,你的栋梁们也不过如此嘛。你这院长的位子是不是该准备与我换一换了?”

这时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你想知道太阳离地有多远?好,我帮你测。”

擎羊子一看,说话的正是个头细小的白麟初,怒道:“小孩子家在这里放什么狂言?要测量,难道你能飞到太阳上去?”

任一笑却是双眼一亮,声音也有了温度:“你能测出来?”

“也许。”白麟初不再看他们,转而对着院长和一排师傅们说,“但我需要在一千里之外、两千里之外、三千里之外,甚至四千里之外有人同时与我配合。”

禄存院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可以。我用‘传音’请千里之外的星者们与你配合。”

“好。那先给我一根八尺长的竹竿。”

竹竿递到他手上,白麟初仰望着天空向前跑了一段距离,然后对着太阳将竹竿Сhā在地下。Сhā好后他回头大声说:“从这里往南一千里、两千里、三千里、四千里的地方,都像这样对着日头Сhā上八尺长的竹竿!”

禄存院长发动阵法传音千里之外,只一会儿,就都准备好了。白麟初再次发令:“现在大家一起将竹竿的影长测量出来。”

很快各地的测量数字都报了过来。

“这里的投影长六尺,一千里之外是五尺九寸,两千里之外是五尺八寸,三千里之外是五尺七寸,四千里之外是五尺六寸……这些就够了。”白麟初抬起头,“可见,每往南一千里,竹竿的影长就减少一寸,这样推算下去,影长为零时,竹竿就要在六万里之外了。没有了投影,就是在太阳的正下方,成了勾股。这时勾是六万里,相对于六尺到六万里的倍数,股便是由八尺变成八万里。根据勾三、股四、弦五的定理推算下去,弦长就是十万里。”他瞥了一眼正愣愣聆听的任一笑,上扬了嘴角,“老兄,这就是头上太阳与你的距离了。十万里远!”

看台上大部分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禄存院长已经微笑着颔首,师傅们脸上也都有了喜­色­。

不一会儿,台下就开始议论纷纷,叫好声接连地传出来。

绿波笑出了眼泪,跑到他身边说:“小初,你真聪明!”

任一笑脸上仍有茫然,但看到周围的反应,直觉意识到这应该是个正确的答案,“十万里,原来是十万里呀。”他望着天空喃喃念道,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而此时擎羊子的脸­色­已变得青黑。

禄存院长望着他笑道:“擎羊子,现在你可服了?”

“哼,什么服不服?我擎羊子永远不会服你禄存老儿!这次算你棋高一着,但下次、下下次还指不定谁输谁赢!”

“哦?那你也承认这次确实是我方赢了?你那回山封户的承诺可不会再赖皮了吧?”

擎羊子瞪着眼说:“封什么户?我就这一个徒儿,让给你就是了!一笑!”他呼唤徒儿道,“从今日之后你就留在这里拜那老贼做师父吧!”

“呃,师父……”黑衣少年冷漠的脸上微微动容。

“什么,一笑……”唉,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虽然向来对他严厉,此刻诀别心中还真是隐隐不舍。

“你记得将我柜子中的衣物打包寄来,还有厨房里灶台后面藏的糖果,对了,最重要的是你欠我六年的零用钱总共八千两……”

“孽徒!孽徒!”擎羊子气得胡子都在抖,驾起云,大骂着呼啸而走了。

如此一来,道学院又多了一名新弟子,虽然是十六岁的年纪,依然从入门辈开始念起。

而也就是自这一天开始,白麟初“天才”的称号慢慢传扬开了。

晚上回到繁英斋的时候,白麟初远远就看到自己门前拥了一堆人。大家正在往门里瞧,看见他走来,脸上都显出同情的神­色­。

只有一个人眼睛亮了起来。花子泰从人堆里跳出来,扑到面前就抓住他的衣角,两眼波光粼粼,怯生生地说:“白、白麟初兄,我……”

他­鸡­皮疙瘩当下就掉了一地。

一推开门,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本只有两人的房间已经住进了第三人,下午时分在全校面前出尽风头的新弟子任一笑,黑­色­的身影此时正悠然躺在以前空着的那张床上,惬意地享受着手中一大块糖糕,旁若无人。

花子泰紧贴在白麟初身后走进房间。白麟初“砰”地一脚踹上房门,床上的人与他们对望一眼,无话。白麟初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花子泰也贴着他坐下来。他皱起眉。

“你还想贴我多久?”

“让、让我再坐一会儿嘛。”花子泰的脸垮得分外可怜。

白麟初觉得再听他说话就要吐出来了,只好翻个白眼无视他。直到晚上柳甘棠来查房了,他整整贴了白麟初有一个时辰。

柳甘棠说:“新、新弟子任一笑初到我校,一定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找我。大家既然住在同一间宿舍就是有缘,一定要互相友爱帮助,培养真挚的友、友谊……麟初,你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可以来舍监室。”

柳甘棠来过之后,花子泰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定,他正要走回自己的床边铺床睡觉时,突然窗外响起一阵扑嗍嗍的风声。

任一笑跳下床打开窗子,一只硕大的黑鸟头伸进来。

花子泰吓得直接跌到了地上,白麟初也张大了眼睛。只见任一笑从鸟脖子上解下一个大包,放到床上。他从包里取出一叠衣服,又取出一个糖盒,最后还取出了一叠银票。他点着银票,嘴巴一撇,抽出一条布带跑到桌边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往窗外的鸟头上一系。白麟初正好看到那布条上的几个字:坏老头,还欠我一千两。

任一笑拍拍大黑鸟的头,鸟儿展翅又飞走了。他回到床边,把大包倒拎着抖了几抖,乒乒乓乓,从包里倒出来一堆堆的飞刀、匕首、梅花镖、雷火弹。刚刚爬起来的花子泰又跌到地上去了。

白麟初的床靠在窗边,花子泰的床靠近门口,任一笑的床和花子泰的同在一边墙上,床头接床尾。

当晚,花子泰抱着枕头挂着一张苦瓜脸要求白麟初把床借给他一晚,“就算带我一起睡也好呀,别让我一个人睡那边……”他用极低的声音哀求道。

白麟初眉毛与头发齐竖,怒喝着将他赶走。满脸哀怨的花小少爷只好委屈地回到自己床上,极快地缩进被子里。直到睡着前他都还在哆嗦着。

白麟初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大家都会怕那个家伙?尽管他是怪异了一点,强悍了一点,一下子从敌人变成同门角­色­转换得也快了一点,但,也就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而已。

任一笑正在收拾从包里取出的一大堆东西,衣服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武器也一样样归类放好。白麟初想起中午时他买的那一大堆糕点,不由怀疑,那都是他一个人吃的?他拿那些当午饭?那么多甜腻的东西他也吃得下?

接着他又想起任一笑提的那个问题,自己也觉得有趣。不过这些他都没往心里去多少,他现在记挂的是,明天的颁奖大会上,自己要抽的一年卷究竟会抽到什么?绿波的糕点,绿波的糕点,唔,绿波……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半夜模糊地醒来,一睁眼,他就看到前方刀光闪烁,吓得他“噌”的一下坐起身来。

任一笑横坐在窗台上,仰望着夜幕,手中不紧不慢擦拭着一把流星刺刃,擦完后,从旁边的一堆短剑中又拿出一把六阳匕首继续擦。

白麟初重重呼吸了几声咽了一下口水。

任一笑转头朝他看看,嘴角扬了扬,“你叫……小初?”他只记得台上那女孩子喊他的名字。

“白麟初。”

“哦。我叫任一笑。你知道吧?”

他点头。

任一笑抬头看向天空说:“照你那个方法,月亮有多远也可以算出来吧?”

“也许。”他没什么兴趣,正困着,翻身又缩进了被子里,闭眼睡觉。

床板一动,他睁眼转头,惊觉任一笑坐到了床边来。

白麟初冷眼盯着他,任一笑的表情似笑非笑,“今天台上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喜欢的人?”

如此直白的问题让他一下愣住,冰冷的脸转眼变得火热。但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关你什么事?”

任一笑说:“你本来不在台上,是我对她动手时你才冒出来。我就想,她不是你姐姐就是你的意中人。”

白麟初皱着眉头等他的下文。极微妙的,任一笑一开口问的不是“姐姐”这让他的火气小了不少。

“你也喜欢甜食?”对方的问题突然拐了个大弯。

“不喜欢!”听到那个“也”字,白麟初想到他中午的一堆糕点,他的糖盒,牙齿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当所有人都爱吃甜的吗?又不是小孩子!

“哦?那你中午想买栗糕,是帮别人买的?也是那个女孩?她喜欢的?”

白麟初的额头开始跳青筋。他沉着面孔说:“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一点了吗?”

“不会。对手的情况永远也不会嫌多。至少现在我了解到,那个女孩会是你的弱点。而百果栗糕,对她说不定是个不错的诱饵。”

白麟初浑身一冷。他凝视了对方片刻开口道:“既然是想,就不要说出来。你觉得把这些告诉我之后还会有用吗?”

“有没有用,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白麟初手指握成了拳,声音变得冰冷:“你敢动她一下,我就宰了你。”

半晌无声。

“哈哈哈哈!”任一笑突然大笑了起来,眼睛一眯捏住了白麟初的下巴,“小初,你还真是有趣。”

“滚!”白麟初从被子里跳起来向他一脚踢去,被他抓住脚踝“砰咚”掀翻在床上。

任一笑另一只手向他腰间一压,冷笑道:“不错,以后一定会更有趣的。”

“海之沧澄,唤汝为王者,携青莲之极寒,斩海破天。冰龙牙——咬!”

无数的冰牙齐齐扎向任一笑的身体,最后汇聚成巨大的冰柱将他狠狠击飞出去。

任一笑相当狼狈地落到自己的床上,砸得床板几乎断掉。接着他又发现自己从胸部以下都被冰封住了,连着床与地,形成了一大块分外闪亮的冰晶。

白麟初抓起窗台上的一大把匕首,手中一排,五把匕首成了一个扇面,刀尖全都指着任一笑的喉咙。

“你,给我老实点。”

任一笑低眉瞧着自己喉前五枚银光森森的刀尖,听他放完话,就看见刀“丁丁当当”地全部被甩在了地上。

白麟初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被子一蒙,睡觉了。

任一笑口中默念了几声,周身的冰被红光包围,很快化得一­干­二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五把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两下,手掌一紧,细细的铁屑漏下来,飘了一地。

夜将过半,有眠无眠的人皆无声了。

唯有花子泰不时发出两下抖动或是几声低低的呜咽。他虽然睡得深沉,梦境却不甚美妙。任一笑的大笑在他的梦里造出一只金刚大魔王,呼喝狂笑着满天满地砸炸弹。接着地震了,山崩了,海啸了,天咯吱咯吱地就要塌下来,自己却被冻在冰窟窿里不得动弹。从小到大他何曾做过这样不安稳的梦?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中挤出来,梦中的他正在高呼:谁来救我?天地却变成了一团漆黑。

第八回意外所获

第二天是一个好天气,也是一个好日子。

紫坤城道学院三年一度的新英会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一天,就是发奖的日子了。

禄存院长坐在台前,笑得满脸开花。如果你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阳光在他脸上那些花纹里还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芒。诡异。

院长前面的桌子上立着一只大大的阿福陶娃娃,粉扑扑的脸,胖乎乎的身子,做得十分­精­致可爱。阿福圆圆的肚子上有一个洞,里面装的是满肚子的木签字,每条签上写着一个菜名。

院长和蔼地对每一名单项奖的状元点头微笑,盯着他们从娃娃里抽出木签字,一个个地叮嘱着:“一年份呀,要珍惜哦,不许浪费啊,呵呵呵呵。”

作为围棋比赛的并列状元,白麟初和李向晨一起上台走到阿福面前。李向晨大度地笑笑,让白麟初抽。

白麟初摸出一条签,盯着看了半天,又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看台上的绿波,转手把签子塞到李向晨手里。

“给你吧。”

李向晨一看,木签字上写着三个字:咸鸭蛋。

他苦笑着摇摇头,还是收了下去。吃一年鸭蛋总比没人下棋来得好。

禄存院长非常满意地看着一批栋梁之材手持木签神­色­­阴­晴各异地走下台去,清了两声嗓子,准备开始颁发综合比赛的大奖。

三封红笺放在桌上。这次站在桌前的是狼夜、绿波、白麟初。

“大家都看到了,昨天的比赛出了些意外。最后留有金铃铛的只剩下这三位弟子了。呵呵,每个都这么可爱。这位小白……白麟初,虽然没有参加开始的淘汰赛,但他昨天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经过我与各位师傅的讨论,决定也给他一份奖励。反正大奖是三样,凭抽签决定,所以我想就不必再动­干­戈了吧。既然这样,孩子们,你们就开始抽吧!”

三个人在院长讲话时不约而同地都低低垂下了头。终于等他发言完毕,面对桌上三枚红红的小信笺,三人又谦让起来。狼夜请绿波先抽,绿波自然推让,白麟初连动都没动。经过那条“咸鸭蛋”,他根本不觉得从院长手中拿出来的会有什么好东西。

“哎呀哎呀,真是的,大家不要谦让了。”禄存院长给出了个主意,“你们按照高矮顺序排好队,过来抽。”

这下白麟初如愿以偿地离红信笺最远了,但他却极度不爽起来。

狼夜拿起最左边的一个信笺,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念道:“百珑诸刃。”

念完他迅速地抬起头望着院长,眼中有一丝不可置信。

一把三尺长剑被送到面前,狼夜双手接过,拔剑出鞘。只见剑身九阳隐隐,灵光流转。他心中一声赞叹,果然是极品百珑诸刃剑!

禄存院长微笑道:“你若要用此剑,还需三年。”

狼夜恭敬地回答:“是。”深鞠一躬,握着宝剑站到一旁。

绿波拿起中间一个信笺,只见其中写的是:大罗仙丹。

她的心也是重重一跳。她以前只在书中看到过这个名字,记载中说,这是以蟠桃与玉露琼汁炼制而成的极珍贵的药材,修炼时服用,可以平添无穷功力,而濒死的人服了它,还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从禄存院长手中接过装着药丸的紫檀木盒,她急忙行礼退到一旁。她忍不住望望身边的狼夜,又望望白麟初。狼夜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白麟初则是一副­精­神多了的表情。

原来老头还是有好东西的呀。看见狼夜与绿波得到的宝剑与仙丹,他的心情终于变得愉快起来。剩下一个信笺不用挑了就是他的。他打开一看,愣了一下,缓缓念出声:“练功窟……一日游?”

看台上发出呼声,虽然只是很小声的一句“啊——”但太多人都这样“啊——”了一下,声音就大得足够变成了哗然惊呼。

一排师傅集体转移视线避开他的目光。绿波先是张大了嘴,又咬紧了­唇­,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担忧。

他本能地开口问道:“练功窟是什么地方?”

“练功窟呀,那可是个好地方。”禄存院长摸摸胡子,笑容和蔼可亲,“那是道学院里北山上的一处灵境,平时即使是师辈们也不得轻易进入。那儿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方洞窟,却是汇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的地方。其中有奇花异果,还有珍石宝矿。若是在那里面修炼的话,则是事半功倍,一日可抵百日功。你运气真好,可以前往一游,一般人再求我都不让进的。”

白麟初的脸已经凉掉了,“那边是不是什么禁地?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怪兽、妖魔、危险物品?”

“呵呵,说什么妖魔鬼怪的呀,只是几只小动物而已,当做练习就可以解决掉了。不过里面真的有很多珍贵的宝物哦,只要你出得来,随你拿多少都行!”

“我可不可以不去?”

“可以。”禄存院长手朝另外两人那边一指,“你和他们换吧,只要你们商量好了,谁去都行。”

狼夜和绿波绿波几乎同时开口——“小初,让我……”

“师弟,我代你……”

白麟初立刻打断他们:“算了,我自己去。”

禄存校长于是追问:“你什么时候去呀?练功窟开禁的日子可只有这三天。”

“今天晚上。”他瞪着眼,怒气只能在肚子里翻滚了。

大会一散,绿波就追到白麟初身边。

“小初,你真的要去练功窟吗?”

“你觉得老头会放过我吗?他正愁没好戏看呢。”

“那,这个给你。”绿波把她刚得的大罗仙丹连盒子塞到他手中。

白麟初停下来看看她,“­干­吗?去一下又不会死人,给我这个做什么?”

“会很危险的。”绿波认真地望着他,“听说里面有许多厉害的妖魔。去年有一个师兄擅自跑进去过,就再没出来。师傅们一起进去找他,可是根本找不到。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后来大家都再也不敢接近北山了。”

白麟初不太明显地抖了一下,“难道老头要我去送死?”

“应该不会吧。从前我们也听说练功窟确实是修炼的宝地,不过只有伯字辈的弟子才允许进入。后来出了那件事,这两年除了院长和几位师傅,就没有人再进去过了。我想,会不会是里面的危险已经被排除了?院长做事会有他的道理吧?”

“哼,我看那老头只是等着看戏而已。”

“小初,这是保命的仙丹,你带着,有什么危险就吃掉它。我再去胡大夫那里要一些金疮药。晚上你等我,我陪你一起去北山。”

绿波匆匆地向校医坊跑去了。白麟初瞧着自己手中那只小小的方药盒,一打开,里面是一枚白润圆滑的药丸,奇香四溢。他把盒子盖好,收在怀中,想了想,往西走去。

晚上他前往北山的时候,身边不止绿波一个人,狼夜跑来了,花子泰也从繁英斋里一路跟着他出来。路上,他还碰到了李向晨、尹织、张涵等一大群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

白麟初身上背着一个自己的大包,左腕上挎着绿波给他的一包药,右腕上提着柳甘棠给他的一包药,怀里塞满了狼夜、尹织、李向晨等人带来的丹水。他想,自己若是还回得来话,这些药剩下来的是不是够开一个药铺了。

绿波拉着他的手,狼夜走在她的另一边。白麟初偶尔朝他们看两眼。狼夜比绿波高出许多,而绿波仍然比自己高出一点点。他莫名赌气地扭过头,左看右看,这一大群人中比他个头还小的只有尹织了。

其实尹织也基本和他一样高。

可恶。

一群人在柳甘棠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前往北山。

来到练功窟门前,他又傻了眼。只见门口两侧已经拥了一堆人,路上灯点得亮亮的,师傅们坐着一排太师椅,禄存院长面前更有一张茶几,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龙井。

他只想一个人悄悄地进去呀……要等的话只要绿波一个等他就好了。

白麟初黑着脸走到练功窟的两扇巨大的石门前,说:“我要进去了。”

禄存校长走到面前,拍拍他的头,“进去吧。多练练,个子也会长高的。”

他的脸更黑了。

绿波拉拉他的衣袖说:“小初……要小心。”

他刚要点头,柳甘棠的大手就重重拍在他肩上,“麟初,进去要保重呀。”他眼角噙泪,“受了伤就多吃药。药吃完了就喊救命。你在里面一喊门我们大部队立刻就冲进去救你!”

白麟初翻了不止一个白眼。他挣脱柳甘棠的拥抱决定无视他所有的话,目光一抬,却发现了远处大树上的一个人影。

是任一笑。一身黑衣的他在晚上只有那双寒冷的眼睛分外明显,而那里面装的正是白麟初所熟悉的讽刺笑意。

脑中的烦躁一下就全部冷却了。他运足一口气在双手上,用力推开一扇门。门里是白的、亮的,满眼云蒸霞蔚的雾气。

外面的人最多也就看到了这一幕,接着白麟初的身影没入云雾中,石门“轰”地又自动合上了。

门外沉静了一会儿,禄存院长招呼大家:“有没有谁会唱歌的?跳舞的?我们在这里热闹热闹。顺利的话不出两个时辰人就出来了。”

实际上,没有等到两个时辰白麟初就出来了。走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着他,见他身上既不狼狈也没有伤痕,只是几大包红红的果子挂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吃力。那些包原来都是装着药的,白麟初把药倒了,全部换了水果。不仅如此,他拎起的衣摆上也兜了小山似的一堆。

禄存院长上前就从他那堆果子上面拣了最红的一个,速度快得没人看清。白麟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院长已经擦了擦果子,吹了吹气,“咔嚓”一口不客气地咬了大半。

“嗯,不错、不错。”禄存院长眯着眼睛笑起来,“确实是洞窟深处的朱心果。啊,真是好久没吃到了。小白啊,既然你摘了这么多出来,让一半给我吧?”

