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无语注目,看着他那浅绿丝衣,雅致清灵,瞧他那抹若有若无微笑,从他清澈眼里读出千年后的祈愿……
杜禹转过头,慢慢走进初晨第一抹熹光中……
丝衣飞扬,映着晨光闪亮,那缕初阳穿透杜禹身躯,直刺到刘睿眼中……模糊中只感到一阵金光闪落,而后随风散尽……
……话音落下。一个故事终结。
秦玉凌这才惊觉手上的地瓜已冷,而未靡捧着那半个地瓜,犹疑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皱眉。秦玉凌无奈道:“凉了就扔了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未靡不动声色,又咬了一口,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柴火快要烧尽,火堆里木头嘎吱作响,衬出一室萧然。刘睿收了收篮子里的东西,道:“今夜酒喝多了,话也多说了些,权当故事,听了便忘了罢。”
“你要到何处去?”秦玉凌问道。
“我本就是异乡人,到哪里还不一样。”
“你果真是从千年后来的人么?”一直默然的未靡终于开口。
刘睿笑道:“不信也无妨,这世上本来太多荒诞,孰真孰假,我一点也无法分辨了。”
未靡扔了那半截地瓜,站起身便往外走:“……你在此处等我,莫要离开。兴许你很快能回去你原来的世界也不一定。”
“你是要去……”
“白浮生。”
终年积雪的山上,白浮生看雪观松,煮酒自饮,却迎来了一名旧识。
“仙君怎么最近找我这般勤快了?”白浮生故作受宠若惊道。
未靡径直道:“你是否藏匿过一个少年的尸身?”
“咦,这是什么话,我藏个少年身子做什么?”
“千年之后尸身不坏,或者说只是状如死尸而已……除了你的千日醉,还有什么。”
白浮生抚掌笑道:“果然不假,我的酒已经可以一醉千年。只是你如何知道他只是状如死尸?”
“我已说了,一千年尸身不坏。”
白浮生收敛了笑颜道:“这是怎么回事?”
未靡摇头:“轮回颠倒,宇宙错置,其间好似一个大回环,因即是果,果又是因。我暂时也参不透。”便将刘睿之事捡了主要的相告。
“……也即是说,那人在千年后见过被我灌下千日醉的少年?”白浮生皱眉问道。
“正是。”
“等等,你到此只是为这事而来?”
未靡道:“他二人红线虽断,但姻缘簿上的名字却是书成一处。情天有疑,是我之职责,必要来查清。有何奇怪的?”
白浮生摆手道:“自然没有。”
未靡又问:“少年的尸身如何在你这里?”
白浮生不紧不慢抿了口茶:“……听人道那城里有天狗遗下的妖祸,好奇便,谁想妖祸没见着,倒在个大坑里找到他的尸身……”
未靡还是不肯罢休追问:“你要尸身作甚?”
“好吧,我本是想试药,谁知这人没魂魄尚在人世游离,这样就拿他尸首试药,我可要胆寒得很。便下山去收他魂魄。”
“那千日醉又是怎样一回事?”
白浮生无奈叹口气道:“取了魂魄回来,不过突发奇想,若是将魂魄再放回尸身,加诸还魂香,再用一定年岁使魂魄稳固在尸身之上,说不定真能让二者合二为一,起死回生。为使尸首不坏,便灌下了千日醉,并将尸身藏在一处山洞内。如此解释,仙君你满意否?”
未靡瞅着他,点头,而后正色道:“白浮生。莫做多余之事,不然情天之刑,我势必要亲自施加。”
白浮生不置可否地微笑。
临去之前未靡又问:“改变主意,要替那少年还魂可还有其他原因?”
“有。”白浮生道:“他幼年曾见过我,从天降下不巧被个凡人撞见,于是只好哄他我在找药草,酿一种一醉千年的酒……呵,再有,我可怜他。只是这种原因,你是不懂的。哦,倒是上次你带来那个犯人,也许能懂,你不如问他罢。”
听出他揶揄之意,未靡冷哼一声,也不搭理,就要离去。又听白浮生道:“这狐裘真是不错……未靡。”
未靡回头望他,听他道:“最近妖魔频出,你可谨慎些行事。”
“知道。”毫无感情地回答,未靡一寸眉峰轻蹙了下,转瞬消失了踪影。
白浮生大模大样地摇摇头,外头苍松立雪,千山皑皑,看得一阵出神:“……时空回溯之力么……”忽地惊叫着扑向炉子:“哎呀!我的酒烧干了!……”
未靡回到荒庙,刘睿还在,正和秦玉凌聊天,看似所谈甚欢。
未靡身上犹沾着未化的雪,开口则向刘睿道:“跟我来罢,我送你离开这里。”
“去哪?”
“千年之后。你从何而来,便回何处去。”
刘睿一惊:“大仙有办法?”
未靡点头:“天界结界裂缝扭曲之时,与你初到这里的时日相近,该是受你身上光阴回溯之力影响。因此也需你光阴回溯之力弥补。将你投入结界裂缝,应该便能填补,你也可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刘睿一头雾水,并未听懂,只知自己可以回到千年后,却一时犹豫起来——千年后他面对的仍是杜禹的尸体。他莫名害怕。
杜禹死去的事实,面对一次,便已耗尽所有力气。
“我若是不想走呢……”
“天界之令,不可不从。”
秦玉凌哪里看不出刘睿想什么,本不想Сhā嘴,只怕刘睿拗起性子自讨苦吃,不由劝慰解围道:“这里终非你安居之地……千年后他虽仍是死尸一具,好歹能见上一面,不也是重逢……”
未靡这才道:“……他并未死。只是一醉千年,状如死尸。”
刘睿猛地抬头愕然道:“此话当真?!”
“何须诳你?”
……
将刘睿送入结界 ...
(裂缝中,天之结界愈合,完好如初。
竹林冷寂,茅屋无人,城里戏台上仍唱着《梦千年》……总有一日乡邻的谈资中,会少了那天狗的遗祸,和那个脾性败坏的怪人……
秦玉凌问道:“白浮生为何救他?”
未靡道:“因为可怜。只是我不懂。”
秦玉凌不再答话,这般心情,未靡确乎不懂;而他自己见了太多人间情愁,自是有些感慨。
“千年梦后,杜禹正好该醒来了,也不知能否真有重逢一日。”
“红线已断,姻缘簿上二人名却在一处,可见二人尚有未尽之缘。”
……
莲花漏仍是一滴滴往下,铭刻寸寸流年。若真有莲漏倒流,光阴回溯之时,人们想要去到的无非是悔恨痛惜之前,爱欲情浓之时,苦难贫困之后。
刘睿所到虽非期愿之内,却从困境中寻到不离不弃之人,一段相思,千年得全,亦算三生有幸的福分。
或许此时,他又回到那个展橱前。水晶玻璃里那个浅绿丝衣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眸,清澈灵动。终于千年梦醒……或许此时,他将手掌摊开,放在玻璃这面;那个少年亦将手掌摊开,放在玻璃那面……四目相对,两手相叠……
一诺成真,你我重逢。莲漏上铭刻的时间,大可忘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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