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最高至尊之道。具体到人,则是“天命”,也是我们普通讲某人具有使命感的一种最高形式。比如蒲伯为牛顿写的《墓志铭》:
自然和自然的规律深藏在黑暗之中,
上帝说:“让牛顿去吧!”
于是,光明普照大地。
中国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宋朝理学家称颂孔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意思都是说,他们是伟大的启蒙者,没有孔子,中国人文之天空将一直沉寂在黑夜中;没有牛顿,大自然的规律也难以为人类所知晓。中国教育家陶行知有一句格言,说人生是“为一大事而来,做一大事而去!”这其中也有“天命”(最高级别的使命感)的味道。
儒家的孔子、孟子肯定天有意志,可以主宰社会人事。因此正直的大臣会假借“天道”来讽喻帝王。比如高常隆用“天道无亲,惟与善人”来讽谏魏明帝曹睿停止各种劳役。
公元235年,陵霄阙刚开始建造时,有喜鹊在上面筑巢,魏明帝曹睿就此事询问高堂隆。高堂隆说:“《诗经》里说:‘鹊筑巢,鸠居之。’如今大兴宫殿,并且有喜鹊在上面筑巢,这是宫殿没建成不能在里面居住的象征。上天的旨意好像是说:‘宫殿未成,就会有外姓人统治支配它’。天道没有亲疏,只赐福于善良的人。现在如果能停止劳役,增施德政,那么三王(儒家学派歌颂的三个开创王朝的君王,分别是夏禹、商汤及周武王)可以增为四王,五帝(黄帝王朝一任帝黄帝、三任帝颛顼、四任帝姬夋、六任帝尧、七任帝舜)可以增为六帝。”明帝为之动容。
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只有“天”可以约束他。儒家知识分子了解“没有约束的权力必然腐败”,因此必须把“上天的意志”提升到最高的地位,借以制衡人间君主的权力。王安石变法那一年(1069年),有人对宋神宗说,人间的灾害变异都是天数,不是人事得失所能导致的。老臣富弼听后感叹说:“国君所敬畏的只有天,如果不畏天,什么事不能做呢!”
跟孔子、孟子不同,同为儒家的荀子对“天命”有完全不同的观念。《荀子?天论》说:“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又说,“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二,则天不能祸。”荀子也是儒家人物,但他强调老天拿我没办法,重要的还在于“尽人事”,也是毛主席讲的“人定胜天”的意思。贝多芬是大音乐家,是世界上耳朵最不能聋的人,可是他的耳朵竟然聋了,说贝多芬“扼住命运的咽喉”,也是相近的意思。
司马迁写《史记》有一个理想,他要“究天人之际”,要推究“天”与“人”分别起作用的那个边界。我们普通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究不清天人之际”的一种无奈的说法。我发现,看历史多了,真会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比如中国古代的皇权嫡长子继承制,皇帝的嫡长子一生下来就是天然的皇位继承人,只要不出意外,他将来就是皇帝。可是我们没有任何把握保证未来的皇帝以后一定是一个“明君”。虽然可以给他请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但教育并不是万能的。皇帝的后代是皇后、嫔妃所生,所以司马迁在《史记?外戚世家》中说“人能弘道,无如命何”,这是说虽然人能够努力地弘扬道,但是对天命却无可奈何。中国人年纪大了,逐渐会有一种“奢望”,梦想自己的后代一代比一代强,儿子比自己强,孙子又比儿子强,但这种梦想往往落空,而且时间跨度越大,落空的几率也越高,最强悍、最伟大的人于此也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在这一件事上“制天命而用之”。《史记?外戚世家》又说“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孔子自己觉得说不清楚“命”,只好不说了。我每次在马路上,或者在山庙门口看到一溜烟摆摊算命的人,都会想这些人真的以为自己比孔子还高明吗?“孔子罕称命”,并不是说孔子绝对不谈“命”,比如他就说过“五十而知天命”,就是说一个人到50岁的年纪,就知道自己的“天命”了。孔子的意思,“命”不是别人帮你算出来的,而是自己看出来的,悟出来的,感觉出来的。我们看一段汉高帝刘邦去世时的记录:
【蝶身】“天、地、人”三才 :一、“天”(2)
前195年,汉高帝刘邦进攻黥布,曾被流箭射中,行军路上病势沉重。
吕后请来良医,入内诊视后说:“病可以治。”
刘邦破口大骂:“我一个老百姓手提三尺剑夺取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鹊复生又有什么用!”
于是不让医生治病,而赏给黄金五十斤,让他回去。
吕后问刘邦:“陛下百年之后,萧何相国死了,让谁代替他呢?”
刘邦说:“曹参可以。”
吕后再问曹参之后,刘邦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但难以独自承担重任。周勃不善言词,但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为太尉。”
吕后再追问其后,刘邦说:“这以后的事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