白麟初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可以,只要你代我把咸鸭蛋换成百果栗糕。”

院长面­色­深沉地权衡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地答应了。白麟初当下把衣襟上的一兜朱心果全堆到了他的茶几上。

院长说:“半年的。”然后指向他身上挎的较大的一个药包,“那个也拿来,就加到一年。”

白麟初磨着牙,把一大包果子又放到茶几上。禄存院长乐呵呵地叫人搬来一个大箩筐全部收好,抿了一口茶,又问他:“在里面除了朱心果,还见到晶石矿了吗?”

“看见了,都是整块整块的,又大又重,拿了就摘不了水果了。”

有人听了忍不住叹息。朱心果再好,又怎么比得上练功窟里的极品晶石?只要抬得动,一整块抱出来,那就是价值连城了。

没有意料中的惊险与危难,盛会就此落了幕。众人各自带着好奇或未完成的心思在夜­色­下散去。三年后盛会还将依旧,只不过那时又是另一些人的舞台了。

绿波依然走在白麟初的身边。现在路上很安静,月亮弯弯地露着半个脸,就像笑得正得意的眼。

白麟初把身上大包小包全丢到白桦林的地上,“给你。”他拣出其中一包果子塞给她。

绿波眨了眨眼睛,十分好奇,“小初,你在练功窟里没有碰到危险的东西吗?”

“碰到了。”他说,“有双头狼、人面虎、狡兔、猫鬼……”

“那你……没事吗?”绿波的脸明显地变白了。那些名字,可都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妖兽,竟然都在练功窟里?果真这样的话一个道学院的入门弟子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白麟初埋头解着一个包裹,“没事。我没怎么动手,全是它­干­的。”

绿波瞧着他打开的包裹,眼睛蓦然瞪大。包里躺着的是呼呼大睡的小雪!

“你……把它带去了?”

“是呀。”白麟初的声音十分轻快,“我要摘果子,已经很忙,自然顾不上和那一堆妖怪打架了。反正它能吃,又馋得慌,饱死方休,就让它吃好了。我们各­干­各的事,不是挺好吗?”

“好是好,可是……”绿波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最后她还是微笑起来,“算了,只要你们都没事就好了。”

白麟初拎起小雪躺着的包跃上一棵大树,树上有小白狗的暖窝一座。

安置好小雪,他飞身跃下树。刚到半空中,他突然感觉四肢血脉猛然一僵,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绿波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快跌到地面,“小初!”她惊叫着奔过去,正好迎着他“咚”一声横栽到地上。

“你没事吧?”绿波吓了一大跳,急着就想把他扶起来,然而手一碰倒他的身体立刻朝后一缩。好冰!白麟初发觉自己身体麻麻的,竟然不大能动弹。他躺在地上用力勾下脖子,看见自己的双手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大概……没事吧。”他喃喃地说,出来的声音竟然在抖,“只是有点……冷。”

绿波知道不妙了,顾不上冰冷把他扶起靠坐着树­干­,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麟初皱着眉回忆,“我去洞里的时候,先碰到一只白白的大妖怪。它……喷了一团气到我身上……后来被狗咬死了……”

练功窟里,他也就正对过这么一个对手,后面的一群连沾身也没沾到,全给灵獒小雪解决了。一开始受的那一击,他当时并没有多在意,现在想起来,心却不由越来越重。

每一头妖兽被解决时,都会留下一枚柔软的内丹,那些都是小雪的美食。独独第一只没有。

那是一只冰雪系的妖兽,碰上同属冰系的小雪,却抗不下两招,片刻就倒在地上,怎么看也不像一只妖兽的实力。

白麟初现在脑中想到的是它一开始喷出的那团“气”。他知道修炼内丹者有一招攻击技法,叫做“内丹攻击”。那是以喷出内丹直接袭向敌人的招数,威力极大,几乎可以秒杀任何对手。但它也存在着风险­性­。万一,如果万一对手有着相当的修为,没被击倒,内丹来不及收回,反而会被夺去。妖兽之间相互吞食内丹是很常见的,一旦失去内丹,原主的实力势必大减,变得不堪一击了。

这样看来,那只妖兽开始喷出的确实不是一招普通的攻击,而是它的内丹。

它的内丹打在白麟初身上,没把他打倒,却钻到他身体里去了。

应该这样解释吧……但是,妖兽的内丹也可以被人类吸收吗?

白麟初周身泛起一股又一股的寒气,确实是强烈的冰雪系的力量。他牙齿合不稳,微微地打着颤,心里在想,为什么一开始没感觉?难道是因为自己修的也是冰系的道法,所以一时没有察觉?还是因为……小雪?

小雪是冰属­性­的灵兽,一切同属­性­的力量在它身边都会显得弱化。或是刚刚一直和它在一起,所以没太大感觉?一离了它,效果立刻彰显出来了?

白麟初眼睛朝树上望去,声音却不大发得出来了。要把那条小狗叫下来吗?念头一动,他就叹了一口气。算了,那只吃饱喝足的懒狗早已睡死过去,怕是谁也叫不动了。并且就算它的影响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终还是要将那团突兀霸道的冰气融入体内才行。

白麟初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变成一个白团,眉头间也结了薄霜,轻轻皱一下就化成水滴下来。

绿波急坏了,“小初!你究竟怎样了?我去找师傅们来……”

“别去……”他用力地、小声地说,“是灵力在闹……我知道怎么回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绿波见他说得吃力,不忍心再问。她也看出了白麟初此时体内寒气汹涌。是修炼到关键时刻了吗?她不敢动他,小心地在他身边蹲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

“小初,你很冷吗?”

“……冷。”

她急忙解下外衣就要裹在他身上,被他摇头阻止。衣物只能挡外寒不能治内寒。白麟初咬着牙想运息调顺体内的灵气,却怎么也使不上劲。那股冰气则愈发地­精­神,在他的骨­肉­经脉中分流成无数,横冲直撞。

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停?禄存老头,你给的“奖品”还真够彪悍呀。

他心里苦笑,脸上的眉却越皱越紧。

“小初……”绿波再也忍不住,抓住他僵在地上的一只手,想帮他暖一暖。好冰,就像冬日里蜜花村后山上的雪一样。她紧紧把它握在手中,哈着气,贴在脸上,又要去抓他另一只手。

白麟初感觉到左手传来一阵暖意,惊得睁开双眸,就要把手抽出来。这个笨蛋,她主修的不是冰雪系的道法,这样的寒气传到身上,怎么受得了?

“快放开!”他抽不动手,冲她叫。

绿波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已经松开了劲,白麟初的手还与她的搭在一起。

她抬起右臂,他的左手依然随着她的右手升起来。

掌掌相连,竟是贴在了一起!

她张大了眼睛,“小初……手粘在一起了……”

他也瞪着双眼,先是瞧妖怪似的瞧着自己被动抬起的左手,又猛然瞪向她,“你……”

“不是我粘的!”她避着他的眼神匆忙申辩,又使劲甩了几下胳膊,两条手臂十分默契地一起翻着波花。

“……真的粘住了。”她放弃了抖胳膊,在他旁边坐在下来,无辜、不解地看看他。

白麟初已经收回了犀利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冷热相接,还未相克,就这样纠缠住了。

“灵气……相冲,冷气吸附热气。”他这样解释,声音十分无力,“等一下,我体内的气调顺了,就可以分开了。”大概。

“那要多长时候?”

“一……两个时辰。”也许。

“哦。”她全盘接受,连担心也没有了,“那我在这里陪你吧。”她正乐意陪着他。

白麟初翻眼睛。就是现在你想走,只怕也是走不了了。

绿波此时再无顾忌地握着他的手,贴在颈颌处暖着它。白麟初现在个子还没有她高,手却比她大了一点,到底是男孩子。

现在已是季春时节,天气很暖,她的手上也有了自然的暖暖的温度。然而每到入冬,她的手就会变得凉冰冰的,和小初现在摸上去的感觉颇像。小初修炼的是冰系的道法,身上的温度却常年是暖洋洋的。这点和小雪一样。小雪是冰雪属­性­的灵兽,大冬天里却是她取暖的宝贝。

只不过,她那时手再冷,被他抓在袖子里一捂,或是贴着小雪的脖子塞在它的长毛里,很快就暖起来了。可白麟初现在的手,再怎么使劲捂也是一团冰。

绿波接应着他手上的寒气,却不觉得太难受。那相贴的气息化作凉丝丝的一条,从掌心钻进来,还没过胳膊就消失了。天气是暖和的,晚风也不凉,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倒是这时有点昏昏欲睡了。

“你再往脸上去,小心就粘着你的脸了。”白麟初出声警告她,想把手拉下来。

“嗯……没关系,反正两个时辰以后就解开了。”她居然还这么安慰他。

“是呀!”他又翻眼睛。心想真的还解不开,直接去扫荡院长家好了。

他察觉到不知何时起身体里的寒气没有那么锐利了。一丝温热的气息细细流淌着,冰息被一点点引顺,皮肤上也渐渐有了知觉。他试着挪了挪手,依然脱不开。只是身体不再那么难受之后,意识却困顿了起来。

不要睡,他提醒自己。朦胧中眼皮开始打架,最终还是合上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狼夜,那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白麟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面前两张大脸,皱着眉仔细一瞧,发现一张是狼夜公子的,一张是尹织小姐的。两人的脸­色­显然都不大自在。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他打了个呵欠,问道。

两人还没开口,绿波也醒了。她揉着眼睛,先是迷糊着,突然叫起来:“呀,小初!果然分开了!你没事了吧?”

这一叫,把狼夜和尹织的疑问都叫住了。

“你们……”尹织刚开了口,又停了下来。

绿波这才发现了他们,“咦,狼夜?你和这位……师妹在这里做什么?”

“你昨晚没回叠芳斋,我今早才知道。几位同辈都在找你。我找到这里时,碰巧遇上了这位师妹。你们……没事吧?”

“嗯……昨晚遇到一点事,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她放下刚刚甩得正欢的手,看向白麟初,脸上满是放心的笑。

“你们究竟怎么了?”尹织忍不住问,“为什么都没回去?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昨天大家散得闹闹哄哄的,她没注意就发现白麟初不在视线内了。今天早上一听到消息,她也立刻去找人。她是知道他常来这里的,当初花子泰的事也是在这附近。果然没错,人确实找到了,她却没想到他跟另外一个女孩子躺在一起。

尹织到场的时候,狼夜正呆立在前面。地上的两人还在睡着,头挨着头靠在树­干­上,身上同盖着一件外袍,周围是几包鲜艳的朱心果。

还是昨晚那个女孩。尹织认识,知道她的名字叫绿波,与白麟初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

白麟初并不想和他们多∴率裁矗只有绿波和声和气地将昨晚的事向他们叙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狼夜松了一口气,“那么说现在师弟没事了吗?要不要去再让大夫看一看?”

“不用了。”白麟初站起来,把身上盖着的衣服往肩上一搭,拉着绿波,“我们回去吧。饿死了。”

绿波点点头,向狼夜和尹织施礼告别。两个人捡起地上的朱心果,手拉手走远了。

尹织望着他们的背景,突然向狼夜道:“师兄,你是不是喜欢那位绿波师姐?”

狼夜吃了一惊,迅速地望向身边的小女孩,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那你的动作要快一点了。再这样下去,小心她他就被抢走了。你的对手可不简单。”

狼夜目光一沉,之后又微笑了。他­干­脆挑明了说:“师妹,如果你指的是白师弟,那么就是你多虑了。据我所知,绿波与他的关系只是姐弟。”

他清晰地记得绿波对自己说的话:“不是亲姐弟,也差不多了。”他清楚她对那孩子的感情只是疼爱,而那孩子的一厢情愿,在他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相差四岁,绿波从小到大姐姐的角­色­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狼夜又瞧瞧尹织,心中叹笑。小师妹呀,自己有了中意的人,抓不到手,还要借着别人的力气来撮合。聪明是聪明,想起来还是有点可怜的。

尹织冷笑了一声,不再答话。她看得懂白麟初面对那女孩时眼中的柔情,绿波与他虽似姐弟,只怕从以前到今后,她心里也再没什么人能重过他了。一旦等他真的长大,感情的转换岂不是眨眼之间?

她想起狼夜,心中嗤笑。心上人已经被抢走了,自己却还无知无觉。这位自信过头的师兄,还真是可怜。

白麟初一路将绿波送回了叠芳斋。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他看了看肩上的那件外袍。很宽大,黑­色­的,既不是狼夜的也不是尹织的。

看来,拜访过他们的还另有来客了。

第九回琢玉成器

白麟初在繁英斋里找到任一笑,拎着那件衣服走到他面前。

“你的?”他问。

任一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昨晚睡得好吗?”

“还你。”

衣服递了过去,任一笑不接,“你们用了一晚,洗过了吗?”

白麟初当下把袍子往他身上一扔,掉脸走人。却不想腕间被用力捉住,任一笑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他转头,怒瞪过去。刚要挣动,对方又已经松开了手。任一笑不愠不火地开口道:“那粒内丹你也算勉强消化掉了,但不得法,留着后遗症,以后每隔九日的内气相冲有你受的。”

他说着,突然捏住了白麟初的下巴,另一只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粒药丸,往他口中一塞,再一抬他的下巴。白麟初张着眼睛,还未看清,“咕嘟”一下就把药丸吞下肚了。

“你!”他大叫出来,被任一笑一掌拍在脑门上,跌坐在几步远的地上,一阵猛咳。抬起头就看见任一笑似笑非笑的脸。

“那粒丹药有助你条理内息,免得你受苦。我小时候常吃的。”

白麟初寒着脸,“你什么意思?”

药是好的,一下肚就释放出一股热流,引着依旧闲散的几缕寒气归顺在一起,极舒服地流经四肢百骸。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他这种药?白麟初记得,他说过,自己是他的“对手”,既是敌人,有这么体贴敌人的吗?

“没什么意思,高兴而已。”他说,“与你为敌为友,我都高兴。所以不希望你就这么废了。”

“哼。”白麟初扭过头。药是那家伙自己硬塞的,他可不领这个情。说什么为敌为友,敌人随时都是,说到友,他可是连想也没想过。

这位任大少真的会有朋友吗?就算那家伙有,他也没有。

绿波不算。或许更小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可以称做朋友,可是现在,她在他心里已经远远超过朋友的定义了。

“对了,我再跟你说件事吧。”任一笑又开口道,“是关于那位绿姑娘的。”

白麟初已经走到门口,这时转过头,飞快地把目光­射­到他脸上。

任一笑满意地笑起来,说:“我听说明年他们那一辈的就不在这里了,真的吗?”

“是。”

“那你不是一整年都见不到她了吗?”

白麟初咬上嘴,沉着脸瞪着他。

“这样吧。”任一笑眼中闪起一丝狡黠的笑,“我给你出了个主意……”

飘雪的时节,白麟初和绿波一起回到了蜜花村。宋婶笑盈盈地拍着他的头说:“哟,外面去了一年,小娃娃也长高了不少嘛。”

这话竟格外地合他心。他立刻四处去找竹竿拉着绿波量身高了。

后山已经被封到山脚下了。村里的人告诉他们,去年星部来了几位大人,从山里进去了一趟出来,就嘱咐村人不要轻易上山了。

“这山­阴­气重,山腰往上树少石头多,怕是积了不少煞气了。”

老人们的忧心忡忡却挡不住两个孩子的玩兴。白麟初和绿波徘徊在山脚下,此时望见的只是茫茫的一片纯白。雪在下,即使只有一小块范围,他们依然可以尽情地打雪仗、堆雪人、躺在雪橇上数雪花的瓣。

绿波想着下一年,心里既兴奋又不舍。仲字辈的她,将会离开学校,前往风华大陆其他的地方进行一年的实践训练。一年里,可再也见不到小初和小雪了。

白麟初也在想着下一年,心里有点郁闷还有点烦躁。他知道明年绿波要走了,可是绿波不知道,他也要走了。

“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绿波搂着小雪取暖,靠在他身边。

他犹豫着,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明年……我通过了考试,已经成为仲字辈弟子了。”

她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终于惊叫出声:“什么?小初你要成我的同辈了?”

“是呀。”他说,“我这就是你的同辈了。”

“那明年你也要去训练地吗?太危险了,你还这么小……”

他板起脸,“谁还小?既然是同辈,我就是和你一样大了。”

绿波依然止不住吃惊,他则开始得意。

“想见她,只有成为同辈了。”

任一笑这么说,白麟初最终去申请了考试,成了她的同辈。无聊的是那家伙也跟着考了上来。

算了,不管怎么说,下一年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了。

白麟初想着,心情舒畅起来。他此时却忘了一些基本的道理。

如意算盘常落空。

道学院开学的第三天,仲字辈所有人都集合在了会馆门口,准备前往风华大陆的各个训练点。

这里说的是“各个”,而不是“一个”。

白麟初很快就发现,他们这一辈的百来号人,原来是要分组前往不同的驻地去的。

一个连一个的大挪移阵发动起来。每人领到一张石牌,文昌师傅嘱咐大家,各个地点都有等候在那里的领队星者,过去的第一项任务就是顺利找到领队,交付石牌证明自己的身份。今后的一年里,由领队布置具体的任务,最终的成绩也由其评判。

绿波要走了。四人一组的队伍,和她一起的还有狼夜、张涵、李向晨。进阵之前她转身跑来,含泪拉住白麟初的手,“小初,你要保重……”

她的身影很快在阵中消失了。一批又一批的弟子被送走,人数还剩下一两组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问题。其中一队站了五个人,诸良也在其中,他和三名队员是一开始就排列好的。可是此时,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弟子硬是哭哭啼啼地要加入他们。而再看看剩下的一组,只有任一笑和白麟初两人。

白麟初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身上背着的大包。任一笑则一脸寒气地瞧着那边的五个人。

诸良看看队友们,犹豫了一下,虎叹一声跨着大步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白麟初和任一笑的旁边,抬起粗壮的胳膊朝原先的队友们一摆手,当做告别。

白光闪耀,道学院会馆门口的玉兰花香转眼消逝。三个人张开眼睛望去,周围是一片雾茫茫的湖面。

这湖叫做章湖,往南有山叫揭石山,往北,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雾灵森。

虽然没来过这里,不过对于这几个地名白麟初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揭石山,就是他和绿波从小玩到大的“后山”。

然而此时从这里往南看,只能隐隐看见山的一个轮廓。湖面的雾气太大。这些雾,都是从北面的雾灵森传来的。

由于雾浓山险,雾灵森长久以来都被人们叫做迷幻森林,又称北方之森。

很快,眺望了一番雾茫茫的远景之后,三个人接连发出了惊叫声。他们本来都有处惊不变的定力,只是一时瞧见的景象实在惊人。

烟雾缭绕的湖面上,他们正站在中心。确切地说,是湖中心的一片小石滩,刚好够六只脚落地的大小,再一寸也不多了。水面差不多没过石头半寸,在脚边急躁地流动。即便是水,也只看得清方圆三尺左右,再往远处就只剩雾霭重重了。

首先得过这章湖。任一笑最先想出了对策,他只念了几声咒,天空中就传了一声鸟鸣。巨大的黑鸟冲破烟雾飞到他身边。任一笑往鸟背上一跳,在诸良的目瞪口呆中很快消失在了云空里。

诸良也没有愁很久。他收拾好吃惊的表情,脱下上衣,露出一副结实壮硕的身板,一咬牙就跳进了湖水里。这倒让白麟初惊了一跳。

小雪从包里伸出头来,他苦笑着拍拍它,“我知道你不会游泳啦,我自己想办法。”

他也不会游泳。望着脚下湍急流过的水,他轻声念出几句咒诀,前方的一小块水面凝结成一片冰石。他点足跳过去,又在前方凝水为冰,就这样一条路行到对岸。

任一笑就在雾灵森入口出不远,白麟初很快就看到了他,停下脚步,不大甘愿地开口问道:“那个大个子来了没有?”

