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露重更深蛩泣草,月暗云乌风剪梧。ww入定时分,白日的犬吠人喧,都换做了石街阒静,牌坊冷森。徽州城中商贾往来,市易繁忙,入夜却偏偏静的很。
客栈却是住不起的,秦玉凌和未靡寻到城郊的一座荒废山神庙,将就着住下。
从茅草堆里翻出旧时火盆,生了盆火取暖。风打着破旧大门,虽用木桩顶了,也是掩不紧实,仍有丝丝凉飕飕的夜风钻进,叫人蓦地一寒。
秦玉凌用庙中泛白的幡帐湿了水,将香案细细地擦拭了。
将那洁白无滓的薄薄宣纸小心铺陈,镇纸压上,就着一方小砚,研起墨来。
墨中香料味漫散,低低石砚作响,庙里空空回荡。
火焰微熏,火星噼啪,蛾儿四转,未靡坐在火边,看似养神,实则神色凝重。
秦玉凌早在阴阳二界的买卖中磨练出对异类的敏感,便是如今已没了冥府之力,也识得出——这山神庙里除却他和未靡,尚有其他的东西。
只是未靡仍波澜不惊,他何苦操心。
便拂了袖口,拈了一管白毫,点墨将书……
却一刻恍惚。
……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端。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时展图画看……
提笔却缩手,不知将画谁。
恋恋红尘三千,而今目下无人,一心无依。多年以前那只狐妖活在记忆深处,只剩得个背影,暧昧模糊,心里哪里还能似一面明镜,映出他一颦一笑,眉绿唇红来……
颠倒痴妄地活了这许多年,竟是个无人入画的收场……秦玉凌惨笑。
未靡斜觑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不理会他。
秦玉凌轻叹一声,少不了要画这个仙人了……
便对着未靡,仔细一笔一画,小心勾描。
双眸直看,手指擎动,一点点笔落峰回,白纸着墨,描将出火盆边上,画里仙人……
发如青墨,眸似深潭,有如寒星孤月,又似泠泉冷松,偏偏又华光四溢,顿令一室生辉,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眉眼鼻唇,一一跃然纸上;广袖长袍,尽数入画。ww他画的专心,绘出眼中心上,此刻身边之人。美人端坐,总不能是烤火,便将那火盆换成了琴,横呈在矮几上。简洁却颇有古意。
……弹却断肠词,先闻是相思……
眼觑着未靡心里默念着要题上这么一句,却见两道冷冽目光直直看来——未靡眉峰再锁,想是发现了自己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深邃明亮的双眼定定地回看,直把那见惯莺燕花草,又油滑无赖的秦玉凌也惊个满脸通红,急急地将头撇过一边……
却不想这一下惊诧,手稍稍抖了,就有一滴黑墨坠下,滴在画上,瞬间洇进了纸中,正是画中人心口的位置。
“唉……”秦玉凌叹了声。只因心口一滩墨渍,此画是要作废了。
……仙人的心长什么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贪嗔?不应题什么“先闻是相思”,如未靡一般的仙人,注定不解相思。
这幅画要画给谁,要让谁时时展图,对画相思?秦玉凌自觉可笑,无情人,怎入得画……
便随手一抛,那画了未靡仙君的薄薄宣纸还未落地,便被从缝隙中挤进的风吹到山神像后头去了。
月黑风高,冷风梧叶,更鼓三声,盆火招摇,蝙拂帘旌,鼠翻窗网。
窸窸窣窣,蛛网结满的山神像后,一阵细碎声响……
未靡和秦玉凌登时警觉,庙中果然有异类,也不知是妖是鬼。
未靡悄然起身,秦玉凌亦转过脸,屏息向那山神像后望去……
层层幡帐纷飞,火光能映亮的尽处,一角青衣,一卷画轴……
……谁人春衫单薄,茕茕孤立;谁人拾起一稿弃画,凝神痴看;谁人抚上宣纸,轻嗅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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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春衫单薄,茕茕孤立;谁人拾起一稿弃画,凝神痴看;谁人抚上宣纸,轻嗅墨香……
那里的青衣男子抬眸,向未靡二人瞥来,见到未靡有片刻失神。却正因这片刻失神,一瞬后缚妖索加身!
“哇”地一声痛倒在地,缚妖索愈发紧束,勒进肉里。那男子痛苦不堪,嘴里却仍勉强唤道:“……莫弄坏了……那画……”
秦玉凌原是冷眼旁观,这才发觉被那男子环抱在心前护着的,是自己方才的弃画。
一时竟忍不住低声道:“……仙君……要拿人罪过也得问个青红皂白……不知这小妖是怎的得罪了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