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走后，我很感激，但也有一点为难。我对刘影说：“游云真是个好人。我怎么能不领他的情呢？但说心里话，要做工作叫我老婆来，还不一定好。”

刘影说：“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没关系。我去跟游云说清楚就是了。他一则看重你和你的夫人，二则也是从经济上考虑的。到外面去聘请一般的演员，没有必要花这个开销。聘请优秀的演员，又难于伺候。至于卢融，我知道，叫她来也是不现实的。这样吧，我就上吧。试试。不行，再叫团长另议。”于是，我们当即定下，我们两人都上，拿下嫦娥和后羿这两个角­色­。接着，定下参演的其他人员，组成了《飞升》剧组。事不宜迟，马上着手组织排练。

一周以后，游云来看我们排练。排练结束，我们请他提提意见，他满有信心地说：“好哇！不错，不错!什么专业演员，什么舞蹈功底和技巧，我看主要是悟­性­，要能够深刻透彻地理解剧本，进入角­色­。就说你玉生吧，剧本就是出自你的手，对剧本的把握谁还能比得过你。再说你刘影，是导演，对角­色­的要求你最清楚。不相信你们还相信谁？你们再不要有其他想法，就铁了心演下去。这还只是个开头，还只是搭个架子，就有这个样子，很不简单嘛。其他演员也不错。我们团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这我很自信。朋友们，我们团结一心，以必胜的信心，­干­下去吧！”原怕团长会挑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没想到，他竟对我们俩和我们剧组有这样高的评价，我还有什么话说呢。只有尽心做好我们的事了。

正式地接受了《飞升》的演出任务后，我很高兴，就跟卢融发了短信，告诉了她我从报社转到新世纪艺术团工作的事。并谈了我的感想：“我们是搞艺术的，艺术是美化生活的。反过来，也使人们在艺术的熏陶下使自己的生活艺术化，使人生艺术化。”卢融回道：“所以，搞艺术的人是快乐的。”我又说：“由于任务重，排练紧张，我可能不能常跟你发短信了，请原谅。”“好，支持你。注意保重身体。”

有妻的支持，我就无所顾虑了，就全身心地投入排练，有时忘了疲劳，忘了时间。一天，为了设计剧情中几个关键­性­动作，我和刘影加班，排练到深夜。刘影比我还投入，还不知累。我建议说：“副团长，该休息了吧？”

她一下子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就说：“哦，你累了吧。你去休息吧。我怕忘记了刚才想好的几个动作，再练一练。”

我说：“我没事。一夜不睡都没关系。只是你太累了，又是个女的。”

她说：“我不要紧。我宁可把生命燃烧在艺术的蜡烛上，也不让生命像一块木材沤烂在草堆里。”

这段时间与她合作，我才知道，刘影是那样地献身于事业。我说我爱工作，是工作虫，她则是个工作狂。为了自己喜爱的事业，她可以牺牲很多东西。她的人生是事业人生。怪不得当年她与我分手。当年如果我认识到这一点，我会原谅她的，会屈就于她的。

我们继续琢磨刚才设计好的几个舞蹈动作，投入到剧情中。

舞蹈美是通过人体美表达出来的。文学的载体是语言，音乐的载体是声音，美术的载体是材质等，而舞蹈的载体就是人体了。在排练中，我们忘情了。发现人体是多么了不起的杰作，而我们的舞姿更把这部杰作的美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排练了一会儿，我们累了，坐下来休息。我看她一坐下，就仰面朝天地躺在红地毯上，喘着粗气，胸部一起一伏的。她累坏了。我被感动了。

“阿娟，”不知为什么，我一时竟忘记了她现在的名字，这样叫她。

她听我这样叫她，立即翻身坐起来，眼睛饧饧地看着我，万种柔情都从那深邃的眼波里荡漾出来。好一会儿，她才从那种情态中回过神来，从地毯上站起，走到我跟前，脸上浮起一种对我的审视的微笑，说：“牟玉生同志，有何高见？”

她这一招，倒使我不知所措，陷入尴尬之地，猝不及防地说：“刘影，我真敬佩你——你的敬业­精­神……”

“你过奖了。我不知道‘敬业’，我只是‘热爱’。”刘影冷静地回答，转身坐在桌旁。

“怎么说呢？阿娟，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如今我对你的了解更深入了。我们这样的合作，这样的搭档，可惜，迟了十五年。”我是发自肺腑的话。

“过去的事，别说了。”

“不，让我说，说了心里好受一些。我当年的幼稚、无知、自私和固执，是应该谴责的。”

“是的啊，我那时也不理解你为什么竟绝情到如此地步。因而，我一直在等你。凭你我当时的感情，我以为你只是一时之气而已。谁知，我一等再等，一年又一年过去，你竟像蒸发了一样。最后，我只有以舞蹈为伴，并决心一生这样过下去。我悟出，世上连你都那么无情，这世间哪里还有情？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那么脆弱，不如没有它，免得让人心碎。我还得爱惜我自己。”

“我有罪。”我恨自己为什么无泪。如果我是女人容易流泪，我就痛快地哭一场。我说：“你打我骂我，甚至杀我剐我，我都愿意。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傻呢？我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苦等呢？”

“我就是这么个死心眼。我后来也不是等你，我也不想求你。我们闹崩的当年，赵燕为我打抱不平。我在病中——哦，就是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共同的血脉，她要我给你写信，我说不必了，她就代我写了，寄出去。回来她告诉我，并把底稿念给我听，我还记得，里面有这样的话……”

“别提了。提了让我心揪。赵燕的信我收到了。我还写了一封回信，还是当晚写的，信里还有一首诗，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诗中写道：

别怪我

我一时赌气

愤极而走。

让你的女友痛骂吧

我俯首接受——

你忍心吗

她病得这样厉害

你却撒手

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啊

你有良心没有

——我知道了

我的心一阵阵难受

我就回头

为了爱

为了爱的永久

亲爱的

你理解我

在我心中

除了你

别无他求

——那一夜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