任一笑摇摇头,于是两人在原地等待。任一笑用手梳理着大黑鸟的羽毛,白麟初枕着灵獒状小雪的背,互不搭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觉醒来,仍不见诸良的踪影。

他不会淹死了吧?

“还等吗?”任一笑终于问了一句话。

白麟初回头望望一片愈加浓厚的烟雾,打消了再回到湖边的念头。

“先走吧。”他说。说不定大块头已经先找到领队了。

在山脚下,他们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猎户。一听说他们要去林子里找人,猎人立刻皱眉摆手,“别去,林子里危险,有妖鬼,雾又大得很,出来都难。我们村里的人只敢在这块山脚砍柴打猎。”

有妖鬼的地方正是他们的目标所在了。两个人向森林深处走去,果然很快就见到了妖鬼。

赤心鬼、地鬼、石鬼、木妖一个个狰狞着面孔向他们扑过来。

就这些货­色­?任一笑轻蔑地哼了两声,一路切菜般地杀过去。

白麟初顺手解决了几只扑到面前的。再加上小雪与大黑鸟,他们走过的路上络绎不绝地回荡着妖鬼凄厉的惨叫声。

妖鬼一旦被杀,身体顷刻就会消散,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团“魄”。如果不管它,它慢慢就会没入土地中。这“魄”人类并不能保留,也做不了什么用处,只有小雪以及大黑鸟这样的灵兽或妖兽,才能一口吞下肚去,固气养身,炼化灵­性­。

一路上,两只兽吃得十分饱食,而两个人则越来越饿。快要天黑的时候,已经足足饿了两天的任一笑与白麟初,几乎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该死的鬼森林!居然除了妖鬼连一只野兽也没有吗?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两个人双眼同时一亮。那跑过去的是……一只兔子!

两人­精­神大振,拔腿就追,可是兔儿跑得飞快,凭任一笑的速度居然还被甩下了一大截。冰火雷电的法术、飞镖、雷火弹通通都用上了,白兔在一片赤橙黄绿、烟火飞扬中跳跃得甚为­精­彩,连毛也没掉下一根。

“小雪,上!”

“铃铛,绕到前面截住它!”

终于两个人倾其所有地动用了一起可以动用的力量。

在飞奔的过程中,白麟初面­色­古怪地瞥了任一笑一眼,“铃铛?这名字还真够恶俗。”他低声咕哝。

任一笑当然听到了,马上反击:“哼,你以为‘小雪’就是什么好名字了吗?”

“那不是我起的。”

“光凭这点‘铃铛’就一定是个好名字了。”

两个人怒目而视,追赶的工作就稍稍分了一点心。前方突然传来的尖啸与吼叫声让他们紧急回过了神。但还是慢了一步。

周身被一片突然升起的火光围住,他们竟毫无察觉地踏入了别人布的阵!雷光连着火光顷刻在四周织成了网。

任一笑想强行突破,谁知肩膀一碰上那张雷网立刻就被打翻在地,在他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看来布阵者应该是个远非他们能及的绝顶高手了。

小雪和铃铛被困在前方十步的一个陷阱里,非常不甘地挣动着。那只白兔居然还在,这时望正凝望着动弹不得的一行人,很惬意地摆了摆耳朵。

人猎兔?兔猎人?

白麟初盯着那只兔子,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了从林里传来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男子走到陷阱边,一弯身就抱起了那只小白兔。他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裹着宽大的旧斗篷,额上绑着一条头巾。他的五官深刻,眉眼浓重,下巴上还留着零零碎碎的胡碴。

他摸摸怀里的白兔,用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说:“美美,怎么又跑出去了?让我找了好久。什么,你说有人追你?”鹰一般的视线­射­过来,让白麟初一时顿住了呼吸,“呵呵,别怕,不过是一只小鸟和小狗,你看,一点也不可怕。”

说着他伸手在小雪头上拍了一下,小雪呜咽一声,转眼变成一点大,而灵珠却到了那男子的手里。

白麟初吼叫出来:“你要对它怎样?”

小雪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他如何向绿波交代?

那人根本不理,手又对着巨大的黑鸟一指,上百道的灵气条在大鸟周身围了一圈,光芒一过,竟变成一只钢铁般坚硬的鸟笼。铃铛如此庞大的身形,居然也成了笼中鸟!

“放了铃铛!”任一笑也吼叫起来。

那人依然不理,把小雪往笼子里一丢,一手举起笼子,一手抱着兔子兀自向前走去。那个大鸟笼足有他的人高,加上里面的铃铛和小雪,他举在手上竟比拿着一只苹果还轻松。

这时阵里的白麟初和任一笑再也顾不得厉雷,大声叫着:“站住!放下它们!”拼了命往外冲。

那人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他们,开口道:“你们吓坏了我家美美,我抓住你们的小狗与小鸟,有什么不对的?”

顾不上面子了,白麟初先焦急地说:“是我们不好,不该追那只白兔!请你饶了小雪!”他居然也学会哀求。

任一笑也大声说:“放了铃铛,要我们怎样什么都行!”他居然也开始妥协。

那人冷笑一声,走到他们面前,挥了挥手,阵法就消失了。白麟初和任一笑刚一冲上前,就见一闪之下,鸟笼在他的手上消失了。

“你把铃铛弄到哪里去了?!”

任一笑拔出匕首就刺过去,被对方一根手指挡住,轻轻一弹,飞出丈余远。

白麟初定定看着那个男子,说:“它们没事吧?”

“没死。”对方回答得十分轻快。

“你要怎样才能把它们还给我们?”

“简单。替我……非也,替美美做三件事。”

他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两人三刀,“你们吓着了美美,我只是替她出出气。如果三刀后你们没死,自然可以去做第二件事。”他笑得轻松,接着从斗篷里抽出了一把两尺多长、两头弯弯的刀。木刀。

任一笑咬着牙爬起来,站到他面前,“来吧。”即便是对方的力量强得夸张,木刀他还受得住。

“等等!”白麟初大叫起来的时候,骇人的刀气已经袭向了任一笑。他只来得及扔过去一个“抗魔法身”,就看见任一笑又被冲飞出去,咳出一口鲜血。

白麟初紧盯着对方手中的木刀,一字一句道:“修罗逆木刀。”

男子转向他,咧嘴一笑,“小子,挺识货的。接一刀如何?”

未容他回答,刀气如惊涛骇浪般地席卷而来。他立即念道:“少净神火!”火本燃木,终究抵去了两分戾气。他依然被击飞出去,脸­色­惨白,比起任一笑来却好了不少。

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第三波刀气又袭过来。两人相互一点头,同时念起了火系道法。火光与刀气狠狠地冲撞在一起。这一次,两人只是被逼退了十余步,却还是站着的。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收起木刀,“既然接过了三刀,你们就去办第二件事吧。”他把白兔抱在怀里抚摩,说,“美美爱吃山下村子里胡萝卜种的萝卜,你们去弄一些来。”

两个人听得面面相觑。直到找到了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才打听到,原来村里有个姓胡的人,种的萝卜特别好吃,因此大家也叫他胡萝卜。不过此人十分小气,除非用重金去买,否则他宁愿把吃不了的萝卜腌小菜或拿去喂猪,也不白送给别人。

白麟初与任一笑两人自然不会向他买,两人身上其实连一文钱也没带。他们直接跑到了胡萝卜的萝卜田里。

田埂上,一个矮胖地老头儿正蜷腿坐着“吧嗒吧嗒”地抽旱烟,一见有人走来,滴溜溜的两只眼睛立刻瞅了过去。

他拔起鞋跟走到两个人面前,开口就问:“你们是不是饿了?身上是不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白麟初与任一笑都是一愣,相互看看。莫非他们遇上乐善好施的好心人,要请他们吃饭?当下两人纷纷点头。

谁知那老头儿立时板了脸,教训起来:“没人告诉过你们肚饿不走萝卜林,人穷不上亲戚门吗?我虽不是你们家亲戚,也不会白赏你们一顿饭吃。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踩坏了我的田土。”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磨牙。死老头儿,这算哪门子萝卜林?萝卜早给收光了,就剩一眼的土。连土都要死守着,看来就是那个小气得抠门的胡萝卜。

白麟初笑一笑,朗声道:“老伯,您误会了。我们是外村来的,听说您的萝卜好,特地来跟您买萝卜的。铜板虽然没带一个,银子却带了不少。您要有货,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胡萝卜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两人,“确实不是村里的。你们要买萝卜,有银子吗?可不是蒙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胡萝卜的萝卜可比外面的贵了不少。”

任一笑拍拍腰包,里面传来重重的金属相撞声。其实都是飞刀铁弹子之类的东西,可听在胡萝卜的耳中全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他的眼睛“刷”地一亮,马上热情地拉住两人,“家里来、家里来!”

胡萝卜从地窖里扛出一大麻包水灵灵的白萝卜,说:“这是前日刚收的,鲜甜。全买去一两八钱银子一斤!”

白麟初皱着眉头说:“太贵太贵,怎么比­肉­都贵上这么多?减一半价的话还差不多。”

“好,看你俩特意从外村跑来的,这次就算个半价。”

“很好。”白麟初说,“你再拿个包,把这些分成两份,我兄弟二人好携带。”

很快萝卜分好称好了,胡萝卜眼巴巴地等着两人掏银子。谁知任一笑拎起一包掉脸就走。

他急了,追上前去,“钱,还没给钱呀!”

白麟初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好卖给我们半价吗?那一半我们不要了,不是正好吗?还给什么钱呀?”胡萝卜眨着小眼想,想得头都晕了还是没想通。眼看着两人走远了,他又呼喝着追上去,换来了任一笑一记狠瞪。那眼神似乎在说,再追过来就揍你。他不敢上前了,瘫在田地上呼天抢地地哀悼自己被骗的萝卜。

大老板看到这袋萝卜十分满意,白兔当下就“咯吱咯吱”地享用起来。

白麟初无力地说:“还有一件什么事?”

那人笑着说:“美美想要一块玉璧做挂坠,你们去替我种出来吧。

两个人又呆住了。什么什么?白兔要玉坠?而且玉是可以种出来的吗?

那人扔给他们一粒小石子,懒懒道:“这山顶上有一顷土地,就是种玉的田地。你们去那里,把玉种来给我吧。”

雾灵森所在的这座山高有八十里,峰峦耸立,松柏茂盛,却无水,只有雾。白麟初和任一笑爬到山顶,一眼就看见四座三丈高的巨大石柱矗立在四角,而石柱之中正是软烂烂的一顷土地。

那个逼他们上来的男人叫做艾罗乙,他抢了他们的灵兽,扣下了他们的石牌非要他们种出玉来才肯归还。

可是,玉是可以从土里长出来的吗?

艾罗乙说,种玉不同于种菜,工夫下得要多些。每天要浇四遍水,每个三个时辰浇一次。要松土,要摘每日的鲜果给它当做肥料,还要持续地注入灵力作为养分。

“这样用心两个月,差不多就能长出青玉了。”他说。

两个人当场就怒了,“你还要把铃铛它们关上两个月?它们究竟怎样了?!”

“还没死。”艾罗乙说得十分轻松,“不过两个月后要是交不出玉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两人这次终于撞了墙。白麟初和任一笑咬着牙留在了山顶。艾罗乙给的石子一下土,整片的软泥突然变得坚硬如石。两人这才傻了眼,对种玉的事情将信将疑起来。

于是每一天,他们分工四次,山上山下来回一百六十里地打水浇地。水一渗入,土地显出一丝潮湿的柔软,这时他们就开始松土。两个人用刀掘,一连掘断了任一笑的五把匕首。艾罗乙上来看的时候一脚踢在他们ρi股上,把人踹翻在地。

“笨蛋。”他骂道,“松个土也这么窝囊。姿势要用对,力气也要用对。什么都对了,石头就变得像豆腐了。”

两个人瞪大眼睛看着他的一只大掌像耙土似的,几下就把一片石地抓得烂烂的了。那可是连任一笑的雷火弹也炸不开的硬地呀。

“瞧见了吗?都要这样。”艾罗乙笑得轻蔑,“别告诉我你们连这点小事也学不会。”

除了松土,还要摘果施肥。这山上共有一百六十六种野果,要一起下土,最娇­嫩­的一种摘下来不出一刻就蔫了。他们每次只能最后摘这种果子,偏偏它又生在最费事的地方,一处悬崖下峭壁的洞窟里。

每一天摘一次果,每一次都像催命似的赶。

往地里灌输灵气或许算是最轻松的一件事了。一开始他们是以掌对地一点点挤压进去,后来渐渐学会了端坐地上,闭目养神间也能将灵力来回运转输入顺畅了。

这两个月里,他们的食宿还得自理。

每天浇水一百六十里两人各跑两趟。不久白麟初想了一个办法。他在山上筑了一个大水缸,每次多挑一桶水倒在里面。他当初是想,这样存满了一缸,可以省好久的事了。谁知第二天一看,缸里竟连一滴水也没有了。原来在这雾灵森里,一夜之间水都化成雾了。他白忙活了一场,之后只能老老实实地按时去提水。

他和任一笑在湖里抓鱼吃,在山里挖菜采果吃。任一笑还常常摘来蜂窝,烤什么都要涂蜜在上面。白麟初对此格外不齿。

他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烂,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轻盈。

日子过去得连他们自己也模糊不清了。一天灌输完了灵气,两人睁开眼,赫然发现土里一块块青澄滑润的石头若隐若现。

是碧玉!

两个人收得了五块玉,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喜。他们竟然真的种出了玉!

艾罗乙说话果真算数,立刻就把小雪与铃铛送回到两人的面前。一大一小一禽一兽没有丝毫差池,活蹦乱跳,还与小白兔玩耍得甚欢。

白麟初拿回小雪的灵珠,将小白狗往包里一丢,立马转身走人。

“等等。”艾罗乙喊住他,“你不想继续种玉了吗?两个月种的是碧玉,半年可以种出白玉,八个月后能收到黄玉,耕耘一年的话,就是最稀罕的红玉了。”

他们其实都清楚了,种玉就是练功,从身法到内息,一轮玉种下来,长进是平日的数倍。若是真种出了最稀罕的红玉,功力的­精­进简直是难以估算的了。

尽管如此,白麟初还是说:“不想。”依然要走。

艾罗乙拿出了他的石牌在手中晃,“那你连这个也不想要了吗?”

白麟初恍然一惊。他几乎忘了这个东西了,可那偏偏又是不能丢的。他回过头冷冷地瞧着艾罗乙,说:“那是我们要交给领队的东西。”

如果对方执意不还,他就回去如实相报,说被坏人抢走了。此刻他并不急着争夺,只等艾罗乙的下文。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必走了。”艾罗乙又把石牌收了起来,“因为我就你们要找的领队。”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使得一时僵住的两个人片刻之后就正式开始了尚存十个月的种玉生涯。

第十回为了谁

白麟初显然没有开始的劲头了。后面十个月的玉他不知为谁而种,还有必要种吗?

如果说是为了自己,他根本不屑去用这份心。他从来都没想过变得很强,也没想过要出人头地什么的。他不想当星者,对于紫坤城、对于道学院始终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来?他其实是清楚的。因为绿波说“舍不得”,所以他来了。因为她看着他笑,所以他想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足足有一年不能见到她了。

还有什么意思?

他变得有点麻木,十分冷淡,凡事待命而行。

这一天的卯时,轮到他去打水浇地。来到山下的章湖边时,他的木桶还没下去,就瞧见水底下“咕咚”地冒起了泡。

一个人浮了上来。他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竟然是诸良!

他……不像是在水里淹死了两个月的样子,面貌还很清晰,应该不是浮尸吧?

确实不是浮尸,因为白麟初已经看到他从水里跳了起来,抓着自己的肩膀就猛摇,“这是哪里?这是哪里?狼夜呢,他们人呢?”

一看清他的脸,诸良愣了一下,说:“怎么是你?我到了哪里?”

“雾灵森入口,章湖边。”他回答。

诸良看了一下地形,说一声“糟了”,转身又要往湖里跳。

“等等。”白麟初拉住他,“你刚才说狼夜……他们那一队怎么了?”

诸良急道:“狼夜他们就在那边的揭石山上!今天晚上我们碰上赤鬼王了,大家都快支持不住了。我刚才从山上滚到了湖里,又游错了方向!唉,我要赶紧回去了!”

白麟初的心一紧,立刻丢了桶说:“我跟你一起去!”

点冰而行,半途中他还将又要游回北岸去的诸良领向南岸。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另外的四人正在苦苦支撑。狼夜挡在最前面,满面血迹,仍然奋力挥剑攻击。张涵的鞭子迎风呼啸,俊美的脸庞因怒吼而扭曲,满头发丝散乱。李向晨站在后方,挥着血迹斑斑的拂尘沉着地咏唱着大型的攻击道法。绿波凝视着前方,一刻不停地上箭扣弦,她口中念着雷咒,一发发紫厉厉的雷矢和着手上不停流淌出来的血飞­射­出去。

在他们正前方,巨大如山峦的赤鬼王正挥舞着钢叉,厉声咆哮。蒙蒙亮的天空布满满了长牙利爪的灰鸟,那是他和绿波多年前见过的,后来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叫做灰锥。满天的灰锥在赤王妖气的催化下魔­性­大发,从喙中吐出一枚枚冰炮­射­向地面的众人。

绿波的每一发箭都能­精­准地­射­下一只灰锥,可是对方数量太多,箭矢去了大半,铺天盖地的灰锥却没有丝毫减少的样子。绿波头上的汗混着血一起流淌下来,手中的箭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们这一队的作战,配合得已经相当完美。只是敌人实在太强,强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白麟初和绿波从小在这座山里玩大,却也不知里面竟藏着这样可怕的妖魔!

地上倒着一个青年男子,是绿波这一组的领队。他不知为谁挡了一击,带着两肩深深的长条血口昏厥了过去。

诸良大吼一声挥剑冲上前去。绿波同时发现了白麟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立刻又转向了天空中的灰锥。

白麟初默默念起了囚魔阵的口诀。念完,灵气席卷过去,在赤鬼王前、后、上、下、左、右各出现了两把白晃晃的巨刀,十二把刀同时斩入了赤鬼王的身体。赤鬼王被束缚住了行动,发出震天的一声大吼。

然而喘息未过片刻,赤鬼王猛然挣脱了囚魔阵。白刃一闪而逝,鬼王雄壮的身躯上被斩出的十二道伤口汩汩冒着血,他咆哮着,完全愤怒了。

赤鬼王张开血口,一枚巨大的光炮对准白麟初就­射­过来,速度快得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后他就看见光炮穿透了绿波的身体,又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绿波!”

两声呼喊响起。一句是狼夜的,一句是他自己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绿波从面前倒下去,都没来得及把大罗仙丹给她,眼前一黑,也失去了意识。

他醒了过来,还没有死。身在屋中,他不知自己已经昏迷多久了。

床边站着一个女孩子,小小的个子,一身白衣裙,连头发也是白的,脑袋上还长了一双兔耳朵,正在小心地给他上药。

兔耳朵……兔耳朵!

