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的难过不光是因为他的拒绝,更多的是因为我的自尊遭挫。童超的每一句话都有被糖衣包裹的锋芒。要是早知道会这样被回复,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童超把我的下巴托起来,让我的头往后仰,好像是为了让奔涌的眼泪重新退回去。童超说:“殷拂,为这种事情哭,不值得的。”童超一边给我拭泪,一边说:“殷拂啊,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在不开心的时候都会马上想到对方,我们甚至可以在一起探讨我们的爱情观甚至Se情观。我们有那么多共同见证的过去,让我们能够像讲故事一样一起回忆,互相补充,互相嘲笑,这都很难得啊,你说呢?但是,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如果我们现在还在探讨我们之间有没有爱情,那真是很滑稽。你不觉得吗?”我分辩说:“童超,请你听我说——我一直在做移民的准备,也一直在设想我移民之后的安排。每次想到自己将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背井离乡,我心里就很惶惑。说真的,我希望有你陪我。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是我身边最至交的人了。”童超说:“殷拂,你想想看,我可能抛弃我刚刚在这里搭建起来的一点事业的平台,和你到海外去定居吗?我就是和你结婚了,我也不会和你走啊。再说,对我来说,结婚真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正因为它不重要,所以我不着急。把排在它前面的事情尽量先做一些好了。和我结婚,是个女人,只要她单身,就可以。一个想做成点事情的男人,他的周围什么都有可能缺少,但惟独不会缺少女人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给我留下的那么多的东西,好也罢,坏也罢,没有人可以代替。不管你怎么看,我觉得这比结婚可贵多了。”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在我风花雪月的这许多年,童超一直在修炼他自己,我们都是在和男人较量,不过,我的对手是一个男人,而他面对的是除他之外的所有男人;所以,我不是从前简单的我了,他更不是当年深情的他了。当年他可以给我他的所有,而现在,他甚至不能给我一个假象的温情。所有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就好像把一个旷世美女硬要剥离得只剩得森森白骨。我隐约听见童超还跟我说,他可以容忍一个女人的聪明,但不能接受炫耀。而我,恰恰是那种致力于开屏的虚荣孔雀,我惟恐他不知我已知。我急于与他平等,急于和他达到平视的可能,急于和他同时把心摊出来。童超说:“殷拂,我们太了解对方了,所以你应该知道,就是魔鬼,它们也是害怕同类的啊。”夜是这样的静谧,星星沉睡,酒水冰凉。思维在大脑里搜寻着一切可能的表达,但我发现语言对于情感来说常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阻碍,它惯于削弱或者误会了感情。而我,睁开眼看不到光明时注定只有盲目。我说:“我可不可以要求你爱我一点点——只爱我一点点,就像观音菩萨用柳枝蘸仙水那样,一点点就够了,我知道多了就泛滥了,我也受担不起。”童超握着我的手,轻柔地跟我说:“殷拂,不要因为和裴俊分手了就变得不智慧了。我想看到你始终像换了一节新电池一样的那样精力充沛,充满热情。我喜欢你身上那种精怪一样的灵气。不要让裴俊离开你之后把它们也偷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让自己觉得幸福……我不认为结婚是你现在的头等大事。你要是真想结婚的话,也不要把我当你的首选对象。不过,我答应你,我可以作为你最后的一个储备。我希望你明白,我对婚姻,对家庭生活,没有任何期待。”想起来《东京爱情故事》中完治对莉香说的那句话了:“让我来背负你的未来,太沉重了。”我后来是怎么和童超分手的,之后又是怎么离开“苏丝黄”的,我都没有印象了。这些内容被我的选择性记忆给删节了。我记得我一直都在想,童超和我说的那些话散在“苏丝黄”的空气里,会不会腐烂、会不会结冻、或者,会不会如面包一般过期作废?我知道我那天没有喝酒,只是喝了很多很多的可乐,我以为可乐就是可以快乐的意思,但是我错了;而且,可乐喝得太多,涩得牙齿和舌根都发麻,肠胃也有酗酒的难过。那天我很想吐,把可乐,把心事,把我还没有说的话和我听进去的话都吐出来——我想,那样的话,我会舒服一些的。我早就该知道,生活就像洋葱,一片一片地剥开,总有一片是会让我们流泪的啊……我记得诗人艾略特曾经在《空心人》里说过:“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希望什么也没有发生才好。——事实上,又一个我值得去嫁和我愿意嫁的人从我的生活中除名了。在这样的难受之后,我遇见了夏竞。在这样的清醒之后,我决定要和夏竞一起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终于明白张爱玲为什么会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了。她不是在教我们畏惧磨难,只是引导我们要在短暂中闪光。天空中总有一些不一样的颜色,我们就应该把它们当成是照耀我们的光芒。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