白麟初睁大眼睛从床上弹起来,“你是……”话还没说完,钻心的痛就从胸口袭上来。

女孩子急忙把他按回去,甜笑着回答他:“我是美美。”

美美,她……真是那只兔子?白麟初不敢置信。当初他和任一笑差点要把她烤了吃。

美美说:“小白白你不要乱动。艾艾刚把你们救回来,要好好养伤。”

“绿波呢,她在哪里?”回想起绿波身体被穿透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快疯了。话一问出去,内心就极其恐惧地颤抖起来。

“小绿儿在前面的房子里,你们都没事。”她脸上显出一丝骄傲的神­色­,“艾艾把你们救回来的,谁都不会死啦。”

他立刻就下了床,向外跑去,美美怎么喊“等等”也不听。一掀开门帘他就看到任一笑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一只手一拦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没听见兔子姑娘在喊你吗?回去。”他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却无碍于­性­命。他语气依旧冷淡,“你家小绿还在睡着,你去了也没用。而且,你根本再走不了三步。”

白麟初绕开他的手向前走去。走到第五步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被任一笑接在怀里。

“好好睡吧,小初。”任一笑把他抱到床上,拍拍手走出了门。

白麟初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整天,第二天终于可以下床了。出了房门,他现在才发现这里原来是雾灵森山脚下的小村庄。

在门外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狼夜。狼夜的额头缠着重重的白纱,胸前也添了一处重伤,此时正拿着剑,慢慢地比划着,心中默背着咒诀。

看到白麟初过来,他微笑着点点头,朝一间房子指了指。白麟初便知道了,那是绿波住的地方。

跑过去的半途中,他听到一间房里有人在说话。

“武曲大人,这次全都仰仗您及时赶到,下官一行才得以存命。下官实在是惭愧万分,来此之前竟然没有查清楚山中的情况,差一点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也并非全都是你的责任。”艾罗乙的声音响起来,“揭石山的隐患早在四年前就报了上来。星部已经派过了两拨人都没有查出情况,可见赤鬼王隐匿之深。你查不出也是必然的事。不管怎么说,此次能除去这一大患都是好事,我会向星部禀报……”

原来艾罗乙是十四主星之一的武曲星,难怪强得可怕。白麟初默默地走过去,走到绿波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小初?”绿波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他低垂的视线立刻就追了过去。

绿波依然躺着,长长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却带着浅浅的笑瞧向他。她的肩胛部位流动着一团银白的光芒,那是依然在持续中的回护法术。

他看着,眉头紧皱,眼泪一声不响地就流了下来。

绿波伸出另一只手拉拉他的衣袖,“别哭,我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小初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他抓紧她的手,埋下头。一种很酸痛很炽烈的液体打翻在心里,蔓延开来,跟着脸上的泪水一起流淌。

当晚,艾罗乙带着任一笑和白麟初回到了山顶。当着任一笑的面他就冷冷地教训道:“白麟初,你可看到前日的结果了?你贸然妄为,只凭一点皮毛功夫就不知深浅地张扬出去,差点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你学的东西杂而不­精­,不上心,不进取,白白辜负了这份天资,到头来不过是个二流的角­色­,连自己重要的人也保护不了!”

白麟初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艾罗乙的言辞更加尖锐:“揭石山那一队的狼夜,天资虽不及你,但好学上进,自强不息,这么下去,终有一日会立于你无法触及的高处。我听说你和那个叫绿波的女孩子是青梅竹马吧,哼。我瞧狼夜对她情真意切,凭他这份诚挚劲,迟早一天两人会终成眷属。人家至少比你这个小冬瓜要般配。”

“啊!”白麟初红着眼睛就冲上前去。

艾罗乙一脚将他踹开,“哼,你要有这种劲头,就给我好好去种玉!快去山下挑水来!”

他咬着牙、咬着牙,背着满满的水桶飞快地奔在山路上。

想保护她,可是却伤害了她。

自责又有什么用?只有从现在下定决心,以后再不会……再不会让她受伤。

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

一年之后,艾罗乙看着面前的一捧上品红玉,微笑颔首。白麟初与任一笑深深跪拜在地。

经过了一年实践训练的弟子们回到了繁花似锦的道学院。绿波瞧着眼前的白麟初,他长高了,也长大了不少的样子。虽然训练时两方的驻地只隔了一片湖,但那之后的时间里他们却没机会再见上一面。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抱着她,轻声说:“绿,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

她脸上莫名地染上一层红云,“小初……”

又一个冬日过后,绿波成为了伯字辈的弟子,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星者的考试了。

在此之前的一个月,白麟初和任一笑已经获得了星者的资格,进入了星部。

一年以后,绿波、狼夜、张涵、诸良等人均通过了星者的考试进入了星部。李向晨也通过了考试,但却没有前往星部赴任。他执意离家出行,悠游四海寻访棋友去了。

这个时候,任一笑与白麟初已经分别正式继承了七杀府与破军府的主星之位。

澄月当空,静候风云再起。

卷二·月当华

第十一回继星仪式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风华大陆紫坤城道学院头上的一方天幕里,星光闪烁得正亮。

学院的一处角落里突然出现一个灰暗的人影,步子踏得蹑手蹑脚。来人走到一处略为空旷的地方,前后张望几下,轻呼一口气,定住了身形。

他的一只手伸到半空中,一枚蓝­色­的晶石在掌中闪闪发光。他又呼了一口气,低低的咒诀从口中念出:“四方之地,八方之境。山川、水泽、沃土、丰田,地灵之神,助我……”

“花子泰!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少女尖锐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在身边,把他吓得一个趔趄。本来周身冉冉亮起的白光迅速地消失。阵法被打断了。

花子泰既惊恐又懊恼地望向来人,失声叫出来:“尹织?你来这里­干­吗?”

“哼,我还要问你呢!”十七岁的少女已经完全脱离了稚­嫩­的外表,出落得娇艳而成熟。尹织微微抬着尖尖的俏丽下巴,嗤笑一声,“你不会是想趁夜溜出道学院吧?别想隐瞒,我看到你开了大挪移阵了。”

少年恼恨地看看她,不想承认,也无法抵赖,于是­干­脆咬紧了嘴巴什么也不说。

唉,他花足了工夫,房里做了“傀儡”,明早的课也预先请人告了病假,行事已经足够谨慎,结果还是被人发现了。

偏偏又是这丫头!她若知道了他心思中的去处,一定又是一番纠缠不休。

只怕今晚走不掉,明天白天就更没可能了……

“你想去哪里?”尹织问,见他不答,便说,“私自离校,可是重重违反了道学院的规矩。这件事若是让师傅们知道了,可有你好看的。”

花子泰迅速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你要去告状?别去!我不是去­干­吗,只是想去看明天的、明天的……”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再别扭地咬上口也已经来不及了。

尹织“格格”笑起来,接口说:“明天的继星仪式,对吧?”

花子泰只好点头。

尹织目光流转,声音变得轻巧而柔和:“我知道,明天是七杀星与破军星正式继承星位的日子。他……竟成为主星了。”

尹织口中的“他”,是明天就要继承破军星位的白麟初。三年前,刚刚十二岁的白麟初还是道学院中与他们同辈的弟子。

“麟初到底和我们有同窗之谊。他、他还和我有同室之谊。”花子泰指的是来道学院第一年的时候,自己与白麟初、任一笑同住在繁英斋的一间房里。那时他怕死了任一笑,总是借着白麟初躲避那个­阴­恻恻又暴力的家伙。

虽然明天那个家伙也将成为新一任的七杀星了。

“明天我想去看看他,继星仪式一完我就回来。尹织,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可以。”尹织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爽快地开了条件,“但是你要带我一起去!”

他就知道。

锦琼郡主尹织从刚进入道学院起就对白麟初抱有好感,这是他看在眼里的。只是,流水不随落花至,白麟初从未把郡主殿下放在心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一年。之后那个聪明过头的小子接连跳级,只用了两年就从道学院中出师。

他本来又早了两年入师,这时才十五岁的他已经成为了星部里的主星了。

而现在十七岁的花子泰和尹织,却尚有两年的修炼才能出师。

唉。不只是对尹织,白麟初他大概对他们所有的人都未曾在意过吧。

花子泰叹了口气,对着尹织说:“不行。跑出去是很危险的事,我一个就很勉强了,再带上你,学院的结界就穿不过去了。”

道学院一向防守森严,白天妄图私自出去几乎不可能,因此他只能趁夜来回,就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闯过院内的防守结界。一旦被发现,可是要受到极重的处罚的。

“就多带一人,有那么难吗?你的道术不是挺厉害的吗,连这点事也办不到?”少女的表情十分不以为然。

花子泰皱起眉头。他是要“出逃”,不是出游,她当很容易吗?

“尹织。”他说,“我真的没办法带你去,不过明天晚上回来,我会把当时的情况讲给你听。我想,你不会真去告上一状吧?”他脸上含着礼貌的笑,眼睛直视着对面的女孩。

尹织冷冷说:“你以为出了道学院就可以看到继星仪式了吗?”

“仪式在星部里举行,四大世家向来被准许出入星部的。”他淡淡地说。

“星部那么大,你知道仪式究竟在哪个地方吗?”

“这到时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哼,就算你知道也去不了。”尹织面带嘲讽,“明天的继星仪式在星部正殿举行。那个地方,别说是四大世家,就是部里的星者,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花子泰瞪大了眼睛。如果真如她所言,那地方他确实是进不去的,如此一来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尹织没理由骗他。

花子泰一时间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这时尹织慧黠地一笑,“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进去的,或许我能帮你出个主意也说不定,比如说……我父王的令牌。”

花子泰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少女昂扬着娇美的脸蛋,对他的怀疑分外不屑,“我贵为锦琼郡主,还有必要骗你吗?”

协议最终达成了,尹织跟着一起出去,然后提供进入星部正殿的令牌。虽然两个人一起是冒险了一点,但到了外面看不到人也是白搭。

一人也是险,两人也是险,­干­脆赌一把吧。

再一次开阵之前,花子泰还有点不放心地问她:“你明天的课怎么办?要是无故缺席给发现了……”

尹织打断他:“自然都办妥了。本郡主还要你来提醒?我已经请了朋友明天帮我告假,就说我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他问。

尹织瞧着他­射­来的视线,心下十分奇怪,不过还是回答说:“脾胃不调,呕吐昏晕。”

“怎么和我的一样……”他嘟囔,早知道他就说受寒着凉了。

“少∴拢币织终于知道他发问的原因,怒道,“肚子痛是你一个人才能生的病吗?这点小事也来计较,哼。还有时间给你浪费?快点开阵!”

算了,就算两个人因同样的病而缺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被发现吧。

须臾,两个人摆好了阵势,一颗蓝晶石抛起来,大挪移阵再次发动了。

“你们在­干­什么!?”

又是一声大叫,好死不死就在阵法结束的前一瞬,就要成型的灵光一恍惚就消失了。两个人气一虚,都惊坐在了地上,脸比刚刚的阵光还白。

繁英斋的舍监柳甘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脸严肃地瞪着他们。

“你们两个刚刚开了大挪移阵,是想私自出校吗?”

被逮个正着,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

柳甘棠怒视着两个被吓慌了的学生,教训起来:“不知道私自出校是道学院的大禁吗?说,你们要到哪里去?”

“柳、柳先生……我们并不是想跑出去,只是……只是在一起切磋阵法……”

慌乱之下胡诌出了一个理由,花子泰不由咬住嘴­唇­垂下头,连自己都觉得不入流。

“夜间私聚,也是大忌!”柳甘棠的脸­色­更严厉了几分。想唬弄他?那也要够伶俐才行。比如三年前那个可爱宝宝白麟初。

“其实我们是想告假一天。”尹织正了正面­色­,说了实话。

“告假?你们都是仲字辈的吧,再过两天就要前往各地修炼去了。这个时候不好好准备,还想着外出?”

“明天是继星仪式,您也知道吧,入门那年与我们同辈的白麟初明天就要继承破军星位了。我们想去看他。”尹织­干­脆挑明了说。

“哦,我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但依然故作严肃,“你们要去看望友人,情理可原,但时机不合,做法更是不妥。怎么可以开了阵就想偷跑?道学院的结界岂是凭你等之力可以闯过的?而且即便你们真的到了外面,继星仪式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观的。”

尹织急道:“星部的正殿用我父王的令牌就可以进入。先生,你让我们去吧,就一天,明天仪式一完我们就回来,决不会耽误后面的行程的。”

柳甘棠沉思半晌,终于点头,“好吧。不过为了监督以及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带你们一起去。”

两双瞪圆的眼睛同时­射­来惊异的目光。柳甘棠不以为意地说:“看什么,不靠我你们出得了道学院?”这一次,由星者兼师者的大好青年柳甘棠开阵,三人顺利渡出了校门外。只是承受了结界阻击而晕得七荤八素的两名弟子事后偶尔想到,为什么跟着师长还要用阵法“出门”呢?

第二天一早,禄存院长打开了桌子上的一张告假涵。

院长大人:学生今日忽感身体不适。脾胃不调,呕吐昏晕。在此告假一日,望您批准。已去院外寻医,勿找。有早课、午课两节,请您安排代劳。请见谅,感激不尽!

学生柳甘棠某年月日看完之后,禄存校长面­色­不动,唯有银白的胡须抖了两下。

在桌子的一角,还有两封仲字辈的告假涵,内容九成九一模一样。

这些狡猾的小子!

可恨偏偏自己诸事众多,脱不开身。唉!

“原来……星部的正殿是这样的啊。”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两位弟子都有些惊讶。正殿既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也非多么雄伟壮丽。若要形容,最合适的只有“古朴”二字了。

四周是木结构的房屋,黑瓦白墙,围绕了一圈,那是主星们处理公务的场所。长长的道廊中间环绕的是一片广场,其中设有祭坛。继星仪式就是那里举行了。

柳甘棠颇为怀念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刚刚成为星者的典礼上。”

他说得很小声,因为仪式已经开始了。几个人远远站在靠近入口处的木走廊上,排在仗列人员之后,站得端正挺直。

尽管站得远,望得吃力,花子泰依然十分振奋。他的眼睛亮亮的,不仅瞧见了白麟初,还发现了不少熟悉的人。

狼夜、张涵等刚刚成为星者的师兄们都凛立在祭坛的两侧。目前身在星部的几位主星大人都在场,主持仪式的是天府星位的公孙大人。花子泰听哥哥说起过他,知道他的名为公孙宁,是现在星部中的第一要员。

公孙宁身穿一席白袍,从站在祭坛上起面­色­就没有丝毫改变。花子泰听说他的年岁已经有了一个甲子,可此时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他面向白麟初和任一笑,并不多礼,只抽出剑,说:“片刻之后,我引破军与七杀的元婴出世。如果你们能够将其融入体内,便是继承了。”

举剑,咒文念动起来。紫气在剑身周围萦萦环绕,“倏”的一声,两颗莹润润的灵丹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裹着一身紫气,袅袅浮动着。

任一笑一把抓过面前的灵丹,瞥了瞥旁边的白麟初,一扬手把灵丹丢进的口中,咕嘟一声吞下肚去了。接着他全身泛起异光,腹中剧痛,满头的汗滴下来,差一点就跪在了地上。他忍着,终于忍了过去。光芒慢慢消失,丹田内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缓缓地流遍四肢百骸,煞是舒服。

元婴顺利融入了体内,他此时已成为了七杀星位的主星。

任一笑又望向了白麟初,不擦头上的汗水,倒是浅笑了一下。那笑的意思是,接下来该看你的了。

白麟初伸手拿住灵丹,没有吞下,只是抱拳握在手中。他的手霎时透出紫光,强烈地耀眼,­射­得他皮肤之下的骨骼经脉几乎都看得清晰。

花子泰、尹织、柳甘棠都睁圆了眼睛紧紧张张地望着。突然大家一齐惊叫,因为他们看见紫光一直蔓延到了白麟初的手臂上,他似乎承受不住,又加了一只手紧紧握住,接着低叫一声,身子一下矮了下去。

白麟初单膝跪地,咬牙握紧拳头。一团紫气在他的手中跳跃翻滚,那是破军星的元婴,自古以来最为险变桀骜的一颗星。

人们给他选了主人,它自己亦在挑拣。

潜藏了多年的傲星决不会轻易为人所掌握。眼前的这名少年究竟够不够资格,它要自己来判断。

这时,白麟初若不能驯服容纳它,就会被它所噬。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视。几乎过了长长的一百年,人们终于望见少年展开了紧皱的眉头。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重重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双手。掌中依然留有隐隐的紫光,那颗元婴灵丹却已经融入体内了。

松了一口气的不只是尹织等人。此时,站在廉贞府旗下的火铃与绿波也都缓下了急速的心跳,相视一笑。

至此,继星仪式已是顺利结束。花子泰、尹织、柳甘棠远远地望着他。他们到不了他的跟前,此时也无法和他说上几句话,但几个人心中都有止不住的激动。

他们见到白麟初如此­精­彩地成为了一名主星,已经不虚此行。他们依然站在几层人之外,看着他从祭坛上走下来。

少年的身形已经长高了不少,依然显得纤瘦。他身穿着一席白甲,脸­色­淡然,跟在几名主星之后,走过一列列躬身致礼的星者面前。

走过绿波的面前。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缓步而过。

绿波和身边所有人一样,恭敬地俯着身体,只看见他翩动的袍摆。

从此之后他对她来说,便是破军大人了。

只一个月前,绿波刚刚成为星者,在火铃的引荐下进入了廉贞府。

廉贞府的主星路枫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容。绿波以前在道学院的时候见过他一次,远远的,只觉得他高大而威严。

几天前她刚刚上任。第一次站在偌大的廉贞府堂前,她实在有些紧张和羞涩。火铃立在路枫的书案旁边,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她抬头迅速地望了一眼案前的路枫,心跳成一团,还是垂下头去了。

路枫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叫绿波吧?”

耳边响起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和蔼微笑的脸。

“常常听火铃提起你,她说与你情同姐妹。今后,也请你为廉贞府内的事务分忧了。”

只这一句,就让她的心豁然开朗。她望着眼前如春风般的男子,用力点了点头。

终于成为了星者,她从小的目标算是实现了。而且能与火铃身在同一府中做事,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小初在一年前就进入了星部,这她是知道的。他没有瞒她,写信告诉了她。信只有简短的几句,人却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冬天的时候她回到了家里,再找不到那个从小跟随到大的男孩子。漫天的白雪,空荡荡的蜜花村与后山。

又隔了一年,她收到他的信,说他即将继承破军星位。那时她手中也捏着一封信,信中写着:小初,我考上星者了,马上也要进星部了。好想你哦,呵呵,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信本来是要寄出的,不知不觉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少女的目光没有目标地低垂着,时间从心里潺潺地流过去,空气呼吸在鼻尖竟觉得有点冷。

她应该为他高兴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就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身边没有人。只笑给自己看。

小初,你真厉害。你已经走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捡起地上的信,她凝视了一会儿,还是笑了出来,把它绑在信鸽的腿上。

白鸽展开翅膀“呼啦啦”地飞了出去。绿波收好先前的来信。

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

绿波在廉贞府中主要从事的是文书上的一些事务。录账、录事、整理信函文案等等,三天时间,她做得全心全力还来不及感受到这份事情是否繁重或者单调,火铃就笑着找到她。

“小绿,准备考试吧。”

“咦,为什么……”她惊讶地张大眼睛。她知道星者是有考课的,每年一次小考,四年一次大考,由成绩来决定奖惩,可是,刚刚入部三天也会有考试吗?

“这是破例的考核,如果通过了就可以迁升。小绿,这是升职的好机会哦。”

“可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功劳,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获得了这个好机会?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上面决定的事,你好好准备就行了。考试是武论一题,三日之后交一篇文章来就可以了。”

绿波还想问为什么,因为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主管文职的廉贞府要考武论的题目。但是火铃已经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个人坐在室内,铺好纸,磨好墨,提笔凝神。

武论。武论啊……

笔端流出几行字,又被置在笔架上。绿波捧来几叠战事纪要,一页页地翻看。

一片粉红飘到卷上,她抬起头,发现是窗外初开的梅花。

端起书卷来到门外的木廊上,她抱膝坐下,托着腮继续读。

早春乍暖,午后的气温十分舒服。院子里刚开了几天的红梅时而飘落下瓣来,淡淡的馨香蔓延了满世界。

绿波眼底流动着谋略、用兵、奇战之类的字眼,脑中却越来越宁静,什么都没装进去。再一下,眼皮也要合上了。

“办公的时间,廉贞府的人都在打瞌睡吗?”

“啊!”她本能地惊叫一声,转过头去,眼睛更是张得大大的。

白麟初突然间出现在那里,神­色­平板地望着她。

心怦怦直跳,话语惯­性­地道出来:“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出来了?吓我一跳,小初你……”

声音一噎,她发现到语气中的失礼了。眼帘低了一下,她改口:“破军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她一眼,说:“听说这里有破军府的文函,我过来取。”

“是,我这就拿给您。”

公事间的接触,无懈可击的礼数,却让她的心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心又不是胃,为什么空了也会觉得痛?

她无暇多想,飞快地跑进室内,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文涵中抽出两件,送到他面前。

“给您。”

单薄的纸张递过去,还没被接稳,就已经慌乱地松开,一页页散落在地。

“十分抱歉,破军大人!”

她迅速地弯下腰去收拾。另一只手伸到面前,将地上的纸张一一捡起,垛齐,拿在手中。

“绿波。”他说,“你喜欢这样叫我吗?”

她低着头,半晌之后抬起脸。他看见她轻蹙的眉和满是委屈的眼。

“不喜欢。”她又低下了头去,“可是,不是应该这么叫吗?”

“不用。”他的声音急促了一些,提高了一些,“你不用这样,听得别扭极了,我也不喜欢。你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

她低垂的眼睛恍然眨动了几下,抬起来凝望他。

“小初……”

那一瞬间,白麟初几乎立刻就要将她抱进怀里。

忍住心中翻涌的冲动,他随意地抿了抿嘴,“你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初,你变了好多哦。”

“哪里变了?我没感觉。”

“真的变了呀。”长大了,变得这样出­色­。

她望着他撇着的嘴,终于笑了起来。接着指控:“你两年多来都没和我联络,你是不是忘了我?”

“我明明写信了!”少年锁起眉,怎甘心莫须有地被诬陷。

“就那两封信,几个字。两年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白麟初怔了一下,心中霎时涌起一阵微颤的暖意,脸上也蒸起了温度。

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有时他并不敢如此深信,只是他一直都脱不开身。

天知道,他曾经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身边。

但他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因此必须先成为一个足够值得她依靠的人。

于是他或许有一段时间不能陪在她身边,她或许也还不明白,白麟初身在这里,只是为了她一人而已。

“绿,听说你要考试,是迁升的机会?”他又问。

“嗯。”绿波点头,然后有些奇怪。自己也是刚刚知道,他的消息竟这样灵通?

“听说题为武论?”

“嗯……”听到题目,她的烦恼悄悄然地就爬上了脸。

“写得如何了?”

她叹一口气,“才写出两行。我虽有实战经验,却没学过战术。廉贞府­干­吗要考武论?”

“你写的拿来我看看。”

给他看?可是那能看吗?几行乱七八糟的字,深浅不通的文句。她根本没写出什么东西来,对这个题目本来就很无知。

纸还是拿到白麟初面前,她在他旁边环膝坐下,先开口说:“这个不算。我正在看书,等到读完了,就能写出来了。”

临时抱佛脚的确不怎么光彩,但谁叫她平时确实不通此道呢。然而不管是考什么,过不了才是最羞耻的,她还从来没在考试上失败过。恶补要紧,她又端起脚边的一卷战事纪要,一字字地努力读。

“给我笔。”

“哦,好。”她站起来“蹬蹬蹬”地跑进屋里拿来一支毛笔递给他,又坐下来埋头看书。

白麟初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转头看看身边的她,叹一口气,起身走进屋里,端出砚台一枚,白册一本,重新坐下。

他手捧白册,略微沉吟一会儿,便下笔了。

“凡用兵之要,在于见机而攻。攻击时,察敌方十四变,击之必败。敌人刚刚集结时,可击;敌方人马未进食,可击;敌方天时不顺,可击……”

没声息的,肩上传来轻轻一压。他偏头,看见绿波靠着自己,睡着了。

手中的笔提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刚刚蘸饱的墨“啪”地在纸上落下一点,他急忙将笔放在砚台上,另半边的身体却动也不敢动。

少女玲珑的粉粉的脸枕在他的肩上。他的脑中先前还浮出一丝嘲笑,果然兵书看不了一会儿吧……转眼之后就静得什么也没有了。

他只感觉到她传来的柔柔的呼吸。很好看的脸,很软的身体,很香的气息。

他一直喜欢和她在一起,因为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舒服又自在的。

然而这时,他却觉得不大自在了。手心里出了汗,脸上是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火烧云,身体也僵硬得不敢动。

可是要让他现在抽身离开她,却是打死他也不愿意的。

他也许想做些什么,可是什么也不敢做,不能做。

心底有了些慌乱,他被动地来回移了移目光,这一移就落在了腿上刚写了字的册子上,两天前的场景也蓦然在脑中浮现出来。

“破军大人,您这样的要求不合规矩。人员的牵动不能这么随便的,您怎么……”

“火铃,你太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了。其他我不管,人破军府是一定要的。哼,你明知我心意还先把她抢过来。”

美丽的红衣女子面作难­色­,心下却在猛笑。她望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大人,您看这……”

儒雅的廉贞星微微笑着,“既然破军大人执意要调任本府的人员过去,必定事出有因,廉贞府也不好断然拒绝。只是那孩子才刚刚到任,又要调动,怕是不太好。”

“不关我的事。她本来就是我的,谁让你们先抢了去!”一说到她,孩子气的固执又在很年轻的破军星身上浮现出来。

廉贞的笑意更深了,“我明白了。这样吧,我们出一个考试,如果她通过了,就以迁升为名,让她调任破军府,你看如何?”

少年想了想,这么一来也算名正言顺了吧,于是答应了。

只是当时他没料到,他们会出这么个题目来为难她。

不过,唉,要来破军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考题吧。他叹了一口气,又拿起笔,继续在册子上写下去。这场考试的原因、目的以及预定的结果,他是万万不敢告诉她的。

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叹气,心虚。

她生气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目光又偏过去,一个吻终于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女的额头上。

绿波醒了过来,不是被他咚咚的心跳吵醒的,而是听到了星部里的一声钟鸣。

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四周望望,又看向他,“怎么了?”

白麟初强压下剧烈的心跳,脸上匆忙地堆饰上不太自然的冷淡,“是……正殿里主星的招集令。我过去了。”

绿波有点奇怪地望着他逃也似的离开,低头看看,又发现了那本写满了字的册子。

已经成文的一篇《论武锋十四变》。

“呵呵。”她笑,“小初真好。”

第十二回极北之行

紫坤城的星部里来了不速之客。

双龙玉车驾至正殿顶端的上空,丝毫不受星部中结界的影响。来人从车中信步走下,峨冠博带,衣袂翩跹。他虽然在笑,神态又足够轻傲。

“贺喜了。”他说,“末将念卿狂,鬼族人士,现为北国四将之一。今日前来,是领北国君主之命,道贺七杀破军二星圆满继位之喜的。”

“北国?”殿前为首的天府星公孙宁略一皱眉,“从未听说过此地。”

公孙宁心中警恃。鬼族,国君,都是极为敏感的字眼。对方自称鬼族,但显然不是普通的妖鬼。从相貌上看他与常人无异,从身份上看他决不同于一般出没在山林暗域中愚钝的散妖野鬼。而他口中提到的“北国”,风华大陆什么时候又有了这一处地域?

“你们自然不知。那是我族刚刚建成的国度,地处极北。”

公孙宁神­色­一重,“鬼族的国度?”

念卿狂笑声冷然,“我族的国度。地方不是抢的,是捡的。那片你们早已遗弃了的荒芜之地,现在成了我族有幸一见天日的家园。”

妖鬼与人类素来为敌。地上是人类的领域,鬼族却从未停止过进犯­骚­扰。长久以来,部分从黑暗中挤出身形来的妖鬼们都被大陆上的星者们克制着,分散在人烟稀少、偏僻的深山老林,不成气候。

如今,一个鬼族的念卿狂却堂而皇之地跑来星部,一句北国道出,就剜去了人类的一块领地。

就算是丢弃了的荒芜之地,又怎能落到妖鬼手中?念卿狂,若他身为妖鬼,就该知道星部的厉害。他说是前来道贺,然而身在星者云集的地方、当着风华大陆上的主星之面道出如此一番说辞,实在是大胆、狂妄、十足的挑衅了。

但他以国礼前来,又身为来使,就算立时灭了他一人也不济事。公孙宁现在心里想的是,不知那北国已成了多大的气候?而更令人担忧的是星部里至今对此还一无所知。

泱泱紫坤自然不会失了风度。念卿狂被迎进了正殿。天府、天相、廉贞、贪狼、七杀、破军六位主星一一落座在殿中相陪。

念卿狂只身一人,神态自若。他的目光扫视在几人身上,显得兴味十足。

“听说风华大陆上主星共有十四位,为何现在只见六位?”

“其余八星正居于大陆各地,各有职责,不在部内。”说话的是天相星玉白。

这位灰­色­衣裳的天相星始终垂着三分眼帘,如果不开口,他的存在感实在不强,但事实上他却是辅佐于公孙宁左右的首要股肱。

“原来如此。”念卿狂轻笑一声,“又是去屠杀我族的同胞了吗?”

“只是其一。大多数时候,与妖鬼对战这样的小事务并不会摊派到主星身上去。不过也有例外罢了,毕竟很少。”

玉白的音调始终如一地平板,字字句句却刻毒得很。然而念卿狂却只是轻哼一声,接着笑道:“听说主星的力量来源于元婴。若是失了那东西,是不是就废了?”

“即便未继承元婴之前,主星继承者也可以轻而易举灭掉一城的妖鬼。”

“哦?如果这元婴被别人得去了呢?”

“自古至今,从未有过。”

念卿狂大笑三声,“如此甚好。”他站起身,转向公孙宁,并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

“天府大人,此次末将前来,除了道贺两位主星继位之外,还有一件要事。北国刚刚建成未久,国基尚弱。我王仁善,现以休养生息为本,更不愿与人类一族相扰。我王愿与紫坤立下盟约,互不侵扰,力图避免­干­戈,亲善共处。此乃我王诚挚之愿,皆细表信中,天府大人善查。不知各位主星大人意下如何?”

“荒谬。”玉白冷冷道,“风华大陆自古以来为人类的乐土,每一寸土地都是人类的国土。妖鬼侵犯我土,向来是自取灭亡。何来北国?又胆敢与紫坤谈起盟约?”

“哼。”念卿狂也沉下了脸,“你们人类很了不起吗?口口声声称我族为妖为魔。妖鬼也好,魔物也好,只是一些同样想分享光明和温暖的生物,有何不同?有何不可?”

他的视线逐渐锐利起来,“你真的以为你们很高尚?被人类破坏殆尽最后遗弃的极北之地,是我族花费了整整二十年才使之又出现生气的。如今,国已建成,就是我族的领地。要想强抢的话,尽管来试试看好了。”

玉白正要再开口,被公孙宁打住。

“好了,既然事已至此,再多费口舌之争也没什么用处。盟约之事,关系重大,不是星部可是全权决定的。你们的国书我会呈到上面,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不愧是天府大人,目存远见。”念卿狂抱拳施礼,“如此多谢了,末将就等着两藩好和的佳音了。”

他本身来时并没抱着太大的希望,现在的情况倒比他预想中还好上一些。念卿狂笑得轻松,“这样的好事,实在是应该与各位大人共饮一杯来庆贺的。”

“事未定音,何以庆贺?”玉白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呵呵,紫坤城的星部该不会吝啬一杯酒水吧?无妨,酒我带来了。”他宽袖一扬,龙车上飞来一只碧玉坛,“这酒名为琼花,是我族酒中的魁首,就算在整个风华大陆上也算得上神品了,现愿与各位主星大人共品。”坛盖一揭,幽香四溢,他笑眼看过殿中几人,“放心,鬼族不擅长使毒的。公孙大人,紫坤城的星部可是连杯盏也没有?”

公孙宁终于发令道:“上杯,斟酒。”

十五只酒盏端了上来,八只供于台上,另七只分别送到各人案前。侍者从念卿狂手上小心地接过那只碧玉坛,从他开始正要倒酒,他却突然把手中的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砰”一声,惊得侍者愣在一旁不知所措了。

念卿狂伸手又是一扬,台上八只杯中的一只一下就到了他手里。他把玩着那只酒杯,“这杯子是紫微星所用的吧?紫微十四星,怪了,明明是北斗的紫微星排在首位的呀,为什么现在做主的却是南斗的天府星?”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仿佛喃喃自语,话一出口却着实让在场几人面­色­大变。

公孙宁脸­色­深沉,“星部内里的事务自有说法,不是为外族所道的。那杯子还请阁下放下。”

“这杯子真好看。”念卿狂又玩转了两下,慢慢站起身,眨眼之间身形却到了白麟初面前。

“破军大人,可否劳烦你为我倒一杯酒?”

白麟初望着眼前突如其来酒杯,抬起头,只见华服的魔将对他笑得正粲然。

他只好站起身,接过侍者手中的碧玉坛。坛口倾下,一道酒水擦过念卿狂的面颊,出奇地飞往他原先的桌案,一滴不漏地落在杯中。

白麟初放下酒坛,伸手杯来,“请了。”他把酒杯递过去。

念卿狂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杯子,去接他的酒。

“多谢。”他的手指一碰上杯子,白麟初立刻惊觉一股气力排山倒海地传过来,又快又猛,当下就要将他的身体冲飞出去。运气抵挡几乎已经来不及。这时一只手掌抵在了他的背上,另一股火热的力量涌进体内,抗住念卿狂的戾气。

白麟初再稍一用力,体内的两股异气顷刻化了个­干­净。念卿狂轻咳一声,脸­色­白了几分。

而两人手间的杯盏中,酒水只是晃了两晃而已。

念卿狂的视线扫向白麟初身边的任一笑,“不错不错,新任的破军与七杀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他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主星六人都陪他饮下一杯酒,一直低眉不语的贪狼星甚至还赞叹一声:“好酒。”

公孙宁道:“盟约之事若有眉目,本部必将前往贵国敬告。阁下先请回吧。”

“稍等,末将还有一愿。”念卿狂的目光流转在一身锦袍的贪狼星身上,“素闻贪狼星苍胧大人­精­于音律,在下一直想聆听大人一曲,不知今日可否得偿所愿?”

苍胧顺了顺脑后高高束起的黑发,缓缓抬起细长的眼。

“你想听什么?”

“大元之曲。”

“不会。”

“真的不会?”

“假的又如何?反正现在是不会。”他懒懒地别过头去,正眼也不再瞧对方一下。

“哼。”一把玉瑶琴赫然出现在念卿狂手中,“这琴本是末将­精­挑细选愿赠与贪狼大人的,既然大人看不上,就算了吧。告辞。”

霎时之间,瑶琴变为一堆粉末抛在地上,念卿狂的身形已经回到了双龙玉车上。

“北国静候星部佳音了,不要让我们失望。”声音从天空中传来之时,龙车已不见了身影。

殿内的苍胧盯着地上的一堆石粉,口水都要掉下来,“谁说我看不上这把琴的?那个痞子一开始又没把琴拿出来!”

路枫轻笑,“那你明明会大元之曲,为何不奏给他听?”

“大元之曲是国乐,又怎么可以随便为他个小妖而奏?”苍胧郑重了神­色­,“这魔将不是蠢人,席间诸多无礼,明显是存心张扬示威来的。他说是求盟,只怕意不止于此。”

路枫点头,“既然他出此一招,我们就接得不要叫他太失望好了。”

桌上放着一份刚送来的考卷,上面是他所熟悉的娟秀的字迹。

白麟初面对着它凝望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这是绿波的答卷。她并没有全部照他写的誊抄,只是摘取了其中几个观点,其余都是自己查书阅典所做的陈述。

火铃含笑问他:“破军大人,本府人员的答卷还令您满意吗?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我就正式调任她过来了。”

“不必了。”

“什么?莫非她还不能通过考核?可是……这篇文章明明很不错呀……”

“考试没有问题。只是,不用调她来破军府了。”

昨天星部中经过密议,已下了决定。七杀与破军二星将分别前往西境与北境镇守,对鬼族的行动加以严查与防范。

北境,那样遥远、寒冷、危险的地方,他怎么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去?

“让她留在廉贞府吧,好好照顾她。”

西北境之行进行得隐讳而低调。时间仓促,从下令到出行的日子,只有三天。白麟初在星部中奔波准备的时候,绿波正在廉贞府里等着考课的结果。

她既不知这场考课原先的筹划,也不会觉得后来变动了的安排有什么不对。当火铃告诉她考课通过,可以在廉贞府中升任一级时,她是真的高兴极了,当下就要向门外跑去。

“你去哪里?”火铃喊住她。

“我想去告诉小初。”她转身,对自己的急躁与失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火铃姐,考试其实是小初帮我很多忙的。所以,我想先去告诉他一声。”

火铃望着她天真纯净的笑,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用去找破军星了。他现在不在府中。”

“他有事在外吗?那我晚上再去找他。”

火铃终于不忍心了,“其实,明天一早他就要前往北境,戍守在那里了。”

“什么?”绿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我不知道。他……从未跟我说起过。”

从未说起过呀……

回府时已是入夜时分,四周安静得很。白麟初远远看到自己的府门前立着一个人,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灯影。他立刻知道那是谁了。

“你们先进去。”他吩咐身后的几名属下。

灯下人抬起有些疲倦的脸望着他走近。他低下头,又抬起来,终于开口说:“绿波,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她一边说,眉宇顷刻就凝到了一起,“小初,你明天要走?我竟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件事星部里并未公开,我……其实是想去和你道别的。”

“骗人!你明天就要走了,怎么还来得及找我?”

“绿波,我其实……”其实早写好了一封信,什么都说了,只等明天临走时放在你案前。

“如果今天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明天就不见了?以后都不见了?”

如果今天你不来找我,也许我真的就看不到你了?很长很长不知多长的时间?

白麟初怔住,一时间竟觉得后怕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跟她道别,分别。尽管经历了不止一次了,他还是不知道。如此生涩而难堪。

“小初,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他惊讶地望向她,立刻说,“不行。”

“让我去呀。”绿波有点焦急,“我想在你身边,那么远的地方,我会担心死的。”

“你不是破军府的人,怎么能一起去?”他平板地拒绝。

“我这就去求火铃姐,她一定会答应我的。你等我。”

她立刻就要往回跑,白麟初抓住她的手,“不用去了,就算她答应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不要我一起?”

“别傻了。”他的眉皱得深深的,双手紧握着她凉冰冰的手,“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又远,又冷,被丢弃了几百年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的东西。”

“我知道。”她说,“我在书上看到了,那边有一片很大的水域,上面覆盖着冰。水里有大鱼、巨龟、会吃人的草。我不怕的,你一个人去我才会觉得怕……小初你又不会游泳。”

他又好气又好笑,“谁说我不会游泳?早就学会啦。问题不在这里!那些书上写的都是不知多早以前的东西了,现在极北之地已经被鬼族占去,到了那里面临的就是纯粹的战争了。”

“我和你一起去,我会帮上忙的。”她央求。

“不要你帮忙。你在那里,我就会分心。”

“小初你……”

他抱住她,把她受伤的神情埋进胸怀,“好好地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地……等我回来。”

绿波眉一紧,眼泪掉下来,“你真的会回来?”

“当然会回来。呆腻了我就自己跑回来,管他什么妖鬼北国。”

“不要伤了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放开她的肩膀,“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白麟初一路送她回到廉贞府的住所,叮嘱她:“快去睡吧。”

“不想睡。”她说,“我想做个东西送给你。”

这是刚刚突发的念头。明天他走之前,至少要做一件小礼物给他带在身边。

“你要做什么?”他问。

“香包吧。”这个最简单。

她取出剪刀针线,翻出一些碎布。真动起手来的时候,目标就由香包就变成一个娃娃了。

白麟初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用白布剪出娃娃的脸、花布剪出衣服,一针一线细细地缝。

“女娃娃?”

“是我啦。”她往娃娃里面塞棉絮,塞得鼓鼓,然后拿在手上晃着问他,“像不像?”

三寸大的小布人,针脚收得有些粗,但看上去还是分外柔软可爱的。

他忍不住笑,“这就是你了?头发都没有,小秃子啊。”

“我这就缝上去了嘛。”她嗔怒地瞪一眼,加快手中的活,“到时候你就带着它,它就叫绿波娃娃。你可不许弄丢了它,也不许忘了我。”

两个人一开始各自端端正正地坐着,过了一会绿波有些冷了,去添了一件衣服。又过了一会儿她真的疲倦了,并且更冷了。

“过来。”

白麟初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依着自己,她枕着他的肩半张着眼睛继续手中的活。

“我还要再做一个小初,这个留给我自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和的棉被。

她掀开被子就奔出门外,满目耀眼的阳光洒过来。

时辰早就过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不在星部,也不在紫坤城了吧。

在门边呆了一会儿,她又缓缓地走进屋去。走到床前,她突然发现枕头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这是她昨晚做的第二个娃娃,并没做完,现在却已经完成了。

绿波把它拿在手里,细细瞧着,这个叫做白麟初的娃娃。

以前白麟初在风华大陆上到过的最北的地方是雾灵森,那还是他身为道学院的弟子时进行了一年修炼的地点。

现在,他已经身在距离雾灵森向北近万里的地方。如预料中一般极寒的气候,满眼苍白的冰天雪地。唯一鲜活的­色­彩只有极少的针叶树木和苔藓,在厚厚白雪覆盖之下透出的那一点绿。

很难想象这种环境下也会有“国度”的存在。至少人类是难以办到的,因此这片纯白的极北之地被丢弃了几百年之久,无人眷顾。

但现在,这片纯白之下却潜藏了太多异动的因子。星部的人马一路过来,接连受到了一波又一波妖鬼的攻击。虽然规模都还只是单散,但白麟初至少已经可以肯定,鬼族的势力早已超过了极北之地,就算在尚属风华大陆的北境之中,也不再安稳。

而当初念卿狂的求盟看来只是虚晃一招罢了。所谓互不侵扰,鬼族做不到,紫坤更做不到。

他们终于来到一片漫无边际的水域前。大队的人马停驻在岸边,带着震撼的心情注视着这片浩瀚的冰海。

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冥了。

鬼族的北国也许在它的另一岸,也许就在它之中。现在还没有人能确定,毕竟风华大陆上的极北之地几百年来没几个人去过。

现在,他们站在北冥的岸边,一时无法再前行。如果不是知道还存在一个“北国”,他们一定会以为这就是大陆的尽头了。

白麟初下令停军驻岸。既然渡海不得,不妨以守代攻,且看那北国如何动作好了。

他命人采集附近的松木造出一只小船,独自行至海上。

海面飘着冰雪,寒气逼人。他原以为这样寒冷的水温之下难有活物,哪知没过一会儿,他就惊讶地发现大群大群的鱼从水底游过,仿佛水中哗然铺开的一张星幕。

片刻之后,不远处一大块更深的颜­色­浮了上来。白麟初定睛望去,发现那居然是一只巨大的龟!它迎着鱼群缓慢地游过来,龟壳时而浮出水面,竟是如同岩石般坚硬斑驳的面貌。

巨龟大口一张,海水滚着漩涡被吸进去。成百上千的小鱼被它一口吞下,更多的则避着水势从它身边分成两股激流,绕过它庞大的身体后又汇在一起,快速地向远处游去。

巨龟大概是吃饱了,闭了口。白麟初已经离他很近了。巨龟硕大的脑袋从水面浮出来,小小的木船还不及它半张脸的大小。巨龟向船上人瞄去一眼,又沉了下去,缓慢地游开了。

白麟初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咒诀,望着水面宽阔的白花一波波扩散开去。突然他心一提,一片更庞大的­阴­影在巨龟前行的水面下浮现出来。

很快前方激起大朵的水花,海面被拍打得震荡起来。紧接着一声悲唳响彻云霄,大片的血红从那里蔓延开来。

是巨鱼吗?白麟初不知不觉就握紧了刀柄,手中然渗出汗来。

很快他就看清了,那并不是什么鱼,也不是海怪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大片海草!

密密麻麻的海草生长在一起,形成骇人的面积。它们用宽大的叶片缠住巨龟的身体,将其硬生生地撕扯开,一接触到血­肉­的部分立刻就吸食个­干­净。

不过一会儿,那么大的一只龟就只剩下了一张巨壳浮在海面上了。

水草继续不安分地涌动着,深紫­色­的叶片从水下探出来,每一张上都满布着细密的针牙,狰狞地摇晃着。

大片的海草快速地向小船游移过来。白麟初心中惊叹,这草莫不是还想吃他?

他抽刀念了一声:“冰锁!”刀尖一沾到水面,水波霎时变成了冰晶。大片晃动的海面被凝固住,在木船前形成一条广阔的冰堤岸。冰势还在蔓延,加纵加宽,白麟初凝聚好了力气等海草冲过来。

然而离冰面还有一大段距离时,海草却不再前进了。大堆的叶片伸头扭动着,似乎十分不甘心,最终潜下了水,往回游去。

白麟初这下明白了,原来植物毕竟是植物,始终只能活动在固定的范围里。他松懈下力气,掉转船头准备回岸。身后那一大片他制造出的冰面,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化去了。

一近岸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岸边人员散乱,每人都握着枪剑,似乎刚有过一战。有人望见了他的船,迎着海就喊:“大人小心!海里有鱼——”

就在此刻海面如同被劈开一般,一只庞然大物从水中跃出。那是一只巨大的海鱼,然而刚刚见识了巨龟与海草的白麟初并未惊讶太久,他一边迅速地催船后退一边还暗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就是这家伙吗?或许还更大?”

小船漂亮地避开激荡的水势向岸边划去。鱼再厉害,也是不能上岸的。这时突然一排火箭­射­到船上,箭中带者火药,“噼啪”地就炸开了,船身的木材也随之燃起。

白麟初震惊地望过去,赫然发现那巨鱼宽广的脊背上正立着一排搭弓引箭的人影。

是鬼族的人!又一波火箭­射­过来,他立刻跃到海面上,点着冰奔向岸上。还好距离并不远,等他避着水波与火箭踏上地时,原先的小船已烧得只剩下几块残木,冒着烟浮在水上,又熄灭。

“后退十丈!”

所有立在岸边攻击的或看呆的人都跟着白麟初快速地远离海边。鬼族的弓箭手也不再纠缠,驾着鱼转头就向海中游去了。

“大人,您不在的时候属下命人在海边勘察,谁知竟遇上了鬼族的奇袭。那只巨鱼……一口吞去了我方两名将士!”

白麟初皱起眉头。鬼族并不成患,只要上了岸来,绝不是这里一众星者的对手,关键是那条巨鱼。

那至少应该是魔兽等级的生物吧,竟然成为了妖鬼的坐骑。

星部此行无船无楫,又少有人打过水战。而妖鬼一族长期居于此地,­精­于水­性­,占了天时地利。现在又与冰海中难缠魔兽的配合默契。只要他们身不离水,星部根本就没有胜算。

还是要想办法先­干­掉那条鱼。

一天一夜之后,一台庞大的弩车被推到了海岸边。这是白麟初连夜命人制造出来的,整台弩车重十二石,以轴转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放了一支三尺多长的铁叶翎巨箭,左右三条弩道还各有三枝略小的箭矢。箭矢上已经附好了专克水属­性­的雷咒,轴绳一拉则诸箭齐发。

一排士兵站在弩车后面,随时准备转轴开弓。现在,他们就等着巨鱼过来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海中涌起了波动,远方尖利的鱼鳍划破水面向岸边冲过来。鱼背上的鬼族人也发现了岸上踞立的弩车,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更没法想象它的厉害。他们的速度没有慢下分毫,只要岸边有人,他们的职责就是将其屠杀­干­净。

巨鱼从水中跃起,一排火箭临空而下。

“发箭!”

白麟初大喝一声,七支铁铮铮的巨箭带着青厉的雷光­射­向巨鱼。最大的一支箭­射­穿了它的身体,尾部的铁叶翎在它的腹部绞开一个两尺多宽的血口。有一支箭擦过它的尾鳍落到海里,其余五支都结实地扎在它身上,如同龇出的犄角。鱼身“砰咚”一声砸进海里,溅起一大片激扬的水花,海面霎时就被染红了。

鬼族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坐骑,纷纷落入水中。受了重创的魔兽发起狂来,几下猛力的扭打,巨浪就铺天盖地席卷上岸。

白麟初早已下令全军远退开去。几名鬼族的弓箭手不用他们动手,早已在激流与巨鱼的翻压下丧了命。而那魔兽的生命力却甚是顽强,越扑腾越厉害。

总不能把这危险的家伙留在这里。白麟初跳上另一条小船,剩下的事他必须亲自清理­干­净。

小木船交错地行驶在巨鱼的两边,白麟初将它两旁的海面都冻成了冰,只留中间一条水道。他在牵引它。受伤的巨鱼两面碰壁,只得怒不可遏地翻腾在渠道中,恼恨地前行。

差不多快到了。他放眼望去,前方已出现了他昨日留下的未化的冰面。

他跃出船,满满一记刀气斩向海面。冰地整整齐齐地分开了,向海的两边浮去。神志不清的巨鱼只知一味地扭摆前冲。而那一方水域中的大片海草早嗅到了它一路带来的血腥味,正急不可耐地探头而来。这样就了结了吧。白麟初的身形落在小船上,淡淡地望了一眼,回转了船身。

觉得不对劲也只是微妙的一瞬间。身后一排巨响劈海而起,冰冷的水花溅了他满身。

没有回头,他的呼吸就已经凝住了。

那是十多条巨鱼,载着鬼族的高手整整齐齐地仗列在海中。而他的前面浮现出的是满满几排巨龟,龟背上密密麻麻的刀剑炮弩一时竟遮住了他的整片视野。

第十三回入彀成囚

天向无风响鸽铃。在风华大陆上要传递消息,首选自然是轻巧方便的信鸽了。有些星者通晓传音之术,可以远隔千里而对话。但这是等级很高的道法,它对地点的要求很苛刻,只有知道对方确切的位置才能开通阵法,越远的距离越是要求­精­准,还必须消耗高级的晶石,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

任一笑从西境发了一封信去北境,信里写了一些他最近见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那里很多闻所未闻的植物、怪物,比如说一个莫名跑去刺杀他的女刺客等等。

鸽子放出去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回音。他知道来回有几万里的路程,自然不会那么快的。也许路上走丢了或是被吃了也说不定。

任一笑微微扬了扬嘴角,接着向驻地的囚房走去,那里面关着那名被擒的女刺客。她宁死也不肯对自己的身份透露一句,若不是拷问时痛得失声叫出来,任一笑几乎以为她是个哑巴了。但刚刚,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曾经见过她。回忆追回到几年前刚见到“小初”的时候,他眼里恍然闪过一丝亮­色­,加快脚步走过去。

这个时候,一只从北境远渡万里而来的信鸽疲惫地落在了紫坤城星部一名红衣女子的手上。

火铃从鸽子腿上解下信筒,心中一紧,细小的竹节制的信筒上刻着红­色­的记号,“危报?”她立刻向廉贞府殿内跑去。

路枫打开信,看了一眼之后神­色­沉了下来。

“你刚刚看过了?”他问。

“属下不敢!”火铃慌忙俯下身子。

“不用多心。”路枫把信递到她眼前,“信上说北境的情况很不好,破军星也落入了敌手。他是你的旧识吧,我想你应该很担心。”

火铃不敢置信地盯着纸上那几排仓皇的字迹,直到路枫又将它从手中轻轻收回。她本能地抬起头,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廉贞大人,这……”

“别担心。”他说,“我这就去正殿与其他主星商议对策,设法营救破军星。”

他说完就快步向门外走去。火铃立在原地,心中止不住地战栗。

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孩子……怎么办?

绿波伏在案前,认真地誊抄文件。她手中拿着一支崭新的狼毫小笔,笔杆上刻着秀致的梅花图案,十分好看。前天二月十五,正逢紫坤城的花朝会。身在天相府当职的狼夜邀她去集市上游玩,她没去,于是他就带了这支笔送她。

虽说破格地升了一级,但她要做的事情与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旧是每天安安闲闲,忙着一些纸笔上的工作。熟悉了之后事情越做越顺手,也愈发显得清闲了。她偶尔会想,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她所学的道术和武艺会不会就此遗忘了呢?

还是要每天勤勉地练习一下吧。

一个柔软温热的毛团突然跃上了她的肩头,又“啪嗒”跳到桌面上。

“小雪!”她急忙拿远笔墨,将小白狗的身子抱起来,“你睡醒了?不可以再跳到纸上来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要交上去的文书。”她摸摸小狗的毛,“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

白麟初前往北境之前将小雪留在了她这里,“去打战的话谁还有闲心养宠物?”他说,把小狗丢过来,“你先帮我看着它。要是这狗崽子想对你做什么坏事,你就用它的灵珠敲死它!要是……碰到什么坏人的话,就放狗去咬。”比如现在天相府里的某只狼。他一直对那位“师兄”心存着芥蒂,话却是如何也不好说出口的。

那时绿波接过小雪之后,小白狗立刻就欢快地向她脸上舔去。白麟初一拳把它敲下去,敲得它缩着脖子委屈得直呜咽。

绿波抱起小雪,摸摸它的头亲了一下安慰它,白麟初气得正要跳起来,她急忙也亲了他一下。

之后她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发现他的脸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柔软娇­嫩­的样子了,肤­色­依然是偏白的,印象中一直是圆润可爱的五官已经变得清俊明朗起来,那双水水的大眼睛更是时常惯­性­地带上了几分坚定沉静神­色­。孩子正在转化成少年,转化成一名男子。这样奇怪的陌生感在她的心里发酵成一丝微妙的尴尬,回想自己刚刚行动,她的脸不觉红了几分。

少年依然扁着嘴,脸上遗留着愤愤的神情。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只是粉饰而已,如果不装作生气,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更自然的方式与她在此时房间中相处下去了。

接着绿波就又拿起了针线,继续做手中的娃娃,他便在旁边看她忙,一时也不用说什么无关的话了。

只有一身无忧的小雪,睡不惯人类的织物,跑到了屋外的松树上,攀上一节粗壮结实的旁枝,兀自睡得好眠。

从那一晚到先现在,过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

绿波拍拍正在狼吞虎咽的小雪的头,“乖,吃完自己先去玩。”

她回到桌案前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一会儿之后小雪就吃好饭了,她听见它跳到软椅上扑腾起来,转头一看,大惊失­色­。

“小雪!”她叫着,飞快地跑过去,从小白狗的口中抢救出小小的布娃娃,“你不可以咬这个!”

她把娃娃握在手中,用袖子擦­干­净。小人儿躺在手心里,胖嘟嘟的脸直面着她。

“小初……”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摸摸它,把它藏在怀里。小雪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怯怯地用身体蹭着她的腿,细声地叫唤着。

她蹲下身子抚摩着它,“小雪,我说他一定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来了,你说对不对?”

小白狗格外柔顺地低叫着。绿波微笑着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火铃姐?”她欢快地迎上前去。

“绿波,北境那边来了信。”

“是小初寄来的吗?他还好吗?”

火铃望着她满脸期待的神情,勉强笑了一下。她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来。

“绿波,你听我说,慢慢地听我说……”

如果是换一种状态来到这里,他或许会对眼前所见到的景象生出一丝赞叹。

北国确实地处北冥以北。很难想象在那片浩瀚的冰海之外还存在这样广大的一方土地。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四处可见石制的房屋,每一间屋顶上都竖立着短小结实的烟囱,呼嘟嘟冒着白气。

石屋中非但不冷,甚至可称得上温暖。这里的地层之下蕴藏着罕见的热能,鬼族的人自从发现这点之后,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和极大的­精­力才将其发掘利用了起来。如今,深深的雪地之下连接着四通八达的管道,天然的热能由此传输到每一处需要温暖的地点去。这一项惊人的工程,若没有亲眼见到,根本是难以想象的。

一旦有了温暖,就有了更多的植物、动物,有了生存必需的能源与消耗品。鬼族的人在特定温度的室内培育果木,种植粮食。他们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利用好这里丰富的地下热能,长久以来远避纷争,生活得安闲而自在。

白麟初身在囚室。他在想,是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将关人的地点设置在地下呢?就连鬼族也不能免俗。

黑暗、­阴­湿,这些是牢狱中最普遍的特征。他被铁链锁着四肢悬吊起来,这就体现了些特别的身份,与其他随便扔进木栅栏里关一关的人员大为不同了。

白麟初用力扭了一下脖子。从昨天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昏睡过去,实在有些僵硬了。这一个轻微而吃力的动作却引发起了嗓子里的一点痒,他猛咳了几声,胸口的断骨处又传来几分痛感,“哇”的一声,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来。

他舔舔嘴角的血迹。算算时间,又到了那家伙该来的时候了吧。

牢门处传来开锁声,几排牛油巨烛鱼贯而入,­阴­暗的囚室内霎时明亮如白昼。

斑驳的地下铺上了织锦的地毯,一张榉木雕花桌、一把红木如意太师椅很快被安置好,盛了香丸的熏炉也点了起来,一时间,兰香满室。

烦不烦呀,每次来都要搞上这么一套。白麟初怏怏地想着,半盏茶的工夫之后,他就瞧见一双登着踏云长靴的大足从门外闲悠悠地踱了进来。

一身锦裘的念卿狂安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眼前的囚架浅笑。

“破军大人,又一日不见了,别来无恙?”

“还好。”白麟初懒懒地回答一声,眼睛倦倦地直想合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每天都过来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是个人都会觉得无聊了。

“来人,上酒。”

一只玉壶,两只杯盏端了上来。念卿狂走到他面前。

“破军大人,今天末将带来的是敝国久负盛名的羊脂美酒,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酒壶与酒杯端到面前,酒是要他来敬的。白麟初瞧了瞧自己被锁的手脚,又无辜地望向眼前的美酒。

念卿狂示意一下,铁链被解开了。他脚下一个不稳,直直朝前栽去。

“破军大人,小心点哦。”念卿狂扶住他的身体,立刻有两名狱卒过来在身后架住白麟初。他拍拍手,脱下沾了血污的裘袍扔给下人。

“脏了,拿去烧掉。”

又一件雪白的裘袍披上身,念卿狂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破军大人,请倒酒吧。”

两只杯盏的外形都与星部中紫微星的杯子一模一样。他拿起酒壶,在两只酒杯中倒满了酒,然后不客气地端起面前一杯一饮而尽。

“哈哈,破军大人好酒量。”

废话,也不想想看他每天的饮水就这么一杯酒,是毒是鸩都顾不上了。可惜壶中只有两杯的量,不再多一滴。否则,他只怕连壶也吞了下去。

念卿狂端起酒杯,只抿了一口就将酒连杯抛在地上,摔得粉碎。

“痛快痛快。”他大笑,“破军大人,今日一杯过后,你我可谓知己了。你那元婴的秘密,可还要再对末将隐瞒吗?”

白麟初声音沙哑:“我早说了没听过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如何弄它出来。那玩意儿自己跑到我身体里去的,你如果知道方法,尽管把它挖出来吧。”

一边说他心里一边好笑,如果真的劈开他的身体就可以得到破军的元婴,估计念卿狂一见面就将他锉骨扬灰了。

“破军大人真是见外。”念卿狂冷笑一声,“也好,来日方长,敝国难得请来一位主星大人,正想请您多住几日。你们好好招呼大人吧。”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随从、地毯、桌椅、香炉统统撤了去,只留下几名剽悍狰狞的狱卒立在门口。白麟初心中叹息一声,又要开始了。

粗重的铁链重新将他的身体锁牢在囚架上,接下来又是每天例行的一顿鞭子。头一天是一百鞭,一日加十鞭。昨天,他默数至二百一十六鞭的时候昏过去了一次,被冰水泼醒后又挨了几十鞭才算完。今日居然让他一口气撑到了最后。

狱卒斜睨着他神­色­古怪地咕哝了几声,另一人则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满桶水放到了地上,又去搬别的刑具。

白麟初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甚好,接下来还有大堆的戏码要上演,越没感觉越是好过。

这十多天来,跪链、拶子、铁鞋、钉床……他什么都见识过了,烙铁一寸寸地从小腿烙到脊背,终于让他连站立都得依靠那足够结实的铁条。记不起是哪一天了,念卿狂轻抚着他的脸笑道:“听说你们人类都是把烙铁直接压在眼皮上的?可是这样一来,破军大人不是立即就瞧不见末将了吗?我还真舍不得您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呢。破军大人,不如您再多瞧末将几眼吧,我们过两天再试试,如何?”

鬼才想再看到他。那时他张着口,却骂不出来。他的下颌骨被卸了下来。

第一天他被锁在这里挨鞭子的时候,念卿狂手里攥着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娃娃,冷笑着丢进盛着烙铁的炭火盆里。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手脚再怎么挣扎也脱不开禁锢,一腔怒火吼出来:“混蛋!我要杀了你!”

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到他的脸上,额上漫溢下的血几乎阻碍住了他的整片视线。接着一只扎满了尖刺的铁­棒­捣进他嘴里,混乱地搅和一通,他的上半边脸、下半边脸的殷红很快就连在了一起。

“破军大人真爱说话呢。有时话说多了对嗓子也不太好呢。破军大人您要计量着说,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还是少说点吧。”念卿狂保持着淡笑,声音轻飘飘地像在吟诗。

第二天,他亲自来给白麟初擦­干­净了满脸的血迹,还在伤口上上了药。

“唉,昨天是我的人失手了,再怎么也不能打在破军大人的脸上呀。这么好的样貌,看着也是舒服的。”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白麟初一下一下地挨鞭子,手指在桌面上慢悠悠地敲打,“破军大人,关于元婴的秘密您想起点什么了吗……不说这个也行,我们随便聊点什么吧。真是的,您不要这样惜言如金嘛。”

白麟初不想和他说话,也根本说不了话,他连瞪着对方的力气也没有了。

念卿狂耸了耸眉头,“既然破军大人开不了口,末将就来帮你一帮吧。”然后他的下巴就被卸了下来。

口是张开了,话却更说不出来。念卿狂倒似乎是满意了。

“破军大人今天无暇开口就算了吧。晚上您想好要说什么了,明日末将再来洗耳恭听。”

他施施然走了。白麟初的下巴一则直挂着,当晚连食物也没法吞咽。

从此之后,只要他说了“多余”的话,念卿狂就会用钉­棒­招呼他。如果他闭口不答,下巴就被卸了。本来,他想这只是一天吃不了东西的事,然而很快这便成了大事。他每天的食物只有一只馒头,狱卒用手捏着,狠狠塞到他嘴里。若他吞咽不了或是馒头掉在了地上,那一小块粗糙的面团便会立刻被丢进火盆中,化做黑烟乘风归去了。

几次一经历,他便怎样也要叼住那一块小小的馒头,就如同手上再是血­肉­模糊,也要倒稳了那每天的一杯酒,绝不可漏在地上半滴一般。

于是之后念卿狂问什么他答什么,不巧言,不滑舌,最多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然而念卿狂一心想打听的偏是他不知道的事。

他只好说不知道。

刑罚一天比一天加重,花样百出,一个人这样被折磨死去也是早晚的。这时求死的心或许比求生更加迫切些。

白麟初一天天挨着,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十分不屈的样子,并且他连一句“你们杀了我吧”的软话也没说过。他已经不成样子的脸甚至越来越平静,尤其是最近几天,不少时候比起念卿狂那故作从容的笑脸还坦然了几分。

念卿狂想要他的破军元婴,不能直接杀了他,人一死,元婴自然也就飞了。他只能严刑拷打来逼他交出来,可是再严酷的刑罚还是有两种人逼不出的,一种是真正的铁汉,大义凛然,宁死不屈,这种人是无疑的大英雄,往往连敌人也会肃然起敬的人物。还有一种就比较无辜了,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连说谎也敷衍不过去。

可笑的是这两种人常常会被弄混,一概视作视死如归。也许就如同现在的白麟初。

其实他只是真的不想死,尤其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想见的人。

他答应过,会回去的。

因此,他无论如果都要撑下去,活下去。

在这黝黑的牢狱之中,实在想找点轻松的话他便会去想念卿狂。那个酷爱装模作样的鬼人,比星部里最­精­于修饰的贪狼星苍胧穿得还要花里胡哨。明明天天劳而无功,又不能杀之而后快,还要作出一副风流雅逸的形态,自己不累旁人都看累了,简直蠢毙了。

今天他后来那一身雪白的皮裘,扬起的时候掠过炭火,沾了一面子的灰。他自己却不知道,出门的时候后依旧走得款款生姿,带着满ρi股显眼的黑点以及烧糊的几点疤。

“呵呵。”实在好笑。

“笑什么?还没完呢?”满连横­肉­的狱卒恶狠狠地喝道,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哐当”朝他面前一扔。居然又是夹棍。

这一次比较丢脸,棍子才收了五分紧他就晕过去了。大概是手上的伤口肿得厉害了吧,他后来想。

立刻就是一桶水迎头而来。他一下惊醒。这桶水不但冰冷而且刺痛,痛得他恨不得身上的­肉­立刻就掉个­干­净。

他明白了,水里混了大量的盐。

两名狱卒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着他。他浑身哆嗦的狼狈样似乎让他们分外快意且满足了。他们拎起空桶,从他手上扯下夹棍,甩了甩连粘上面的血­肉­,连擦一下也不屑。反正过几天还要接着用。

然后他们急急地走出门去。该忙的忙完了,没人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陪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肚中饥了,吃饭去吃饭去。

白麟初听着牢门“哐”一声锁上,用力睁开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再一会儿,拿了馒头,他今天就不用再见任何一个家伙了。

“咔嚓。”门口传来响声,终于又有人走了进来。

他勉强睁开眼,模糊地看到灰衣的人影走过来。狱卒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他的视线则直盯着对方手中的一只碗,着实有些发急了。

拜托,你要欣赏什么或是查找什么也先把馒头给我吧。俗话说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就算在这种地方也还是得注重养身之道的。

脑中乱七八糟地飞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恍然觉得夸张。也许人越存有期待的时候思维也越活跃?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一心只想把那只不太白也不大的馒头快些吞下肚去。他的喉咙活动了一下,牵扯到身上的铁链发出几声响动。

狱卒终于又有了反应,小碗被递到了他的脸旁边。白麟初瞧了他一眼,对方顿了一下,又伸手拿起馒头送到他嘴边。

他两口就把馒头吞了下去,一边盯着那人戴着灰­色­手套的双手一边猛咳。灰手套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取下一只鹿皮水袋递到他嘴边。他一口气几乎喝光了一袋子水,接着舔舔嘴­唇­上润过水的裂纹,低声问:“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极低的抽泣声却从他宽大的连帽斗篷下传出来。白麟初瞬间如受雷击般地震惊,瞪圆了双眼。

“你……你!”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

那人掀开帽子,露出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以及涂满了灰的一张脸。然而那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终于咬着牙问。

对方依旧没有答话,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很快,他就感到有温热的泪水流进自己的脖子里。

绿……

“别靠过来,好脏。”他说,良久,又叹了一口气,“好了,又没什么事……火铃他们在外面吗?”

火铃是不会让她一个人来这里的。现在他还不清楚星部里总共来了多少人,毕竟他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自己果然还是成为被营救的对象了。

面前的人微微顿了顿,低下了粘满大胡子的脸,“火铃姐他们过些时候就来了,我放你下来。”说着她就取出兜里的一串钥匙,去开囚架上的几条铁链。

白麟初却听出了端倪,惊声问:“难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哐当。”最后一条铁锁被打开,他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地。绿波赶忙用力架住他的身体。

“小初!小初!”她再也控制不住,重重地抽噎出声。

他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你……走!”他拼命地从她身上支撑起来,“快点走!”

“我带你一起出去!”

“不要!你自己走!带着我你根本就出不去!”

“我既然来了,自然也出得去。如果不能带你一起走,我宁愿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你若死了,我也就死了。”

白麟初望着她满眼的坚毅,半晌说不出话来。一股温暖的气息霎时从心里蔓延到全身。

所有天荒地老的承诺,只在一个装扮丑怪的少女简简短短的一句话中全道尽了。

“好。”他低哑着声音,“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北冥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到达的地方,而渡海来到北国更是非常人能力之所及的事。

“我过了北境,遇到了破军府的一队残兵,知道了你是在北海上被抓的。到了海边我又碰到了一名船夫,是他告诉我北国的位置的。”

“你信了他?乘他的船而来?”人类之中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来过这里,更何况在海上摆渡这样荒谬的事情?“那是妖鬼!”他浑身发凉,他们明显是早盯上了绿波。

“我知道。”她说,“那些士兵也不是真的。我只问清楚了北国离海向北三千里,然后就解决了他们。我是用大挪移阵过来的。”

白麟初望着她神­色­淡然的脸,突然心中抽动了一下,慢慢地疼了起来。

她走了好远的路,经历了好多辛苦。如果可以选择,他绝不想让她来做这些事……但又知道,她所做的全部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并且她还在继续坚持着。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你真的按他所说的地点来了?就不怕他骗你?”

“他若骗我,我最多掉在海里。如果我不来,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我信了他,这不是到了你身边了吗?”

她说得这样轻松,但他清楚,要跨越北海这三千里的距离是多么困难的事。

与千里传音相似,大挪移阵是一种随着距离的加远越来越困难的阵法。移动的时候必须清楚目的地的位置,如果目标模糊,很可能就会掉到相反或极古怪的地方去了。此外,它对晶石的要求也很高。

一般百里之内的地方需要消耗一枚中品的蓝晶石,而从三千里之外跨海而来,至少要一枚极品的白晶石了。

这种品质的晶石即使在整个风华大陆上也是十分罕见的,价值连城。所以一般人千里以上的路程宁愿驾车或策马而行,也不愿花费一枚高级晶石来使用大挪移阵。

他现在担心的已不是绿波怎样弄到这样一枚昂贵的晶石了,而是她身在这里,实在是极度危险的。

北国,几乎是所有道术家的禁地。

“你知道了吧,这里什么道术都没用。”

绿波点点头。

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人为的设置,在这方极北之地上形成了难以动摇的巨大结界,封住了所有道术。

因此,他们既不能用破魔道法进行攻击,也不能用挪移灵阵逃离。一切星者对于妖鬼的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你准备怎么出去?”他问她,其实心中却了然,这牢室建在山里,前后左右的墙后都布置着骇人的机关,猛兽妖魔潜伏,即使在尚能使用道术的情况下进入其中也是十分危险的。而唯一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上又有十一道防守,一旦在这里遇敌上人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硬拼。然而目前的状况下他们的胜算几乎是零。

“我发现了一个地方。”她说,“从这里往回走到第六层门,向右拐一点有一个小房间,里面全是蒸着热气的大锅。我进去看过了,连着锅的管子都是从地下接上来的,那底下其实是通的,有一条埋着很多管子的小道,虽然狭窄,但一个人还是过得去的。而且那地方比较安全,我待了三天了都没一个人过来。”

原来她已经来了这么久了。白麟初微微笑了笑,他们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当时他仅仅在被押进来的时候匆匆望了一眼那边白花花的热气,而绿波却已经都调查清楚了。

他想着她沉着气独自在这陌生恐怖的地方小心探查的情形,不由心中感叹。这个外表柔美惹人怜惜的女孩子,每每表现出的勇气与坚强却是惊人的。

他本来还在等待时机,既然她来了,就不用再犹豫了。

此时,离明天的拷问还有七八个时辰,这段时间里若不出差错,足够他们远离这座牢狱了。

“小初,你走得了吗?让我背你。”

“我能走!”他皱紧眉,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背,正用力站起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叫嚷。

“老六,你在里面吗?吃过饭就不见你的影子,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找魂呀!”

老六,是守着牢门的一名狱卒,身上挂着这边里里外外的钥匙。而呼喝的人正是每天负责拷打他的狱卒之一。

重重的脚步声很快就靠近了。门口壮硕的人影一出现,绿波立刻扬起手臂,袖中寒光一闪,直­射­向来人的咽喉。惊骇的狱卒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砰”的一声闷响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很快,他的身形化成了一团褐­色­的沙雾散开,只留下了一枚暗黄|­色­的“魄”,没人捡拾,于是慢慢没入泥土中消失了。

妖鬼果然还是妖鬼,这样的死法倒是能节省不少墓地了。

绿波静静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箭矢与几件灰衣。她把箭重新装回手腕上的箭囊中,将衣服替白麟初穿在身上,替他戴起帽子,然后扶起他。

“我们走吧。”

第十四回同生共死

一路出去,两边是幽暗的墙壁与昏黄跳跃的灯火。路很窄,墙很高,人影投­射­上去形成灰黑巨大的一片­阴­影,慢慢地拂过一个又一个弯道。

绿波走得很稳,一只胳膊承受着他半边的重量,一声不响地向前。两个人的脚步踏在­阴­湿的地面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不急不徐,听不出丝毫的异变与躁动。

他们一连过了四道门,在过第三道门的时候遇见了四名看守。绿波毫无预兆的袖箭使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句呼声就都倒在了地上。两人继续向前,脚步一下也没停过。

“就在这边了。”终于到了转弯处,绿波转头望望身边的人,“还好吗?”

白麟初点点头,说:“稍等,墙角那边有件东西,不知还在不在。”

“什么?”

“我进来的时候丢在这里的。”

他想蹲下身子去找,绿波忙说:“我来。”

她用匕首在墙角边探了几下,很快触到柔软的土层下有一件异物,刨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白麟初高兴起来,“当时我只是临时把它丢在这里的,随便踩了两脚踩到土里去了,想不到它居然还在。”

绿波拿在手上,隔着几层油纸就能感觉到里面清凉圆润的气息。她打开油纸一瞧,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大罗仙丹?”

这是风华大陆上最好的良药之一,不但能治百病,还有起死回生、大增功力的神效。而且这粒大罗仙丹她再熟悉不过了,那还是她在道学院的群英会上得的奖品,后来送给小初带在身边以防危险的。这些年过来,尤其是小初当了主星之后,更稀有更珍贵的药他也见过不少,但这粒大罗仙丹他却始终带在身边,也从没想过吃掉。对他来说,这丹药早已超出本身的意义了。

不过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样好的药却正是当用时。

绿波拉着他快步闪进右边拐角处的房间,前后瞧了瞧,然后小心地掩上门。不大的房间内四处叠架着圆滚滚的锅炉和粗大交错的管道。锅炉和管道上都绑着厚厚的茅草,里面是气流轰鸣的低响。地面的几层茅草已是烂巴巴的踩得出水,满屋里充斥着热烘烘的白雾和水汽。

她把丹药递在他手上,“小初,你快吃了它。”

白麟初摇摇头,“我本来也是想趁着出来的时候吃的,可是现在却不能吃啦。”

“哎?为什么?”

他苦笑一声,“那姓念的家伙每天请我喝酒又岂是白请的?他日日都在杯子里下了料,虽然一时毒不死人,那些玩意儿却会沉积在体内,一旦遇上药便相冲相杀。如果我现在吃了大罗仙丹,非但身子好不了,还会激出极大的毒素,估计立刻就会七窍流血断了气了。”

念卿狂对他的小心已经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就算他已经成了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脚不能行,手不能动,口不能言,那家伙还是防着他逃走,每天给他喂下那样的药,让他死不了却也活不成,连医治都不行。

绿波的嘴­唇­咬出了血,白麟初却笑起来。

“瞧你脸上这些胡子,都吃进嘴里去了。”

她这才回过神,将满眶眼泪逼回去,松开捏紧的拳头去拨嘴边的黑须。冷不防一粒圆丸突然塞进她嘴里,她一惊之下咕咚一声就咽下了喉咙。

“小初你……”药丸滑顺得没有一丝阻力就到了肚子里,她却惊惶地睁大了眼睛。

“那原本就是你的啊,我也用不着。”他说。

想象得到,她从紫坤城一路赶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早已是满身的疲惫与憔悴。她一直很坚强很努力,可是如果再这样高度紧张、不眠不休地行动下去,也许还没有逃出这里就已经先倒下了。

绿波皱着眉看看自己,又望向他,眼中尽是不安。

白麟初大笑起来,“你不要这个表情呀,现在这种脸,怪死了——哎哟!”他笑得太厉害牵扯到了一处伤,痛得直咧嘴,不过心里却舒服多了。在念卿狂面前,甚至在其他绝大多数人面前,即使再疼痛的创伤他也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在旁人面前替自己戴上一层面具,而能够毫无顾忌地以最轻松、最自然的方式相处的人,这世上也许只有极少,也许连一个都没有。

幸好这世上有绿波。

“如何,这丹药有效果吗?吃下去什么感觉。”他问。

“暖暖的,很舒服……可是小初你的伤……”

“都是皮­肉­伤,等到出了这里的结界,用回春一下就都治好了。快走吧。”

“嗯。”她点点头,不再做片刻耽搁,转身掀起地上一处管道旁的厚厚茅草。黑糊糊的木板露了出来,绿波抽出一把匕首沿着缝隙Сhā了进去,轻轻一撬就揭起来一整块板。下面是土石的地道,几条粗大的热气管道占据着入口处一半的面积,笔直地延伸到黑暗里去,留下的空间只剩狭窄的一条。

她撑着两边地面跳下去,先还看见头顶,接着“咚”的一声落了地,整个身影都看不见了。很快黑暗中传来火光,她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小初,可以下来了,小心一点。”

他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段台阶,跨度很大,与其说是走的更像是用来攀爬。这段距离算不上短,最后几级他几乎是滑下去的。绿波在下面奋力接着他,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面茅草堆上。

她扶他坐在墙边,“我上去把入口盖好,等我一下。”说完轻轻一跃就攀了上去。

他靠着湿乎乎的墙向四周望了望。地上Сhā着的一支引光奴发出微弱的光芒,只照得出小小的一片视野。头顶尺余处就是几条粗管,通行的空间倒比想象中要宽敞些。石壁本身是冰凉的,上方的热度却蒸得人不觉冒汗。前面是深深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管道中气流嗡嗡的鸣响一直延绵到远方。

“好了,我下来了。”绿波封好了出口,一跃而下。她从斗篷里拿出几副早已准备好的草垫,隔着衣物替他绑在手掌和膝盖上,“小初,走得了吗?”

“嗯,走吧。”

她于是拿起地上的引光奴俯下身子,四肢着地进入通向前方的窄道。白麟初也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前爬去。

路她是曾经探过的,因此前行得没有一点犹豫。她走得很慢,一来地道确实窄小难行,二来也是顾着他的行动不便。

“小初,你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她不时地在前面问,想扭过身来望望他,地方却愈发狭窄,腰略一直起脑袋就要撞上头顶的管道了,惊得白麟初大叫一声“小心”,结果自己的头倒是先撞了上去。

“切,这种地方要是管子断了修都难修。”他缩回脖子愤愤地抱怨着,随后想起,他们现在爬的这条道或许正是为维修留下的。

“小初你不要紧吧?”绿波担心地问,却不敢再抬头,只侧了半个脸。微弱的火光隐隐映出她幽幽的眼神。

“没事,快走吧。”他只想与她快些离开,在这里多耽搁一刻也是令他心跳的。况且在这种地方爬着走感觉实在不大美妙。

“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走不动了就告诉我。”

比起累,他倒觉得热的问题更严重些。一路与热乎乎的管道亲密接触着,两个人都已是汗流浃背。绿波随手撕下了粘在脸上的大胡子,他也掀了帽子,用沾满了泥灰的手背左一把右一把地擦脸上的汗,不觉脸花成了灰黑一团。

直到绿波用了第四支引光奴,终于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再向前爬了一会儿,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很大的地下洞|­茓­,中间有数台巨大锅炉,堆叠在一起仿佛一座昂然的堡垒。管道更多了,四面八方地或连接或交错着,伸向周围一条条与他们来时同样的黑糊糊的地道中去。

看来这是一处热源的集中点了。锅炉抽取地下的能源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即便隔了好一段距离,那轰鸣的巨响依然震得耳膜都发疼。不过由于偌大的空间分散了热气,这地方反而比刚刚的窄道冷了许多。毕竟是极寒的地方,白麟初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前面有很多路,有更宽或更窄的管道通道,还有可以行走的洞|­茓­。没有热管的洞|­茓­必然是­阴­冷的,但凡是管道也一定是输往鬼族的各个室内中去的。

绿波上一回只来得及探路到这里。她环视了一圈四面八方的通道,摘下手套,取出一枚细短的钢针,同时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嘴­唇­上摩挲了一阵,再将钢针平放在上面,轻轻转动。带着磁­性­的细针在光滑的指甲面上转了几圈后晃悠悠地停住了,针尖指的正是他们要逃的方向。

“小初,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前面看一下路。”

她给了他一支点燃的引光奴,然后转身向南边一条寒森森的洞|­茓­跑去。两点火光从交错变成分离,很快就再也望不见彼此。白麟初靠近一条管道坐下来。他并不想让绿波一个人去那个陌生黑暗的地方,但却无法出言阻止。她是来救他的,而现在的自己根本帮不了她的忙。他从来不曾习惯安心当一个被营救的人员,可目前却只能如此。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修行未够,又一次让她保护了。

略微安心的是,这里至少已经远离了那座牢狱了。

引光奴上的火光只有蚕豆大的一点,在周围扩散出的光晕也不过方寸之地。但它燃烧的时间却是值得称赞的。小小一截杉木条,差不多能够持续上半炷香的工夫。白麟初望着手中枝条上的磷火慢慢地烧到了底,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就往前走去,刚到了那条洞|­茓­的路口,手中的火光就熄灭了。青烟钻进鼻子里,却看不见。他摸索着石壁朝里走,大声地喊:“绿波!”回应而来的是黑暗深处传出的余音,还有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串接一串的脚步声。

在他回头的时候火光已经又点亮,黑夜一瞬间就变成了白昼。

他看见念卿狂满面生光地跷腿坐在一张软藤椅上,临着锅炉的地方竖起了一面金绣花鸟的屏风,越来越多的人从周围几个洞|­茓­中蜂拥出来,持着刀戟在他两侧列成一队又一队。

“破军大人真是好兴致,散步散到这里来了。”念卿狂不愠不火地开了口。

白麟初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往洞口靠了靠。他瞪着念卿狂没有答话,心中却早已是冰凉一片。

对方眯着眼睛笑,“看来我族这些地道还真是挺不错的地方,不止一个人喜欢在这里散步呢。刚刚我正巧碰到了另一个有此雅兴的人,他身上还带了件有趣的东西。”

他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咦,我怎么有些印象在不久前看见过一个这样的小玩意儿?破军大人,您认得吗?你瞧,它是不是挺可爱的?”

那是绿波那里的白麟初娃娃。他一见之下背脊上就蹿起一股通心的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住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他嘶吼着冲过去,被几名侍卫拧住四肢,一踢就趴在了地上。

“哎哟,破军大人您别这么冲动呀。您要是喜欢这小玩意儿,我送给您就是了。礼尚往来,您只要告诉我一个小秘密就可以了,如何?”

“……她现在人在哪里?”

“您问刚刚我碰见的那位散步兄吗?他好像就在离这很近的地方哦。不过您现在要见他估计是不大可能了。”他冷冰冰地笑了两声,“我这也是为您好了。你这么挂念他,万一见了面后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话末将该如何是好?而且要跟您讨东西还是别当着旁人面的好,您说是不是?”

他用绿波做挟,直等到两人分开才Сhā进来。他知道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绝不会轻易屈服的,逼急了共同赴死的可能都有,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而现在,所有利势已经都到了他这边,威胁起来再也没了无后顾之忧。

着实好狠毒的一招。

“你放了她,我给你元婴。”

“哼,破军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现在不是你跟我谈条件的时候,而是你求我。人放不放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怎么知道那时心情怎样?有没有兴致赦免一两个俘虏?不过我倒知道,如果现在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那个人立刻就死定了。”

白麟初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他别无选择,如果可以,他当下就会把身体里的那枚元婴挖给他。但他做不到,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元婴”在身体里变成了什么,到了哪里去,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他已经恨透了元婴,恨透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恨不得那枚惹来一切是非的珠子立刻从身体中炸裂出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也好。

念卿狂望着地上全身僵直的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对一名手下耳语一声,很快一段长发送到他手中。他将那段还辫在一起的黑发往白麟初面前一扔。

“破军大人,您嫌一件小玩意儿不够吗?那我就在给你加点东西好了。够了您就点头,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他朝地上瞟了两眼,又转头吩咐道:“再去割两截手指来。”

“住手!住手!”白麟初大吼起来,“我给你!”他猛然从地上跳起来,目中带血地嘶吼着。他依然不知道方法,只是凭着意志用尽全力一心要将体内的那个异物逼迫出来。渐渐他全身的肌肤下泛起荧荧的紫光,刀一般似乎要将身体寸寸割裂开,可怖异常。

念卿狂目不转睛地瞧着,很快发现他的一只手掌中紫气升腾。白麟初大叫一声将手冲上了天,一枚晶润的灵珠从­肉­掌中挤出来,晃悠悠地停在空中,将周围照耀成一片荧紫。

“扑通”一声,他伏面倒在地上,筋脉寸断。

念卿狂大喜地走上前去,将元婴收在一只白玉瓶中,哈哈大笑。他离开的时候只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把他拖回去,剔掉髌骨,烙了眼睛。就算饿死别再由他跑掉了。”

绿波睁开眼睛,望见的是头顶灰灰的高墙。她猛然坐起来,手脚上的镣铐发出丁丁当当的碰撞声。

身陷囹圄。她盯着面前一排粗壮发黑的木栏回想过去。那时……她在洞|­茓­中被突如其来的一群人包围,还未动手就被扑面的迷烟呛进口鼻,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她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有散碎的头发滑到面颊上,她伸手摸去,发现辫子已经被剪掉了,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匕首、袖箭连同身上所有的工具全都不在了,连一直带在身边的白麟初娃娃也不见了。

她的心慢慢沉到了底。小初,现在必定是凶多吉少。

绝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她要去找他。可是,该怎么办?拉扯着粗重的镣铐,她一时连如何脱身也想不出。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惊,停下手中的动作,接着看到两具身形从对面墙壁上巨大的黑影中走出来。是两名狱卒。

“哟,居然醒了,恢复得还真快。”其中一名高胖的狱卒大步走到牢门前。

她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大爷特地给你送饭来了。”那人说着将一碗水一碗饭朝牢门外的地上狠狠一放,本来就不多的水洒出了大半。他口中愤愤不平地骂道,“小妞你面子可真够大的,居然要我们两位大爷伺候你一个。该死的,端茶倒水这种屁事什么时候轮到老子头上来过!”他又瞅了瞅绿波,哼道,“吃吧,还看什么看?像你这种俘虏以前死了烂了多少都没人管,这次将军居然发了善心,还要我们两个来给你送饭,该死的,你什么东西啊?”

“好了老四,别∴绿多了。”站在稍远处的狱卒催促道,“你忘了将军要我们防着她吗?快走吧。”

“等等!”绿波冲上前抓住木栏,“你们知道小初……原来关在这里的破军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再被抓住?求求你告诉我!”

被唤作老四的胖子停住脚步,“破军星?嘿嘿,那我可不清楚,老子只知道将军带回来一个破烂似的人。现在是死是活就不晓得了。”

“他在哪里?你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吗?”绿波急得几乎要抓上了他的衣襟。

“该死的!老子­干­吗要告诉你?滚开!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他一脚重重踹在牢门上,震得绿波直跌在地下。

“别和她多说了!快走。你忘了几个兄弟是怎么死的?小心又着了她的道!”

听另一人这么一说,老四反倒来了劲,这次他伸手进去把绿波的衣襟一拎,“我就不明白了,这妞瘦得跟白菜­干­似的,怎么就杀了老六那一堆人?真是她一个人­干­的?老子死活不信!”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绿波,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哟呵!”他的声音兴奋起来,伸手往绿波的脸上抹去。

“你做什么?”绿波扭头躲避,挣扎着后退。

“哗啦!”那半碗凉水劈头泼在她脸上。她倒抽一口气,奋力挣脱那满是黑­肉­的手掌,退到墙角处戒备地盯着他。本来就乱糟糟的外衣又被撕下了一块前襟,她一手拉紧襟口,一手用袖子去擦满头满脸的水。

“老四,你在搞什么?”另一人显然不耐烦了。

“嘿嘿,大佟你快来看呀,这妞长得还挺不赖的。”

这话题明显对任何男­性­都有着吸引力,被称作大佟的狱卒虽然满脸惫懒,但还是走了过来。

“想不到抹掉两把灰居然是这样细皮­嫩­­肉­的。如何,够美的了吧?”

大佟冷哼一声,“难怪那个什么主星连身家­性­命也不要了,我看这种女人未必是好东西。”他发现老四在开牢门的锁,惊喝道,“你­干­吗?”

“进去看看呀,在外面瞧得不过瘾。”

“住手!你不要命了?可记着老六他们都是被这女人杀了的!”

“哼,就她现在这样也能杀人?杀条鱼还得用刀子,她身上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早被丢光了,我就不信她张口就能咬死一个人?手脚都被铐着,一个女人你还怕摆不平?等会儿我再扒她个­精­光,你我兄弟俩一根指头就把她按到地里去了。”

“你就不怕被将军发现?万一坏了事怎么办?”

“得了吧,少装正经。谁不知道这妞在这儿就是等死的?她若不听话,大不了一刀宰了她。你不来就在门口守着,我一个人去了。嘿嘿,只怕你这辈子再难见到这样标致的小妞了。”

他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下,低矮的牢门“吱嘎”被打开了,他一猫腰就钻了进去。大佟只在门口顿了两顿,也跟着走了进去。

天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冒出无耻的嘴脸。所有无耻的嘴脸几乎都一般模样。

绿波望着靠过来的两人暗自咬紧了牙。她大致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那对每一个女子来说都将是致命的灾难。

“小美人,再让大爷好好看两眼。”涎着脸的大汉伸手过来捏她的下巴,绿波扬起手上的镣铐将他的手打开,迅速地退开两步。

“嘶哈!”老四捂着被打到的痛处哈着气,口中骂道,“该死的,还真疼!小妞,你识相点!叫大爷看上是你的福分。你要是乖乖听话,爷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就算在这里也比一般人过得舒服自在……”说着手又向她的腰上摸去。

“不要碰我!”绿波敏捷地闪开,狠狠瞪着他,心中却愈发慌乱不堪。

老四的眼神一下变得凶狠起来,“臭丫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实话告诉你,这是最下层的牢房,就算你立刻死在这里也是被拖出去当肥料的分!不要碰你?老子我偏要碰个够!”

他将绿波逼到死角,两手“哧啦”撕开她的前襟,把她扑在地上。

绿波羞愤交加,拼命挣扎。铁链摩擦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响,她手腕脚踝上被勒出的淤痕都已渗出血来。

“大佟!过来帮我压着她的脚!”老四喘着粗气大骂道,“这妞还真该死的犟!老子这就扒光了她,看她再动来动去!”

猛然间千钧的重力从腿上、臂上传来,压得她再也动弹不得。她只感到衣服被一块块地撕去,满是硬渣的嘴热烘烘地凑到身上来。她想大叫,声音却堵在了喉咙口,只扯出一丝丝嘶哑的抽噎。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感刹那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若是如此,不如死了的好!

脑中闪出这样的念头,她一下怔住了。如果她死了,那小初怎么办?

小初……

她是来救他的,却反而更加连累了他。他现在的情况一定糟透了……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受苦!

“呵呵,总算老实了。知道厉害了吧?小美人,你要早点这么听话,大爷我也不舍得对你这么下狠劲呀。”粗黑的手指捏到她的脸上,绿波紧闭的双眼猛然张开,目光如炬,刚刚松下劲来的两人不由都吓了一跳。

她并起腿用尽全力跃身踢去,老四防备不及被重重踢翻在地,捣着肚子哀号起来。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绿波已经蹿到他身后,将手间的铁链绕上他的脖子,交错勒下去。那人双手抠上链子,拼命地想挣开,最终喘不过气来,突着双眼僵倒在地上,不消一刻就化成了一枚暗黄的“魄”。

老四惊觉不妙,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就冲过去,“该死的!老子宰了你!”

绿波扣紧双手对准他的脸一链子甩过去,那绛紫­色­的皮­肉­上立刻被抽烂了一条。他痛得哇哇大叫,抄起拳头就朝前打去,却捞了个空。几乎与此同时,绿波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冰凉的铁链一晃就套上了他的脖子。

“不要杀我!有什么话好、好说……”呼吸一点点被夺走,他惊恐地哀叫起来。

绿波没有丝毫犹豫,死死地勒了下去,铁链间的身体一点点软倒。

“来人啊……杀人啦……”老四断断续续地发出最后的嘶叫,终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绿波直盯着两枚“魄”相继没入了土中,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蹲下身子在两堆衣物中寻找钥匙,却没找到。望着手脚上的长链她咬了咬牙,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小初。

她从牢门中钻了出去,顺着阶梯往上走。一动起来两条链子就开始丁当作响。她屏住呼吸,一步步小心翼翼,哪知还没到出口上面就传来一声呼喝:“快!抓住她!”

脚步声接踵而来。不止一人……不止三人……不止五人……

她握紧手中的铁链,紧紧注视着上方。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守卫的身体直冲下来栽倒在地。她惊得瞪大了双眼。

很快她望见眼前闪过一抹白影,心中又是一吓。小雪?可她明明把它留在对岸了呀。她的阵法没能力再多带它过来,也不放心带它来。它自己又怎么可能到得了这里?

“抓住它!别让它跑了!”杂乱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白影从阶梯上闪了下来,绿波这时看清了,那是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

“那只妖怪跑到下面去了!快点!”叫喊声紧随下来。可笑他们明明自己身为妖鬼,却还口口声声称别人为妖怪。

白兔晃了晃耳朵,旋身一闪就变成了人形。一身白裙的银发兔耳少女望见绿波,惊喜地叫起来:“小绿儿,你自己出来了?好厉害哦!”她扑上来还想给对方一个拥抱,又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张大眼睛打量着她,“咦?你的衣服怎么破破烂烂?呀,手上和脚上还被铁链锁着?哼,我知道了,这群家伙都是大坏蛋!”

“美美姑娘,小心!”绿波眼见一把长剑从她背后刺来,焦急要拉开她。美美只是一扭身子,顷刻就到了另一边。

她对身旁十来把明晃晃的刀剑视若无睹,继续只拉着绿波说话:“咦,你的头发……又是他们­干­的好事吧?呜,那么漂亮的长辫子啊……都没有了。对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帮你解开这链子。”

她一扬手抽出一把白得透明的长剑,“哧哧”两声,绿波手脚上粗重的铁链居然如豆腐般地被切开了。在场的人无不大大地震惊住。

美美解下身上厚实的白披风系在她身上,帮她拉严实了,然后甜甜地笑起来,“小绿儿,我带你走。”

第十五回倚天过海

“乒乓!”十来把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重响,目瞪口呆的守卫们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居然有人能在他们的围击之下毫发无伤地避开了。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抹白­色­的倩影早已旋风般地跑得没了踪迹,一手还拉走了“严密看管”中的俘虏一名。

“劫狱啦!兔子­精­杀了两名兄弟把犯人劫走啦!”

夸张的嚎叫声在整个地牢中回荡着,美美听到了,边跑边扁着嘴回头,“你们乱讲呀!美美还没开打呢!美美也不是兔子­精­!笨萝卜一堆!”

一甩开人群后绿波就停下了脚步。

“美美姑娘,我现在不能出去。”

“咦,为什么?”美美眨着一双泛着胭脂红光泽的大眼睛,“再跑一会儿就到出口了。小绿儿你有什么事吗?”

“小初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他。”

“你说小白白呀。”美美又笑起来,“放心,艾艾去找他了,一定会把他带出来的。”

“武曲大人……他来了吗?”绿波圆张的双眼蓦地一湿,脸上的凝重神情终于有了亮­色­。是了,美美在这里,武曲星艾罗乙大人又怎么会不在?那位强大的主星当年独自战败赤鬼王、将他们数名道学院弟子救下的事情依然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那时白麟初正是在他手下修行了一年,他也是小初的恩师。

“呵呵,放心了吧?”美美揉揉她的脸,“艾艾一定会打败那些坏蛋把小白白救出来的。你看你的脸,一直绷得那样紧,不哭也不笑的,这才让我担心死了呢。我们快点出去,这边没办法使法力。你身上还伤了不少吧?等离开这地方我一并给你治好。”

绿波突然抬起头,“这里不能用道术,那武曲大人他一个人……”

“呵呵,没关系,艾艾不用道术也很厉害的,那些人肯定不是对手啦!”

“可是这地牢里不止鬼族的人,里面似乎……还有许多魔兽。”

“咦?魔兽吗?”

绿波凝着眉点点头。

美美呆了一呆,试探地问:“很……很多吗?”

“绝对不少。”

“啊……啊……”她脸上立刻盛满了单纯的焦急,“怎么办?艾艾还不知道哎。会不会有危险……”

“美美姑娘,”绿波说,“我和你去找武曲大人,再一起去救小初。”她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多一人就多一分力,就算拼上­性­命她也要让小初平安地回去。

谁知美美当下转过头,分外坚决地说:“不行!小绿儿绝对不能再进去!艾艾说了,你和小白白谁都不能有事!我们相信艾艾,他……他绝对会好好地把小白白带出来的。”说到最后,她自己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虽然言语如此,可她实在是一副好担心的样子,连眼圈都红了。

偏偏这时大量的脚步声躁动起来。前面堵来一批人,后面又追来一队人,刀光剑影把两个女孩子团团围住。

“哼哼,看你们两个小妖­精­还往哪里跑!下面的魔兽都已经放了出来,你们再动一步都是死路一条!”一听“魔兽”二字,美美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深红,“小绿儿,你对付前面的,我负责后面的。”她把手中的剑扔给绿波,“等会儿出了这里我回去找艾艾,你和小雪到海边等我们!”

“小雪!它也在这里?”

“嗯,我和艾艾从北境过来,是遇上它才知道你们在这里的。它现在就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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